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虛悟了觀音菩薩的點化,得了正一教驅除心魔的三清丹,又得知鄱陽湖終於大捷,隻覺身心一空,出了棲霞山,歡天喜地地朝著洪澤湖飛去。


    夜雨隨風,烏雲漫卷,悟虛暢快呼吸著絲絲涼氣,也不管下方朱元璋的兵,還是王保保的將,是否看到,手結月光菩薩印,如一道光箭,載著夜歸人,從天空滑過。


    待到了洪澤湖上空,悟虛便從轉經輪中取出玉符,靈力灌注,神識傳訊。不一會兒,便見得湖麵一陣翻騰,從中分開,趙彤從湖底緩緩飛起升空。


    待悟虛說了鄱陽湖大捷,朱元璋不日回轉,元軍不足為慮,莫若放下執著,脫離魔門,與自己上廬山入蓮法,趙彤先是淡淡一笑,隨後微微搖頭,“元朝未滅,白蓮不興,便是上了廬山又如何?”


    悟虛想不到趙彤如此執著,愣了愣,語氣放緩,“元朝氣數已盡,自有朱元璋去滅,白蓮教如今正是回歸花蓮妙法宗,有釋海等振興,何必事事躬親?”


    趙彤見悟虛沒有聽明白自己話中之意,不由歎了口氣,隔著漫天無根之水,望著一臉真摯卻又帶著一絲不悅的悟虛,又說道,“你可知道廬山通天大陣若要開啟,必須首先六峰一一開啟?”


    悟虛忽然也察覺自己一時高興而心急,心急而犯嗔,站在那裏,借著夜色暗暗呼吸了一口冰涼水氣,平複心神,隨著趙彤發問,微微點頭,“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是不是要開啟*控囚魔峰、羅刹峰,需要不少的鬼氣和魔氣?是以這人世間,便要刀一直有刀兵大劫,直到出現能夠開啟掌控囚魔峰、羅刹峰的大魔頭,方才的有太平?”


    “你既然知曉此中緣由,便當知,此刻上廬山,也是無用,倒不如,我等留在山下,主導此番人間大劫,莫要漢人子弟再多受屠戮。”趙彤雖然全身四麵八方,魔氣繚繞,說出來的話卻是自有一番堂堂氣勢。


    悟虛望著一臉莊嚴鄭重地趙彤,不由暗中歎息,難得的合掌道,“彤兒,人世間殺戮,你若是再沾染,隻怕後麵入魔而不能自拔,因果報應很大。須知,不但漢人子弟,便是蒙古人,大多數也都是無辜之人。”


    此番話一出,便見得趙彤渾身氣勢一變,下方湖麵,波浪擊空,連帶著似乎這連綿夜雨也急促起來。夜色與魔氣交錯糾纏,冷雨隨寒風蕭瑟彷徨。


    良久,悟虛方才聽到,趙彤的聲音,冷冷地傳來,“我倒是忘了,大都之時,你在天源延聖寺裏,頗受禮遇,還掛著喇嘛教弘法長老的名頭。難怪,大發慈悲心。”


    悟虛苦笑一聲,“你也在大都多時,難道不曾看到,受苦受難的,不止是漢人麽?不可如此著相。”


    “好一位弘法長老!難道蒙古人、色目人、漢人、南人之分,你視而不見?還是真的修佛修得什麽都不在乎,什麽都看破?”趙彤厲聲說道,盡顯當初軍中巾幗本色,夾雜著如晦風雨,嗆得悟虛喘不過氣。


    悟虛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麽向越說越激動的趙彤,解釋自己的觀點,隻好暫且避開這個話題,“因果循環,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退一萬步講,惡人自由惡人磨,彤兒你又何必入魔造殺戮,難道修正道便不能渡世救人?難道非得由你殺得血流成河?”


    見趙彤遠遠地站在那裏,沉默不語,似有意動,悟虛複又取出一個玉瓶,“此乃正一教珍品丹藥,三清丹,最能驅除心魔。想當初,玄機子,便以此丹護身,方敢殺上囚魔峰。若是我估計不差,你服下這顆三清丹,由我請八思巴、元法大師護法,你散去魔攻,專修正法,應該沒什麽問題。”


    卻聽得趙彤聲音,忽遠忽近,“倒是難為你一片好意,隻不過我覺得現在也很好。什麽佛啊魔的,還不是一樣?喇嘛教是佛門吧,卻助紂為虐。要想大陣開啟,進入天外天,廬山六峰,無論正邪,都須一一煉化。俗話說,正邪不兩立,當日我魔氣縱橫,飛出囚魔峰,你看可曾有佛門道門之士,出手攔截?哼,還不是知道囚魔峰須得開啟,所以默許我下山修煉魔功!”


