“小妹,前幾日我聽說即墨大夫遣了媒人去同先生與你說媒?結果怎樣了?”齊薑與葉淺同歲但虛長了幾日,上月剛剛許了河對岸的董家仲子,夫家昨日前來請期,齊薑的母家也應了,她下個月初八便要渡河嫁人了,此時難免也關心一下自小一起長大的葉淺。


    葉淺蹲在一旁低著頭用剛剛采來的蒲草專注地編著籃子,聽齊薑如此問她,停下手裏的動作,看著齊薑,微微笑答:“哪有的事啊!我怎麽都不知道。”


    乘黃趴在距離葉淺不遠處的一塊幹淨的大石頭上微眯著眼睛曬太陽,聽到葉淺的回答,動了動耳朵,轉頭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片刻後,乘黃才又轉回頭目光空洞地看著浮遊在河上半隻身子紮進水裏捉小魚蝦的鸊鷉,腦袋擱在前爪上,豎著耳朵,再也沒有了睡意。


    “不會吧?先生沒有應下?”齊薑狐疑地拿起一件紺色裙裾投進河水中浸濕,邊低聲小心翼翼地繼續詢問著葉淺,“這麽好的一樁親事,先生沒理由不答應啊?”


    葉淺繼續低頭編著手裏的籃子,好像齊薑說的事情與她毫無幹係一樣。“師父應該另有打算吧!”


    看著葉淺漫不經心的樣子,齊薑忍不住為她著急,思索一番,不善言語的她才說道:“小妹,雖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你不是也常說,能爭取的幸福就要勇敢去爭取嗎?”


    “是要自己爭取。”葉淺抿唇笑著,明亮的眸子打量著齊薑瘦弱單薄的身子和那張略顯蒼白的臉,想起她如外表一樣柔柔弱弱的性子。小時候被欺負了,齊薑從來都不言不語默默流淚,每回都是葉淺拉著她的手去替她同人家討說法。如今齊薑就要孤身一人遠嫁到陌生的地方,也不知道她的性子以後會不會受婆家欺負。“姐姐以後嫁了人家也要記得,千萬別委屈了自己。”草草將籃子收了口,葉淺將齊薑剛剛洗好的放在草地上的衣物一件件放進了籃子裏,“也不知道會不會結實。”


    “小妹,別人的事你總會忙前忙後得出主意,怎麽輪到了自己,這麽不上心?”


    葉淺看著齊薑緊鎖著眉頭,用那般老氣橫秋的口氣數落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抓起手邊的一片荷葉就扣到了葉薑頭上,“新娘子,曬黑了就不漂亮了!”在葉淺的心裏她希望她身邊的所有人都能諸事順心,美好善良的女子注定該有美好幸福的一生的。


    見葉淺笑得開心,齊薑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將頭上的荷葉扶正,遮擋著有些炙熱的陽光。美好的年少時光一去不返,但留下的會是一生中最值得珍藏的記憶。


    因雅趣所在的那條街市中因為都是些商人家的女孩或者是布衣百姓,沒有許多的繁文縟節,相處起來倒也輕鬆快樂,加之葉淺性子活潑又極有主見,鄰裏間的女孩們無論比她年幼的還是稍微年長些的幾乎都能和她成為朋友。每每遇到什麽困難不方便和家人說起的,她們首先想到的就是找葉淺幫忙,甚至有些女孩子有了心上人羞於言表時也要她幫著出主意,葉淺自然也很熱心地去幫助她們。隨著年齡增長,那些一起長大的女孩們多數已經嫁為人婦,有的也已經做了母親,圍繞在葉淺身邊的朋友越來越少,但仍舊有一些待字閨中的少女們還會時不時地來雅趣中找她。


    春夏秋冬四季輪回,日子過得從來不單調枯燥,年輕的女孩們似乎總有用不完的精力,做完家裏的活後,她們在空閑時間裏都會找到不同的樂趣,常常約在一起,玩笑嘻嘻。春時郊外踏青,采桑紡麻;夏時賞花采蓮,做漿浣紗;秋時迎寒祭月,摘果搗衣;冬時掃屋走鼠,踏雪尋梅。


    見葉淺和齊薑不知道在說著什麽笑得開心,不遠處的幾個浣紗女孩也好奇,紛紛詢問。


    齊薑因為葉淺在身旁難得開朗多話起來,轉過頭,因為是背對著葉淺,所以她神秘地擠了擠眼睛,故意提高嗓音,打趣著道:“我啊,在同她說她的親事!”


    葉淺急了,“姐姐,你怎麽這樣……”


    其中一個女孩連忙作恍然大悟狀:“啊!原來是葉姐姐的親事啊!”,也顧不得浣紗了,站起身子,“你們知道嗎?聽說葉姐姐要嫁給即墨大夫之子了!”


