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平那頭費盡唇舌勸說通了範文正,出門見著沈妱麵巾的時候著實吃了一驚,細問之下才知道她隻是劃傷了臉,並不礙事。


    愛女受傷,沈平自然是沒心情再去赴宴了,好在當地官員宴請的重點是薛萬榮和隨行的兩名官員,沈平便正好推了晚宴,帶沈妱回客棧。


    徐琰當然懶得去跟這些小官員們打交道,況且還有別的事在身,將沈妱交給沈平後便匆匆走了。剩下個秦愈是秦雄的兒子,當地官員雖有心結交,奈何秦愈這位公子爺心緒不佳,便也不強求,倒是薛凝掙足了麵子,被安排了專人伺候,十分妥帖。


    回客棧時秦愈騎馬,沈平父女倆則乘馬車。


    沈妱在範家的園子裏歇了好半天後又去書樓轉了一圈,這會兒腮邊倒沒那麽痛了,加上徐琰答應她要教訓薛凝,心情好了些,坐在馬車上跟父親說起今日在範家書樓的收獲來,滔滔不絕。倒是沈平耐不住,好幾次打斷沈妱的話頭,問她受傷的經過。


    沈妱不欲父親擔心,便說是逛園子時不慎被範家養的貓撓傷了。這說辭是她和徐琰早就商議好的,沈平不疑有他,回去後又專程請郎中瞧了瞧,見著那一道不短的劃痕時十分心疼,又特地親自去買了些沈妱喜歡的吃食給她,叫她用完了早點歇息。


    這一趟出來並非為遊山玩水,沈平肩上的擔子重著呢,安撫完了愛女,就又回屋對燈沉思。


    這頭沈妱剛要歇下,就聽有人敲門,卻是秦愈。


    秦愈顯然心情很不好,連晚飯都沒認真吃,好容易等沈妱落了單,便過來找她。


    先前在範家時有端王在場,後來馬車上又有沈平,秦愈肚裏好些話都沒法說,這會兒除了石楠外沒有旁人,他便沒了顧忌,叫了沈妱往客棧後頭亭子裏一坐,問道:“臉上的傷當真不嚴重嗎?”


    “沒多大事,養上七八天就好了。”沈妱慢慢吃著鮮潤的櫻桃,滑膩香甜的汁肉入腹,叫人心情大好。她這會兒暫時取下了麵巾,腮下包著一段白紗布,倒顯得有點滑稽可愛。


    秦愈沒見過她的傷口,見沈妱一副輕鬆不在意的樣子,倒也不追問這個了,轉而道:“那隻灰貂的來曆我雖沒查出證據,但……”


    “是薛凝做的手腳吧。”沈妱打斷他,抬頭時甚至扯出了一抹笑意,“我早就知道了。”


    “你確定?”


    “除了她還能是誰。”沈妱冷聲嗤笑,“益之兄興許不知道這藏書樓裏的規矩,那些個書本是最經不得糟蹋的,尋常連隻老鼠都要萬分謹慎的防著,好端端的又哪裏能容灰貂在裏麵放肆?範先生是藏書大家,那麽多珍本放在裏麵,拚盡心力的保護都來不及呢,根本不可能有這等疏忽。那隻灰貂,必然是有人刻意帶進去的。”


    她依舊拈了櫻桃細嚼慢咽,聲音卻冷了許多,“咱們進去的就四個人,灰貂雖小,想要好生藏起來不叫人發現,自然得穿點稍微寬大的衣裳,除了薛凝還能是誰?”


    ——若沒有之前在鄭訓藏書樓裏的那件事,沈妱興許還能猶豫一下,可經曆了兩次如出一轍的手段,她對這判斷是深信不疑。


    秦愈不由握緊了茶杯,冷聲道:“她居然還抵死不認!”


    “她當然不會承認!”沈妱冷笑,“反正咱們也揪不出什麽證據來,她為什麽要自己承認。”


    “小小年紀,當真是居心歹毒!”秦愈麵容一冷,不由哼了一聲。


    沈妱瞧著那神色,心裏有點疑慮,試探道:“所幸傷得也不重,益之兄知道薛凝的為人也就罷了,不必深究。”


    “那怎麽行!三番五次惹是生非,如今居然還敢拿灰貂來害人了,怎能容她繼續如此。阿妱,有薛萬榮在這裏,你不好出手,這事兒隻管交給我就是。”


    沈妱怕的就是這個。秦愈雖說比常人沉穩,遇事能處變不驚,可到底隻是個十五的少年郎,若是事關重大,自然會三思後行,可薛凝在她眼中不過一介普普通通的丫頭,義憤填膺之下根本不會顧慮,誰知道他會有怎樣的打算?


