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陽湖上,一葉扁舟,看上去輕飄飄地,卻如一支利箭,筆直飛縱,眨眼之間,已在數裏之外。


    一隻黑鷹,揮動著巨大的翅膀,繞著這扁舟,不斷盤旋地,偶爾翅膀尖不經意地劃過湖麵,便有五顏六色的魚蝦,飛出來,怪叫著,撲騰向船頭。


    船頭上,一個黃臉胖和尚,坐在小木凳上,雙手猶如打太極一般畫著圈,發出閃閃白光,將那些飛出湖麵的魚蝦,席卷過來,一陣虛揉,卸甲去鱗,開膛破肚,驅毒蕩穢,方才笑嘻嘻地將其一個個打入一口丹鼎。待看到丹鼎快要裝不下之時,方才對著空中那黑鷹,揮揮手。


    那黑鷹長叫一聲,雙翅一收,飛落下來。一道黑影,在船頭站穩,已經是化作一個哭喪著臉的黑衣人,正是那薛浮。他看了看悟虛,又看了看正全神貫注地望著那冒著熱氣和香味的丹鼎的張若月,眼珠一轉,又換上一張笑臉,“月兒姑娘,且將就些時日,出了鄱陽湖,保管你頓頓美味。”


    那掩月宗兩個老怪物,平時在張若月識海修行,無事不出來,大半時間,倒是張若月和悟虛、薛浮在一起。薛浮便瞅準機會,時不時地討好張若月一二。


    張若月,看了薛浮一眼,清聲說道,“我要吃龍肉,你能弄來麽?”


    旁邊的黃臉和尚,臉上不由浮現一陣笑意。張若月見這黃臉和尚笑了,也忍不住嘻嘻笑了起來。


    薛浮,也尷尬地笑了笑,“月兒姑娘真會說笑。龍肉有什麽好吃的。”然後對著那黃臉和尚,長籲短歎道,“我說悟虛大師,你好好的,白白淨淨的,為何又故意變成這副模樣,又黃又圓地杵在這兒。這不是給月兒姑娘丟臉抹黑麽?”


    張若月,聽罷,看著悟虛,又是撲哧一笑。悟虛,聽著薛浮的挪揄,隻是淡淡一笑,“不過是副臭皮囊罷了。”


    薛浮見張若月被自己逗笑了,打蛇上棍一般,斜著眼睛,拋著媚眼,繼續說道,“以如此人世間形勢,大師修為,盡可去得。如此遮遮掩掩,莫非是躲情債不成?”


    悟虛笑道,“道友,你若再瞎說,小僧便把你也燉了,做一味十全大補湯,讓月兒施主嚐嚐你到底是個什麽味道。”


    “嘿嘿,薛某可不好吃的,倒是大師你白白嫩嫩的,好似唐僧肉一般。”


    ..


    悟虛與薛浮,相互捧哏,湊趣兒,逗得張若月不時開懷大笑。臨到了丹鼎中的魚蝦燉熟,湯鮮味美,張若月卻一口未沾,隻是稍稍聞了下味道,便走到小船另一頭。


    “月兒姑娘,你不嚐一口?這些魚蝦,經過悟虛大師佛法超度,邪性全無,又以配合著大日金光靈力,在丹門的丹鼎中,燉得火候十足。”薛浮仰著脖子,對著款款而去的張若月的窈窕背影喊著。待張若月走遠,方才一臉深沉地望著悟虛。


    悟虛看著薛浮的神情,便知道他想說什麽,微微搖搖頭,一邊喝著湯,一邊用油膩膩的手指在甲板上寫了八個字,“稍安勿動,靜觀其變”,隨後打了一個飽嗝,將腿一蹬,仰身躺在甲板上,愜意地望著藍天白雲。


    小船另一頭,張若月嘟著嘴,自言自語道,“前輩,不是答應平時不出來,接管月兒的肉身的麽?怎麽老是時不時地操控月兒的肉身,弄得月兒一驚一乍,都快神魂顛倒了。”


