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在看她!


    沉沉的黑眸盯著她,波瀾不驚。可是在那眸底深處,卻有著隱隱光芒。仿佛他在看著的,是一件東西,一件本不應該出現的東西,卻出現了。


    他那瑩潤肌膚上的血色在一點點的褪去,墨色的眉微微蹙起。唇,有絲輕顫,左手不知何時已經按在了胸口的位置。


    嗵!嗵!嗵!


    心跳的聲音,似乎在慢慢的變得清晰明了。


    “家主,怎麽了?”一旁抱琴的少年奇詹語帶著疑惑。


    再次深深的看了一眼梁宛宛,男人的左手慢慢的垂落回了身側,淡淡道,“沒什麽。”


    會是她嗎?他窮其一生所要尋找的那個人。可是……僅僅憑著這一眼,又能確定什麽呢?身子……似乎又在隱隱的痛了。仿佛在叫囂著,有什麽要衝湧而出,又仿佛空虛著,強烈的渴望著什麽填補而入。


    紅衣拂過,他的神色恢複如常,豔如滴血的唇瓣,對著呆楞著的梁宛宛緩緩的吐出二字,“帶路。”


    那個紅衣男人,顯然就是這最後一類的。在把那些人送入天字號房後,梁宛宛就忙不迭的跑回到樓下的大堂。一回想起被這個男人注視的情景,她的脊背就硬生生的竄上一股涼氣,那時候,她曾在他的眼中看到一掠而過的殘忍,她甚至懷疑,那個紅衣男人會不會也拿出條鞭子,來抽她幾下。


    想想那個綁著的女人,她那經過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熏陶的正義感又開始一點點的冒了上來,真不曉得那女人是怎麽得罪這些人了,被折磨成這樣。


    “白玉通透,綠色琴弦……翠玉雪琴……對啊,那一定是翠玉雪琴了,這麽說……那人應該就是……天!我怎麽沒想到呢,那個人是……”


    梁宛宛一下樓,就看到掌櫃有些失神的在獨自喃喃著。


    “什麽那個人是?該是什麽?”梁宛宛湊上前,好奇問道。


    掌櫃嚇了一跳,趕緊環望了下四周,隨即壓低聲音對著宛宛道,“看到剛才那些個住天字號房的人,你難道就沒想到什麽?”


    “那個被捆著的女人很可憐,那個穿著一身紅衣的男人很美。”宛宛答道,突然想到了以前看的那些小說,又說道,“該不會那個男人,是什麽江湖第一美人吧。”依那人的美貌程度,榮登此榜也不為過。


    掌櫃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瞅著宛宛,“那個下仆懷中所抱的琴白玉通透,琴弦又是綠色的,而那主人模樣的人,一身紅衣,風華絕代,這樣的人,江湖中又有幾個?!”


    梁宛宛想想,覺得這些話有點耳熟,貌似今天跟掌櫃聊天,就聽過了,“有啊,你之前說的那個銀劍君幻雪,不是也有把琴,又穿紅衣的。”


    “你……你個傻丫頭,真是要氣死人了。活該你這輩子隻能做個店小二。”


    喂喂!這是職業歧視好不好!更何況,她隻做了幾個月的店小二而已,在這之前,她還是個五講四美,為社會主義現代化而奮鬥的高中生呢!


    宛宛正想開口反駁,腦子卻陡然一震——她悟了!


    “那個男人,是君幻雪?”她覺得自個兒的聲音走調了,這種感覺就好像是發現網絡上八卦帖子的主角,突然和自己住同一屋簷下。


    總之,很微妙,很無法形容。


    “總算你還不至於太蠢鈍。”掌櫃撫了下他那山羊胡子,提醒著宛宛,“這尊大神,咱們勢必得小心的伺候著,你可千萬別出什麽岔子,要是惹惱了那君幻雪,幾條命都不夠賠的!還有,千萬別見他貌美,就想方設法接近他,聽說,但凡接近君幻雪的女人,都沒有好下場。”


    咕嚕!


    梁宛宛咽咽口水,不恥下問,“沒有好下場是指……什麽樣的下場?”


    掌櫃搖頭歎氣,語調之中,頗帶同情,“即使不死,人也廢了。”


    昏暗的房中,沒有點燈,隻是任由月光把它的清輝靜靜的灑進這沉暗之中。


    潔白如玉的雙手無聲息的撫在那如同明月般清冷的古琴上,君幻雪靜靜的坐在房中,閑適而優雅的坐姿,像是在等待著什麽。


    琴弦,一根根的撫過,他的表情,像是在撫弄著最心愛的情人。倏地,他的身子一顫,左手食指猛地壓在了琴弦之上。


    一絲鮮紅的血,順著指尖緩緩流出,一滴,兩滴……滴落在那妖紅的衣擺上,慢慢滲入,融為了一體。一種如同千萬根針紮似的痛楚,自身體之中蔓延而開……


    果然,又開始了!


