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悟虛吟完元稹那兩句傳唱千古的詩句,那名黑衣鬼龍還在那裏哭哭滴滴,呼天搶地,旁邊便有一人說道,“陰武,你怎麽又哭起來了?快快起來,莫要讓大師笑話。”


    周圍的人也紛紛打趣,叫嚷“是啊是啊,別整天像個小婆娘似的。眼下不是卷進來一船戲班麽?選一個漂亮點的。”


    “嗯,剛才站在石台上唱戲的那個女子,長得就頗有姿色?”


    “我呸,什麽眼光,你那一雙馬卵子大小的龍眼,瞎了不成?旁邊彈琴的那個,才標致!”


    ..一群人罵罵咧咧的,幾乎要吵起來。


    那些戲班之人,一個個嚇得癱坐在那裏,渾身打顫。有膽小的,直接暈了過去。


    便有一兩人伸出大手,帶起一陣黑霧,將那暈過去的人卷到跟前,對著左右說道,“這暈過去的人,精氣神,味道差了很多。兄弟我,勉為其難,將就著,”說著,張開大嘴,便要吸食。


    悟虛急忙出手製止,“且慢,這些人,小僧還有用處。”說完,從須彌戒取一些在龍宮結界補充的魚幹,散發給這些鬼修黑龍人。


    那些黑衣人,伸手接過,卻是麵露尷尬,中有一人說道,“還請大師知曉,我等如今皆是鬼身,不食凡間煙火。”


    悟虛,一愣之後,反手收走這些黑衣人手上的魚幹。這些龍族,修專修鬼道,不食凡間魚肉果蔬,卻是以活物的精氣神進補。


    這叫自己上哪去找?


    悟虛神識入法界,又如海音螺道場中,站在海螺島上空,望著那一些在海麵歡騰跳躍的種種眾生。


    找到了又如何?難道把這些大好的生命交給這些鬼龍吸幹精氣神?


    正準備退出海螺道場,卻忽然見到離島百裏處的海麵上,隱約有一群三頭水怪,正在圍攻一條漁船。


    悟虛承蒙觀音大士指點,煉化了海螺道場,在內自然無懼,飛身過去,便見一群水怪,長著三顆腦袋,在海中,繞著漁船來回穿梭,不時浮出海麵,朝著漁船口吐綠色的毒液。


    數十道如手臂粗的綠色粘液,帶著陣陣惡臭,將漁船已是射得千瘡百孔。悟虛趕到之時,船上已是沒有一個活口。


    悟虛冥冥中知道,這條漁船之人,是遙遠的眾生,攜帶著諸般供品,千裏迢迢,前來海螺島參拜供養。大怒之下,手托舍利子,將這些三頭水怪,盡數攝入掌心,不顧其苦苦哀求,神識傳音道,“汝等居然敢獵殺參拜我海螺道場之人,因果報應,便在當下。”說罷,以佛門涅槃圓寂之術,削去眾水怪法力,正欲飛回海螺島,忽然聽到搖搖欲墜的漁船中傳來嬰兒的啼哭聲。


    卻是在那漁船中,有一個還在繈褓的三五月嬰兒,全身綠色,躺在一個青木搖籃之中。其頸上戴著一塊綠佛玉佩。


    阿彌陀佛,悟虛,將這青木搖籃攝到身邊,隨後飛回到海螺島。一路上,嬰兒啼哭聲不斷,似乎知道自己雙親被害,孤苦伶仃。


    悟虛打了一個守護禁製在其身上,隨後,神識帶著那些三頭水怪,回到化龍潭,將手一拋,卻是將其在海螺道場的因果,轉換到此見化龍潭受罪。


    那等候多時的龍族鬼修,似乎是嗅到了美味一般,便紛紛朝著空中的三頭水怪撲去。


    一會兒功夫,那些三頭水怪,便如敗草一般,輕飄飄地落在地上,顯然是精氣神已被眾多黑衣人吮吸得一幹二淨。


    悟虛,正想著如何安置海螺道場的那個突然出現的嬰兒,冷不丁地發現,周圍一些黑衣人一臉陶醉,又帶著不滿足,衝著自己嘿嘿訕笑著。


    悟虛轉身看了看依舊存活的那戲班之人,方才扭頭問道,“怎麽?還想要?”


