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廖正揚直截了當地說,他是為了廖敬清來找自己的時候,聞清愣了一愣,第一反應就是:“如果是因為瑩瑩,我想我沒有辦法幫到你。”


    “不,無關任何人,隻為我哥。”


    這個陌生的稱呼讓聞清更加震驚,記憶裏還是第一次聽他這麽鄭重而親昵地喊廖敬清。


    而且廖正揚這時候看她的眼神,就和林平之前看她的眼神一模一樣。


    他們到底要告訴她什麽?


    大概話題真的很謹慎,廖正揚帶她進了一家茶樓,還選了個獨立包廂。


    這麽私密而隱蔽的環境,讓聞清心中生出幾分罕見的恐懼來,當然不是懼怕對麵的人,而是懼怕他可能帶來的消息——


    兩人坐定之後,服務生上了茶,等她徹底離開將門帶上了,廖正揚才抬手搓了搓麵頰,疲憊地衝她一笑,“別緊張,我隻是想把自己知道的一些事告訴你,至於要怎麽做,全看你自己。我哥他並不知道我來,何況現在他也,分-身乏術了。”


    聞清始終都安靜地坐在那裏,在她對麵的,是一個完完全全陌生的廖正揚。他看起來很痛苦,幾乎是處於崩潰邊緣,而這痛苦……是因為廖敬清嗎?


    她用力握緊了麵前的茶杯,讓那點溫熱令自己鎮靜下來,淡然地點點頭:“好,你說。”


    “爺爺在世的時候,曾經在七叔家裏做過一段時間的花匠。所以他出事的時候,七叔主動向我們伸出援手,我們並沒有發現什麽不對勁。”


    廖正揚開口便是這些往事,說到這忽然頓住了,眸色也隨之沉了沉,“可他提出隻能幫助一個人,並不是因為要培養繼承者,或者什麽女婿。”


    聞清微怔,下意識地接話:“那是因為什麽?”


    “當然是為了他不可告人的目的。”廖正揚勾唇一笑,滿眼諷刺。


    他低頭喝了口水,像是在拚命壓抑心中怒氣,“你並不知道,瑩瑩的心髒不好,雖然前兩年一直沒有發作過,但檢查結果表明,她心髒衰竭的跡象正在慢慢加重。但要遇到合適的機會做心髒移植手術的概率非常低,所以——”


    聞清聽到這不由瞪大了眼,她幾乎已經猜到了廖正揚剩下的話,七叔那樣的人,沒有機會也會創造機會。


    果然廖正揚艱難地說:“我們其中的一個人,是要作為幫凶被培養的,七叔需要一個對他絕對忠誠的人,既能幫他做完這件事,又能始終替他保守秘密威脅不到他。很顯然,背景幹淨的我們正是合適人選,我哥一早就知道這些,所以他才在那個簽上動了手腳。他保護了我,自己去麵對這一切。”


    想來這些事,正是改變廖正揚的關鍵因素,他提到這一切時表情煎熬而掙紮,“除了要幫七叔處理一些棘手問題之外,他也要隨時做好替瑩瑩手術的準備,隨時都可能要做一個殺人凶手。”


    聞清握緊了拳頭,思緒已經快要無法消化這些訊息了,這一切離她的世界實在太遠了。


    這是怎樣黑暗而醜陋的一切,廖敬清這幾年,就是活在這樣的環境裏?


    七叔為了救自己的女兒,真的會害死一個人,讓廖敬清為她手術?這是犯罪啊,聞清光是想想這些,全身都猶如墜在了冰窟裏。


    廖正揚見她麵色蒼白,卻還是咬了咬牙繼續說下去:“他替我擋住了所有罪惡,他那麽喜愛崇敬的職業,卻被人利用來犯罪,我想他這幾年,一定過得很不好。”


    聞清無法接上話,隻是茫然地坐在那裏,她想起了很多很多事。譬如廖敬清在家的時候,常常一個人坐在那走神,他走神的原因是什麽?還有他曾經對她說過,遇到她之前,他已經對這命運妥協了,可是遇到她之後,他想去爭一爭……


    “如果爺爺沒意外去世,我們的命運不該是這樣的。”廖正揚忽然說。


    聞清抬起頭,看到廖正揚眼底迸射出的怨懟。


    “聞清。”他鼓足勇氣道,“唐娜是我故意安排去勾-引你父親的,她是我哥的同學,可是卻莫名其妙地喜歡上我,我一直都恨著你父親這個奸商,我必須要讓他付出代價!”


    他越說越激動,露出殘忍的表情來,“爺爺死了,他隨便賠點錢就想完事,還在繼續賣他那些見鬼的保健品!是不是窮人的命就這麽不值錢呢?我們兄弟倆的命運變成這樣,又有誰在意?”


    聞清答不上來。


    因為做媒體人的緣故,所以聞清沒少接觸過這種人,那些因為經曆而心理扭曲,甚至開始報複社會的人,她往往都內心唾棄而鄙夷。


    可這會兒麵對廖正揚,她完全答不上話,她自己很清楚,聞定山當年一定是錯的很離譜。


    任何自己造下的孽,都有回報到身上的那一天,所以廖正揚選擇了用這樣的方式報複,而廖敬清,整件事中受害最深的他呢?