    君幻雪抿著唇,那豔麗的鳳目帶著不甘,睨看著那破了口子的指尖。


    骨骼的痛,血肉的痛,這具身體的痛,又開始慢慢的迸發了。


    月,明亮如斯,周而複始,月缺月圓。


    而這痛,也如月一般,周而複始,永無止盡。


    到底還要痛多久,才能結束呢!這如同被賭咒了似的血脈,這具早已被這份疼痛折磨得殘破不堪的軀體,什麽時候才能解脫?


    又或者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可以得到榮華富貴、權勢地位,卻唯獨得不到那命中注定的缺失!


    命依!命依!


    君家的人畢生所要尋找的命依!


    想要找到那個人,想要狠狠的問那個人,為什麽他的痛,隻有命依可以解!


    一記寒光忽然閃過,下一刻,兩道黑色的身影,破窗而入,招招奪命的向君幻雪襲來。


    君幻雪左手抱琴,身子驟然間往後彈開,從容的避開那冰冷的劍鋒,


    一聲冷笑自他唇角漾開,懶懶地抬起鳳目,君幻雪看著在他眼前的那兩個黑衣人,“你們倒總算來了。”


    “交出家主,否則的話,別怪我們手下無情!”其中一個黑衣人開口道,手中的劍蓄勢待發,隻待對方若是不同意便痛下殺招。


    “家主?你們莫非忘了現在君家的家主究竟是誰!”君幻雪冷哼,舉起左手,尾指上,赫然帶著一枚鑲嵌著紫色寶石的尾戒——那正是曆代家主的憑證。


    “你妄自奪權,卑鄙無恥!”說話間,那兩個黑衣人又舉劍朝著君幻雪刺來。


    激烈的打鬥,霎時在不算寬敞的客房中展開。隻聽轟然幾聲,屋子裏的桌椅架子,已經盡數被毀。


    兩個黑衣人,雖然出招狠辣,但是與其說要殺死君幻雪,倒不如說是在拖延時間。


    隻聽外麵一陣鈴聲傳來,兩個黑衣人對望一眼,便迅速收手,其中一人從懷中掏出了一枚煙霧彈扔下,霎時之間,房中煙霧彌漫,兩個黑衣人自窗口躍出,疾步朝著不遠處奔去。


    客棧的另一邊,正有幾個穿著同樣黑色服侍的人,攙扶著一個穿著破破爛爛的女人疾走。如果梁宛宛在現場的話,一定會認出,那女人就是在客棧門口被鞭打的女人。


    “啊……”破碎的嘶吼聲,自那女人的口中斷斷續續的溢出,“痛……好痛……”


    “請家主忍耐!”攙扶著君落花的黑衣人一邊說著,一邊加快著腳步。這次救人,順利得有些不可思議,讓黑衣人心中有著不安,惟今之計,隻有盡快逃到安全的地方。


    “我……我受不了……殺了我,或者把‘他’找過來給我!”君落花滿臉扭曲的道,手指掐住了那黑衣人的胳膊,像是要掐進那人的血肉之中。


    “怎麽辦,家主她現在這樣子……”另一個黑衣人不安的開口道。


    “管不了那麽多了,隻能先走,若是讓君幻雪找到的話,隻怕……”


    話還未說完,卻已經停住。不遠處,不知何時,已多出了一人,站在月光之下,盈盈鳳目,泛著清冷與殺戮,一身紅衣,與那人懷中的白玉綠弦形成鮮明的對比,迷離而妖嬈。


    “若是被我找到的話,隻怕會如何?”夜風似的聲音,卻透著一抹子的血腥。


    “你——”那些黑衣人齊齊的倒抽一口氣,“君幻雪,你怎麽追來了,你不是被引開……”剩下的話沒說完,他們顯然也明白了,既然君幻雪出現在這裏,那原本引開他的人,自然是失敗了。


    而原本被攙扶著的君落花,則像是饑餓的野獸,忙不迭的推開了那攙著她的人,踉蹌的朝著君幻雪奔去,口中不住的喊著,“幻雪……救救我……痛,身子好痛……”


    君幻雪右手揚起,商、角二弦齊發。隨著輕淙的琴音,君落花硬生生的被擊飛倒地,吐出一大口的鮮血。


    “雪……幻雪……”君落花掙紮著仰起頭,雙眸依舊追逐著那紅色的身影。


    幾個黑衣人齊齊的朝著君幻雪擊去,鋒利的長劍化為了一波又一波的攻擊,密密綿綿,交織成了一片銀色的劍網。


    緋紅的身影在那層層劍網中穿梭自如,他左手托琴,右手勾挑著琴弦,一仰,一臥,一跳,一躍,衣衫翩翩,真有著說不盡的豔美,道不清的勾魂。


    琴音時而婉轉,時而淩厲,宮、商、角、徵、羽……隨著那玉色手指不斷的勾動著琴弦,那些黑衣人一個接一個的倒在地上。


    或吐血不止,或骨骼盡碎,又或者,隻提著最後的一口氣,狼狽的看著那一抹紅影。


    “怎麽……可能……今天是月圓之夜,你怎麽可能……”唯一還勉強站著的黑衣人,手中的長劍早已斷裂,臉上的神情,早已變成了一種恐懼。


    那紅色的身影單手抱著琴,一步步的朝著那黑衣人走來。


    轟!


