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和唐彬在夜色中疾步前行,他本以為他們要飛回祖國,卻沒想到唐彬帶他來的是碼頭,鹹味的海風鋪麵而來,陸離聽到貨輪鳴笛的聲音,不禁皺起眉。


    “貨輪?”他忍不住問唐彬。


    “機場太顯眼,我們走不成。”唐彬說著,走到一位碼頭工人跟前,和他低聲說了幾句,工人立刻帶著他們往前走,並在一艘貨輪前停下,唐彬對他道謝,然後看向陸離:“走吧,就是這艘船。”


    陸離看著貨輪上的集裝箱和油罐,不情願地跟在唐彬身後:“坐這個回國,還不得坐到猴年馬月?”


    “我們去阿姆斯特丹港。”


    “荷蘭?”陸離愣了愣,但顯然唐彬已經不想再多透露了,他們走到甲板上,陸離立刻聞到了濃重的機油味道,他看著集裝箱和油氣罐上寫著warning的警告標示,隨著唐彬繼續向前,鑽進船艙裏。這時,有一位水手上前和唐彬交涉了幾句,唐彬說了個名字,並把一張單據給那個水手看。


    “偷渡客,跟我來。”水手草草點點頭,帶著他們往裏麵走,打開一扇小門,裏麵竟然密密麻麻坐著都是人,而且都是黑人和中東人,這些人中有人衣著體麵,也有人看上去窮困潦倒,但他們的目光卻都是充滿了不安,一看就和他們一樣,是借著這艘貨輪偷渡或者逃離的。


    “航程需要多久?”陸離忍不住用中文問唐彬。


    “8個小時,很快。”唐彬說了個一點也不短的時間,先一步走進去,他禮貌地對其他人點點頭,找了個空位坐下,他旁邊是一個中東的胖子,而給陸離空出的位置是靠近門板的,這的確已經是最大限度地照顧他了。


    陸離也跟著鑽進去坐下,立刻嗅到了這裏難聞的黴味、人身上的汗味以及嗆人的汽油味道,他皺起眉,慢慢調整著呼吸,這時唐彬湊到他耳邊說道:“我們是在逃命,你將就一下,不要離開這裏,隨便到甲板上去透風,我們隨時可能遇到巡邏船隻。”


    “我知道。”陸離點點頭,這時那個水手把門關上了,狹小的空間立刻被黑暗填滿,人們發出一聲歎息,接著就是漫長的寂靜。


    這時,隨著一聲汽笛聲,貨輪啟動了,陸離聽到貨輪發動機的巨大噪音,似乎他們藏身的位置距離發動機很近,這機械聲讓他雙耳嗡鳴,他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閉上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陸離漸漸覺得肺部開始劇烈的收縮起來,這讓他禁不住咳嗽,但自己發出的咳嗽聲卻似乎非常遙遠,遙遠到就像是卓別林喜劇片裏的一個滑稽的動作,沒有動靜,隻有巨大的背景音樂,是輪機的嗡鳴,轟隆隆隆――


    陸離試圖張大嘴巴,讓壓抑的肺部舒服一點,但很快他就發現這是徒勞的,狹小的空間裏汗臭和機油混合的味道讓他想吐,尤其是在航行了不知道多少小時之後,這裏的空氣越發稀薄,他簡直覺得自己呼吸進去的不是空氣,而是什麽劇毒,這讓他的肺更加劇烈地抽搐起來。


    “慢慢呼吸,別急。”就在這時,耳邊忽然傳來唐彬的聲音,因為近,他口中的熱氣裹挾著陸離的耳朵,但陸離卻意外並不覺得厭惡,反倒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下意識朝這個人溫暖的懷抱裏蹭過去,唐彬就在這時,像一個大哥一樣,抱住了他:“我們就快到了,放鬆點。”


    雖然眼前還是一片讓人絕望的黑暗,但是唐彬的寬慰神奇地讓陸離有了支撐,他點點頭,任由唐彬撫摸他的背,然後無力地靠在他懷裏。


    “別睡,顧離,想點快樂的事。”唐彬捏了捏他的肩膀。


    快樂的事?


    陸離皺起眉,腦海裏慢慢浮現出一張一張的畫麵,那些畫麵是明亮而鮮活的――


    他和蘇白在森林的小徑裏走著,他怕踩壞了小花一走一跳,蘇白不省心地扶住了他的腰,他對著蘇白咯咯笑起來……


    他和賀膺學打槍,賀膺站在他身後扶著他的手,瞄準了靶心,兩個人同時扣動扳機,十環!他興奮地轉過頭,卻被賀膺結結實實偷了一個吻……


    他在藥廬裏研磨鹿茸,蘭穆纓走進來,黑著一張臉,說以後再也不許拿自己的鹿茸給他喝了,他笑眯眯地站起來,耍賴似的說了一句,我不!


