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斑駁竹影,謝律不著痕跡地向聲源處靠近,但見竹林中的一小片空地上,月光之下坐在輪椅上滿是怒容之人,果然正是唐濟。[]


    他手中拿著一小瓷瓶,重重擲在地上。而背對著謝律此刻正跪在他麵前的,看那身段應是齊琰無疑了。


    “之前你不管不顧帶了人去聽雪宮惹禍,失手被抓顏麵盡失還不夠,如今竟又想要在我楓葉山莊之中下毒謀害慕容宮主?!幸好為師及時發現,否則你曾可想過後果?”


    “徒兒想過後果的!”那齊琰挺直腰杆委屈道:“徒兒一人做事一人當!大不了我的一條命賠給他就是了!”


    唐濟聞言頓覺心累。


    “琰兒!一命抵一命,你覺得楓葉山莊就與此事脫得了幹係了?旁人就會覺得這真是你二人的私人恩怨了?你是楓葉山莊徒兒,所做之事,在江湖中人眼中便都是楓葉山莊指示的,是我指使的――你都老大不小的了,怎能還成日做事如此衝動不經思索?若讓山莊清譽毀於一旦該如何是好?”


    “師父怕什麽?他聽雪宮反正統共就一個師父兩個徒弟,最多再加上那個什麽鎮遠大將軍,大不了一起弄死不就得了?又不是什麽名門正派,也沒有什麽江湖往來,誰會來替他們伸冤尋仇啊?難不成要那整個聽雪宮的僵屍給他們師徒幾個尋仇麽?”


    “琰兒!我楓葉山莊雖在江湖地位不凡,但我從前如何教你的?我們乃名門正派,怎可生出高屋瓴偉便仗勢欺人之心?更莫說是我楓葉山莊專程上門邀請人家下山做客,若是將人在山莊中謀害,你讓江湖眾人今後還如何看待我們?”


    “看待看待!但師父您真的在意外麵的眼光麽――所謂‘名門正派’,哪個是全然一塵不染的?楓葉山莊便是仗勢欺人,滅個小小的聽雪宮,徒兒也相信江湖上下沒人說得出什麽!師父滿口大道理,遲遲不願下手,隻怕是――隻怕是師父你自己舍不得吧?!”


    “你――”


    “師父,徒兒說的難道不對麽?!這些年來,您有太多機會可以結果那魔頭性命,可是師父自始至終根本從未對他動過殺心!徒兒實在不明白師父您到底是怎麽想的!他那般迫害於你,你為何不向他尋仇?”


    “琰兒,慕容紙他……未曾迫害過為師。(.棉、花‘糖’小‘說’)”


    “怎麽沒有?師父當年被那魔頭囚於聽雪宮中整整一年,此事師父說因為那人救過您性命,所以兩兩相抵。但上次武林會盟前夕,師父盟主之位本誌在必得,卻被慕容紙剜去了一隻眼睛,毀了楓葉山莊多年心血經營!亦毀了師父無量前程!如此深仇大恨,師父武功分明遠在那魔頭之上,為何不找那魔頭討回?!”


    “琰兒,事情……並非你想的那樣。有些事,師父過去一直不曾與你細說,若是、若是能早些跟你說了,或許你當年也不會……隻是,為師一念之差,事到如今……更越發難以啟齒。”


    唐濟長歎一聲,以手遮麵,似是愧頓難當。


    “師父……您要跟徒兒說什麽?”齊琰臉色一白,驚恐不安。


    而竹林後的謝律此刻亦是屏息凝視,生怕聽漏了一個字。


    “此事若說……便要從頭說起了。”


    唐濟垂眸,娓娓道來:


    “為師雖為庶母所生,但從小父親便總誇我在兄弟之中天資最高,十三歲時便做主替我娶了年長幾歲的淩微樓大小姐為妻,希望將來我能與妻子一同執掌楓葉山莊。隻可惜,我那時年少、醉心武學,不解妻子深閨寂寞,就連妻子何時投入了大哥的懷抱……也懵然無知。”


    “而之後那事,鬧得滿城風雨,你定聽人說起過,我也不用跟你多說……總之,妻子和兄長偽造了證據,聯手誣害我奸殺黃長老之女,並於事情敗露後又毒害了黃長老。因看似證據確鑿,山莊內外無一人肯信我清白,那時我眾叛親離、武功被廢,拚死從地牢逃出,拖著重傷殘軀之際誤入雪山,便是慕容宮主他……救回了我一條性命。”


    “初到聽雪宮時,我整個人萬念俱灰,全賴慕容宮主替我醫傷治病,每日給我念書讀詩、逗我開懷。待我身子稍稍恢複了些,他又教我聽雪宮的調息心脈,幫我恢複武功。”


    “那段日子,我都在聽雪宮中與慕容宮主相依為命,因有感慕容宮主再造之恩,曾答應過他要一生留在雪山上陪他,亦曾發過誓……若有違誓言,這條命任賠給他,無有怨言。”


    ……你說什麽?


    謝律十指扣進竹子瞪大眼,直聽得妒火中燒。


    阿紙,你給他醫傷治病也就罷了,竟還給他“念書讀詩”、“逗他開懷”?


    因為從來都是謝律逗著阿紙玩,他都不知道,原來阿紙平日裏呆呆的模樣,卻還會逗人開心的?


    那怎麽都沒逗過我?這明擺著偏心!


    而且啊,這下聽唐濟親口說來,終於是坐實了的――果然慕容紙在自己之後還有過別人!


    不但對這個唐濟百般照顧,還曾要他留下來陪著他,甚至類似“如果敢跑的話殺了你”這種話也跟他說過?!


    嗚……可惡!好不甘心啊!


    為什麽這個美人莊主會跟我有相似的待遇啊?!難道我不應該是最特殊的嗎?不應該是無可替代的才對嗎?!


    謝律默默想著這個唐濟大美人病怏怏躺在聽雪宮中,慕容紙認真仔細照顧他的場景。想著聽雪宮的每一處他原以為是屬於自己與慕容紙的地方,也許早都沾染過屬於唐濟的種種痕跡。


    而那個時候唐濟還沒瘸還沒瞎,該是容貌絕世,笑容溫潤。與阿紙在那聽雪宮中如何纏綿……那等美人,叫阿紙之後如何能忘得了?


    啊啊啊啊……不行!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要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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