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聞清的公寓門口,廖敬清抬手,剛想敲門,門忽然就從裏麵被打開了。


    猝不及防地,他和聞清就這樣撞了個麵對麵。


    兩人四目相對,廖敬清臉上所有的擔憂和不安全都來不及刹住。聞清一時愣住了,有些茫然地望著他。


    廖敬清看到她安然無恙,很明顯地鬆了口氣,隨後站在那裏,卻又不知道該說點什麽,氣氛一時之間有些膠著。


    這次陪在聞清身邊的隻有阿銘,對方手裏拎著兩個大袋子,應該是回來收拾東西的,目光觸及到他,倒是當即就翻了個白眼,“點真背,出門就看到討厭的人。”


    廖敬清仿佛沒聽到,隻看著聞清說:“聽到你這邊有動靜,以為發生了什麽事,過來看看。”


    聞清點點頭,也隨口解釋道:“收拾東西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櫃子。”


    本以為再見麵,兩人應該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才對,可他這是什麽意思?做出一副關心她的樣子是為了什麽?聞清心裏有一絲絲異樣,但她並沒有往深處想,因為想到了一個唯一的可能性,大概還是擔心孩子……


    廖敬清靜默幾秒,終於還是問她:“你要搬走了?”


    她身後的客廳依舊整整齊齊窗明幾淨,和她搬來時的樣子無二。可是她以前說過的,要是走,這裏的東西就都不要了。


    聞清向來都是說話算話的人,廖敬清知道,等她從他這裏討回了公道,就離她離開的那天不遠了——


    果然不出意外地,聞清回答說:“已經沒有留下去的必要,明天就走。”


    她說這話時語調平靜,連表情都無懈可擊,可廖敬清聽完卻是心思複雜起來,所以如果他沒碰上她,就連她什麽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廖敬清的視線長久地落在她小腹上,像是恨不能就此穿透一切,看看那個孩子還在不在。


    他如此直白的目光,聞清當然也看懂了,也正好印證了她剛才的猜測。


    她微微側身避讓了下,忽然說:“你來的正好,我還有點東西在你那,方便過去拿嗎?”


    他和瑩瑩的訂婚宴聽說延後了,可關於兩人的事卻仍舊傳的滿城風雨。有說是瑩瑩身體不好所以才延期的,也有說是因為七叔給女兒訂製的禮服出了問題,所以要推後幾天。總之各種各樣的理由裏,唯獨沒有廖敬清方麵想推後這一說。


    聞清越來越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廖敬清似乎真的想和瑩瑩結婚。她這話裏的意思也很明顯,怕他家裏有誰在……


    廖敬清定定地瞧著她,說:“沒有不方便,我一個人。”


    聞清便轉身吩咐阿銘,“你去車裏等我,我很快就下來。”


    阿銘皺眉瞧了眼廖敬清,不放心的樣子。但聞清都這麽說了,他也不好再多說什麽,不情願地拎著東西離開了。


    聞清沒再看廖敬清,而是徑直進了他家。


    ***


    屋裏還是那樣子,聞清注意到,她的拖鞋、水杯,任何和她有關的東西都維持原狀,和她離開前幾乎一模一樣。


    她卻直接去了臥室,床頭櫃裏放著她的一部分證件,聞清動作很快,馬上就將那些東西放進了包裏。


    不要看,哪裏都不要再看,也不要想,聞清隻在腦子裏這樣提醒著自己。果然身體被思維操縱的很好,直到拿完東西要離開,她都表現的很完美。


    廖敬清就站在臥室門口,他雙手插兜,表情沉靜而漠然,像是尊生無可戀的雕塑。


    可就在兩人錯身而過的時候,他忽然驀地攥住她手腕,聞清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被他從身後抱住了。


    他緊緊地抱著她,幾乎要讓她喘不過氣。


    “你把他怎麽樣了?”他在她耳邊啞聲說著,那樣低啞的聲音,像是被無數的砂紙磨礪過,透著股腐朽的味道,“你真的不要他了?”


    他終於還是問了出來,聞清看著地板,瞳仁急劇收縮著,許久才說:“你知道我不會要你的孩子。”


    其實結果早就在預期中,可聽到的時候,還是覺得難以承受,廖敬清閉了閉眼,自嘲地笑了一聲,“我以為你會心軟。”


    聞清緩慢地轉過身來,隨後從包裏拿了樣東西給他。


    廖敬清看清楚是手術單,再一看日期,赫然就是他們從漁島回來之後的第三天……


    他感覺到全身都被劇痛侵蝕著,五髒六腑都是疼的,隻能用力攥緊那張手術單,上麵的每個字都像是一把利刃直往他胸口上紮。


    聞清看得出來他很難過,對比在小島的那幾天,他越開心,此時的打擊也就越大。可還能怎麽樣呢?他馬上就是別人的丈夫了,也會成為其他孩子的父親,憑什麽還想奢望她留下這個孩子?