    說到這裏,趙桐忽然幽幽說道,“悟虛,你若是再這樣想著以佛法渡我,說不定那些人等得不耐煩了,下來找你的麻煩!”


    也不知道是趙彤魔音迷人,還是悟虛心藏情愫,聽得趙彤聲聲慢慢,如綿綿夜雨,如此說來,悟虛不由心神微微一蕩,借著湖麵上夜空中濕潤水氣,柔聲說道,“讓他們來便是,到時候我們大不了找個地方藏起來。”


    便聽得趙彤吃吃笑道,“到時候,囚魔峰不能開啟,那些人天涯海角地追殺你我,看你怎麽以佛法化解?”


    悟虛滿不在乎,“不是還有楊穎蓉麽?”


    此言一出,趙彤隨即冷聲問道,“你怎麽知道楊穎蓉這個賤人名字的?是不是她親口告訴你的?”


    悟虛想不到趙彤與楊穎蓉之間頗有恩怨,仿佛生死仇敵一般,點點頭,正要將那日自己在老山元軍大營,尋找趙彤,卻與那楊穎蓉在鳳凰嶺附近的溫泉交手之事,說與趙彤聽。


    還未開口,卻夜空忽然打下一道道黑色閃電,悟虛隻覺得天旋地轉,似乎模模糊糊地來到了一處莫名空間,一名麵容隱去的女子,端坐在高高的骷髏床上,遠在天邊,又似乎近在眼前,默默注視著自己。


    這是哪方魔門高人,居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將自己攝到此處,悟虛正要出言相詢,卻聽得一個慵懶地聲音在耳邊回響,“你這個小和尚,不好好修行,整日裏卻來誘拐本座弟子,是何道理?”


    言語之間,倒似乎沒有惡意。悟虛正要答話,一股無比危險凝重地威壓,將自己禁錮在那裏,不能動彈,更遑論出聲言語。同時,感覺一股若有如無的神識,一掃而過,似乎將自己上下五百年的前世今生都看了去。


    不一會兒,那慵懶的女子聲音,又再次響起,“莫要以為修得法界,便天下無敵。須知,天外天才是真正的天之下。你且去吧,若是到了天外天,你與我徒兒再續前緣也不遲。”


    話音剛落,悟虛便又稀裏糊塗地出了那片神秘空間,回到了洪澤湖上空。忍住心中的震驚,悟虛朝著四處張望,趙彤卻已經不知所蹤,再取出與趙彤聯係的傳訊玉符,卻見上麵布滿了黑色圖紋,悟虛分出一道神識過去,那些黑色圖紋便化作無數個漩渦,差點將自己整個心神都拉扯進玉符。


    悟虛直覺,此玉符發生如此變化,定然和剛才那神秘魔門女修有關,便祭起轉經輪,要將此物降服。誰知,那玉符黑色圖紋湧現一道白光,一支潔白玉手浮現,但見那玉手食指和中指,並在一起,朝著發著金光的轉經輪微微一點,轉經輪,便停止了旋轉,金光斂去,在那裏微微顫動,好似犯了錯的小朋友見到嚴厲的老師一般。


    悟虛大駭,急忙將轉經輪收回法界,卻見那玉手雙指,複又遙遙對著自己點來,急忙借著法界遁入虛空,遠遠地飛去。


    雖然如此,悟虛身在法界,卻感到那兩根芊芊玉指,在自己尚未遁入法界之前,便將自己牢牢鎖定,如今隔著法界,隔著虛空,帶著潮水般的殺意,無聲襲來。這還是悟虛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景。


