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閻羅,羅歡,圓寂了?也就是死了?


    他如多吉一般正當壯年,斷然不是老死。難道是練功練得走火入魔?但其既然修成了法界,照說晉升真靈之前,都不會出現走火入魔之事。多吉悲戚之中隱隱有怒火,那便隻有一種可能,羅歡是被人殺害的。但這可是喇嘛教真人法界修士,不是路上的阿貓阿狗!你便是有實力殺,也得掂量掂量喇嘛教的勢力吧?


    “難道是天外天的人??”悟虛緊縮眉頭,沉聲問道。


    多吉默默搖頭,依舊是雙手合十在心胸前,卻是頭垂得更低了。“悟虛師弟啊,你可知道,我羅歡師弟,正是死在那趙彤手下!”多吉嘴上沒說,心底卻在呐喊道,全身不由微微顫抖。


    今夜,金蛇子和韓雙虎二人背誦那魔道功法,多吉不久便知道此功法口訣和《曼陀羅大歡喜經》極是類似,尤其是後麵那幾句咒語,其發音幾乎和《曼陀羅大歡喜經》內篇的一段咒語一模一樣!


    此經內篇,非喇嘛教核心弟子不能參閱,便是悟虛這樣的,最多也隻能得見粗淺的外篇,最多也隻能由多吉略微予以模擬演示。依照喇嘛教教規,這樣的經文密咒,是絕不可以外泄,哪怕身死道銷。而當時,色閻羅羅歡與趙彤交手,隱隱感覺察到趙彤似乎對此法門很是了解,意在此經,便早早做了最壞的打算,將趙彤的名字印記在了法界。趙彤破了羅歡法界,收攏其法界碎片,拚湊得到《曼陀羅大歡喜經》殘篇,然後改頭換麵,作為一門魔道功法賞賜傳授給屬下之時,卻不知道,自己殺死羅歡的訊息,也暗含在其中,隻要是喇嘛教真人修士,一聽便知。


    但偏偏悟虛不知,他雖在天源衍聖寺隨八思巴、多吉等人修習近一年,卻未真正拜入喇嘛教,此秘法卻是不知曉的。


    濕潤的風聲,低低地緊貼著水麵飄過,好似有人無語凝噎淚欲流。


    當年船頭對偈,色閻羅羅歡,雖然左摟右抱,看似酒色無邊,但隨說數偈,莫不是深契佛理,如今回想起來,卻是風流瀟灑無比。後麵,他又暗中告之自己,那陸妙影到了元都之後,正四處尋找自己,不存好意,自己這才急忙離開棲霞寺,出海而去。說起來,還有恩於自己。何況,今夜聽多吉師兄所言,色閻羅羅歡也是可敬可歎得很。


    悟虛不由喟歎一聲,學著多吉,彈指從風裏水裏掬來兩道細細的水注,複又將多吉和自己麵前的玉杯斟滿,複又將雙手合十,置於胸前,沉吟良久,抬頭誦道,“猶記合掌上小樓,紅塵堆裏脂粉頭。隨說歡喜莫言愁,一顆芳心愛自由。”


    “隨說歡喜莫言愁,一顆芳心愛自由。”合掌於胸前的多吉,雙唇緊閉,和聲卻在水麵月下,如風飄拂。心中暗道:悟虛師弟,果然變了,是如師尊所說的那般,走火入魔了。


    多吉不由回想起那日,自己不顧傷勢,違抗師命,擔心師尊對悟虛不利,潛隨尾行,被師尊發現之後,隨師尊返回薩迦寺,當晚在密室中,師尊八思巴對自己的密語。。


    多吉,忽然抬起頭來,對著悟虛,語重心長般說道,“悟虛師弟,你當心著了魔。”


    悟虛見多吉笑了,也哈哈笑道,“著了魔,著了魔,師兄見笑了。”說罷,想了片刻,複又正色,斟酌著說道,“羅歡師兄,究竟被何人所害,你我上了廬山須得好生留意查探一番。依我看來,那陸妙影的嫌疑最大。。”


    夜霧中,多吉坐在那裏,靜靜地聽著,偶爾點點頭。他誓為羅歡報仇,已是存了必殺趙彤之心,不告訴悟虛,便是不想悟虛有任何說情和阻攔。


    悟虛在那裏自言自語地分析了一會兒,見多吉始終一言不發,也隻得歎息一聲,誦了聲佛號,默然而坐。


    四周的絲竹聲、歌舞聲,變得遙遠至極,恍若隔世。幽咽的風聲、水聲,如水緩流,仿佛便是這小樓世界的全部。


    忽然,雙目微閉的悟虛,猛地睜開雙眼,手中彈指,向著左右射出兩道無形的法界寂滅之氣。朦朧淡白的水麵上,空蕩蕩的,沒有聲音,但卻似乎有什麽東西破碎,隨即化為虛無。悟虛,隱隱感覺,有兩縷細絲般的“養料”被自己寂滅法界汲取。