    他的人生才是真的被毀的很徹底,他原本隻是個普通的大學生,可一夜之間,就變成了劊子手。


    ***


    廖正揚沉默了下,努力調整呼吸,“我哥當然也恨聞定山,但他有自己的原則,所以聞定山成了他的病人,卻也能安然無恙地出院。他的確一直打算用那份報告揭穿聞定山的嘴臉,那幾年一直在留意聞定山的一切,在得知你們的產品可能再上市的時候,才馬上寫了那個報告,但是後來發現了你們新配方又沒問題。”


    廖正揚說到這深深蹙起了眉。


    “所以——”聞清喃喃接道,“不是他做的嗎?”


    廖正揚緩緩搖頭,“當然不是。聞清,你感覺不到嗎?他愛上你了,所以那個報告他拿回來了,他為了你,在努力做回一個好人!”


    聞清如遭雷擊,許久才漸漸地回過神來,“是七叔動了手腳。”


    廖正揚點頭:“七叔不會讓我哥有機會脫離他的,所以那個報告未經核實就登報,然後事情曝光,我哥被醫院解聘,這一切其實都正合七叔的意。他重回七叔身邊,替他做的任何一件事,將來都會成為他被七叔要挾的砝碼。在七叔身邊,他怎麽可能幹淨到哪裏去?”


    聞清被這一連串的事實給擊得潰不成軍,其實也並不是無跡可尋的,但因為廖敬清一開始就欺騙了她許多次,所以她下意識地將他做的每件事都往壞的地方想。而他,那麽多的難言之隱,顯然也是根本開不了口的。


    “這麽多年他沒有戀愛過,就是不想連累別人,但是遇到你,還是陷了進去。”


    聞清閉了閉眼,睫毛不住顫栗著,這個男人真的太壞了!他不愛她讓她那麽難過,可他愛她,還是讓她那麽難過。她第一次為一個人感覺到了冰火兩重天的滋味兒,愛他不能夠,恨他也不能夠,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了。


    看著她隱忍不發的淚水,廖正揚歎了口氣,“他不告訴你這些,除了你不會再相信他的話之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要保護你和孩子。”


    聞清看向他,廖正揚說:“七叔想好了一切,但應該也沒料到,瑩瑩會喜歡上我哥,所以七叔不會容許你和孩子的存在來打亂自己女兒的幸福,也不會容許你改變我哥。如果不和瑩瑩結婚,你和孩子都會有危險。”


    聞清已經不知道自己臉上是什麽表情了,她隻是低頭看著茶杯裏的茶葉,那極輕極薄的一片,在熱水中起起伏伏,那種孤立無援又煎熬的痛苦,她想,她居然能感同身受。


    廖正揚似乎也說的差不多了,他慢慢站起身,走出兩步卻又回過頭,“為了他,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和孩子,多保重。”


    聞清想到什麽,馬上出聲喊住他,“等等,你剛才說,他現在分-身乏術,那又是什麽意思?”


    廖正揚深深看了她一眼,說出了她害怕的話,“他要徹底扳倒七叔。”


    聞清不可思議地張大眼。


    七叔這個年紀,在興城的根基脈絡可想而知,牽一發而動全身,個中牽扯到的各種利益關係光是想都能想到。廖敬清光憑借自己真的能行嗎?聞清想到其中一種可能,後背瞬時溢出了冷汗,她看著廖正揚,幾乎要說不出話,“他——”


    “對,他在和警方合作,你們從漁島回來他就主動和對方聯係了。但他身上並不清白,聞清。”


    聞清有種被人敲了一悶棍的感覺。


    “如果你現在去,也許還能有機會見見他。”廖正揚扔下這一句就離開了,聞清坐在窗口那一片陽光裏,渾身卻冷的徹骨。


    ***


    她遊魂一般回到了家裏,獨自一人呆坐在沙發上,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快步走到了陽台上。


    那裏靠角落的地方有個行李包,是上次廖敬清在漁島幫她整理的那一個,她走過去,半跪在那裏,顫著手將拉鏈慢慢拉開了。


    每拉開一寸,裏麵的東西就慢慢曝光在她眼前一點,而每看清楚一樣,她的眼淚就落得更凶。


    裏麵除了上次他用棒棒糖拚出來的城堡玩具,還有很多很多的嬰兒用品,有小衣服小帽子,還有個小小的足球。


    那個球上的花紋都已經被磨礪的很厲害了,一看就是有些年頭的舊東西,聞清猜是他小時候的玩具,廖敬清小時候家境並不好,這大概是他和弟弟唯一的玩具?


    她拿起那個棒棒糖拚接好的城堡,放在陽光下端詳,上麵的每個字都變得格外清晰起來。那是個童話故事,聞清仔細看完了,最後的寓意是:不管遇到怎樣不公的人生,都要正直、勇敢,善良的活著。


    而城堡裏麵塞了張小紙條,是廖敬清的字跡,上麵的每個字都剛勁有力,幾乎力透紙背,他寫到:給我的孩子。


    而這行字的下麵還有很小的一行字,顯然是寫給聞清的,聞清一個字一個字地看完了,淚水瞬間淹沒了視線。


    他告訴她:你以為這是報複,其實這是救贖的開始。因為你和孩子,我想重新做回好人。


    在這句話的末尾,他很用力地補充道:聞清,這是實話。


    聞清將那張紙條按在胸口,哭得幾乎喘不過氣,她終於願意相信他說的話了,可是這實話,此刻聽來卻如此令人神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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