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鶴寧之前在藥企工作了一年多,一直穩穩當當朝九晚五,辦公室裏雖然也有幫派鬥爭這種事,但是因為部門油水不大,大多數都隻是閑扯淡而已。(.無彈窗廣告)這次冷不丁切身體驗一把,心裏十分厭惡。


    他覺得自己並不能完全認同這位經理的觀念,再想又覺得孫師傅的事情自己著實冤枉,這下不管自己願不願意幹這個助理,倉庫是不可能回去了,也是,誰能願意和一個背後打小報告的人相處呢?路鶴寧心裏又氣又怨,下午有人給他安排了工作位和電腦等用品,他猶豫許久,最後打開電腦在文檔上鄭重敲下了辭職信。


    隻是這封辭職信卻不能立刻交出去,路鶴寧知道自己如今入職還不到一個月,如果感情用事立刻辭職的話,那之前的力氣活都白幹了,除此之外他現在住在工廠的宿舍,晚上還接著兩份家教,如果沒早點找好下家,那不僅要多出租房的費用,連家教的收入都會耽誤。


    路鶴寧隻能心裏存了離職的想法,每天在陳經理後麵跟著,端茶倒水整理文件,稍稍空閑的時候再去瀏覽招聘網站投遞簡曆。他大麵積撒網,還真有不少公司給他回應,其中一家熱情格外高漲,在他休息的時候三番五次提出約見麵試,又說公司待遇如何如何誘人。


    路鶴寧被催的有些不好意思不去,又看這家公司是科技公司,辦公地址是江城市最新的一座5a級寫字樓,當下跟陳經理請了假,說是身體不舒服去醫院看看。然而他一番周折到了市裏,卻發現這家公司和他想象的不一樣,辦公地點雖然的確是這所豪華大樓,然而整個公司的占地麵積還不到一百平,其中一間寫字間被隔出來做了經理室,另一稍微寬闊的隔間裏,則是頭對頭的放滿了辦公位,放眼過去三十號人,嗡嗡央央的各自對著電腦不知道在講什麽。


    路鶴寧有些意外,被請到經理室去麵試。再問詳情才知道對方雖然掛出去的招聘職位是運行主管,但實際上是來做網絡銷售的,經理看他猶豫,語氣輕鬆的說我們這新人平均月薪都是六千多,工作三個月以上的沒有不到一萬的。


    他說話很是鏗鏘有力,見路鶴寧果然眼睛一亮被吸引了注意力,便十分激動地描繪了公司的前景和給員工的發展平台。最後的時候才道,當然,給出這樣優厚的條件,我們薪資也是有些不一樣的。


    路鶴寧幾乎被他說的要立刻入職,聽這句話才稍稍冷靜了一點,問哪裏不一樣。<strong>.</strong>


    經理說我們這沒有底薪的?當然,我們這單子好做的很,一般公司的底薪還不如我們的獎金多。


    路鶴寧下意識地問這符合勞動法嗎?勞動法都有最低薪酬標準呢。


    誰知道經理笑笑,看著他說什麽勞動法,這個都是憑本事吃飯,你要是一個月連五六千的工資都拿不到,你也會被我們淘汰的。


    路鶴寧還想再問,冷不防隔壁忽然傳來一聲粗重的:“加油!”,隨後就聽原本嗡嗡央央的聲音頓時提高了兩度,三十多號人各自講解電話的聲音混在一塊,幾乎要壓過隔斷,衝過來砸到他的身上。


    這裏的工作氛圍很好,已經好到了瘋狂的地步,路鶴寧被高薪引誘出的一點激動剛冒了個頭,就被這點瘋狂嚇的縮了回去。


    回城北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市區的主幹道亮起了路燈,造型如一疊疊的玉蘭花,周圍的高樓也先後亮起,主城區裏一片繁華。江城的夜景其實很美,然而路鶴寧卻無心觀賞,他趕上了下班的高峰期,回城北要倒兩次車,還要走過一段黑黢黢的路才能到宿舍。公交車站人擠人,路鶴寧為了麵試特意穿了一身考究的西裝,還沒等上車就染上了煙熏的味道。


    他有些心疼,最後把西裝脫下來抱在了懷裏。然而即便這樣,下了第一趟車的時候衣服還是髒了。路鶴寧在車上的時候一直被擠的隻能抓著欄杆,沒注意到右邊的人手裏提了晚飯,西裝的衣角染了挺大一塊油漬,他掏遍身上也沒找到紙巾,正著急的時候,再一摸,這才發現自己的錢包丟了。


    人在倒黴的時候不如意的事情總是一件接著一件,路鶴寧說什麽沒想到,所謂的破窗效應也會輪到自己身上。


    他的人生以20歲為界,之前的部分雖不是事事如意,但還算光鮮體麵,母親生在一個大家族裏,別人住筒子樓的時候他們家是市區獨立的大宅子,從小吃住講究,非名牌不買非好東西不要。那時候家裏底子厚,總感覺掏完一層還有一層,哪想到後來會有那麽多事端,父親早逝,家裏拆遷。錢款被人騙走大半,他們母子三人所有的好運氣似乎一夜之間被敗光,惶惶然被推進了貧瘠的現實裏去。