    鬼!悟虛凝目,對著多吉示意。多吉不動如山,低誦了聲佛號。


    這時候,漂浮的小樓外一瞬間暗了下來,密密麻麻的惡鬼,無聲地從四周的水麵冒了出來,披頭散發,鐵青著臉,濕漉漉的身軀散發出煞人的寒氣,聳立在那裏。冷風四起,他們影影憧憧,甚是陰森。


    這明顯是有鬼道修士,在幕後操縱。悟虛頓時無名火起,就憑這汴梁河中的冤死水鬼,便想圍攻自己二人!?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膽!


    悟虛雙手結蓮花印,默誦密咒,小樓微微升起。法界之氣,從座底入水中,沿著木板,四根圓柱,向外蔓延,結作蓮花狀。立時,便有不少水鬼,被悟虛法界寂滅之氣所度化,化為烏有。其餘那些水鬼,似乎知道厲害,渾身簌簌抖動著,悄無聲息地往後直退,但依然遠遠地將小樓包圍著。


    多吉將這一幕看在眼裏,眼中精光一閃,默默盯著小樓外那灰白色的蓮花,心中沉重至極,師尊八思巴的密語又在耳邊響起,“曼陀羅法界不修本尊,其氣寂滅,如鬼如魔。”


    悟虛卻沒有留意到這些,他正要祭出白骨劍,卻忽然一皺眉,對著多吉說道,“師兄,你看!”


    多吉緩緩把視線投向外麵遠處。河麵上,不知道何時,已經遍布水鬼,放佛一夜之間,千百年的冤魂全都於今夜從水底冒出。河中那些花船酒舫上麵,再無一絲歌舞聲,一絲活人氣息,慘淡的月色下,船頭船尾甚至桅杆上艙樓頂上,到處都是水鬼。彩燈依舊隨風搖曳,猶如噬人怪獸的紅眼睛。


    “禦鬼大、法”多吉輕聲說道,緩緩閉上了雙眼,“豐都山的真人鬼修也來了,難道要鬼道要對魔道開戰?”


    似乎是為了印證多吉的判斷,河中說不清的水鬼,開始緩緩地朝著岸上滑去。不一會兒,悟虛便聽到,驚恐叫聲。然後,汴梁城內城外傳來沉悶的軍鼓聲,刺耳的金鳴聲,喊殺聲。


    “師兄,鬼道勢力遠在武昌府一帶,距此近千裏,中間也有幾個城池,他們難道想一夜奔襲,席卷千裏?”悟虛有些不解,難道魔道修士和魔軍,是吃素的?


    “擴廓帖木兒一人入魔而已,其部下還是元軍。”多吉開口答道,不過也雙目睜開,露出一絲不解的神情,“據我所知,魔道、鬼道、妖道有約定,不攻破應天府,不會兵鋒相見,今夜這般又是為何?”


    汴梁城外十裏地,無數的火把,燃燒著青色的火焰。騎兵在前,步卒在後,盡皆身披深厚重鎧甲,一眼望不到邊,殺氣騰騰。其正中間,一麵高曰百丈的旗幟在夜風中呼呼直響,上麵是一個大大的“漢”字。旗幟下方,一輛八乘馬車,猶如小山包一般大小。馬車裏麵,兩名鬼道修士,正陰沉著臉,透過重重帷幔,遙望著前方的戰況。


    “前方已經占了上風,後續部隊可以一舉衝破汴梁城了。”半響,一名鬼道修士輕聲說道。


    “莫急,讓那條泥鰍再折騰一下。他不是要為族人報仇麽?我們現在過去,說不定,反而招其忌恨呢。”另外一名鬼修,陰慘慘地似笑非笑,隨著其吐氣說話,嘴角邊閃動其起莫名的白光,隨起隨滅,幽幽冷冷,狀若磷火。


    此刻,汴梁城內,到處都是冤魂冤鬼,見到活物便蜂擁上去,撕咬不休。悟虛和多吉,跏趺坐在木板上,雙手合十,法界之氣遍布小樓四周,緩緩順著河道,朝城西飄去。


    “師兄,惡鬼肆虐,我們作為佛門中人,難道坐視不管?”悟虛忽然問道。


    多吉望著悟虛,片刻之後,緩緩答道,“魔道鬼道之爭,我們如何管?”不待悟虛再次開口,多吉又緊接著說到,“擴廓帖木兒部下雖然不比趙彤所部,皆是普通凡俗軍士,但其軍中,此城中也有許多外道修士,魔道修士,方才那兩個妖修,甚至還有一些鬼修,還有一些自甘墮落的本教叛徒!他們混跡夾雜在普通軍民之中,大戰一起,你我二人恐怕難以一一分別,無從著手。”


    悟虛想了想,不得不承認多吉的話有道理。就算自己和多吉出麵,但魔鬼妖人混在人群中,挾裹著他們,夜中激戰,打成一鍋粥,又如何阻止?


