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寬敞的練功房中,悟虛靜靜地坐在一個角落,津津有味地翻看著一冊《東海軼事》,偶爾抬起頭望了望場中正將一套飛龍拳打得呼呼有聲的龍禎。


    當日,那大戶人家主事的龍婆婆,見悟虛與自己孫兒龍禎年紀相仿,一副小沙彌的模樣,言語舉止又顯著一絲沉穩,當場便定了下來,將悟虛留在了府中,充作了孫兒龍禎的書童。


    說是書童,其實不過是一個玩伴。這海族,不喜書文,龍禎也不例外,整日裏不是四處閑逛,便是在練功房修煉家傳的飛龍拳。


    這飛龍拳,說是家傳,悟虛看了幾日,其實也平常得很,聽底下仆人丫鬟說道,應該是龍婆婆當年侍奉龍宮公主的時候,得賞而來的,連帶著這龍姓,似乎也是賞來的。


    平日裏,龍禎練功,悟虛是不需要陪伴的,另有一個叫做寶山的小夥伴,專門作為陪練。今日,是因為寶山前些日子在與龍禎練拳之際,被一擊飛龍出海打傷了內髒,躺在床上休養,加之龍禎練功之後,又要外出,是以悟虛提前過來,等著待會陪其出去。


    不一會兒,龍禎打了三遍飛龍拳,在兩個丫鬟的服侍下,洗漱更衣之後,一邊往外走,一邊對悟虛說道,“小張,聽說你原先是個和尚,想必是識字的了。你來府上幾日,本少爺也沒曾和你一起讀過書,不知道這詩文方麵,你可在行?”


    化名為張生的悟虛,在後麵,打了個哈哈,“小僧隻識得幾個字,背幾段經文,詩詞歌賦,卻是不懂。”


    龍禎卻不惱,大大咧咧地說道,“不懂也沒關係。你們人類鬼主意多,待會我們去了龍蟠島,你得幫我”說著,把頭湊在悟虛嘴邊,一番嚼舌吩咐。


    龍宮之中,海族占絕大多數,人類隻是極少部分。適者生存,活在龍宮結界的,大部分人類,要麽做了廚師,要麽做了裁縫,有些幸運地做了什麽掌櫃,什麽師爺,極少數的做了一些龍宮中的供奉,那真是極少了。譬如,剛到龍宮結界遇到的胡洲,他便是在一家海底撈做了個二掌櫃,悟虛好的去處便也是大戶人家的書童。


    悟虛哼哼啊啊地應對著,待龍禎鑽進一架海馬車篷中,便站在車首馬夫身後,隨著徐徐啟動的馬車,開始觀察街道的行人與事物。


    這海底世界,畢竟不同於大陸,不同於人世間。絕大多數是海族,也有通用的文字,不過隻是在一些大眾場合偶爾出現,海中各族皆有自己的族語,不但本族之間一般是用族語交流,至於那些族中傳承,更是以本族血脈為印記,以神念相傳承,且上至最為高貴的龍族,到下麵各族,階層森嚴,幾乎沒有交流和溝通。


    是以,悟虛雖然很快學會了海族通用語言,可以看《東海軼事》這樣的普及讀物,但對於東海龍宮結界還是知之甚淺。沒辦法,所謂百聞不如一見,悟虛現今隻得采用這個笨方法,抓住一切機會多看多了解。


    看過來,比過去,人世間、海底龍宮,悟虛發覺,不管哪個世界,都有性別和財富之分。男女有別,則有愛恨情仇;財富多寡,則有高低貴賤。


    譬如這龍禎吧,雖然看似出生在大戶人家,有專門陪讀的書童,有專門陪練的武伴,可在這龍宮結界,也不過是中等甚至偏下的水平。他今日要去龍蟠山參加的聚會,便是他奶奶龍婆婆硬著老臉求來的,他方才對悟虛的吩咐,便是叫悟虛到時候想方設法引起聚會主持者龍宮小公主的注意,好能夠被選作侍衛或者伴駕。所謂伴駕,大抵也不過是高一層的書童或武伴吧。