    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又笑了起來,轉身朝著悟虛和薛浮那邊走去。


    小船駛得很快,半日不到,便出了鄱陽湖,入了長江,折向向東,順江而下。悟虛、張若月、薛浮,坐在船艙內,一邊飲著張若月泡的月光茶,一邊看著兩岸青山留不住,從身過。


    張若月,似乎很少在沒有家長師尊的看護下,如此闖蕩漂泊,早已站起身,走到船頭,在冷冽的江風中,周身浮現一層淡淡的白光,與水氣交融在一起,宛如江上仙子一般,一雙明亮的眼珠,卻一會兒看看兩岸,崇山峻嶺,鬱樹叢花,一會兒盯著頭頂藍天白雲,一會兒直勾勾地望著前方汩汩波濤。


    悟虛在船艙內見狀,便笑道,“月兒施主,江上獨立,水霧生仙,要不要吟詩一首啊?”


    那薛浮,也是一個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妖精,立刻便接道,“月兒姑娘,蘭心慧質,冰雪聰明,此刻神光護體,看青山巍巍,江水滔滔,怎能不詩興大發?”


    那張若月,轉過頭,兩眼通紅地望著二人,“你們兩個,一路上陰陽怪氣,一唱一和的,以為我聽不出來麽?”


    悟虛和薛浮一驚,麵麵相覷,又立刻慌忙走到船頭。尤其是悟虛,更是又感動又慚愧,先前東海偶遇,張若月幫著自己與陸妙影周旋,廬山上乾坤島,又幾次暗助自己,自己卻因為此刻張若月代表那掩月宗兩個老怪物監視自己與薛浮,隻想著怎麽逃之夭夭,卻不自不覺,言語之間,令其起了誤會。


    當下,悟虛合掌躬身,恭敬誠懇地說道,“我二人口無遮攔,若月施主,還請見諒。”見張若月低頭不語,等了片刻,隻得又說道,“我等怎麽不知道月兒施主,處處照顧,時時周旋,隻不過命係他人之手,難免忐忑,偶有憤激之言,月兒施主隻當瘋言瘋語,莫往心裏費思量。”


    “就當我二人放屁,月兒姑娘,掩鼻笑之便是!”旁邊薛浮也笑道。


    張若月,果然以手掩麵,似羞還惱地樣子,又是一小會沉默,方才低聲對著悟虛說道,“你們都誤會了。月兒是想家了,想我的父親和姐姐、姐夫了。”


    “原來如此!”薛浮猛地一拍掌,“這還不簡單,此次下了山,薛某和悟虛大師,便充作護法,護送月兒姑娘回家省親去!”


    悟虛沉吟片刻,便也說道,“令尊頗有聲名,多吉師兄定然知曉其所在,待我傳訊一問便知。”


    張若月,也知道多吉之名,聽悟虛如此說道,方才略微斂去愁容,兩行淚卻忍不住,無聲地流了下來。


    悟虛當即,取出與多吉的傳訊玉符,正要神識傳訊,哪知道識海中,一抹白光又繞著悟虛神識之體如雷劈一般,在裏麵翻江倒海。悟虛一聲慘叫,差點便栽倒在長江中。


    待到,識海中白光消失,悟虛忍著疼痛站穩了身形,心知那掩月宗兩個老怪物無時無刻不在暗中監視著自己與薛浮,在找到範蠡洞府和星雲竹之前,斷不會讓自己神識傳訊給別人。


    過了一會兒,又見雙目緊閉的張若月,臉色數變,氣憤而又無奈的神情,便大聲說道,“兩位前輩誤會了!小僧豈是那言而無信之人。隻不過,人世間戰亂紛飛,月兒施主思家心切,小僧原想相助一二,盡快幫著月兒施主一家相聚,了卻塵緣罷了。”


    又過了片刻,張若月睜開眼睛,眼淚又流了出來,“向爺爺和莫婆婆答應尋到範蠡洞府之後,你們隨我去尋找家父。”