    “原來真的是啊!”一旁的幾個女孩也跟著起哄,還有同葉淺道喜的。雖然是處在亂世周禮荒廢,但一般世家子弟娶妻,會娶平民卻極少娶商家之女,難免她們會如此興奮。


    葉淺連忙解釋,可女孩子們正說著起勁兒,哪裏會她理會的解釋。如此情形,葉淺無奈地搖了搖頭,任憑她們說,她就微微笑著不說話,繼續用剩餘的蒲草編籃子。


    七嘴八舌間,不知道誰說了句:“聽說即墨大夫這位幼子名喚荀鞝,雖不是嫡出,但乃是淑人君子,儀表堂堂。”


    “是的,是的。”又一女孩捧著臉,滿是癡迷狀:“我有見過那位君子,真的是英俊瀟灑,玉樹臨風。葉姐姐實在是太好命了,羨慕死人了!”


    “我們也隻能是羨慕了,你有葉姐姐漂亮博學嗎?而且你有能將整個雅趣做嫁妝的師父嗎?”


    葉淺手一頓,師父說過要將雅趣做她嫁妝的話?為什麽外人比她知道的都要多,都要清楚?狐疑地轉過頭看向乘黃,她怎麽忘記了師父讓她看荀鞝名帖的那日就是乘黃吵著鬧著要去采荷花的。抿著唇,微微眯著眼睛看著乘黃,好啊,他們倆合謀騙她!


    感受到葉淺帶著殺氣的目光,乘黃僵直著脖子依舊看著空蕩開闊的河麵。微風輕拂著,他頸上的毛被吹得有些淩亂,看著倒是有幾分大義凜然的模樣。此刻,乘黃在心裏恨不得把那長舌的媒婆子和剛剛多嘴的女孩狠揍一頓,怎麽說他也活了好幾千年了,頭一次撒謊,就這麽容易被拆穿了?不過,他不也是為了她好嗎?沒有良心的臭丫頭,思及此處,乘黃連忙轉過頭,狠狠地回瞪著葉淺,他又不理虧!


    對上乘黃理直氣壯的眼神,葉淺一怔,明明是他騙她,還有理了?冷哼一聲轉過頭不再理會乘黃。


    河邊的淺水處生長著一大片蒲草,如今正是蒲菜鮮嫩的時節,女孩子們洗過衣物後都紛紛離開了,葉淺獨自留了下來,想順便采些蒲菜回去。提著籃子起身向淺水處走去,走了兩步,想起什麽似的,狡黠地笑了笑,將籃子扔在了地上,空著手走去采摘蒲菜。


    手裏的蒲菜越來越多,眼見著拿不下了,葉淺朝著大石頭的方向,歎了歎嗓子,喊道:“大黃,把籃子叼過來!”


    “我是貓又不是狗!”乘黃起身抖了抖毛,從大石上跳了下來,猛然意識到有什麽不對,甩了甩頭,“不對,不對,我好像也不是貓!”怏怏地走到籃子邊,左右端詳了許久也無從下口,最後叼著籃子走了幾步就停了下來,氣喘籲籲。因為腿太短他又太肥,浪費了不少體力還無辜載了好幾個跟頭,最後乘黃幹脆將籃子推倒在草地上用前爪滾了起來。


    歇歇停停費了好大勁兒才將籃子滾到葉淺麵前,乘黃垂著頭大口喘著粗氣,剛剛平穩了呼吸,一抬頭就見葉淺站在河堤上抱著胳膊一副看熱鬧的模樣,他才明白過來,這小丫頭原來這麽記仇!


    用後腿搔了搔耳朵,乘黃瞪著圓溜溜的烏黑眼睛說道:“小葉子,我那也不是為了你好嗎?再說了充其量我隻是個幫凶,有本事你去找老不死的出氣啊!”


    “找師父出氣?嘿嘿,我不敢!”葉淺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彎著腰兩隻手蹂躪著乘黃肉嘟嘟的貓臉,“委屈你了,大黃。不過我這麽做也是為了幫你減肥不是?”得逞地笑著,從乘黃身側拿過籃子,將放在身邊石頭上的蒲菜裝進籃子裏,蹲下身子捧著臉看著乘黃,眉眼含笑地一字一句強調道:“師父說了,我的親事不急。”


    “什麽?!不嫁荀鞝了?”乘黃猛然站起,身子放得很低,垂下的尾巴慢慢地搖動著,有些迷惑,“老不死的不是很看好荀鞝嗎?怎麽突然改變主意了?”


