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鋒靠在椅子裏,雙手環在胸前,閉著眼睛看起來像是睡著了。


    如果看不到他緊皺的眉心和搭在左手手臂上那幾根敲的毫無章法但又無處不透露著不耐煩的修長手指的話。


    而此刻,冷鋒手指敲擊的頻率達到了曆史最高,眉心的褶子都可以夾幾張a4紙了。


    會議室裏像是冷空氣過境,匯報完了的同事都成了霜打的茄子,焉了吧唧地垂首坐著。隻有宿飛正襟危坐著,因為馬上就要輪到他匯報了。


    宿飛發現自己握著u盤的手竟然隱隱有些發汗,不由在心裏嗤笑了自己一聲。想當年他叱吒奧賽賽場,作為學生代表在省裏的表彰大會上當著一大禮堂的人講話致辭都不帶緊張的。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宿飛想。


    “到你了。”身邊有人推了宿飛一下。


    宿飛回神,發現剛才匯報的人已經講完了,坐旁邊的李婷正挑眉看著自己。他連忙站了起來,慌亂中推到椅子發出一陣刺耳的摩擦聲。


    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宿飛身上,連一直在“眼不見為淨”狀態的冷鋒都睜開了眼睛。宿飛覺得自己汗更多了,他舔了一下嘴唇,拔掉u盤蓋子想插在電腦上去,結果一下用力過猛,u盤直接從手裏飛脫了出去。


    “不好意思,麻煩稍等一下。”宿飛牽著嘴角抱歉笑了笑,彎腰去撿,發現林木已經撿起來了,正貓著腰伸手遞給他。


    宿飛接過來,林木收回手在桌子底下衝他握了握拳,用嘴型說了句“加油”,宿飛深吸一口氣,衝他說了句“謝謝”,重新回到主講座位上。


    “大家好,現在我對自己的方案進行講解,首先請大家看一個先導短片……”


    視頻播放的時候,宿飛忍不住用餘光瞥了冷鋒一眼,發現他手指擊打的頻率逐漸降了下來,等到短片播放完畢,甚至停頓了幾秒,隨後才不緊不慢的動起來。


    這個變化無疑給了宿飛鼓勵,他不由挺了挺胸膛,繼續說起來:“有人跟我說,觀眾的心思其實並不難琢磨,因為觀眾就是無數個我自己組成。於是我問自己,我想看什麽?什麽樣的東西能打動我?”


    “我很長一段時間都是一個人生活,一個人上看電視,一個人散步,一個人吃飯。我沒有人分享好看的電視節目,沒有人我找不到人共享美好的食物,我是孤獨的,可是孤獨又怎樣呢?孤獨的人也要吃飽飯——這是我內心想要他人感同身受的想法,也是我今天方案的主題。接下來……”


    ……


    “我的方案大概是這樣,還有很多不完善,請大家多多指教。”宿飛退出ppt放映,小心地結束了講話。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麵無表情的冷鋒身上,可惜冷導毫無察覺,他歪著脖子目光仍然停留在幕布上,若有所思的樣子。


    這下本想發聲做點討論的人們都張著嘴不知到底能不能說話了。會議室裏本來就很安靜,現在則更顯靜的突兀。


    就在大家都有點不知所措的時候,林木突然“啪啪”鼓了兩下巴掌,脆生叫了一聲“好!”


    冷鋒瞥了他一眼,倒是也沒多說什麽,大家夥一見這默許的態度,都鬆了一口氣紛紛七零八落地跟著鼓起掌來,也有人開始討論起今天匯報的那些方案可行性。


    可是輕鬆了沒兩分鍾,冷鋒耷拉著眼皮掃了眾人一眼,涼涼道:“怎麽?門外漢都提出了一個稍微能入眼的點子,你們這些號稱專業的都寫了些什麽東西?專業團隊?你們?嗬……”


    這下原本剛剛緩和了些的氣氛有陡然冷了下來,在座的個個臉上一陣青白交加,竟是沒人說出一句反駁的話來。


    宿飛垂眼看著鼻尖,心想冷鋒這到底是在誇他還是損他呢?


    剛想完,冷鋒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孤獨的人都要吃飽飯,方案雖然粗糙,想法也很單薄,但是也不失為一個不錯的切入點,發展出一個完整的係列。李權、趙誌輝、孔琪琪的方案裏也有可以融合拓展的,抓緊時間,明天下午,我要看到一份全麵完善的方案。”


    被點名的幾個人顯然也是一愣,根本沒想到全程閉著眼的冷鋒不僅認真聽了,竟然還能一個不錯地叫出他們的名字來。


    “辛苦冷導了。”李婷第一個反應過來,旋即衝著還沒回過神的眾人道:“既然大方向冷導已經確定了,那大家就各抒己見談一下自己的看法,討論後盡快出一個完整的方案。”


    會議室這才終於恢複了正常的狀態,與會人員紛紛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起來,甚至有幾個人還特地走到宿飛身邊認真交流感想。