    她忍著心中異樣,極輕地說:“廖敬清,我們兩清了,從此以後各不相幹。”


    聽到這句話,廖敬清唇角的肌肉都在抽動著,每一個細胞似乎都接近崩潰的邊緣。聞清以為他要說什麽難聽的話,或者要做出什麽過激的舉動,可他竟然沒有!


    他隻是無聲地低下頭,小心地,謹慎地,將那張手術單慢慢折好,再仔細地收進了口袋裏。


    仿佛哪怕到了這一刻,那有關孩子的點點滴滴仍是他的珍寶一樣。


    有那麽一瞬間,聞清居然冒出個荒誕的念頭:如果他當了爸爸,一定會是個溫柔的好爸爸。


    她覺得自己瘋了,為什麽到了現在,對這個男人還會有這樣的想法,或者說,這樣的期待……


    她吸了口氣,將自己冰涼的手指慢慢放進了外套口袋裏,看著他說:“我想以後不會再見麵了,保重。”


    廖敬清注視著她的背影,那背影一步步漸行漸遠,也許就再也看不到了。


    他大步迎上去,跟在她身後說:“我送你。”


    聞清想說不必了,但不知道想到什麽,忽然又忍了下來。


    兩人就這樣沉默地沿著樓梯一級級往下,這裏到處都充斥著他們的回憶,就連周遭的牆壁上都是。那時候這裏漆黑暗沉,氣氛壓抑,是她一腔熱情地跑來替他們重新粉刷重新裝修,這裏變得明亮活潑,一如他沉悶的生活,忽然得到了改變。


    他開始對光明充滿了渴望。


    廖敬清注視著聞清越來越單薄的身軀,她始終低著頭,隻露出了光裸的後頸,這樣的角度看過去,她脖子的線條非常漂亮,像是隻驕傲的白天鵝。


    其實在很多人眼中,聞清個性潑辣甚至涼薄自私,她在別人眼中更像是黑天鵝,隻有他知道,她的內心有多柔軟。


    ***


    終於到了樓下,阿銘的車就停靠在路邊上,聞清在原地站定,回頭看了他一眼。


    分別的時刻終於還是到了,廖敬清注視著她白淨的麵容,長久地注視著,像是要將她完完全全地刻畫在腦子裏一樣。


    聞清咬了咬唇,最後發現說什麽都不合適。


    廖敬清在她背過身時,快步上前,聞清像是感應到了什麽,也再度回過身。


    然後她便被他猛然抱了個滿懷。


    鼻腔都是他身上的氣息,有淡淡的煙草味,還有熟悉的消毒水味,她瞪著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生怕一眨眼睛就會泄露什麽似的。他幹燥的手指沿著她的後腦慢慢往下,摩挲著落在了後頸上,隨後矮身在她唇邊吻了下。


    廖敬清的唇輕輕哆嗦著,舍不得離開她的唇角,不知道過了多久再分開,卻也隻有“再見”兩個字。


    如果再見已經是陌路,還不如不要再見。聞清苦澀地笑了下,決然地回身上車。


    車子發動以後,廖敬清一直站在原地沒上樓,聞清從後視鏡裏回望他,見他的身影越來越模糊。


    她將耳機塞進了耳朵裏,可手指觸到手機屏幕,卻像是僵住了無法動彈。以前每次情緒失落的時候,她都會試著聽一些節奏輕快的歌曲來讓自己放鬆,這個方法百試百靈,可這一次卻——


    她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樣一天,離開一個人,卻像是失去了全世界。


    聞清閉著眼,可眼底的濕意還是漸漸溢出眼眶,她開始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這樣放肆的大哭,從來都不像她自己。


    阿銘坐在前座,原本一肚子話全都咽了回去,除了震驚之外他已經沒有任何表情。


    之前看聞清毫不猶豫地漂亮回擊,他也以為她什麽都放下了,可現在看,似乎又不是自己看到的那樣?


    這個世界,似乎總是這樣,眼睛看到的永遠都不是真的。


    他握著方向盤,木然地開著車,最後看不下去了,也隻能默默地將紙巾盒遞了過去,“清姐,你這樣,對孩子不好——”


    聞清像是這才記起來,抬手摸了摸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她騙了廖敬清,在這段感情裏,她也第一次當了回騙子,那個孩子還在,手術單也是假的。


    她的的確確去了一次醫院,也進了手術室,可最後關頭還是沒舍得。在這個世界上她已經什麽都不剩了,可她還有這個和她血脈相連的孩子,這是她一個人的孩子。


    聞清將手機音樂打開,讓輕快愉悅的音調充斥著自己的腦海,她不能軟弱,失去了愛情,可她還有其他。


    她可以好好地生活下去,離開這裏,回到最初的地方,一切都重頭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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