    心中正無可奈何之際,天空中響起一聲尖利的長嘯,一道巨大的黑色龍影,浮現在月色下,口中噴出熊熊黑色火焰,兩隻龍爪蕩起陣陣颶風。它一經出現,悟虛便聽到城中的尖叫聲,慘叫聲,又大了不少,淒厲了不少。幾名魔修,慌慌張張地騰空而起,四散而逃。


    “汴梁城今夜定然落入鬼道修士手中。此事,我已經稟告師尊。”多吉忽然起身,對著悟虛說道,“你我還是去草原彈指射大雕吧。”


    悟虛看了看天空中那條似乎有幾分熟悉的龍影,又望了望遠處隱隱約約的刀光劍影,點點頭,隨著多吉悄然而去。


    天亮時分,二人已是到了太原地界。這一時間,隻見地麵上,王保保的部隊,有條不紊地從開封一線後撤回來,集結於太原四周。又有一支精銳部隊,約有兩萬之眾,從太原府出發,也如同隱身於雲中的悟虛和多吉一般,朝著北麵草原駛去。


    “他們這是護送著元太子撤往草原。”多吉伸出手,搖搖指著下方隊伍簇擁中一輛華麗異常的馬車,馬車前六匹通體白色的駿馬,周圍戰騎士卒密集。不知怎的,多吉放慢了速度,在空中徐徐飄飛著,不緊不慢地跟著下方這支隊伍。他雙手合十,口中低聲而緩慢地誦持著藏語經文。


    他的聲音,漸漸透過雲層,傳到下方。很快,這支部隊,便發生了騷動。然後,悟虛便看見,戰馬不前,士卒跪地,一個中年人從那華麗六乘馬車中走了出來,仰望著天空,似乎在喃喃自語,片刻之後,也緩緩跪在泥濘地麵。


    悟虛,以為多吉要現身與這元太子一見。誰知,多吉目光平視,一刻不停,朝著前方繼續飛去。紅日,藍天,白雲,多吉那若有若無的持誦經文聲,如遠方的駝鈴聲,漸漸遠去。


    直到下方,乃是一望無垠的草原,多吉方才又停了下來,止住了持誦。


    炊煙四起,風吹草低現牛羊。蒙古鐵騎,一統中原,國號大元,近百年來,不管在位皇帝是好是壞,老家的草原,還是當作珍寶一般。這裏綠草茵茵,空氣清新,天空好像藍寶石一般,純淨剔透,所謂的“海子”就像一顆顆散落在草原上的珍珠,讓人著迷。


    多吉微微駐足,半是自言自語,半是對悟虛歎道,“美麗的蒙古草原,我已經是許久沒有來了。”說完,卻又繼續朝著北麵飛去。悟虛默然而隨。


    及至,氣溫驟降,下方漸漸出現僵硬裸露的的凍土和嶙峋的怪石,多吉方才又停了下來。嗷嗷。一陣凶狠的狼嘯,忽然拔地而起,隨後足足有數千之數的狼群,放佛從地底冒出來一般,全都瞪著綠幽幽的眼睛,朝著天空嚎叫不已。一道身影,飛到空中,來到悟虛和多吉前麵。


