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想到霍宗淵的那股死纏無賴勁兒,沈平便覺得後怕——他今日未能如願捉到沈妱,焉知明日不會卷土重來?


    沈平苦惱的皺眉。


    徐琰就勢道:“上回我跟先生提起,想娶阿妱為妻,先生可還記得?”


    “記得。”沈平點頭。


    “那麽,今日先生能否答複?”徐琰舊話重提。


    沈平猛然抬頭,便見徐琰臉色誠摯,目含期待,有柔情摻雜。


    這樣的神情平時絕不可能在這位戰神的臉上出現,可如今瞧著,竟不覺得突兀。


    沈平猛然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那一趟嘉義之行中,徐琰有意無意的照拂,想起上回在玲瓏山館跟沈妱說話時女兒的迷惘神色,想起前幾天合家去留園拜謝,沈妱和徐琰之間那種若有若無的靈犀態度,想起女兒剛才與徐琰並肩而來時不自覺的依賴姿態……


    其實阿妱的心思已經很明了,不是麽?


    如果女兒願意跟隨徐琰,又有何不可?


    說實話,雖然沈夫人一向力推朱筠,覺得沈妱嫁給他最能讓人安心,沈平也很喜歡朱筠,但是和徐琰比起來,朱筠有許多地方就不如了——譬如女兒碰見難題的時候,總是徐琰護著她;譬如單論人才氣度,徐琰更襯女兒的妙麗風姿。


    隻是沈家一直都希望能讓沈妱招婿,若是跟了徐琰,這偌大的家業,要就此斷了麽?


    唯一的猶豫滑過腦海,沈平拱手道:“殿下想必也知道,阿妱自小以男兒教養,拙荊不舍得將她嫁入別家,總想留在身邊,好就近照拂。”


    “先生放心,徐琰能守住家國河山,更會用心守護自己的女人,不叫她受委屈。”他其實還想說,廬陵城物華天寶,若是皇兄能夠應允,天下能夠安寧,他很樂意陪著沈妱在此閑散度日。


    隻是這些都是未知之數,不能保證的東西,他還不敢妄下承諾。


    沈平唇邊浮起苦澀的笑意,“殿下如此心意,沈平自然明白,也相信殿下能照顧好阿妱。隻是犬子八年前失蹤後杳無音信,我與拙荊膝下荒涼,拙荊又十分疼愛阿妱,著實不舍得阿妱遠嫁。”


    “說起令郎,”徐琰目光不經意的掃過客廳外,繼而道:“我也曾聽說了此事,巧得很,有人曾說見過一個叫沈明的人,經曆容貌均與與令郎相仿。我已安排人查訪此事,先生或可等待消息。”


    “殿下說什麽?”這個消息讓沈平震驚無比,他忍不住霍然起身,聲音都拔高了幾分。


    他的意思是,沈明還活著?


    當年沈明失蹤後音信全無,沈家搜尋許久也不見他歸來,他也不在官府搜到的屍首當中,因為生死不明,沈平最初還抱有期待,後來卻漸漸的失望,漸漸的沒了信念。時至今日,雖然府中眾人不敢多提,夫婦二人卻皆以為沈明早已不在人世。


    可是徐琰說,曾有人見過沈明?


    巨大的驚喜襲上心頭,沈平甚至來不及細細品味徐琰這番話的真假,當即屈膝跪地道:“若殿下果然有犬子的消息,草民但求殿下能告知線索,沈家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先生快起。”徐琰連忙上前將他扶起,“先生畢竟精力有限,這件事放心交給我,必不叫先生失望!”


    若這話落在旁人耳中,細品其意,大約已能猜出徐琰的意思的。以徐琰的身份為人,能說出“必不叫先生失望”這樣的話,那便是保證能把沈明給找回來了,可想而知,他其實知道沈明的下落。可他既然知道沈家對沈明的期盼,為何還一直瞞著不說呢,那自然另有原因。


    這或許關乎端王府的許多機密行事,旁人自然是不能探問的。


    奈何沈平多年不見愛子的消息,乍聞喜訊時隻覺得不可置信,因此也沒品出徐琰的真實意思,隻是道:“殿下公務繁忙,怎敢勞動您費心,隻求殿下能告訴我線索,草民結草銜環,必報大恩!”


    徐琰很是無奈。


    按照他過往的行事風格,這些可算作是秘密的東西,他絕不會跟人去說,更不會有耐心慢慢的解釋。


    可是沒辦法,誰讓人家是自己將來的老泰山呢?


