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後晌,沈妱在端王府裏見到了沈明。


    不同於來京城時的那副倉促冷峭模樣,這時候的他又恢複了端王妃兄長的打扮,錦衣之上玉冠束發,即便渾身還是隱然冷冽的氣息,被暖融融的陽光一照,到底看著親近許多。


    沈妱很是意外,起身道:“兄長的事情做完了?”


    “嗯。”沈明點了點頭,瞧著周圍丫鬟婆子不少,便道:“殿下有幾句話叫我轉告給你。”


    這自然就是借一步說話的意思了,沈妱便揮手叫丫鬟們退下去,連石楠都不留。隻剩下兄妹兩個人的時候,有些話就能敞開點說了,她請沈明在對麵坐著,斟茶給他,“哥哥這些天,到底在做什麽?”


    “這些天都在雍和殿。”沈明啜一口茶,仿佛在說一件尋常不過的事情。


    沈妱卻差點被自己嗆著,“雍和殿?”那可是惠平帝這些天日常起居的地方啊!


    沈明笑了笑,“是奉皇上和殿下之命過去,不妨事。”


    “雍和殿有變麽?”


    “藍道士是樂陽長公主的人,不過現在已經死了。阿妱,昨天夜裏樂陽長公主潛藏在宮裏,被人揪了出來,皇上正在順蔓摸瓜。她這裏事敗,消息很快就會遞到泰寧去,那邊的叛軍士氣必受影響,端王殿下領兵神勇,必能凱旋。”


    短短的幾句話,說的卻是天翻地覆的事情。


    那個一向最得惠平帝寵信的藍道士居然是樂陽長公主的人?想一想這數年來的潛伏,不免叫人心驚。好在樂陽長公主已經被捕,這隱藏最深、心思最狠的人被除去,叫人心安了不少。隻是——


    “樂陽長公主怎麽會在宮裏?我還以為她跟崔詹和寧遠侯一樣,逃到泰寧去了。”


    “崔玄禮在泰寧起兵,京城之內自然得有人呼應。否則沿途關隘無數,京城內外又有數萬禁軍把守,往北還有各路守軍,豈是他說反就能反的?”


    “所以她留在京城,就是想趁皇上病重的時候取而代之,京城內一旦局勢定下來,沿途的防守自然土崩瓦解。”這麽一想,沈妱便覺霍然開朗。難怪徐琰走前千叮嚀萬囑咐,叫她務必小心謹慎,原來他已經猜透了樂陽長公主的心思麽?


    旋即她又想到了惠平帝,“聽說皇上病得嚴重,我是不敢走出端王府,聽顧安他的消息,也說皇上病危。如今都痊愈了?”


    “原本無病,談何痊愈?”沈明一笑起身,“殿下安排了我不少事情要做,我這就去找顧安。”


    沈妱自然不會阻攔他,等沈明走出院子的時候才忽然想起,還沒告訴他有孕的好消息呢!


    煎熬了許多天後,好消息接二連三,沈妱心裏寬慰了不少,於是往那廊下的美人榻上一靠,將臉蛋藏在蔭涼裏,舒舒服服的帶著孩子沐浴陽光。


    漸漸的倦意襲來,昏睡了片刻,卻覺得臉上癢癢的,睜開眼睛,卻是石楠拿著帕子在她臉上輕輕的掃來掃去,一臉頑皮。


    一看就知道又有好事情,沈妱立時高興起來,有些期待,“又有什麽好事情?”


    “剛才收到一封家書。”石楠將藏在背後的信箋拿出來,笑得一點都不收斂,“王妃看著筆跡是誰的?”


    “徐琰!”沈妱一瞧見那銀鉤鐵劃的字跡,大喜之下直呼其名,從石楠手裏搶過來,拆開上頭的蠟封,裏頭的紙上零散的寫著許多個字,合起來卻也隻有兩個——阿妱。


    沒有任何旁的言語,隻有滿篇的阿妱,字跡有的潦草,有的徐緩,即便沒有半個多餘的字,沈妱還是能想到徐琰寫下這紙箋時的樣子——大概是在帳內翻閱文書,稍稍有空時心思便飛回了京城,於是不自主的勾畫她的名字,或是心意跌宕,或是情思纏綿。


    沈妱抱著那信箋,漸漸的紅了臉。


    像是在那些旖旎的夜裏,紅綃軟帳內相擁糾纏,被翻紅浪之間,他一遍遍的念她的名字,“阿妱,阿妱,阿妱……”或是疼惜的,或是克製的,或是難以自抑的,或是在雲端呢喃的,永遠都不夠一般。


    再也沒辦法平複心緒,沈妱坐起身來,拿著那封信走進屋裏去。


    書窗下筆墨儼然,敞開的窗台上有陽光投下,紅白兩隻狐狸慵懶的蜷縮著,仿佛永日難消。沈妱自打知道懷孕後就沒再抱過它們,兩隻狐狸也通人性一般,最多蜷在她腳邊蹭蹭,也會像以前那樣往她懷裏撲了。


