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端王府後,徐琰悶頭睡了兩天才算是恢複了往日的精神奕奕。


    京城中風波漸漸平息,雖然還有小股的叛賊還藏匿在暗處,卻已不似當初那樣風聲鶴唳。徐琰既已歇息好了,便跟沈夫人說了一聲,而後帶著沈妱入宮,一起給崔太妃請安。


    永福宮裏,崔太妃如常的靠在榻上,看著院子裏大片的牡丹盛開。


    見著徐琰和沈妱的時候,她略略抬了抬眼皮,坐起身來,“回來了。”


    “兒臣給太妃請安。”徐琰同沈妱問安之後,崔太妃便叫人賜座,一起在太陽底下坐著。崔太妃久未見徐琰,便是一笑,“我還當你從沙場回來,還有許多事情幫著皇帝一做,沒空過來。”


    徐琰對崔太妃的時候可沒有對惠平帝的耐心,不會溫言婉轉的勸慰,直白道:“朝政的事情兒臣已經向皇兄稟報完畢,這些天可以偷個懶。太妃這裏都康健吧?”


    “也就這樣。”崔太妃能感受到兒子的態度。太陽底下整個人都曬得慵慵懶懶,崔太妃上了年紀,瞧著那滿目賞心悅目的牡丹時,也沒心思去計較什麽,隻是將目光投向沈妱,“端王妃這身子,似有點發福?”


    這都能看出來!沈妱不得不佩服這位見慣了後宮花朵兒的老太費,“太妃的眼光果然厲害,這兩天確實吃的多了點。”


    “這樣也好,養好了身體,將來懷了身子的時候就輕鬆多了。”


    沈妱聽著那語氣,沒有半點探問,隻是家常聊天的語氣,心裏難免詫異。她還以為太妃鎮著後宮,那兩個太醫的嘴早就被她撬開了,如今看來,太醫對端王府的吩咐還是很上心,並沒有泄露出去。


    而且這個看著威勢盛隆的崔太妃,並沒有在後宮隻手遮天的本事,至少太醫院裏的動靜,她並不能盡知。


    旁邊徐琰已經接過了話頭,“今日兒臣帶著阿妱過來,也是有個喜訊想告訴太妃。”他看了沈妱一眼,目光不自覺的柔和起來,“阿妱二月裏查出了身孕,隻是當時兵荒馬亂的不敢出門,等我一回來,就嚷著要來太妃這裏報個喜。”


    這話一出口,崔太妃的身子立馬端直了許多,“端王妃有身子了?”


    沈妱便微微一笑道:“請了太醫診過,確實是有的。隻是當時未敢出門,所以沒能及時向太妃報喜,還請太妃見諒。”


    “說什麽見諒不見諒的話,那個時候這信兒若是傳出去,反而增了麻煩,你這樣能沉得住氣,倒是難得。”她頭一次和顏悅色的拉著沈妱的手,“感覺怎麽樣?沒有不舒服的吧?”


    “謝太妃掛心,一切都安好。”沈妱也報以微笑。


    崔太妃大抵覺得這是近來聽過最好的信兒,竟格外上心,拉著徐琰和沈妱囑咐了好些孕期要注意的話,又讓徐琰務必常叫太醫過去請脈,飲食起居都要注意雲雲。


    走出永福宮後沈妱愣是憋住了滿肚子的疑惑,直到上了馬車,這才開口,“太妃怎麽像是換了個人似的,一聽了我有身子,整個人都精神了,再不提什麽側妃之類的話。”


    “她本就是這樣的人,深宮無趣,總要找點事做,有了孩子自然上心。”徐琰將她擁進懷裏,怕車馬顛簸了他,拿自己的雙腿充當坐墊,十分的盡心。


    沈妱樂嗬嗬的受了。


    回到王府後日子又回到了去年剛成婚的那段時間,每日裏閑閑的廝磨著,閑了的時候就去後園子裏賞著景色,間或聽著外頭傳來的各樣消息,聊以下菜。


    說是惠平帝曾從獄中提了崔詹入宮,親自審問。


    說是崔玄禮原來是逃到了武川省內藏著,被人捉住後送到了京城。


    說是泰寧那邊局勢已定,衛嶸即將帶兵北上,徐琰留下的人馬也將班師回朝。


    到了四月二十的時候,寧遠侯府謀反一案徹底塵埃落定,涉案人員盡數有了判決,從樂陽長公主、寧遠侯崔玄禮起,到侯府的上下一幹人等,參與此案的大小官員,或是問斬,或是刺配,或是流放,或是貶謫,約有百人被斬,受此事牽連的更是達上千人。


    朝堂上下一通清洗之後人人自危,惠平帝卻仿佛意猶未盡,列出首輔齊泯的數條罪狀,刺配兩千裏,罷了其子齊策的官職,永不許參加科舉,更不許錄用做官。


    緊隨其後的就是一道道恩旨,次輔陸幾道理所當然的升任首輔,朝裏空缺的許多官員也都有了替補,一時間吏部尚書府上賓客盈門,雍和殿外妃嬪往來求見,恢複了年前的熱鬧。


    這裏都還沒高興完呢,又一道聖旨下來,不止文武百官,就連徐琰都有些懵了——在朝堂剛剛安定下來的時候,惠平帝竟要下旨廢後!


