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妱一向對這位徐承平懷有好奇,此時見了真人,更覺所言非虛。


    不同於魏王笑容裏藏著的陰狠和太子明明白白寫在臉上的庸碌,這位五皇子雖然極少在人前出現,沒有兩位哥哥的風光,但眉眼語態之間卻多是坦蕩,如今真切的感情表露,雖然臉上尚且有淚痕,卻也不乏堅毅之態。


    徐琰頓住腳步,扶著他的肩頭,倒是沒有安慰,“是今日清晨的事情,許妃娘娘那裏騰不開手,你且先回去。等大喪之日,再去送你魏王大哥。”


    “父皇那裏要緊麽?”徐承平微微仰頭。


    許妃娘娘並不受寵,他也極少得到惠平帝的關照,雖說同處宮闈,卻極少見麵,父子感情向來單薄。然而此時,少年的眉眼神情裏卻是掩藏不住的關切焦急。


    徐琰倒是心思一動,“他就在承乾殿裏,你若掛心,過去問個安吧。”


    看著徐承平漸行漸遠,沈妱不由片頭看向徐琰,“殿下很喜歡他?”


    “怎麽說?”


    “皇上新經喪子之痛,這時候必定希望能被安慰。後妃是指望不上了,太子若是湊過去,這個節骨眼上恐怕反而會惹得皇上生出別的心思,倒不如素日與世無爭的五殿下過去,興許能撫慰皇上。”


    “是這個打算。”徐琰對沈妱從來不兜圈子。


    沈妱便歎了口氣,“隻是魏王和太子鬧到這步田地,不知道會否牽扯到五殿下。”


    “承平生於皇家,有些東西該承擔的,還是得擔當。”徐琰回頭,那個少年的身影已經沒入拐角,他喃喃道:“畢竟已經十五歲了。”


    兩個人到了永福宮的時候,崔太妃那裏倒是沒有太過神傷,隻是抹著眼淚說了幾句可惜,再無他言。


    次日惠平帝就又召有司入宮議事,欽點大理寺卿、刑部尚書等人徹查此事,在不耽誤魏王喪事的前提下,查清楚魏王自盡的前因後果。


    而後就有許多說法呈到了惠平帝的麵前——江閣老之死的案子裏,其實隱約有太子的痕跡;後來魏王擔負的貪汙受賄等罪名,多數也是太子捏造,移花接木叫魏王背了黑鍋。


    前後折轉起伏,叫人心中惶惶,而惠平帝興許是對魏王之死心存愧疚,罰太子閉宮悔過半年,以示懲戒。


    徐琰得到這些消息的時候,心中已經沒有了太大的波瀾。


    惠平帝對太子的罪行一向輕描淡寫,他會這樣處理,也不出任所料。隻是難免讓人覺得心寒,那一己執念勝過朝政天下、勝過親情人倫,他曾經最可依賴的兄長,早已不是當初的模樣。


    關於崔詹的消息也陸陸續續的找到了一些,隻是來得十分艱難,且撲朔迷離。


    靜下來回思從江閣老之死到魏王之死的這半年,徐琰無比確信,是有人在背後操控搗鬼。嫌疑最大的當數寧遠侯府,隻是徐琰始終猜不透這背後的原因——


    即便樂陽長公主對昭明太子的情誼勝過惠平帝,可她害死了魏王、叫太子受了冷落,暗地裏又跟夜秦勾結,於她又有何益處?


    然而這些事情他也隻能暫時壓在心裏,並不敢去深查。魏王死去的那一日,惠平帝微妙變化的態度徐琰盡收眼底,知道這位兄長疑心極重的毛病,徐琰此時還不敢妄動,免得平白惹一身的騷氣。


    魏王身故,太子被禁,就連平時不安分的朝臣都忽然老實了許多,朝堂之上水波不興,太妃和皇後那裏也安生,除了貴妃難抵喪子之痛病逝於榻之外,竟也沒什麽大事發生。


    轉眼已是九月天氣,經過八月的豔陽高照,惠平帝心頭那層陰雲似乎也消去。


    先前他受魏王之死的刺激,在朝政上很是用心了一陣子,可如今仿佛力竭,漸漸又恢複了往常的模樣,煉丹服藥、講經閑坐,唯一能夠挑起他熱情的,似乎隻有那座九層高台——


    按照那本所謂《通玄經》上的描述,地基早已修建完畢,上麵的九層卻是要全部以上好的沉香木製成。即便宮廷買辦手裏有無數的銀錢可以調度,可要以沉香木修建九層高台,所用的木材又豈是短短數月就能集齊的?


