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平帝像是信步走過來的,和顏悅色的說了聲“免禮”,開口道:“聽說太妃今日請人入宮,原來竟是老夫人。”


    ——他幼時曾與孟姝相交,自然也認得孟姝的母親。


    孟老夫人便又行禮稱“是”。


    惠平帝的目光便又往沈妱的身上挪了過去,看她垂首默然靜立的姿態,依稀想起舊時光中的那抹麗色。他有些恍惚,問道:“這位就是沈姑娘了?”


    “民女沈妱,再請皇上聖安。”沈妱不得不再次行禮。


    “那本套印書很有意思。”惠平帝語含讚許,目光一直在沈妱身上逡巡。心裏是一種奇異的固執與眷戀,孟姝不肯入宮,他沒能見著她,便專程在外麵等,非要見一見她的女兒。


    如今看著十四歲的小姑娘,心裏卻又是悵然蕭索。


    這樣靈秀的女孩兒是她和另一個男人的孩子,如果當初孟姝嫁給了他,兩人的孩子會不會也是這般楚楚可人呢?想了一回,又兀自失笑,理了理袍袖,不發一語的走了。


    沈妱躬身站在那裏,覺得莫名其妙。


    她對惠平帝的了解有限,隻知道他剛登基時勤政愛民,除了在昭明太子的事情上處決狠辣之外,平常寬嚴相濟,倒不失君主風範。然而他又癡迷道教,耗費財力修建道觀、寵信道士,惹人非議。


    在沈妱的想象裏,惠平帝是帝王之尊,該是嚴肅貴氣,高居雲上的,然而聽他剛才那語氣,倒仿佛有幾分拉家常的意思。


    心裏亂七八糟的琢磨著,踏出皇宮時便長長舒了口氣。


    護城河外,孟家的車馬就在那裏等候。沈妱跟著孟老夫人進了車廂,馬車緩緩走起來,掀簾再看這座巍峨的皇城時,便隻有高聳的城牆和帶甲的士兵。


    目光一錯,忽然看到迎麵有一道熟悉的身影騎馬而來,金冠玉帶、錦衣華裳,騎著那匹威風凜凜的赤獅子,外頭罩一件墨色的披風,更顯英姿矯健。那個人,不就是數日未見的徐琰麽?


    沈妱心頭一喜,眼角瞥見正朝她看過來的孟老夫人,不知怎麽的,下意識放下了車簾,隔斷視線。


    徐琰行得很快,隻一小會兒就到了孟家的馬車跟前。他的目光落在馬車之上,不曾挪動分毫,似乎是想穿透那一道軟簾,看一看車廂內嬌美的人兒。


    京城不比廬陵,在廬陵城時沈家的規矩寬鬆,路上若是碰見了沈妱,徐琰可以毫無顧忌的上前說說話,逗她一逗。可如今沈妱坐在孟家的馬車裏,縱然沈平夫婦不在意女兒拋頭露麵,孟家卻未必不會在乎。


    他一個跟孟家素無瓜葛的青年的男子,又不能過去跟車裏的孟老夫人搭訕,隻能眼睜睜的錯身而過,強自壓住想要掀起車簾的衝動。


    還是後頭的顧安機靈,看著徐琰那繃直的背影時就猜到了主子心裏的糾結,於是靈機一動,將腰間懸掛著的佩劍按住。這條路原也不窄,他偏偏往孟家的車馬跟前靠,與那匹馬錯身而過時,故意將劍柄一按,劍梢不輕不重的打在馬頭之上。


    可憐那匹馬原本正悠然舉著四蹄慢行,這時候被猛然一擊,不由一聲長嘶,往側邊去躲。


    那車夫也未料有此變化,大驚失色。


    他固然不認得徐琰,卻也知道這樣有隨從護衛的氣派不是等閑之人。孟府畢竟隻是個尋常的官宦人家,京城裏的佛爺太多,隨便惹了哪一尊,那都不是小事。雖說這是怪不得孟家的車,但若對方是個小肚雞腸的,這時候反咬一口,他也無處說理去。


    這麽想著,車夫急急地一扯韁繩,就想下車賠罪。


    那馬益發不安穩了,仰頭嘶叫似是不滿,帶得馬車微微搖晃。


    顧安適時地翻身下馬,一把揪住轡頭,繼而滿麵歉然的道:“不慎驚了尊府的馬,實在抱歉。不知車裏是哪位夫人,是否受了驚?”


    裏麵孟老夫人確實是受了點驚,生怕這匹馬在皇城之下發起瘋來不好看,好在顧安及時安撫了馬匹,此時便已無事。孟老夫人也不是愛計較的人,當即隔著簾子道:“多謝閣下相助,車內無事,閣下不必多心。”


    聽那意思,自然是小事化了,然後相安無事的各走其路了。


    前麵徐琰聽得動靜,早已調轉馬頭過來了,他哪裏猜不到顧安的用意,當下緊抓機會,板起臉訓斥道:“走路時不長眼睛嗎,這麽寬敞的路都能驚了人家的車馬,若是傷了車內的人,又該如何?”


