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出了獅子樓,除了孟應闕、蔣如昀和蔣如晦、沈妱和衛氏之外,還有七八個隨從,那些人圍在外頭,將沈妱和衛氏護在中間,倒也不怕人群擁擠。


    衛氏畢竟已為人婦,哪怕是和自家夫君一同出來,也還是找了個帷帽戴著,沈妱覺得有意思,便也買了一頂,偶爾隔著長垂的紗帳瞧那外頭的燈火輝煌,也是別有意趣。


    這一晚的熱鬧自不必說,轉過幾條街市,皆是摩肩接踵的熱鬧。


    以前的燈會上還有人乘著香車軟轎出遊,奈何廬陵城裏屋宇精巧錯落,那街巷也不寬,這樣熱鬧的夜晚堵得水泄不通,車馬幾乎寸步難行,到如今,在最熱鬧的地段裏,車馬軟轎早已絕跡,上至高官貴女、下至貧寒百姓,都是漫步而行,細賞夜景。


    擦肩而過的女郎釵簪珠翠慢搖,金環玉墜在身,夜風裏一陣香氣卷過,叫後頭俊俏的少年郎君忍不住駐足。兩旁華燈如星辰點綴,絲竹管弦的聲音隱約傳來,偶爾有魚龍經過,引得陣陣叫好。


    沈妱喜歡自由,漫步其中的時候滿心裏都是歡喜。


    孟應闕也是個愛玩的,一時帶著他們看那倒立行走的藝人,一時帶著他們瞧那燈籠紮就的彩龍,一時買個麵具來玩,一時又尋些街邊糕點品嚐,玩得不亦樂乎。


    對麵又是鑼鼓聲傳來,是一隊舞獅的人。先頭一人手持繡球,淩空幾個跟頭翻出來,惹得人人喝彩,後麵跟著兩隻大獅子和兩隻小獅子,大的騰躍著撲那繡球,雄姿矯健,小的或跳或滾,憨態可愛。


    沈妱覺得有趣,跟著孟應闕等人退在一旁給他們讓路。


    那獅子漸漸的近了,領頭的人也是個好動的,不時的把繡球伸向人群裏,惹得那獅子搖頭晃腦的去追繡球,若有膽小的姑娘,便嚇得往後縮,那獅子卻從嘴裏探出個奇趣的玩意兒來,十分熱鬧。


    到了沈妱跟前的時候,那舞繡球的人故伎重演,拿著那繡球往沈妱麵門前一晃,孟應闕畢竟怕小姑娘受驚,忙側身攔在沈妱跟前。


    後頭的獅子追逐著繡球撲了上來,在滿街道的歡笑聲裏,就在人人都以為它會和之前一樣,變戲法一樣送出個精巧玩意兒的時候,那舞獅的兩個人卻忽然掀開外頭披著的東西,繼而伸出猿臂,一把按在沈妱的肩頭。


    這一下變故來得太快,孟應闕最先反應過來,連忙伸手要護住沈妱,奈何他隻是一介書生,又如何抵得過蓄謀而來的習武之人?


    肩頭“哢嚓”一聲響,先頭那人擰斷孟應闕的胳膊,推著他躲向一邊,繼而出手如電,將蔣如昀兄弟倆格在外圍。


    後麵那人身姿更快,雙手拎在沈妱的肩頭,縱身一躍,便已到了屋頂。


    沈妱大驚之下開口疾呼,撲騰著想要掙紮,奈何她身嬌力弱,那人顯然武功高絕,手腕一翻將沈妱牢牢鎖住,將一團東西塞在她嘴裏,冰冷的聲音便在耳畔響起,“再動就殺了你!”


    元夕良夜,陡然有強徒出手捉人,底下的人群早已驚呼了起來,那兩人不管不顧,貼著屋麵迅速的奔跑。


    沈妱受驚不小,嘴裏發不出聲音,四肢被製時又動彈不得,匆忙之間目光四顧時,就見兩個黑衣人緊跟著追了上來。


    那是留園的人嗎?沈妱心裏升起一絲希望。


    然而這希望很快也就破滅了。


    抓她的這兩個人顯然是精心挑選訓練出來的,身手步伐都極快,沈妱上回被霍宗淵捉出城外,也曾見過那院中眾人的打鬥,知道徐琰手下的都非庸才。可是而今,後頭那兩人雖然也如飛般追趕,卻始終都隔著四五丈的距離,不能多趕上半步。


    冷冽的夜風疾速的刮過臉龐,如同冰冷的利刃貼著肌膚擦過,沈妱忍不住的渾身戰栗,心裏升騰起驚懼,卻還是能勉強分析處境——


    她不過一介平淡無奇的民女,如何能引得這兩位武功高絕的人出手呢?徐琰那一晚急匆匆的來過玲瓏山館,時至今日都沒有在廬陵露麵,必然是在做什麽隱秘的事情。她還記得那回他去留園求見,徐琰身上負傷的樣子,顯然是有人在跟他硬碰硬。


    這些人抓她,難道是跟徐琰有關?


    他們沒有在街上當即出手傷人,隻是抓著她這樣奔走,似乎是奔著某個地方過去,是想拿她當人質,用以威脅徐琰?