    沈妱一顆櫻桃剛送到嘴邊,便頓住了動作,認真道:“益之兄,這件事不能追究。就算要追究,也該等風頭過去一陣再說。”


    秦愈有些意外,道:“這還等什麽。若不加以警戒,薛凝仗著薛大人在,誰知還要生出什麽事端!不如盡早敲打,好教她安分老實,免得再惹麻煩。”


    “那麽益之兄可曾想過薛凝為何要生事端?雖說我跟她向來不和,卻也隻是鬥嘴而已,幾時像如今這樣了?”沈妱正色,道:“薛凝父女倆的心思,益之兄不會不知道吧?”見秦愈麵色微變,沈妱便知他並非沒有察覺,便也不說破,隻是道:“益之兄越是維護我,薛凝心裏便越是不忿。若當真惹急了她,對我並不是什麽好事。”


    秦愈明顯一怔。


    沈妱的意思很清楚,是說薛凝喜歡他,恐怕薛萬榮也有把自家閨女送入秦府的意思,他如今越是對沈妱好,薛凝便越會因妒生恨,使出偏激手段來。以他對薛凝那丫頭的有限了解……她還真有可能這樣做。


    如此一想,若是他現在便去警戒薛凝,效果可能會適得其反。


    秦愈不由抬頭看向沈妱,依舊是嬌美秀麗的容顏,並沒被那裹傷的紗布影響。她的目光清明,神色冷靜,雖然說的話裏涉及男女兩情相悅的事情,眼神卻沒有半點波動,仿佛此事於她沒有半點幹係。她明知道他的情意,卻能如此坦然理性的分析……


    秦愈隻覺心口一窒,將沈妱看了半晌才道:“既是如此,此事便往後放放。”


    沈妱被他看得莫名其妙,聽他答應不立時追究,便也放心。反正有端王殿下在,這劃臉的仇是能立時報了,至於秦愈這裏,隻要他別現在去惹得薛凝狗急跳牆,哪怕日後會擇機教訓,那也是薛凝咎由自取了,沈妱倒是樂得看熱鬧。


    這一晚沈妱雖然臉上有傷,卻睡得格外香甜,就連薛凝回來時隔壁鬧騰了大半天,都沒能影響她的睡眠。


    次日一早出門時沈妱神清氣爽,等薛凝走出屋來,果然見她也蒙了麵巾,那眼神陰鬱得能滴出水來!


    沈妱故作不知,見了薛凝時驚訝道:“咦,薛姑娘怎麽也蒙著麵巾了?”


    薛凝看了她一眼沒答話,扭身帶著丫鬟就走。旁邊石楠昨晚就聽說了事情的原委,本想著今日一早就告訴沈妱的,隻是見沈妱一直出神考慮事情就也沒打擾,這會兒見沈妱提起,連忙湊上來,低聲道:“薛姑娘昨晚回來時不巧在路上碰見人打架,被人誤傷了呢。”


    “這麽不巧?”沈妱有點惋惜的低歎,“是誰這麽不長眼,連學政大人的千金都敢傷。”


    “聽說是幾個醉漢,還都有些拳腳功夫在身上,在路上一言不合打起來,剛好薛姑娘的馬車經過,有個醉漢被人踹進馬車裏,就不小心在薛姑娘臉上劃了好長的一道口子。”石楠並不知道昨日範家藏書樓裏的事情,幸災樂禍之餘也有點可惜,又道:“事發時薛大人就在當場,聽說立馬下令把那幾個醉漢扔進了牢裏,生死未卜呢。”


    “可真是飛來橫禍啊。”沈妱歎息,心底不無快意。


    這樣的結果讓沈妱很滿意,見著徐琰的時候,行禮都格外認真了幾分。


    徐琰對此也隻一笑了之,如常的冷著張臉,甚至因為這兩天拜訪藏書家的進展緩慢,斥責了薛萬榮一頓。


    後麵兩天拜訪藏書家時徐琰也沒去,他像是身上還有別的事情,早出晚歸行蹤不定,甚至有一次徹夜未歸,叫眾人十分意外。


    不過端王殿下的行蹤是沒人敢過問的,沈平如常的拜訪藏家,晚間偶爾抽空考問沈妱一陣,沈妱便將近來的收獲說了,又跟沈平探討近來所見的五花八門的藏書之法,進益倒是不小。


    她臉上的傷雖不輕,不過徐琰不知從哪裏弄了瓶膏藥給她,這兩日精心抹著,傷口痊愈得格外迅速,如今隻剩下一道極細的粉色疤痕,據說再好生抹上兩天的膏藥就能完全不留疤了。沈妱心裏高興,回到客棧後也不再戴麵巾。


    這一晚父女倆說完了話,沈平瞧著她腮邊細若遊絲的傷疤,道:“阿妱,這傷口不像是貓爪撓傷的。”


    沈妱未料他突然提起這茬來,不由一愣,繼而笑道:“爹爹居然還有這等本事,憑著傷口能看出原委來?”


    “我當然沒這本事。”沈平正色看著女兒,不容她玩笑打岔,“今天無意間聽薛家姑娘跟人說話,怎麽她說你是在範家書樓受的傷,還是被貂撓的?”


    沈妱聞言一怔,她那日和徐琰、秦愈串了說辭,卻獨獨沒理會薛凝。


    原以為她暗中害人後不敢張揚,誰知道她竟然還有膽子外傳,還不巧讓沈平聽去了?


    如今沈平既已問起,沈妱也不好再瞞了,便將那日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道:“女兒也是怕爹爹擔心才沒說實話,端王殿下看不過去,已經教訓過薛凝了,這事兒就揭過去吧?”


    對於端王殿下的出手相助,沈平覺得有些意外,更叫他想不通的事薛凝的行為,“你和薛家姑娘雖然性格不合,卻也沒到這等地步,阿妱——”他的目光一沉,“她究竟為何要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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