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歡從君橋那裏回來後,把自己關在屋子裏,房裏黑漆漆的,也不點燈。她在路上還順便去廚房取了兩壇酒拿回來,杯子也不用,直接抱著壇子坐在桌邊往嘴裏灌。


    對於酒,她之前談不上喜不喜歡,自己酒量不好,她幾乎不怎麽喝。但最近以來,她忽然發覺喝酒很容易讓自己麻痹一些,腦子暈一些,她就沒有閑暇去想別的事情了。


    烈酒灌入喉嚨裏,讓她嗆得猛咳幾聲,但她硬逼著不允許自己停下歇口氣。到後來她已經不是挨著壇邊沿喝了,而是直接拎起來隔空朝口中倒,酒水順著她的下巴肆意往下流,澆濕了一大片衣襟。


    她這回是私自偷偷上了北罰的,亂花那邊的爛攤子還沒收拾完。隻是因為看了那張南泱給她寫的紙條,她便不管不顧拋下一切來了北罰。那邊隻有一個眼睛沒有恢複的妙善,現在該亂成什麽樣子了呢?


    說到亂花穀……


    君橋……


    她心中一陣煩躁,繼續抱著壇子咕咚咕咚喝酒。


    她一邊喝,眼淚一邊莫名其妙流了下來。近來她總是覺得很累,身心俱疲,或許當真如青川子和柳章台所說,她的身體已是強弩之末。可她還有許多想要做的事情,兩年,真的做得完嗎?她又真的能活夠兩年嗎?


    師父……


    輕歡緊緊鎖著眉,狠狠咽下口中的酒,咬著牙使勁把手裏的酒壇子用力摔在地上。


    “砰——”


    酒壇殘碎的瓷片碎了一地,半壇子的酒也流得到處都是。


    她其實誰也不怨,不怨聞驚雷,不怨南泱,也不怨自己,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所有人都沒做錯。她隻是不甘心。


    她還這麽年輕,她今年隻有十七歲啊。


    緊閉的木門被一隻修長白淨的手輕輕推開,並沒有發出一點聲響。隨即那白衣身影踏了進來,又默不作聲地關上了木門。


    輕歡沒有發現有人進來,她隻是拎起另一壇酒,往嘴裏狂亂地倒。


    南泱環視屋內一周,不悅地眯了眯眼睛。她走到一邊的窗台邊,點了兩根燭台,房內總算亮了一些了。她拿著一個燭台走到輕歡旁邊,放在了桌上。


    輕歡醉得厲害了,眼睛都看不清東西,腦子也迷迷糊糊的,人站在她身邊她也沒發現。她隻是忽然自顧自地開始自言自語:


    “我記得,才來北罰宮,我不會吃飯,是你一勺一勺喂我。我不會日常起居,是你親自為我穿衣,梳發。我練劍也不好,道也修不好,都是你耐心教我。我這一輩子,什麽事都做不好。我以為,愛你是我做的最好的一件事,現在,卻成為我做過最糟糕的一件事。”


    南泱淡淡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輕歡打了個酒嗝,眼睛越發得紅起來,似是被烈酒灼得厲害。


    “那這次……你還願不願意教我?”


    南泱壓低了眉眼,彎下腰去撿起地上掉落的紅色舊發帶。不知什麽時候,輕歡的頭發都已散開,似流水一般傾泄在肩後。南泱沉默著用雙手攏起輕歡的長發,這麽些年,她的頭發已經這樣長了,比自己都蓄得長很多。


    在照顧輕歡以前,日常起居這些事她都不熟練。虧得有這孩子,束發之類的事情她已輕車熟路了。


    輕歡遲鈍地還沒意識到有人在幫她束發。她使勁眨眨灼燒的眼睛,又想拎起酒壇痛飲。


    南泱歎口氣,按住了輕歡的手,輕聲道:“別喝了。”


    “……滾。”輕歡沉聲不耐道。


    南泱挑挑眉,彎下腰湊到輕歡耳邊,淡淡道:“偏不。”