    於是工部侍郎受命親往督促,勞民傷財惹得朝野上下物議如沸,惠平帝卻是毫不在意。


    攤上這樣一位皇帝,徐琰也是無能為力,所幸經他前幾年的征伐昂揚,邊境尚且安然無事,徐琰原本還想帶著沈妱去漠北看看,顧忌著惠平帝的猜疑,隻能作罷,隻不時的去《四庫大典》那裏轉一圈,餘下的時間便與沈妱同做書館的事。


    仿佛京城裏風平浪靜,然而細心體會時,卻似有暗流湧動。


    重陽那日,惠平帝借著節日的喜氣,提早放出了太子。


    徐琰聽說這消息時,依舊無動於衷,安心做他的閑散王爺,帶著沈妱將京城附近的景色都看了個遍。


    九月十八那日是太子徐承恩的誕辰,他龜縮了許久之後,如今便有些蠢蠢欲動。魏王早已垮台身故,如今沒有任何人能夠威脅到他的東宮之位,喜悅積攢了數月無處釋放,便在這一日擺開宴席,名為請人賞菊品蟹,實則有些慶祝的意思了。


    宴會就擺在京城外的六橋苑裏。


    六橋苑依山傍水,地勢開闊,周圍種滿了菊花,這時節裏風景正佳。


    徐琰和沈妱自然在受邀之列,夫妻攜手而入,到廳上之後便分男女之席,各自取樂。


    沈妱上回在寧遠侯府與華真長公主相持的事情早已在私下裏傳開,眾人畢竟畏懼徐琰的威勢和冷厲名頭,瞧著他對這位王妃恩寵有加,自然不敢輕慢。是以沈妱入席後雖然又跟霍宗清母女打了照麵,卻還是相安無事。


    酒過三巡便是歌舞,太子人雖庸碌,在這些歌舞取樂的事情上卻格外有才思,府上的舞曲多由他親自指點,倒是極富趣味。


    曼妙多姿的舞姬退下,便是十二位女子奏樂助興,沈妱怡然闔目聽曲,忽聽石楠在耳後輕輕叫了聲“王妃”,便睜眼問道:“怎麽?”


    “王妃你看——”石楠努嘴指著中間彈琵琶的女子,“那個人,是不是薛凝?”


    “薛凝?”沈妱許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倒是愣了片刻,繼而正眼看去,隻見那樂姬一身緋紅的紗衣,香肩半露,腰肢隱約。


    那張臉自然是再熟悉不過的,然而彼時的薛凝還是官家千金,頭上金釵銀飾,也都是嬌俏的打扮。然而如今卻是口塗朱丹、麵傅濃粉,半露的香肩之下甚至能看到繡有牡丹花樣的抹胸。


    她的裝飾打扮早已與舊時不同,若不是那五官還保持著原來的樣子,整個就像換了個人——從嬌俏可人到妖嬈多姿,她的眉目低垂著,臉上不辨表情。


    “她不是去教坊了麽,怎麽又會在這裏?”難得碰見個廬陵城裏的舊相識,石楠忍不住的好奇。


    沈妱便微微抬頭,主仆兩人耳語,“薛萬榮得罪了太子,薛凝恐怕是被有意‘照拂’的,當做沒看見就是。”


    石楠點了點頭,“看著倒真可憐。”


    是啊,可憐。但是怪誰呢?若不是薛萬榮作惡多端,薛凝怎會落得如今的下場?


    主仆兩個不再言語,對麵的霍宗清卻不時的向這邊睇來,往薛凝的身上一掃,再朝著沈妱一笑,那意思不言而喻。


    沈妱覺得奇怪。按說霍宗清來廬陵的時候薛家早已敗落,她並沒有見過薛凝才對,可看今日這情形,她倒是認識薛凝的。沈妱當了半年的王妃,語態氣勢早已與廬陵城裏的小姑娘不同,見霍宗清眼中蘊有哂笑,便抬目瞧向她。


    目光很穩,仿佛能夠穿透人群直達霍宗清跟前,不溫不火的,卻隱然警告。


    霍宗清吃了上次的虧,雖然心裏將沈妱咒罵了七八百遍,這時候卻還是不自覺的收斂了些。她不敢明著跟沈妱叫板,目光一轉,卻是跑到樂陽長公主那裏去了。


    樂陽長公主自然依舊溫和的笑著,一麵給霍宗清夾菜,一麵與她說話。


    霍宗清毫不顧忌,一會兒指著薛凝,一會兒又是沈妱,指指點點的好不鬧騰。


    樂陽長公主必然是被她給說動了,臉上現出驚詫的顏色,偶爾往沈妱這裏瞧上一眼,雖然不甚明顯,但沈妱有心留意時,還是能感覺到那道目光。


    曉得霍宗清必然又是在背後說壞話,沈妱簡直想笑。


    一曲奏罷,那些樂姬行禮後就想退下,霍宗清卻朗聲道:“這裏麵是不是有人叫薛凝?”她的聲音清脆,在樂聲暫歇那一小會兒的安靜裏格外惹人注意。


    薛凝霍然抬起頭來,循著聲音看向霍宗清,臉現不解。


    霍宗清卻是泰然自若,“聽說你琵琶彈得極好,樂陽長公主想聽你單獨奏上一曲,你可願意?”


    “能為長公主殿下彈琵琶,是婢子的福氣。”薛凝屈膝行禮。


    這樣的場麵自然是常見的,宴會上見著了出色的人物,給些賞賜或者另行召見也不算什麽。霍宗清理直氣壯,便向沈妱看過來,“不知道端王妃以前有沒有聽過薛凝的琵琶,要不要跟長公主一起欣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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