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善斜靠在客棧外不遠處的茶棚柱子上,漫不經心地摳著手指頭,她的目光偶爾看看手,偶爾又瞥一眼客棧大門,長歎一口氣。


    “小祖宗喲,都這麽些天了你啥時候才出來啊。”妙善不禁嘀咕道。


    “咳咳。”身後忽然傳來兩聲很刻意的幹咳,似乎故意要引起她的注意。


    “什麽人啊?”妙善懶懶地開口,也不回頭,繼續摳手指。


    “你說呢?”


    妙善一聽見那低沉而熟悉的音色,立刻收斂起來連忙轉過身一抱拳:“主上,屬下該死。”


    男子臉上戴著一層黑紗覆麵,身量欣長挺拔,雙手背在身後習慣性地將左手放到右手掌心內。他少有顯露的眉眼清俊雅致,長長的黑發沒有束冠,隨意地披在身後,發尾用一枚鷹羽形狀的環扣綁了一下,顯得十分的風度翩翩。


    “無礙,這邊坐下。”男子行至一方木桌邊坐下,指了指對麵的凳子。


    妙善心裏哀歎一聲,隻得慢慢走過去,小心坐下。


    “這回的任務完成得很好,沒有任何紕漏,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男子往茶杯裏倒了一杯熱茶,端起來後才發覺自己臉上戴著麵紗,又放了下去,“除了這一件。我吩咐過你把輕歡好好留在聞驚雷身邊,她怎麽又折返回來了?”


    “稟告主上,她不會停留太久的,馬上就回焚天門。”妙善忙道。


    男子點點頭,目光落在茶杯上許久,還是把它端起來,撩開一點麵紗呷了一口茶。麵紗角下隱隱約約露出的一點下巴線條精致,宛如美玉。


    他喝過茶後,喉嚨裏似是歎了一聲,又道:“這些年我以為聞驚雷能夠撐起整個焚天門,盡快地入侵中原與皇家和亂花北罰挑起爭端,時機早已成熟,我當年還為他……可他就是執著於尋找他的女兒。現在我把他的女兒放回他身邊,他也應該有足夠的心思來對付他們了。亂花,北罰都是一方霸主,打起來的話中原和北疆的一些周邊門派也一定會摻和進來,到時候,可有戲看了。”


    “主上,那些無關緊要的人,我們是不是可以……”妙善咬咬唇,“輕歡她在大局中並不重要,過多地利用是不是……”


    “你在可憐她?”男子輕笑一聲,搖搖頭,“誰說她無關緊要了,她可是我重要的棋子。十四年前,若不是我將她從墓穴中抱出來,又把她帶到北罰山下創造機會,南泱怎會收她為徒?日後焚天與北罰的微妙關係,還是得靠她。況且當年因為三劍天譴陣她已經死過一次了,你以為她會活得久嗎?她活不久了,而且必須死,隻有她死了,聞驚雷和南泱才能打起來啊,這個江湖,才會真正得被攪成一鍋粥。你說對不對?”


    “可……”妙善不忍心地閉上眼。


    “妙善,我一直以來都很信任你,因為你無牽無掛,不會被一些莫名其妙的情緒擾了心思。不要叫我失去這份信任。”男子冷笑一聲,又端起茶杯撩開黑紗喝了一口茶,“我要回去了,聞驚雷那邊就交給你了,你知道我要的是什麽。”


    “是……主上。”妙善站起身,朝他彎腰抱拳。


    男子站起身,沒有直接離開,而是緩緩踱步到妙善身邊,看著她惶恐地又低了低頭,不禁輕笑:“我有這麽可怕?”


    “……”妙善咬咬牙,感覺腦門上都冒冷汗。


    “可是他們都說我‘君子如風’。”男子嘲諷地笑笑,“世人太過愚蠢,隻相信他們表麵看到的。你不也一樣嗎,妙善?”


    妙善道:“不敢。”


    男子的眉眼彎了彎,哼出一聲笑,轉身撐起一柄傘,走向大雨中。


    他握著水曲柳木傘柄的左手不自然地曲著,仔細看過去,原是那左手缺了一根小指。


    .


    妙善看著男子的背影一點一點消失在雨中,才長舒一口氣在凳子上一屁股坐下來,摸一把頭上的汗。這個人平時也真是會裝,看著是個翩翩君子,要不是她親眼見過他的諸多手段,怕是也要被他那副表象騙過去。


    “她可憐,我可憐,你不也是可憐的嗎,切……”妙善那雙漂亮的狐狸眼翻了個白眼,翻起一個倒扣的茶杯,倒了一杯茶咕咚咚一飲而盡,以此來補充剛剛嚇出的一身冷汗。


    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妙善一口茶險些噴出來,忙轉身去看,果然是輕歡從客棧裏踉踉蹌蹌地跑了出來。


    她放下茶杯迅速起身走向輕歡,傘也沒顧上打,連忙一把扶住麵色異常蒼白的她:“小少主,你……”


    輕歡眼睛通紅,嘴唇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她一把抓住妙善的衣襟,一個字一個字認真說道:“她剛剛求我,她剛剛,跪下來求我。”


    “啊……?”


    “那是我師父啊!她是我師父啊!我怎麽狠下心的?我簡直是個混蛋……”輕歡的語氣已經有些神經質了,她揪著妙善衣領的手緊得骨節突出,“你殺了我吧,我已經離開她了,我還活著做什麽?妙善,你殺了我吧!”


    “小少主,你胡說什麽!怎可就這樣求死?”妙善看著輕歡這幅鬼樣子,簡直有些恨鐵不成鋼。


    “她求我!!她給我跪下來了!師父……師父……我們不會有任何未來了,我們不會再見麵了,我以後日日夜夜再無可能見到她,我還活著做什麽啊!”輕歡像是發瘋了一樣,眼睛裏全是血絲,每一句話都喊的撕心裂肺。


    妙善抓起她的衣襟,揚起手毫不留情地狠狠給了她一巴掌。


    “啪——”


    輕歡被扇得直接跌坐在地上,地上肮髒的雨水濺了她滿身都是,連臉蛋上也都是泥水。


    “你還知道你是誰嗎!你這輩子就為了她活嗎?你是堂堂焚天門的少主,還有沒有點尊嚴!”妙善蹲下去又拎起輕歡的衣領,“我最不屑的,就是你這種把感情當飯吃的人,她不過是一個人而已,這世上有千千萬萬的人,你就非她不可?”


    輕歡死死地盯著妙善的眼睛,堅決地說:“我這輩子,最有意義的事就是為她而活。”


    妙善看著輕歡堅定到決絕的目光,沉默著,長久不說話。


    “你不會懂的,”輕歡的聲音忽然壓低,嗓音空悠悠的,“我與她一起生活十幾年了,在我僅存不多的記憶力,愛她就占了一大半。沒有她,我以後為誰活呢?”


    “小少主,我都活了二十七年了,自以為看過這世上許許多多的凡塵俗事,多少也通徹了一些事理。但是這些事理,放在你身上就全部行不通。”妙善無奈地苦笑,把輕歡從雨地裏拉起來,“但不論如何,命不可違,亦不可逆,你們這輩子注定是不能有結果的。我們走吧,你別忘了,你是有家要回的人。”


    輕歡低下頭,任由妙善把她抱進懷裏,安撫般地拍著她的背。


    她忽然笑了一聲,在妙善耳邊喃喃道:“你說,有父親的地方是家,那有妻子的地方,是不是也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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