    站在那裏,緩緩收功的幾名老人,走了過來,衝著悟虛行禮道,“多謝大師饋贈。”悟虛定睛一看,這幾人身形比方才要凝實了幾分,顯然剛才的三頭水怪,讓其頗有精進。


    悟虛擺擺手,“無需謝我,不過是因緣湊巧罷了。這些三頭水怪,本是小僧無意間得來,卻不想對於各位還有如此用途。”


    那幾名黑衣老人,對著圍在悟虛周圍的同伴,瞪了一眼,待其退下之後,這幾個中間走出一人,對著悟虛說道,“此乃早已絕跡的三頭毒蟶,其對龍族修士,裨益極大,吾等也是在典籍上看到有所記載,想不到今日得見。”說完,眼角微微掃視了地上的三頭毒蟶幹癟的肉身,似乎頗為遺憾。


    悟虛見狀,作出一副恍然大悟地神色,隻說道,“原來如此。”然後又頗為曖昧的看著這些龍族鬼修。


    這些黑衣鬼龍被悟虛這麽曖昧的一看,頓時心裏活絡起來,七上八下,心裏躍躍欲試,嘴上卻不知道從何說起。便是那方才與悟虛對話的老者,也不說話,隻是蒼老的臉上和善親近的笑容又濃了幾分。


    悟虛,當即一指那些戲班之人,對著這些鬼龍說道,“小僧喜歡看戲,這戲班,莫若留下?”


    旁邊一名黑衣人,搶著出來說道,“原來大師,還有這種愛好?那就留下唄。”


    原來大師,還有這種愛好?這句話怎麽聽著這麽別扭呢?難道愛好很特別?便如那斷袖之好?龍陽之癖?


    悟虛不解,隻是微微點頭。


    那先前和悟虛說話的老者,沉吟片刻,說道,“不知大師是要長留還是留?”


    悟虛疑惑,“長留?短留?”


    那老者答道,“先前黑龍尊使,有言道,凡是人世間來人,須得接受詢問,將人世間的身份、境遇、見聞,一一道來。黑龍尊使離開化龍潭,這規矩卻是沒變。凡有人世間來人,我們都會施展一門秘術,從其神魂中詳加搜尋,得來的訊息,整理之後,稟報給黑龍尊使。”


    原來如此,悟虛明白,依照慣例,這戲班中人,精氣神被吮吸之後,神魂還得受秘術搜刮之苦,一生所見所聞所思所想,被鬼龍整理之後,上報於黑龍使。不過不知道,這黑龍使原先便是如此搜尋法,還是另有他法。


    悟虛,歎道,“哎呀,這三頭毒蟶常有,可這戲班卻是難得。要是被你們搜刮神魂,瘋瘋癲癲的,還唱個什麽戲?”頓了頓,又說道,“不如這樣,叫他們每個人都將自己的身世見聞,以戲曲的方式,在這裏,給我們唱上一段。如此不是兩全其美?”


    那老者環顧了四周一眼,對著悟虛笑眯眯地點點頭。


    悟虛環顧那些戲班之人,隨手指了指,對著一個豐腴的熟婦,說道,“這位媽媽,想必是戲班班主,就從你開始吧。”


    “若有隱瞞或不實,便叫爾等神魂俱滅!”那老者在一旁陰測測地說道。


    那名快年過半百的熟婦,掙紮著站了起來,來到石台上,衝著悟虛等人,扭身側腰,拋了一個媚眼,緩聲吐氣..然後是一個老男人,登台,略顯沙啞的嗓音,抑揚頓挫,似乎在隱隱宣示其少年時候的風流倜儻.。。


    待到戲班那些角兒,一一上台,演繹人世間的悲歡離合,愛恨情仇。


    悟虛,不忍心,抬起手,說道,“接下來,要是如方才一般的情節,便不用細述;若是有什麽神仙鬼怪之說,可稍加詳細。”


    一個琴師,便深深一鞠躬,抱琴坐下,先輕攏慢撚,自述家門,然後便吟唱起來..。


    講述的卻是,有兩位仙子,從明月而降,在東海與一名持劍道士,從東南殺到西北,隻殺得千裏波湧,明月低垂..。


    悟虛,隱隱有所觸動,心中冷哼道,“你們拚個你死我活也好!”


    ..。


    又有一名樂師上台,說的卻是,人世間,出現了一個龍門,若有人身負冤屈,隻要誠心祈念,便會求得龍王顯靈,派出座下戰將,為其伸冤雪仇。曾經,有狼妖,在月下,取了販賣婦女的無錫守城將軍的首級;曾經,一陣黑風,從西到東,刮走了恃強淩弱神州盟十餘處據點..悟虛和眾黑衣鬼龍,笑了笑,心知這說的便是玄影門。