    難道這名魔門女修,是天外天的高手,高高手?要知道在人世間,悟虛之前在東海普陀島,激怒趙浩然這樣的人世間頂尖修士,鎖定自己,痛下殺手,也未曾有這樣危險的感應。


    悟虛來不及多想,如芒在背,朝著前方一路飛奔。


    洪澤湖上空,那玉符顯化出來潔白手指之後,便如無主之物,飄落到湖麵,緩緩下沉了去。


    湖底,幽深的洞穴,趙彤神情冷漠地端坐在石台上,長發無風自動,周圍罡風呼嘯不已。方才,他脫口說出那賤人的名字,自己追問,他卻不知羞恥地點頭應承;自己罵了幾句,他一聲不吭;及至自己發怒,遁入湖底,他卻依舊是一聲不吭,站在那裏,也不挽留..趙彤,越想越氣,越想越怒,到了後來,卻是隻剩一片黯然神傷。


    忽然,悟虛手中的玉符飄落下來,飛到麵前,趙彤,伸手抓住,神識一掃,卻是沒有任何訊息。這是瞞不住,自知理虧,無顏再與自己相見麽?..趙彤,不由仰頭一聲尖叫,手中玉符頓時化為虛無。


    第二天一早,洪澤湖周邊的漁民,早早地起來,帶著漁網鋼叉,要開始一天的勞作,卻看到湖麵上到處都漂浮著死去的魚蝦,再一細看,這些死魚死蝦,通體發黑,帶著一股焦味和腥臭味,令人作嘔,急忙跪在船上,向著湖中叩拜,隨後又急急地上岸,一村一村聚集在龍王廟,對著龍王塑像和旁邊新放上去的白蓮聖女雕像,獻上祭祀,焚香祈禱。


    一片高大叢密的樹林邊,有幾間破舊低矮的屋子,一個矮小的中年男子,對著牆上掛著的一副江湖文人塗抹而成的神像,正虔誠跪拜。那副畫得怪模怪樣的神像畫之前,放著一個缺了口的香爐,香爐裏插著的一顆香,隨著這名矮小的中年男子,一叩一拜,口中念念有詞,飄散出淡淡的氣味,若是悟虛在此,一聞便知,這是極差的劣質貨,與其說是香,倒不如說是嗆人的煙。


    顯然,這名男子已經焚香跪拜多時。那淡淡的香味,或者說是煙味,已經經過長時間的釋放,充滿了整個房間。若是那些出入宮廷、養尊處優的喇嘛們進來,恐怕第一時間,便是要驚呼走水了。


    待到,香爐中那根檀香,快要燃盡,那名男子,方才停止了叩拜和念叨,從腰間摸索了一陣,掏出一枚光滑的銅幣,夾在胸前雙手掌心之間,似乎閉目默念了一段什麽經文或者許下什麽心願。雙手分向前分開,那玫銅幣,隨即在前麵的地上一陣翻滾。隨後,那名跪著的男子,雙腿左右移動,伏著身子,猶如爬行一般,來到那銅幣停了下來,低下頭,仔細看了一下。便又將銅幣合在掌心,隨後又扔了到地上。


    待那名男子,第三次把頭埋得低低的,仔細盯著地上銅幣,瞅了半天,方才抬起慘白的臉,微微晃動著爬了起來,走到門口,朝著前麵也是升起濃濃青煙的廚房出神望了一會兒,最後方才好似下定決心似的,走了出來,將身後的房門,拉好,緩步朝著自家裏所謂的廚房走去。


    這名男子低著頭,彎著腰,慢吞吞得走到廚房門口。廚房的門,是沒有的,裏麵有一名老婆婆,是聽到了聲響,急匆匆地過來,對著那名男子吱吱呀呀地,帶著比劃,仿佛是在說,早飯馬上就好,叫這名男子在外麵稍等片刻。


    這名男子,也是比劃著,對著老婆婆急促地說了幾句,便執意走了進去,幫著老婆婆一起加柴燒水做飯。


    漸漸地,青煙沒有了,一股若有若的香味,飄散出來。兩個五六歲大的小孩,一男一女,也跑了過來。那名男子,似乎不悅的說了一句話,兩個小孩,便一下子跑開了。


    老婆婆,似乎有點生氣,但見到這名男子將鍋裏最好的飯菜,盛得滿滿的,恭恭敬敬地遞到自己麵前,便難得地笑了笑,顫巍巍地躬身致謝,伸出雙手,先是偷偷的抹了抹濕潤的眼角,然後才從那名男子手中接過飯碗,慢慢的吃起來。