    葉淺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但清楚的是我不用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了。”笑眼彎彎,深深的酒窩盛滿她的快樂,語調輕快地說著:“而且師父也說了,雖然他有事要做,但可以將我帶在身邊。”


    “哼哼——”乘黃從鼻中發出兩聲冷哼,他想他明白了清音為何會突然改變了主意。神獸是六界中至純至真的存在,性情溫和慈善,雖然乘黃覬覦過胎光碎片中蘊藏的強大力量,但因為胎光碎片已經被葉淺消化,要想得到,勢必會傷害到她,而他是萬不可能會去做傷害葉淺的事情。至於清音會不會,乘黃就不甚清楚了,畢竟那份力量太過於誘人。清音的身上有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他不知道清音要做的什麽,但乘黃隱隱覺得清音要做的事情會很危險,甚至會很瘋狂。


    看著乘黃呆愣出神的樣子,葉淺笑著摸了摸他的頭,將籃子挎在胳膊上,準備返身回去繼續采摘蒲菜,剛要起身……


    “小葉子,你了解清音的為人嗎?”


    “嗯?”葉淺眨了眨眼睛,又蹲下身不解地看著乘黃,“師父的為人?為什麽會突然這麽問?”


    乘黃瞪圓眼睛,瞳孔微微放大,嚴肅地說著:“兩千年前他從饕餮口中將我救下,我出於好奇在他身邊跟隨了兩年,雖然也不甚了解,但清音一旦做了決定是從來不會輕易改變的。小葉子,聽我的話,嫁人吧!去做一個普通人類女孩該做的事情。”


    葉淺聽罷,心下一沉,兩千年前的事,那師父……“大黃,為什麽要說這些?”十年間,葉淺從來沒聽過乘黃在她麵前提起他同清音的相遇。


    乘黃銀白色的胡須微微下垂,看起來憂心忡忡,“他的過去,他的身份,他是正是邪,這些你都清楚嗎?”


    葉淺輕輕搖了搖頭,“師父沒說,我也沒有問過。”


    對於葉淺的平靜乘黃徹底無語了,明明好奇心重,但是對於清音的身份她倒是從來都不好奇,“這麽多年了,你從來沒有問過我關於清音的身份?小葉子,難道你就不好奇嗎?還是說你不敢,你在害怕?”


    害怕嗎?其實葉淺後來慢慢懂事了,是有過害怕的,因為那個深山裏的月夜,她親眼見到清音不費吹灰之力便將修煉千年的青蛇傷得奄奄一息。對於神秘的存在,人總會有種與生俱來的敬畏。


    葉淺提著裙擺,坐在乘黃身側的草地上,看著水波粼粼的河麵,緩緩說道:“小時候王孟祖母同我說過,她說,師父氣質斐然,學識淵博,不像是普通的琴師,倒像是流落在外的公子。她說我好命,將來說不定會撈到個貴族的身份。”說到此處,葉淺微抿唇角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其實我知道,師父他不是什麽王公貴族,我猜想過他的各種身份,想過他會是人還是妖,是仙還是魔?可後來才想明白,那些都不重要,他隻是我的師父,不是嗎?”


    乘黃側著頭,看著葉淺泰然自若的模樣,氣憤地吹了吹胡子,“傻丫頭,什麽都不知道怎麽敢這麽相信他?”


    “大黃,一個人的過去真的有那麽重要嗎?”


    “沒有誰會沒有過去,沒有過去就不會有未來。”


    “可我隻想相信我眼睛看到的,無論師父的身份如何,他救了我的命,十年來順著我,寵著我。”葉淺盈盈一笑,歪著頭看著乘黃,“大黃,你說我不相信你們還能相信誰?”


    乘黃看著葉淺那張稚氣未脫的臉,越發是不忍心了,歎了口氣,但願是他想多了吧!“我本是上古神獸,世間萬物除了超脫六界的神以外,沒有什麽是我看不透的,偏偏清音是個例外。他身上沒有任何仙魔的氣息,可法力卻遠在我之上。”


    “你的意思是,師父他是神?”


    乘黃搖了搖頭,“除了諸神之戰身染煞氣的女妭外,人間已不會再有神出現。除非是墮神,可即為墮神便是要犯下十惡不赦的大罪過,被諸神流放!”


    “十惡不赦的大罪過?”葉淺不以為然,“大黃,你覺得救了你,又救了我的人會是十惡不赦的墮神嗎?”


    “不會。”乘黃這點倒是很確定,“可是他身上的秘密太多……”


    葉淺莞爾一笑,揉了揉乘黃的腦袋,諄諄教誨:“大黃,誰都有秘密的,可我們不能因為這個就去懷疑身邊的親人。你不也是因為相信師父,才願意跟隨在他身邊的嗎?”說完後,沒去理會乘黃的反應,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提著籃子向河邊的蒲草跑去。


    是啊,他就單單是因為清音承諾百年後會助他恢複原身,才會願意留下來,願意屈尊降貴地照顧葉淺嗎?看著葉淺蹦蹦跳跳遠去的背影,乘黃有些迷茫,半天才反應過來,他被個小丫頭給教育了一番,頓時鬱悶得伸直四條腿趴在草地上。“喵的,我說這些話不也是為了你嗎?沒心沒肺的丫頭老不死的給你灌什麽迷魂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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