    ……


    快樂的回憶太多了,他漸漸感覺到有甜甜的空氣鑽進肺裏,然後劇烈地咳嗽了一下。


    “謝謝。”陸離由衷地說道。


    “這味道的確讓人不好受。”唐彬嘟囔了一句,他接受過訓練,各方麵都要優於陸離,他能勉強在黑暗中看清事物的輪廓,陸離蒼白的臉就像是黑夜裏的一輪小月亮,是他視線的焦點。現在這輪小月亮正乖順地靠在他的胸口,一改白天驕傲而防備的模樣,唐彬不得不承認,在這狹窄的船艙裏,懷裏這個柔軟的人以及他身上散發出來沐浴液的薄荷味,讓他非常舒服。


    唐彬順著陸離的背,盡管他不善於交談也不喜歡多說話,這個時候還是湊在陸離耳邊低聲和他閑聊:“我記得你有輕微的潔癖。”


    “那都是矯情的毛病,得克服。”陸離嗯了一聲,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唐彬的語氣有點溫柔,他在這片黑暗的掩護下,縱容著自己,賴在這個男人的懷裏不肯起來:“你還知道我什麽?”


    唐彬皺起眉,他不太喜歡這個話題,尤其是保持著這種曖昧的姿勢,並且知道對方是同性戀的情況下,簡直像是在調情。但他也沒有別的話好說,總不能給這位教授講述自己每一次的任務有多麽出生入死,多麽血腥吧?


    他需要聽些美好的故事,這個脆弱的人已經快到極限了。


    唐彬這樣告訴自己。


    “你不喜歡賴床,每天六點之前就起來了,但你也不喜歡運動,起來就站在窗口喝咖啡,不加奶不加糖,有時候還會抽一根煙……”唐彬陷入回憶,他的觀察力非常敏銳,在基地時,觀察這一項考試,他從來都是滿分的:“你有輕微的潔癖,喜歡穿白色的衣服,你很念舊,相同款式的衣服會買很多件,每天換一件,但沒人看得出你是換過的。你喜歡鬱金香,對了,我們的目的地有很多這種花,你可以期待一下……”


    “你這個偷窺狂……”陸離無奈地歎了口氣,感覺唐彬在描述他,這個人卻又不像他,他有點混亂,自己也搞不清楚哪個是真正的自己。


    “這是任務。”唐彬糾正道:“我對你本身,沒有特別的興趣。”


    “你說過了。”陸離笑出來,他看不見唐彬,但唐彬卻能模糊地看到他的笑容。


    “你之前,沒有這麽喜歡笑。”唐彬低聲道。


    “偷窺狂先生,你的觀察細致入微,但是你看到的隻是我的生活習慣,而不是我。”陸離笑著,解釋道:“我不喜歡賴床,或許隻是不想錯過早上的陽光,所以要喝黑咖啡防止自己太困了,又要倒到床上去。我買相同款式的衣服也不是因為念舊,而是預防某一天夜不歸宿時,不會被別人看出來,我沒換衣服。還有鬱金香……”陸離頓了頓:“如果不是被你挾持的話,我倒真的有點期待我們的目的地。”


    “景教授,”唐彬壓低了聲音,嘴唇幾乎貼在陸離的耳朵上:“我無意打擾你的生活,”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想要解釋,等到脫口而出,後悔已經晚了:“抱歉。”


    “這和你沒關係,”陸離苦笑一下,重複著唐彬一直強調的話:“你隻是執行任務。”


    *


    等到貨輪終於靠岸,水手來打開小木門,光線照進來的瞬間,狹窄的船艙裏爆發出一陣歡呼,陸離幾乎是亟不可待地從船艙裏衝出去,衝向甲板,大口地呼吸著清新而潮濕的空氣,幸福得幾乎想要流淚。


    唐彬跟在他後麵,第一次不是怕這個人跑掉,而是因為懷抱忽然空了,感到一股強烈的失落。他皺起眉,深吸了一口氣,迎著海麵上的朝陽朝岸邊看去,開始盤算待會兒的路線。


    他其實有兩個計劃,一個是立刻前往荷蘭機場,然後飛回中國複命,另外一則是保險起見,先找個地方落腳,聯係上麵,等待那邊的指令。唐彬看著陸離的背影,此刻這個人已經完全活了過來,他站在甲板上,雙手扶著船邊,眯著眼享受海風以及這一刻的寧靜,他摘下鴨舌帽,柔順的褐色頭發隨風飛揚,被陽光塗上一層迷人的金色,這幅畫麵太過美好,讓唐彬一時愣怔。


    但很快,他走向陸離,提醒道:“我們該走了,時間耽誤不起。”


    陸離點點頭,他打了個嗬欠,眉目之間滿是倦意,按照平時的習慣,現在該喝一杯黑咖啡。這一瞬間,唐彬決定了,先找個地方落腳,讓這個人好好睡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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