    那名男子,跪坐在這名老婆婆麵前,靜靜地等待著老婆婆把飯菜吃完。隨後,起身走到老婆婆跟前,又轉過身去,下蹲著,將老婆婆背在背上,從廚房另外一邊引水的門戶,朝著後山深處走去。


    後山有一片櫻花樹,此刻已是深秋,樹上枝光禿禿的,細長的枝條,曲曲折折地在空中交錯延伸,隨著清晨的冷風微微晃動,顯得是那麽的蕭索。仿佛是正從這裏路過的那名男子和其背上老婆婆的心情。那名男子,一路沉默,仿佛啞巴了一般,頭更是垂得低低的,仿佛秋天的山路濕滑無比,一不小心,便要將背上的老婆婆摔倒在地。


    忽然一聲輕響,有櫻花樹枝折斷的聲音。那名男子,抬起頭,看了看四周,露出無比警惕和凶橫的眼神。


    被兩根玉指,從深夜追殺到天明,躍過高山,躍過大海的悟虛,終於感應不到身後的殺意,心神一鬆,半飛半墜地朝著下方而去。卻不小心,折了幾根樹枝,驚動了那名男子。好在悟虛緊繃的心神,還未完全放鬆,頓時身影一閃,避開了這名男子目光。而那老婆婆恰恰在此時,伸手拽著一根樹枝,扯斷了一小截。那名男子,方未起疑,繼續慢吞吞地朝著後山深處走去。


    悟虛一邊打量著周圍的環境,一邊暗中觀察著前麵這男子及其背上的老婆婆。空氣隱隱帶有一股海腥味,悟虛知道,自己被通宵追殺,怕是又到了東海。


    那男子似乎不是修士,但卻有一種奇怪的殺意;其背上的老婆婆,雖然看上去老態龍鍾,手無縛雞之力,卻有一絲凝重的死意。


    有古怪,悟虛心中暗道,莫非自己來到了東極島勢力範圍?這一男一女,難道是修煉了特殊功法的妖人。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普通人怎麽可能讓自己感受到殺意和死意?


    悟虛隱於曼陀羅法界之中,悄悄地跟這這二人。


    卻見那老婆婆在那男子的背上,不時地隨手拽下一些嫩枝、野花、綠葉,灑落在地上。


    悟虛暗中以神識探視,這些嫩枝、野花、綠葉,毫無靈氣,也沒有神識附著其上,隻不過僅僅前一刻還是活物,帶著朝露,而已。或許是某種獨門標識吧。


    悟虛更不敢大意,遠遠跟著。


    突然,那名男子,將背上的老婆婆放下,轉過身,張開嘴,似乎要對著這老婆婆說話。悟虛集中心神,分出一道神識,悄悄地*近這清早出現在深山中的詭異二人。


    &&&###****..。


    悟虛愣了愣,差點一個踉蹌,從虛空之中,栽倒在地。這男子居然說得是日語!天哪,自己居然被那魔門高手,一夜之間,追殺到日本。雖然古代日語,和現代日語不同,但那個發音和腔調,悟虛一聽便知,確定無疑,自己已經身處扶桑!離那洪澤湖已是十萬八千裏!


    那男子和那老婆婆對話簡短,各自說了一句。悟虛憑著神識聽得分明。那男子,開口問道,“母親大人,您幹嘛一路上老扔東西?”那老婆婆,斷斷續續地答道,“孩子,山路崎嶇,媽媽怕你回去的時候,迷了路。”


    隨後,悟虛便見這名男子,聽完那老婆婆的話之後,淚流滿麵,又將其背在背上,經過那些嫩枝、野花、綠葉,沿著來時的路歸去。朝自己越來越近。


    悟虛不由一陣出神,回想起自己曾經在後世,在新編日語裏麵讀到的一則故事。其大意便是今日自己所見所聞。


    扶桑有沒有厲害的修士,悟虛不知道;但是悟虛卻知道,那男子與那老婆婆不過是普通人而已。不但是普通人,而且是可憐的普通人。


    (古代日本一個時期,貧窮人家有一種風俗,那便是將養不起的老太太丟到深山自生自滅)


    正所謂湖上相望夜雨急,難分對錯黯別離。


    不知不覺身萬裏,世道艱辛路易迷。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明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鳳凰山下漢豐湖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鳳凰山下漢豐湖並收藏大明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