    在最初搬家的時候,路鶴寧看著逼仄的回遷房想,再倒黴也就這樣了吧,反正自己就要畢業了,好好工作,掙了錢讓媽媽和妹妹租個好地方住。


    後來工作不到兩年,工資剛剛要漲,卻又得知他媽媽興致勃勃開的服裝店被人坑了,一頭的巨債狠狠砸下,路鶴寧那天一急一怒,眼前發黑,後來勉強定住,又想再倒黴也就這樣了,沒事,扛過去就好。


    在找工作總不如意的時候,他還是這麽安慰自己,在會所裏沒有客人點的時候,他依舊這麽安慰自己。


    ――再倒黴也就這樣了


    然而好像事實並不是這樣,路鶴寧抱著西裝往前走,忽然想,自己的人生可能就如同這件西服。當初也是名貴布料,被精心裁剪費力包裝,從頗有知名度的生長線上走出來,被安置進了高檔商場,原以為就要這麽高貴優雅的展示到退休,哪想到會被人買走,風光一天,擱置一年,一年後天地沒變,它卻不那麽值錢了。


    它終究成了擠上公交車的庸俗貨,身上沾了菜湯汁水,不知道被哪個老女人的手摸過,也不知道被哪個糙漢子的煙熏過,腳丫子臭過,他需要從充滿功利和急躁的社會裏走一遭,一直走到自己抽絲剝繭,老了舊了,破爛不堪的成了塊抹布了,這一輩子也就過完了。


    現實,又諷刺。


    江城的秋風很緊,又時值霜降剛過,一波一波的寒氣紮的人發涼。路鶴寧抱著西裝不知道走了多久,再回神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似乎走錯路了。這一段城區他不熟,但是他知道自己平時坐公交車的時候沒有經過過這一片。手機的電量發出警告,路鶴寧覺得身上有些冷,忙把衣服穿上,找了個擋風的車子,趁著手機還有電趕緊找自己的定位。


    定位還沒找好,就聽身後有人短促的鳴了下笛。


    路鶴寧這才注意到自己站的地方擋了車道了。他抱歉的衝人笑笑,忙往後退,卻又聽車裏有人喊道:“路路?”


    路鶴寧一怔,就見這車子停下,隨後後座的車窗被人降下去,然後伸出了一根黢黑的胳膊。


    徐稷探出頭,問他:“你怎麽在這?”


    路鶴寧如實道:“走錯路了。”他說完才想起對方有車,怕讓人誤會自己要蹭車,又補充道:“已經找到正路了。”


    徐稷卻笑笑,朝著前麵揚了揚下巴:“上來吧,送你回去。”


    他說完就縮了頭回去,路鶴寧忙搖頭,再想拒絕,就見車子緩緩開過來,到了他身邊停下。


    駕駛座上的人開玩笑道:“你是第一個坐我副駕駛的,不會介意吧?”


    路鶴寧被趕鴨子上架,硬著頭皮坐了進去。


    開車的正是徐稷說要洗腦的那位小總監,路鶴寧上車的時候看著像,扭頭再看車前麵,果然放著一個名片盒,裏麵放著一盒窄窄的燙金名片,正中間寫著鍾傑兩個字。


    徐稷在後座笑著說:“反正今晚上的局跑了就跑了,但是下周的你們得使把勁,不能指望我了啊。”


    鍾傑笑著說:“行,下周他們如果還來的話,你不用出馬了,我跟老周去就行。”他說完轉過臉看著路鶴寧,問道:“你去哪兒?”


    路鶴寧忙道:“去江南大道的公交站點就行,或者你就近找個51路車的站點把我放下,我坐公交車回去就行了,挺方便的。”


    “可以,但是你說的站點怎麽走?”鍾傑有些迷惑:“我沒坐過公交車,平時還真沒注意什麽什麽站,不然你給我指路吧。”


    路鶴寧還沒查,忙低頭去繼續定位。徐稷卻直接道:“還坐什麽站點啊,他估計自己還蒙著呢。”又問路鶴寧:“你要去哪兒,我們晚上出去玩,送你一趟不麻煩。”


    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路鶴寧也不好繼續矯情,隻能道:“城北,府東路。”


    府東路的前麵是徐稷所住的曲苑,後麵是路鶴寧做家教的小區,再走不遠,就是路鶴寧的宿舍。他報完地址後鍾傑語氣不明的哦了一聲,回頭看了徐稷一眼,隨後笑了笑就把車開出去了。


    途中徐稷又找了幾次話頭,都是和鍾傑聊天,無非是和老外打交道真麻煩,講個笑話還得等翻譯完了才能笑,憋死他了。又或者是下次某某老總來的時候,就讓公司裏誰誰誰去接觸。路鶴寧聽的完全不懂,注意力便放在了車上。車是高檔車,空氣也很清新,有點淡淡的香味,然而路鶴寧仔細看了,卻沒找到什麽香水裝置。車前除了名片盒之外就隻有一本書扔在上麵,是柏拉圖的《理想國》。


    徐稷還在後麵絮絮叨叨,似乎提到了什麽廣告會,隻是鍾傑似乎不太熱衷這個,半天隻嗯了一聲。


    路鶴寧覺得有些局促,既不想表現的在聽他們談話,也不想顯得自己過於冷漠,於是就盯著那本書的封皮看。過了會兒,卻聽有個清亮的聲音問:“你也喜歡《理想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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