    不過徐琰信得過沈平的為人,想了想,決定還是將話說得更明白,“沈明既然還在人世,卻多年不歸家中,自然有他的原因。先生即便得了線索,也未必真能尋到他,恐怕也隻能靜候消息,等他自己歸來。”


    沈平滿臉的欣喜和激動陡然僵住。


    是啊,他怎麽沒想起這一層呢?兒子可不像他一樣甘於困在書齋,以文為事,他自小就有抱負,這些年生死不明,興許是在做別的事?且聽徐琰的意思,他應該知道沈明在做的事情?


    沈平難得的思緒被人牽著走,一時歡喜一時憂,好半天才明白了徐琰的意思,這才鎮定下來,一揖及地,“多謝殿下!”


    “先生既然信我,便請等待消息。阿妱的婚事,先生可應允了?”


    “殿下放心。”沈平答應。


    “年底回京後我便會向皇兄請旨,由禮部安排此事,還望先生勿忘今日之言。”徐琰語含喜悅。


    婚事就此議定,沈平高高興興的將徐琰送走了,因為乍然得了兒子的消息,心緒很不能平靜,於是又到書房坐了小半個時辰,這才理清了大致的意思,叫自己鎮靜下來。


    回到正屋當中,正好沈夫人已經擺了飯,一家三口用完了,因沈妱今日受驚甚重,沈夫人便先陪她回玲瓏山館歇息。


    等沈夫人回來時,沈平便將今日議定沈妱婚事的話說了,沈夫人雖然也感激徐琰對沈家的屢次照拂,到底有些擔心,“對端王殿下這個人,我實在沒什麽可說的。能碰上他,那是咱們阿妱的福氣。我就隻怕皇宮裏的那位……阿妱自小沒經曆過京城中的明爭暗鬥,我怕她吃虧受委屈。”


    “這也是阿妱的因緣。”沈平是個開明的人,很多事情上看得要比沈夫人通透,“咱們阿妱自小就和別的姑娘不一樣,她不該是隻會在柳間徘徊的燕子,困在廬陵這一方天地。我不求她有什麽作為,但是多看看,多見識見識,對她隻有好處。”


    “這個我就不同意。”沈夫人嗔怪,“阿妱到底是個姑娘家,再怎麽見識,又能有什麽用?”


    “長見識又不是為了有用。”沈平失笑。


    “罷了罷了,你都跟端王殿下說定了,我在這裏憑白擔心也是無用,總不能因為這些擔心就阻攔了阿妱的姻緣。既然她過不去端王殿下這個坎,今日起我便多教她些東西,總不能叫她進了京城吃虧。”


    “這就是了。”沈平笑著安慰,“端王殿下很有擔當,雖然外麵看著冷厲,甚至有嗜殺的名聲,但這幾個月瞧下來,他對阿妱那是真的上心。”


    “那阿妱也是這個意思了?當初她變著法兒的找借口想推延婚事,這回不鬧騰了?”


    “女兒家害羞,想往後推推也是情理中的事情。”


    “既然都和端王殿下說定了,雖然這事還未最終落定,到底不能再耽擱朱筠,回頭你可得好生解釋。”


    “這是自然,朱兄那裏,我必得專門擺宴才行。”


    沈夫人聞言,隻是一笑。


    枉費她日夜懸心,幾乎將廬陵城裏合適的青年都考慮了個遍,誰知道最後卻是徐琰給後來居上?她說不上是喜是憂,徐琰能對阿妱那樣上心,自然可喜,然而想到京城的那一團烏煙瘴氣,著實是叫人頭疼。


    夫妻倆這時候就在窗邊站著,初冬的夜風漸漸吹起來,叫人身上寒涼。沈平取了件香色鬥紋錦上添花大氅給愛妻裹上,見她低垂著頭半晌沒說話,就問道:“想什麽呢?”


    “等阿妱的婚事定了,我帶她上京城住一陣子,如何?”


    沈平原本是將她攬在懷裏的,聞言手臂一僵,側頭看著沈夫人的眼睛,“想明白了,不想再躲著了?”


    他問得認真,倒叫沈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嗔道:“誰躲著了。”一側頭,靠在了沈平肩膀上,手臂就勢伸出,環在了他的腰間。許多情思縈繞在心頭,她抵靠在她懷裏,悄然無語。


    沈平也默然不語的環著她,覺得窗外夜風愈來愈冷,便勸她入內屋歇息。


    自始至終,倒是絕口沒提沈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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