    輕歡慢慢轉過頭去,恰好對上南泱看向她的目光。


    “師父……對不起,對不起,我對不起你。我錯了,我想和你在一起,你別不要我……”輕歡忽然哽咽著哭起來,不由分說地抱住南泱,把臉埋在她的肩窩裏哭得一顫一顫的。


    “……怎會不要你。”南泱摟住輕歡的背,把聲音放到最軟。


    互相緊緊地擁抱的確是一件最溫暖的事,仿佛全天下都被抱入了懷中,無比的安全與滿足。少女的身體柔軟溫香,真是舒服又踏實。


    南泱像是終於鬆開一口吊起很久的氣,滿足地閉上眼睛,用自己的側臉輕輕去蹭輕歡的側臉。


    輕歡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能夠安全依賴的港灣,抱著南泱放肆地哭起來,想要把這些日子所有的心酸與委屈都哭出來,還有她不久於人世的悲哀與不甘。


    原來隻有南泱的懷中,才是她真正的家。


    隻有能抱著她,她才算是有家可歸。


    “別哭了,不要哭了……”南泱輕輕地拍輕歡的背,借此安撫她的情緒,“我險些都要忘了,你還隻是個十七歲的孩子。”


    “……”輕歡哭得都快斷了氣,無力地趴在南泱肩頭,把眼淚全都蹭在南泱幹淨素白的衣服上。


    南泱輕歎一聲,直起腰來,將輕歡橫抱起來走向床榻。輕歡軟軟地縮在南泱懷中,手指固執地揪著南泱的衣襟。


    南泱把她放在床上,幫她脫掉被酒澆濕的外袍,一邊脫一邊道:“酒量如此差,就不要喝酒了。喝醉了又哭又鬧,成何體統?你在我麵前這樣也就罷了,若是在外麵喝醉了,叫其他人看了去,我難道還把他們的眼珠子一個一個挖出來不成?”


    “……你不許走。”輕歡軟糯糯地道。


    “小時候是個粘人精,長大了還是個粘人精。”南泱喃喃著,有點費力地把輕歡的衣服脫了下來,“……小時候那麽大一點點,像個飯團子,抱著我小腿不撒手。如今這麽大了,還是甩也甩不掉。”


    “你這輩子……都別想甩掉我。”


    “……不論生死,我這輩子,都於你不離不棄。”南泱俯下身,在輕歡耳邊呢喃道,“是你,不要再離開我才好。”


    輕歡傻傻笑了笑,眼睛卻紅了。她隨即皺皺眉,前言不搭後語地說了句:“離君橋遠點。”


    “她是個好姑娘,你不應該……”


    輕歡一把抓住南泱的手腕,一個使力把她也拉上床,然後靈活地翻身壓了上去,逼近了南泱的臉怒道:“她好或不好,和你有什麽關係?她再好,你也不準靠近她!她看你的眼神都快把你吃了,你到底知不知道?”


    南泱不禁笑了笑,抬手摸摸輕歡溫膩的臉蛋,輕聲道:“我知道。”


    “還有那個小丫頭……我不準她叫你師父,你有了小徒弟就不要我了……她怎麽能占據我的地位,你不能收徒,你是我一個人的,你是我的妻子。”輕歡的眼角忽的流出一行眼淚,滑至顴骨處掉落,滴在南泱的側臉,“我的妻子……我的妻子……”


    “是你不願嫁我。如今可願嫁我?”南泱輕輕揩拭去輕歡臉上的淚水,柔聲問道。


    輕歡把腦袋無力地放下,枕在南泱肩頭,喃喃道:“……我早已嫁你了。”


    南泱疑惑地皺了皺眉,不太明白輕歡所說的。


    “師父……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忘了我……”輕歡無意識地問道。


    “不會。”


    “真的?”


    “有生之年,永不相忘。”


    “好……”輕歡輕輕笑起來,又在南泱肩窩裏蹭了蹭,“你一定要記得我,記很久很久。隻要你記得我,我就永遠不會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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