    沈妱走到書窗下,將那紙箋鋪展,那鎮紙壓著。


    陽光灑在翻飛的墨跡之間,抬起手腕,是徐琰贈送的那串紅香念珠。


    這屋裏的一器一物都承載著許多的記憶,譬如雨天一起在矮榻上聽雨,夜裏一起在明燭下夜讀,一起練字鬧騰,一起……一瞬間生出無數的眷戀,她恨不得此時一封急信送出去,叫徐琰立馬出現在眼前,然後毫無顧忌的撲進他懷裏。


    窗外一聲輕鳴,有燕子飛過,風動枝頭,竹捎搖動。


    風柔,簾垂玉鉤。怕雙雙燕子,兩兩鶯儔,對對時相守。


    原來是這樣的意思。


    她將雙臂交疊在案上,側頭趴著發呆。


    *


    不知道惠平帝到底做的是什麽打算,樂陽長公主的藍道士的事情被壓了下來,沒往外透出半點風聲。崔家的人依舊被關在大牢之中,聽說崔太妃曾往獄中看過一次,卻也隻是搖頭歎息幾聲,沒多說隻言片語。


    想來也是,一遍是親手撫養大的皇帝兒子,另一邊不過是娘家裏的子侄。


    崔太妃庶女出身,剛入宮的時候沒少吃苦頭,當時崔家並沒有拿她太當回事情,直到後來她被孝貞太後器重,膝下養著皇子,才漸漸的親近起來。可彼時的崔太妃早已悟透炎涼,對娘家人不會過分冷淡,也從不親近。


    如今崔家舉家落難,也許崔太妃還會對作為兄弟的崔玄禮保有一點點感情,但是對於這些子侄們,卻也隻肯給一聲歎息。


    崔府上的那位郡主兒媳婦也被困在了獄中,據說其父入宮請求寬恕,也被惠平帝駁了回去。


    這些事情落在沈妱耳中,也隻如一陣微風刮過。


    隻有泰寧那邊傳來的消息會讓沈妱揪心不已。樂陽長公主多年籌謀布局,不止策反了附近的不少將領,暗地裏還以山匪為掩飾,養了不少兵丁。最為可恨的就是夜秦,居然也趁著這個時候攪合了進來。


    想來徐琰和衛嶸如今也是焦頭爛額的。


    雖然一直提醒著要疏散心緒,不可影響胎兒,但是丈夫出征在外,在陰謀算計和槍林劍雨裏來往,誰能真的不擔心呢?晚上獨臥在榻上,摸著另一半空空蕩蕩的錦被時就會出神。


    離別前習以為常,從沒想過自己對徐琰究竟有多深的感情。


    這個時候才發現,她生活裏所有的一切,都有了他的印記。思念入骨,卻無人可訴,沈妱隻盼著母親能早日上京。


    到了二月底的時候,沈夫人如期抵京。


    消息頭兩天就報到了端王府裏,沈妱早早的就派人去迎接,順道派人給蔣家、和表姐蔣苓、南平郡王妃那裏都遞了信兒過去。又叫人往外祖母那裏稟報一聲,說是等沈夫人安頓好了,就到孟府上去看望老人家。


    南平郡王因為近來身子不適並沒有過來,沈妱原也沒覺得她會來。蔣姨媽和蔣蓁卻是一大早據來端王府等著了,沒過多久,表姐蔣苓也帶著韓政過來了。


    幾個人先聚在一處喝茶,聽了沈妱有孕的事情,都格外高興。蔣姨媽是過來人,蔣苓也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不免又跟沈妱嘮叨一些孕期應該注意的事情,聽得沈妱耳朵都快要起繭子了。


    然而這樣嘮叨親切的家常又格外讓人覺得高興,沈妱這裏雖然有太醫和嬤嬤們照料,卻還是讓石楠拿了紙筆,將她們所說的事情一一記下。


    客廳外已經有大叢的迎春綻放,幾個人說著說著,不知怎麽的就又提到了書館。


    沈妱早在廬陵的時候就提過這個想法,蔣姨媽和蔣蓁都是知道的,後來她又把書單借蔣苓的手送到韓政那裏去,是以在座幾位算知曉。沈妱這裏從去年臘月開始,建書館、建書坊,如今書坊裏已經印了一批書出來,那書館中雖還未打點齊備,然而將幾個書架一擺,也頗像個樣子了。


    韓政身在翰林院中,素來都愛文事,先前因為好奇,還特地去過那書館幾次,便道:“王妃那書館六月裏應該就能落成開門了吧?到時候可必須得過去瞧瞧。”


    沈妱便是一笑,“徐國公也是京城裏大名鼎鼎的藏家,姐夫那裏還能缺書麽?”


    “父親雖藏書,卻也隻專於一類,哪像王妃的書館包羅萬象。”韓政是看過書單的,知道裏麵有些什麽,“先前我跟幾位同窗們提起,大家也都覺得好奇,說要過去看看。”


    “這麽說來,開館之日,可必得邀請姐夫過去瞧瞧了。”


    “我還在其次,倒是之前去南城書會的時候,那些個學子們聽了這消息,都躍躍欲試。”


    沈妱聞言微笑。雖然這書館開起來後,未必能夠順暢,但是有人期待,那就是值得的。正想著,就見石榴從外麵走來,含笑道:“啟稟王妃,夫人已經到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嬌寵王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九斛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九斛珠並收藏嬌寵王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