    廢後可不是小事,皇後是太子的養母,是母儀天下的一國之母,豈是說廢就能廢的?一時間言官禦史們又開始折騰,跟霍皇後有牽戲的人更是成了熱鍋螞蟻,霍太傅那裏雖是巋然不動之態,華真長公主卻是沒少往宮裏跑。


    而在徐琰來說,這事兒也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當時派沈明和另一位侍衛入宮的時候,因為要替惠平帝做最機密的事情,兩個人自然劃撥到了惠平帝的旗下。那樣隱秘的事情自然也不會外傳,沈明後來雖然來過幾次端王府,但徐琰麾下都是懂規矩的人,對此事隻字片語都沒有問過,沈明更是知道規矩,半個字也沒提。


    因此徐琰雖然知道惠平帝病重時霍皇後那裏必然不會安分,卻也不曉得她具體做了什麽,如今一聽惠平帝要廢後,自然有些理不出頭緒。


    霍皇後被廢在徐琰看來並沒什麽,但皇後是太子的養母,他一旦被廢,是不是意味著,惠平帝對太子的偏執愛護,也稍微有了些鬆動?


    不過雖然徐琰一直都盼著這個庸碌的太子能退位讓賢,但是在廢後這件事情上,他並不打算參與。是以惠平帝雖然召見了兩三次,徐琰卻都以各種借口溜了。


    ——保家衛國、鏟除奸惡的事情他義不容辭,但夫妻之間的家事,他可不能再去攪合。


    於是安心的守著沈妱和她腹中的胎兒,四月初的時候,沈夫人提出想回廬陵去,被沈妱百般挽留,到底沒能走成。


    不過徐琰卻送了個順水人情,跟惠平帝建言,將沈明安排到廬陵去了——明著是沈家醉心藏書的大公子,暗著卻是廬陵一帶青衣衛的小統領,家事國事兼顧。


    有兒子回家陪著沈平,沈夫人心裏的掛念才淡了許多,便安心的住著。


    廢後的事情到底沒有轉圜的餘地,據說華真長公主幫著求了幾回情,最後惠平帝忍無可忍,將她怒斥一頓,說當初霍宗清險些被樂陽長公主拉到謀反的渾水裏去,是他這個做皇兄的寬仁才沒牽連蘅國公府,讓樂陽長公主回去好生管著那幾個孩子,別在其他的事情上瞎操心。


    華真長公主討了一鼻子的灰回去,卻也安分起來。


    霍皇後終究被廢,中宮之位空懸,惠平帝也沒有再立後的打算,魏王的生母何貴妃在魏王自盡之後沒多久就病逝了,如今皇後被廢,後宮諸多事務便交給了無所出的許貴妃。


    至於五皇子承平的生母,因為出身微賤,至今也隻是個嬪位,自然排不到前麵去。


    從去年年初至今,朝堂上下就沒安生過,如今沒了寧遠侯府和魏王,太子那裏雖然戰戰兢兢,卻也不敢鬧出大動靜,因此很是風平浪靜了一陣子。


    而在端王府中,沈妱的身子漸漸顯了出來,隻是天天在府裏悶得慌,恰好外頭的書館又已經落成,便定在六月二十那天開張,屆時徐琰和沈妱親自過去撐門麵。


    端王府就在內城之中,書館卻在外城的南邊兒,距離並不近。


    沈妱的身子已經有了五個多月,徐琰怕馬車走在鬧市的時候叫她有閃失,便叫長史安排,將擱置蒙塵許久的親王儀仗拿出來。雖然車馬跟以前用的相比,除了外麵裝飾更華貴外,並沒有太大變化,但儀仗隊伍往前一開路,閑雜人等退散後,這一路便走得格外順暢。


    到了書館外的時候,已有幾位熟識的人到場——


    蔣文英帶著蔣姨媽、蔣蓁和蔣如明早早的到了,徐國公府自不必說,韓政對書館很有興趣,這一日也帶著蔣苓前來,孟家的大舅舅還在其次,小舅舅孟應闕最愛這種熱鬧,自然不會錯過。


    餘下的多是衝著端王過來,其中一位笑容滿麵、拄著根拐杖的青年有些眼熟,沈妱想了想,才記起這位就是新近在泰寧立了大功,負傷而歸的大將軍之子,衛嶸。


    書館高有三層,矗立在柳蔭環繞之間,館前一方水池,既可觀賞遊魚,也能在不慎失火的時候拿來救火。周圍有假山竹林,並仿照廬陵書院裏的樣子,設了許多讀書用的小亭竹椅,環境極好。


    這事兒是端王府出麵來做,故由端王府長史操持著,沈妱和徐琰往裏邊走了一圈,一應的書櫃桌椅、紅簽綠帶,乃至於門口記錄借還書的簿子,都是按照沈妱的要求來布置,無可挑剔。


    沈妱看過之後笑容綻開,由徐琰扶著下樓梯的時候,卻見衛嶸拄著拐杖闖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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