    顧安連忙跪地求道:“是屬下一時大意,誤縱了劣馬,還請殿下責罰。”


    徐琰繼續訓斥,“驚了人家,隻一句道歉了事?可見是平時張揚橫行慣了!”


    顧安聞言,自是唯唯諾諾的求饒,滿麵羞慚。


    馬車中孟老夫人如何還能坐得住,隻好掀起簾子望外,見著對方是端王殿下徐琰,不由心內一驚,連忙開解道:“是我家的馬車占道而行,怪不得這位壯士,還請殿下勿要見責。”


    這一掀簾,徐琰一眼就看見了正在車內好奇張望的沈妱。玲瓏的身子裹在一團煙水之中,嬌美的臉蛋柔膩白嫩,仿佛開在煙水湖光中的一朵嬌花,清麗動人。


    熟悉的容顏入目,頓覺如沐春雨、心神皆暢。


    徐琰即便剛才正在訓斥,這時候也和顏悅色了不少,拱手道:“原來是孟老夫人,是本王教導無妨,驚了府上的車馬。老夫人和沈姑娘都無恙吧?”


    孟老夫人跟徐琰打交道的次數極少,從來都聽說此人手段狠厲,為人冷淡,如今見他和顏悅色,倒覺得意外。不過她也聽沈夫人說過徐琰和沈妱的淵源,且這回太妃召見沈妱的意思太過明顯,料想徐琰陡然轉了性子,必是為了沈妱的緣故,倒也安心。


    “多謝殿下掛懷,車內一切無恙。還要多謝殿下一路上對小女的照拂。”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徐琰的目光忍不住落在沈妱身上。


    這麽一照麵,沈妱是不能再坐著了,瞧他一本正經的跟孟老夫人客氣往來,心裏便是偷笑。不過外祖母跟前,沈妱多也不能任性,隻得按著規矩行禮道謝:“多謝殿下。”


    ——他送的絨毯果然是極好的東西,沈妱送了一部分給孟老夫人和兩位舅母,剩下的自己裁了個貼身小衣,果然是又輕薄又保暖,很稱心意。


    徐琰瞧著她,忍不住麵露微笑。


    不過有孟老夫人在場,他也不能顯得太過刻意,既然都是熟人了,他也不再斥責顧安,於是告辭而去,心滿意足。


    剩下個沈妱坐在車內,暗暗罵了十八遍“狡猾”。


    回到孟府之中,田氏、陸氏等人自然打聽今日之行,孟老夫人便將太妃的理由搬出來,說沈妱套印之法深得太妃賞識,倒讓沈妱小小的出了個風頭。


    這裏風平浪靜,外頭的八卦傳言卻是愈演愈烈。


    不出徐琰所料,那日天靈觀中的事情一傳出去,齊閣老的夫人當即前往秦霓母女的居住拜訪,過不多久,就傳出了秦家與齊家解除婚約的消息。


    這事兒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在坊巷間四處流傳,有人說是齊家胡攪蠻纏,人家崔衍救了未婚妻的性命,不加感激卻反而猜疑,也有人說是秦霓不知守禮,被男子抱著滿麵通紅,顯然是已經許了芳心。自然也有同情秦霓的,想著好好的女孩兒家遭此厄運,實屬無奈,如今被人退了婚,那崔衍公子可不是該擔一點責任麽?


    不論坊間如何置評,秦霓的名字算是傳揚開來,攪進這樣的事情裏,她的名聲或多或少的壞掉了。


    在秦家眾人所居的獨步園中,秦霓母女聽得這些紛紛揚揚的傳言時,也隻能苦笑。


    還能怎樣呢?離開廬陵前秦雄將話說得清清楚楚,要讓秦霓想辦法盡快嫁進寧遠候府去,哪怕是為此付出些代價,也算不得什麽。


    人家寧遠候府又不是傻子,秦家跟齊家早有婚約,婚期又近在跟前,平白無故的,秦家忽然退了齊家的婚事,誰能不多想呢?況且寧遠候府地位也頗尊榮,即便秦霓已無婚約,他們府上就肯乖乖的來提親?


    寧遠候府雖然人丁繁多,如今適齡未娶的也就崔衍和崔澈。


    崔澈如今十六歲,早早的就跟蔣蓁定了親,剩下個崔衍因為娶過一房妻室,續弦時多少有些尷尬,耽誤了兩年沒音信,秦雄便將主意打到了他的頭上。


    隻是崔衍生性風流,處處留情,見過的美人兒數都未必數得過來,這兩年房裏無人管束,愈發的得意恣肆,未必就樂意即刻娶親。


    算來算去,秦夫人也隻好想到這個下策,鬧出這樣沸沸揚揚的事情,正好順理成章的退了婚事,再把崔衍攪進來,叫他不得不娶。


    為了此事,秦霓人前歡笑,人後也不知流了多少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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