    隨著一聲琴音的落下,黑衣人整個人重重的撞在了身後的樹上,再無力的跌落在了地上。


    “把君落花壓回去,至於這裏的人,一個不留。”君幻雪對著已經守在一旁的鬆幽、奇詹吩咐道,那沉不見底的眸子,讓人看不透他此刻所想的。唯有滑入衣袖內的手,此刻正緊緊的拽著,指甲刮破了掌心,刺進了皮肉。


    那是一份痛!一份刻入骨髓的痛!那是每到月圓之夜,君家的家主都會承受的……無與倫比的痛楚!


    而且,她還偏偏有著女人普遍的優點……呃,好吧,至少偶爾也是缺點的——好奇心。


    所以,她摸著黑,靠著那微弱的月光爬到了天字號房。


    幾間房,唯有一間是半掩著的,她探頭向裏望,隻看到原本該是桌椅的東西,現在都變成了木頭渣子。


    這間房,她記得她帶路的時候,是那個君幻雪就寢的房間。


    在好奇心兼正義感的驅使下,梁宛宛摸進了房間,看到除了遍地的打鬥痕跡外,房間的窗子也破了兩扇,好在借著月光,她沒在房間裏找到屍體的碎塊,大灘的血之類的,所以她想,應該沒出什麽人命案子吧。


    隻不過,原本該在房間裏的客人卻沒了。梁宛宛正打算去隔壁的幾間房看看時,卻發現她以為不在的君幻雪,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房門口。


    紅色的衣衫,即使是在月色下,依然耀目至極。而他那張俊美的臉,半明半暗,令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他的懷中,抱著那把翠玉雪琴,她留意到了他抓著琴的手指,捏得死死的,青筋爆出,像是在極力的忍耐著什麽,可是快要壓製不住,即將爆發而出……


    梁宛宛開始想,自己是不是撞破了對方什麽機密的事兒,所以這人打算來個殺人滅口什麽的,畢竟這種事兒,在她看過的小說中屢見不鮮。


    君幻雪死死的盯著梁宛宛,那眼神兒,像是要沁出血來似的。


    梁宛宛那個心虛啊,害怕啊,冷汗都冒出來了。於是她趕緊舔舔幹澀的唇角,勉強一笑,“客官,我其實什麽都沒看到,什麽都沒聽到,您就當今晚沒見過我吧。”


    話一說完,她忙不迭的要往門外走去,卻在越過他的時候,手臂被一股力量扯住。下一刻,梁宛宛整個人又被甩回了房中。


    痛!


    屁股著地,她的臉蛋皺成了一團。還沒來得及哀悼自己這莫名其妙的遭遇,就看到對方手中的那翠玉雪琴直直的掉落到了地上,而那君幻雪的狀態——似乎不太好。


    不,或者應該說是非常糟糕!


    他那修長的手指,此刻正死死的抓著胸口處的布帛,把衣衫的那一處,硬生生的給揉爛了。原本瑩潤的麵色變得蒼白無比,就連唇,都變成了一種青紫色。突然,他的手動了起來,拚命的拉扯著衣襟,而他的呼吸則越來越急促,像是要喘不過氣來似的。頎長的身子,幾乎是以一種頹廢的姿勢靠在了房間的牆壁邊上,隻是他的眼,卻一直盯著她,死死的盯著,不曾錯漏一分一毫。


    濃重的呼吸聲,在這寂靜的房間中是那樣的明顯。


    梁宛宛身子縮了縮,小心翼翼的問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她的這句話,卻像一下子刺激到了他。


    君幻雪咬著牙,吐著濃濃的濁氣,“哈哈哈,生病……是啊,你覺得這是生病嗎?”


    “痛……啊……”頎長的身子慢慢的匍匐在了地上,蜷縮成了一團。他的手指,一點點的陷入著地麵,瑩白的指甲,在粗糙的地上,磨出了斑斑血痕。


    月光透過那破損的窗子,照射在了房內。


    他的手,本該是很美的,善於彈琴的人,大多都有著一雙很美的手。可是現在,這雙手卻是猙獰的。


    梁宛宛吃驚的瞪大了眼睛,幾乎忍不住要驚呼出聲。她從來不知道,有人的手指可以自虐般的扭曲到那種程度,幾乎像是失了骨頭,折斷了一般。手背上青筋布滿,隨著每次抓扒著地麵,手指上的血痕越來越多,她甚至看到一小截木屑紮進了他的指頭間,可是他卻像是渾然未覺似的,還在不斷的進行著重複的運動。


    到底是什麽樣的痛,可以令得這樣的一個男人,成了這種摸樣?!


    梁宛宛想逃,可是那人一副狼狽到極點的樣子,又讓她的腳步,怎麽都邁不出這房間。咬咬牙,她蹲到了君幻雪的身旁,輕輕的拍了下他,問道,“那個……需要我幫你找個大夫嗎?”


    她的手,在碰觸到他的那一刹那,他身體所有的動作停住了,甚至連那濃重的喘息聲都消失了。可是緊接著,他的身體開始顫抖,顫抖得十分厲害。而他的口中,則發出一種近乎怪異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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