    ..。


    再有先前扮演崔鶯鶯的女子,婉轉上來,先躬身說道,“小女子確實是平凡人,姓名生世,都無足道者。隻不過,漂泊人世,迎來送往,倒也有一個神仙鬼怪的故事。”說罷,,稍稍清了請嗓子,斂眉唱道..其聲哀婉,說的無非是人鬼之戀,世人相阻..倒是把化龍潭洞中一幹黑衣人,聽得神魂顛倒,鬼影晃動,不能自禁。


    悟虛看在眼裏,笑了笑,鬼龍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此言不虛也。


    許是眾人瞧著這些黑衣人,偏好人鬼故事,餘下來的戲班之人,大多都是講的這些。


    悟虛,聽得多了,也無趣。


    神識入海螺道場,看著先前自己撿來的那個綠色嬰兒,一陣搖頭,難道自己要一直帶著他?忽然看見海螺寺大殿前,那“放生許願池”,心中一動,手指輕點,一條白蛇浮出水麵。


    正是當日,桃花島上,雪蓮洞中,*迫自己與藥善練功的潘“仙子”。


    便說道,“潘仙子,如今可好?”


    那白蛇化作一名女子,站在池麵上,向著悟虛行禮道,“小女子潘若憐,參見觀音大士。”


    悟虛愣了愣,取出一麵小鏡子,放在手心照了照..我的媽啊,差點將手中鏡子扔掉。


    好不容易穩住心神,悟虛抬起頭,對著女子說道,“汝在此清修,實在難能可貴。不過如今,有一個小小嬰兒,流落到寺中,汝可願照拂一二?”


    那潘若憐看了那嬰兒一眼,說道,“菩薩有命,敢不所從。”說罷,伸出雙手接過,緩緩送過來的那名通體綠色的嬰兒。


    悟虛,因為方才鏡中所見,見此事已了,正要急急離去,忽然聽到外麵傳來欣喜的聲音,“若憐,我今天抓了一條你最愛吃的金頭鯉魚。”


    正是那藥善的聲音。


    悟虛不等潘若憐向自己求情,轉身飛出海螺道場,苦笑不已。


    觀音菩薩賜下的海螺道場,在自己手中,變成了這兩人談情說愛的世外桃源?罪過罪過。


    悟虛,又想到方才,自己在照鏡所見,以及潘若憐對自己的稱呼。更是不知道該哭該笑。想不到自己,原來自己在海螺道場,所顯化的形象居然是觀音大士。


    這個玩笑有點大啊。悟虛苦笑連連,神識歸位。


    恰逢那戲班最後一個小生,站在台上,哼哼啊啊,正唱到:一把玉扇輕拂麵,七枚血劍暗索魂..唱罷,舉起手中的木劍,作飄飄欲仙狀,胡亂刺了幾下,猶如醉酒一般。


    悟虛,便扭頭問道,“這是演的哪出?”


    旁邊有黑衣鬼龍笑答,“這演的卻是叫做一出‘玉扇憐’,講的卻是一名妖嬈女修,恰恰好,在龍宮結界之上的東海妖盟。”


    悟虛點點頭,聽著東海妖盟四字,心中卻是微微不喜。


    卻聽到那粉麵小生,舉著木劍刺畢,挽手舉在到頭頂,說道,“那玉扇閻羅,隨手斬了天源延聖寺的一幹色喇嘛之後,取了那五彩並蒂蓮,便飄飄然離開了邯蒼山。”


    悟虛一個踉蹌,急問道,“那玉扇閻羅,後來如何?”


    那粉麵小生,將手中木劍舞了一圈,隨後收在身後,兩指並攏,對著悟虛方向微微一點,挺胸收腹,語帶悲憤,“卻見,一道金光從天而降,化作一朵蓮花,將這玉扇閻羅籠罩在內,隨後越變越小,最後又化作一道金光,朝著那天源延聖寺飛去。”


    有人忍不住湊趣問道,“那再後來呢?”


    那粉麵小生,愣了一下,看著台下這些煞神,忽然大喝一聲,“沒幾日,天空便降下無數天兵天將,腳踏祥雲,身著彩甲,將天源延聖寺團團圍住;中間更有一人,玉樹臨風,英姿颯爽,手持仙劍,氣動九霄,破開重重禁製,將被鎮壓在天源延聖寺放生池的玉扇閻羅,救了出來,隨後相依相偎,雙雙直奔天上明月而去。”


    說罷,一手手臂半彎,作懷抱佳人狀,一手將木劍舉過頭頂,作飛翔拂雲狀,最後,雙眼圓睜,注視著上方。


    悟虛看到此處,在台下哈哈大笑,一邊前俯後仰,一邊以袖拂麵,眼淚都止不住流了下來。


    正所謂佛心道場轉因緣,玉扇閻羅惹人憐。


    看罷世間千重戲,淚濕衣衫在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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