    那薛浮一聽,不由長籲了一口氣,暗道:如此說來,小命無憂矣。


    悟虛也歎了一口氣,對著張若月說道,“範蠡洞府,便在太湖。此去不遠,我們速速前往吧。好在,如今因著東海妖修的入侵,元朝已經與江南義軍已經暫停交戰,遲個一兩日,也不打緊。”


    張若月,迎著江風薄霧,朝著左右兩岸和前方遙遙一圈指,“船行了這麽久,難見漁樵。兩岸青山迢迢,隻有猿啼鳥鳴,前方江水滾滾,卻無一棹一楫。這人都到哪裏去了?戰火四起,難道真的是千裏無人煙。”


    悟虛心知,張若月先是觸景生情,思念家人,又以風景推人情,擔心家人在戰火中的安危,便措辭道,“東海妖修大舉入侵,妖魔鬼怪又四處肆虐,小僧上廬山之時知道的是,江南地界的人類盡皆聚集在大的都城四周,以求庇佑。令尊一心事元,人在江北,又身居高位,想來定然無事。”


    悟虛一邊說著,一邊卻是沒來由的暗自心驚。這張若月因為思念家人,觀察入微,想得仔細,自己先前是沒在意。但誠如其所看所說,船行了這麽久,連一個人影也沒看到,真的是可謂千裏無人煙!雖說,人類盡皆朝著大都城聚集,但若是到了這種程度?難道真的是,窮山惡水,龍潭虎穴,占了大半,江南人民群眾龜縮在幾個大都城周圍,一派洪荒末世的景象?若果真如此,那人間事,真的是已不可問。


    張若月,聽了悟虛的寬慰,漸漸安寧了下來。悟虛卻是心中越來越緊。麵對著張若月哭紅的雙眼,悟虛又不好將自己的情緒表露,反倒是有一搭沒一搭的,合著薛浮,說說笑笑,又開始逗起張若月來。


    張若月,嘟著嘴,對著嘻嘻哈哈,沒個正形的悟虛和薛浮,說道,“你們如此興致,作詩。”頓了頓,板著臉,“兩位前輩,要考究你們的才學。”


    悟虛和薛浮相視一笑,都知道張若月在狐假虎威,卻都不說破,隻是又嘻嘻哈哈地,指著對方說道,“你先來,你先來!”


    如此,擺了幾個放浪形骸,做足了架勢,那薛浮便一拍大腿,道了聲,“有了!”隨即,飛到天空,化作遮天雄鷹,一邊在前方飛來飛去,一邊撲哧撲哧地,雙翅拍打著江麵,口吐人言道,“兩岸青山一水牽,老鷹展翅樂無邊。此去鵬程千萬裏,盡是瀟灑人世間。”


    悟虛待薛浮說完,猛地一拍光溜溜的圓腦袋,也大叫了一聲,“有了!”隨即,飛到天空,手托著缽盂,朝著薛浮這隻大鳥背上飛去,一邊口中念念有詞,“春水船如天上坐,仙子花似霧中看。禿鷹載我萬餘裏,隻為月兒報平安。”


    那黑鷹一個直飛,將悟虛甩在下方,然後變回人形,站在空中,叉著腰,老氣橫秋,吹胡子瞪眼睛的模樣,對著悟虛罵道,“媽那個巴子,誰是禿鷹?還載你這個臭和尚,臭禿驢?我看俗話罵得好,不禿不毒,不毒不禿,轉禿轉毒,轉毒轉禿!”


    不禿不毒,不毒不禿,轉禿轉毒,轉毒轉禿,這四句,是世人專用來罵和尚的。


    悟虛站在空中,仰著光溜溜的禿頭,無可奈何地指著薛浮,嘿嘿苦笑著。


    下麵,江中船頭,張若月,忍俊不禁,已經是笑彎了腰,笑得長江改道,群山傾倒,笑得青春不老,仙氣嫋嫋。


    正所謂


    丹鼎燉魚美味鮮,嬉笑捧月樂瘋癲。


    好詩佳句做戲言,青山綠水望嬋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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