    “南無世尊釋迦摩尼佛!”多吉上前一步,重重一聲佛號,手中不知道何時已經祭出了星雲竹。


    那人凝目,警惕地望著悟虛和多吉,正要開口詢問。多吉手中的星雲竹,已經飛了出去。一團星雲,越來越大,越來越亮。


    “你到底是何人?!”那人,看氣息,也有真人修為,但此刻卻驚恐萬狀地望著多吉,隻可惜話還沒說完,整個肉身連同神識都已經被星雲包裹住。


    悟虛隻見前方,如銀河般璀璨流轉,隨後四散,化作千萬道光華,卻沒有看到多吉額頭一抹黑蓮印記一閃而過。


    下方的狼群,在哪千萬到光華中,死去大半,嗚嗚叫著,頃刻之間,不見了蹤影。多吉也不為己甚,隨即折返。


    “此妖乃大漠狼王,僥幸修成真人。先前還一直安分守己,最近幾十年,趁著元庭飄搖,肆無忌憚,帶著狼群肆虐草原。”路上,多吉對悟虛淡淡說道。


    “多吉師兄,這是在盡人事,為元太子退守草原,肅清隱患。”悟虛心中明白,合掌誦了聲佛號,以示知曉。


    折返到一望無垠的草原之時,元太子一行也剛剛抵達。悟虛和多吉,在雲端,默默看著下方禮迎元太子的繁瑣儀式。


    “昨夜,鬼道修士,突用奇兵,率精兵三萬,千裏夜襲汴梁,然後與武昌府南北呼應,將中間魔道城池,連根拔起。”悟虛正百無聊賴之時,多吉緩聲說道。


    “什麽!?精兵三萬?!”悟虛連聲問道,“這怎麽可能?一夜之間,,出現在千裏之外?”


    “鬼龍。”多吉簡短地答道,但語氣似乎也不敢肯定。鬼龍,體型龐大,騰雲禦水,若是要運輸兵力,非其莫屬。


    “三萬精兵,大多是凡俗之人,還要加上軍馬,軸重。難道是羅刹峰所有鬼龍全都到了人世間?!”悟虛皺眉,自己晉升真人,自己知道,一般的真人修士,帶上幾十人,千裏飛行,那是有可能的,這裏麵還要考慮凡俗之人自身安全的問題。要說,一條真人層級的鬼龍,能夠運輸三萬精兵,至千裏之外,悟虛無論如何,隻覺得是天方夜譚。


    “昨夜,便在鬼道修士率軍奪取武昌府至汴梁開封千裏區域之際,應天府精銳盡出,到此時,已經攻占了洪澤湖湖流域。”多吉,輕聲說道,又拋下一顆驚雷。


    “攻占了洪澤湖?!”


    洪澤湖,可是趙彤當初訓練魔軍的大本營。悟虛多少次,去過太湖,無邊魔氣融於千裏洪澤湖,是這麽好攻打的?最令悟虛疑惑的是,鬼道修士這邊率軍北上攻打汴梁之地,朱元璋便率軍北上攻取洪澤湖,這不是朱元璋陰潛李林甫等陰身儒修潛伏於武昌府所能左右決定的。難道朱元璋和黑龍使結盟?或者說,廬山浩然峰和羅刹峰有秘密約定?


    悟悟虛忽然覺得腦子有點不夠用了,這世界變化太快。


    碧空中,幾道黑影飛來,速度極快,一眨眼功夫,已經是飛到了悟虛和多吉腳底雲層下方。


    悟虛爽然若失地笑道,“管這些作甚。大雕飛來,且看你我彈指。”說罷,右手食指微微抬起,朝著下方點去。


    兩隻大雕被悟虛指力相繼洞穿頭部,朝著地麵墜落而去。其同伴,發出陣陣哀鳴,在其上空盤旋不已。


    那下方元太子等人正做完儀式,忽見到兩隻大雕從天空落下,不由一陣慌亂。避難回歸之日,又見大雕墜落,實乃凶兆。當下,元太子眾人,又匍匐在草原上,惶恐不已。


    悟虛見狀,不由歎道,“一代天驕,隻識彎弓射大雕。到如今,這一點英雄氣概,於後人,也是日漸凋落了。”


    多吉,隨即誦道,“彎弓難回頭,射雕非英雄。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一邊誦著,一邊伸手朝下一點。便隻見,元太子眾人麵前的那兩隻死雕,複又活了過來,振翅高飛,引聲長鳴著,與其同伴飛至天邊,消失在皚皚白雲中。


    那元太子等人,見死雕複活,展翅高飛,激動不已,嘰哩哇啦地在那裏又唱又跳,看情形,應該是祭祖招魂一類的儀式。


    悟虛看了看下方,笑了笑,不願拂了多吉心意,在一旁束手而立。


    “悟虛師弟,可是覺得不妥?”多吉,忽然輕聲問道。


    悟虛,想不到多吉如此在意,沉吟片刻,答道,“元庭氣數已盡,師兄如此周全,也是仁至義盡了。”


    多吉沉默不語,半響過後,方才怪怪地說道,“天道循環,一枯一榮。元庭氣數,與我等出家人又有何幹?彎弓也罷,彈指也罷,總在英雄是非生與死。”


    正所謂


    猶記合掌上小樓,看罷生死聽風流。


    原上彈指射大雕,英雄是非藏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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