    想來想去,似乎隻有這個理由最為合理,沈妱忍不住苦笑。


    她都還沒成為端王妃呢,就已是這樣的處境,若真個嫁給了徐琰,那還了得?


    腳下的屋麵和燈光迅速掠過,不一小會兒便出了城,那兩人奔走一陣,前麵便有人來皆應,揮劍攔住後頭留園裏的人。留園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口中發出奇怪的呼嘯,漸漸的就有更多的黑衣人來接應,卻還是不抵這邊人多勢眾。


    似乎是到了棲霞山下,沈妱瞧著那熟悉的輪廓,看見越來越近的那座莊園,心中大駭——這些人抓她來的地方,竟然是秦家的別苑!


    所以今晚出手的人是秦雄?


    沈妱還未從震驚中理出思緒來,便被人帶進了別苑的正屋之中,這裏如今已無往常的桌椅擺設、古玩器具,整個屋子被挪作一空,隻有牆壁上尚未摘下的字畫懸掛著,依稀透出舊日的富貴安逸氣象。


    那人帶著沈妱穿堂入室,幾經折轉,竟然進了一座石室。


    這座石室與京城裏的那座神禦閣相似,石頭砌就的牆壁,石頭製成的門扇,隻是空間逼仄低矮,而且還沒有窗戶。四周油燈高燃,互相投出的影子如鬼影般竄動,整個屋子裏顯得暗沉陰森,如同囚牢。


    沈妱此時動彈不得,任由那人扔在地上,摔得渾身作痛。


    “好好在這裏呆著,敢亂跑,砍了你!”那人並未遮住麵容,額間一道傷疤醒目,持刀而立,凶神惡煞的模樣。


    興許是怕沈妱亂喊驚動了人,他將沈妱嘴裏的那團東西塞得更緊,然後對著空蕩的屋子吩咐道:“看好她。”繼而折身迅速出去,轉瞬不見蹤影。


    身後有石門輕輕作響,像是有人走了進來,沈妱躺在冰冷的地麵上,循著聲音扭頭看過去,便瞧見了兩個精壯的婆子。


    這兩個婆子沈妱竟然認識,那還是上回她被秦愈邀請去頤園賞花的時候,這倆人都拎著粗重的水桶,正在那裏給海棠澆花。沈妱那時候還覺得奇怪,想不到女人家竟然也有那樣大的力氣,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誰知如今,這兩人竟然會出現在這裏。


    剛才那兩人武功不在端王的暗衛之下,把她帶來這裏,顯然這看起來富貴安逸的莊園是個極要緊的地方,能出現在這石室裏的人必然都不是庸碌之輩。


    兩個婆子此時都改成了精短打扮,腰間懸著烏沉沉的刀,麵無表情。


    沈妱嘴裏麵塞了東西,“嗚嗚”的兩聲,抬頭看著她們。


    那婆子繼續麵無表情,“沈姑娘安分些吧,安心等人來找你就是。”她的話音方落,後頭卻又傳來一道熟悉無比的聲音——


    “是把沈妱抓來了嗎?讓我看看!”


    話音未落,便有腳步聲響起,沙沙的靠近沈妱跟前,裙角一蕩,便有一朵精致的刺繡牡丹出現在沈妱麵前。


    秦霏?


    沈妱原本還滿是驚恐,見到這位老相識時,心裏的驚駭忐忑卻忽然漸漸消去。


    自打中秋那夜的大火之後,沈妱就再也沒有跟秦霏見過麵,以前這位姑娘雖然驕橫刁蠻得令人厭惡,卻始終都是光鮮秣麗的秦家二姑娘打扮,時時刻刻都塗著細脂粉,戴著金銀簪,單論起容貌氣質,也算出眾。


    可如今她兩眼略略浮腫,頭發隨隨便便的拿一支烏木簪子別著,零散的落了兩絲在耳邊,顯得淩亂。她身上的衣衫固然還是精致華麗的,隻是身板兒不再挺直,腰背微微現出些佝僂,看起來便也透著頹喪。


    沈妱與她四目對視,分明看到了她眼中的陰鷙。


    陰鷙。


    想到這個詞的時候,沈妱心裏便是一震。她和秦霏相識也有數年了,縱然早就知道秦霏此人表裏不一,但她平時都是驕橫的模樣,即便偶然和沈妱對上,那眼中有憤恨,有嫉妒,卻從沒有像現在這樣陰鬱凶狠。


    沈妱並不知道秦家的陸姨娘已被秦雄踢死的事情,想起董叔謹先前的告誡,便隻當是秦霏因為婚事不如意,才會有此表現,難免心頭一跳——


    秦霏此人最會遷怒嫉恨,她向來視自己入眼中釘,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正值秦霏滿腹怨恨,這豈不是天大的倒黴事情?


    果然,秦霏在沈妱麵前站住,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冷聲道:“沈妱,你也有今日?”她眼中的憤恨和快意快要溢出來了,目光一轉,落在了那婆子腰間的刀上麵。


    那是一把彎刀,看起外表,倒像是從異域傳來的。


    秦霏不管不顧,上前就想抽出那把彎刀,婆子隨即按住刀鞘,道:“二姑娘,這不是你該玩的。”


    “我不是玩,隻是殺人。”秦霏認認真真的仰頭,繼而指向沈妱,“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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