    經過這一次會議,那些原本因為宿飛“走後門”而心生不屑或不滿的人基本都放下了心中的芥蒂,宿飛這時才真正成為了工作室裏的一份子,受其他同事認可的組成部分。


    工作室的工作人員畢竟不真是冷鋒口中形容的“名不副實的專業人員”,加上確定好大方向後,大家的思路也是豁然開朗,坐在會議室裏互相進行幾次思想碰撞後,創意的火花大把地往外迸發出來。


    越對作品滿意,大家的積極性也就越高,以至於思維高效運轉的眾人當天晚上8點就把方案加班做了出來。


    而許久沒露麵的景祺然也像在辦公室安裝了監控攝像頭似的,踩著點給各位努力工作的優秀員工送來了極富“boss愛”的美味餐點。


    “一來就聽說你今天在會上大放異彩,搞定了吹毛求疵的鼻祖——冷導啊。”景祺然遞了一杯咖啡給宿飛,靠坐到他麵前的辦公桌上,笑道。


    宿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太誇張了……我隻是碰巧提了一個小想法罷了。”


    景祺然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你啊你,你不知道嗎?你身上有很多自己都沒發現的閃光點呢。”


    宿飛赧然地笑了笑,低頭喝了一口咖啡,沒有說話。


    景祺然把視線轉到窗玻璃上映射的燈光上,聲音輕而軟:“就像一塊璞玉,慢慢打磨就能發現裏麵晶瑩的玉來。”


    宿飛莫名覺得氣氛似乎要往奇怪的方向發展了,急忙硬著頭皮打哈哈,希望打破這一絲詭異的曖昧。他抬眼看向景祺然,裝作詢問的樣子問道:“所以我現在是不是應該說一聲謝謝呢?”


    天花板上的燈光映在宿飛漆黑的瞳仁上,彎彎的眉眼裏像是掉進了天上的星星,煞是好看。景祺然看的一愣,忍不住也跟著笑起來,聲音恢複正常清亮:“不客氣。”


    等到方案再經過吹毛求疵·處女座·冷導幾次三番的指正修改後,紀錄片的文案腳本終於最終敲錘定音了。


    猝不及防的,工作緊鑼密鼓地開展起來了,宿飛有時會整天整天地跟著冷鋒走街串巷地找最具特色經典小食,有時也會在選好的攤位前一坐就是大半天,思考怎樣能達到最好的拍攝效果,甚至偶爾晚上下班回家了突然接到電話又得馬不停蹄地往外趕。


    辰總發現宿飛甚至比自己還忙起來,若是碰上他也忙的時候,兩人兩三天都說不上幾句話。他是又心疼又不爽,心疼宿飛白天在外麵跑半夜還在電腦前跟冷鋒討論拍攝內容;不爽這勞什子工作幾乎占據了他和宿飛所有的相處時間。


    等休息個半天一天的,還要去療養院看宿母,開葷的日子是越來越少,辰總幾欲鬱結。


    值得慶幸的是,不知是不是治療起了作用,陳楚紅的狀態一天一天好了起來,準確認出宿飛的時間越來越多,有時甚至還能和他聊聊往事。


    宿飛滿心歡喜地給她買了一部手機,裏麵存了自己的號碼,若是陳楚紅想起他而他又不在還能打電話聊聊天。


    辰南記得那天在小花園的涼亭裏,陳楚紅和往常一樣在護工的陪護下坐在輪椅裏唱曲兒,宿飛輕輕走到她身邊坐下,低頭安靜地削蘋果。


    陳楚紅唱完一曲,收回手勢,沒有像以前一樣渾渾噩噩抓著辰南或宿飛亂叫人,而是偏過頭從盤子裏拿了一塊蘋果送到宿飛嘴邊:“小飛,你別光顧著削,自己也吃點,仔細又都被小翔吃光了。”


    笑容溫暖而慈愛,她沒有把宿飛錯認成他父親,也沒有像當初那樣一認出他就情緒失控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而是輕輕的卻十分清晰地喊出了宿飛的小名,像很久很久以前記憶裏的一樣,像一位母親一樣。


    宿飛手一顫,刀片直接劃進指腹,鮮紅的血一下子流了出來。


    可是宿飛一點也不覺得痛,他從陳楚紅手機接過那一塊蘋果,張了張嘴想應一聲好,可聲音還沒出來,眼淚就先掉了下來。


    辰南上前一步捏住宿飛流血的手指,很想帶他去醫務室簡單處理一下,卻又實在不忍心打擾他此刻的心情。於是伸出另外一隻手環住了他的肩膀,用力捏了捏。


    似乎在告訴宿飛:看,生活不會再虧待你的。


    時間就停留在這一刻吧,宿飛這麽想。


    媽媽仍然愛他,愛人也在身旁,陽光灑在樹梢,草地散發著芬芳。


    一切都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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