    悟虛走馬觀花似的,隨著馬車在鬧市穿梭而過,不由又想到了方才翻看的那冊《東海軼事》,此書作者乃是一個人世間的進士,哪朝哪代已不可考,誤入龍宮結界之後,以字畫為生,時間長了,挑了些龍宮結界中一些傳說和趣聞,寫就《東海軼事》。不過因為是以人類視角和筆觸寫來,倒也頗受歡迎。


    待到馬車徐徐停下,悟虛隨著龍禎下車,緩步向龍蟠山走去。但見,香車寶馬,帥蝦靚蚌,絡繹不絕。龍禎掏出一塊玉符,交與守在山腳的侍衛,領著悟虛,輾轉來到龍蟠山數千米高處,又見一塊方圓百畝左右的空地,擠滿了花棚木台。龍禎和悟虛,尋到了一個大大的嵐字黃邊旗,在外圍找了兩個凳子坐了下來。


    悟虛,一看這位置,再一看別人座位前豎著的小牌子,擺放著的各色果盤糕點,再看看自己麵前黑壓壓的一片人影,便不由苦笑了起來:遇人不淑啊,看來這龍婆婆大戶人家,也不過如此,自己到了龍宮結界,起點太低,不知何時能夠觸及到黑龍使這樣的高層;想當初來時,這胖乎乎的龍禎還囑咐我務必要引起龍宮公主的注意,這人海茫茫,群英薈萃,搞不好隻有做背景的命了。


    到了海底吉時,便有一個老烏龜出場,宣布東海龍宮第三十三屆文武雙全大賽正式開始。


    悟虛來時,並沒有聽聞龍禎提到過這聚會的具體情況,如今一看這陣勢,這名頭,急忙向左右詢問。惹來不少魚泡眼,才從一個半人半鯨的混血兒口中得知,原來今日舉行的是十年一度的文武雙全大會。說起來,這文物雙全大會,還是一個人類想出來的鬼點子,開始時博大家一笑,後來慢慢受到重視,由龍宮皇子公主主持,有宿老擔任評判,成為龍宮結界各權貴一比風頭,龍宮吸收人才的盛會。


    悟虛看了看旁邊隻會打七式飛龍拳的龍禎,默默致哀。


    莫說你隻會七式飛龍拳,便是打遍龍宮無敵手又如何,到時候人家隨便出一道文化題,略加刁難,你還不是隻落得個莽夫之名?且去看家護院吧。。


    那龍禎到了這裏,看著這番陣勢,也頗有自知之明,忐忑不安地對著悟虛說道,“小張,今天人比較多啊。”悟虛笑著點點頭。


    忽然,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也不知道從哪裏了飛到場中上空,以海中通用語說道,“此次大會,文武雙全者,前十名,可入龍宮,由龍王依據資質,授予各種官職;後十名,選做黑龍侍衛。”


    話音一落,場內外便響起了一陣陣尖叫聲和呐喊聲!


    悟虛,對黑龍二字比較敏感,拉著手舞足蹈的龍禎細問。那龍禎不耐煩地答道,“黑龍侍衛,就是給黑龍使做侍衛唄。”


    給黑龍使做侍衛?這倒有趣,。悟虛心中想著。隻不過到目前還不知道這大會文武比試,如何個比法。悟虛看了看龍禎,其已狀若癲狂,猶如後世中國好聲音節目中已經進入狀態的觀眾,便按耐住詢問,在一旁靜觀。


    其實很簡單,場中已經布下了兩個透明小結界。但凡要參加比試者,可任選一結界進入。這兩個小結界,一文一武。武的,很直白,很簡單,就是十個擂台,誰站在擂台上,便須得接受打擂者的挑戰,輸了就下;文的,更簡單,十個書桌,各有一人站在哪裏,由其隨意抽取各自書桌上的一道題目,若是能答對,便算過關,能過十關者,便算你文了。


    最後,留在擂台上的十名選手,須要過文的那十關;若是先前過了那文的十關,也須得占住一個擂台。


    不管是文試武比,結界之外的人都可以看個清楚。誰被誰給打下擂台了,誰有沒有通過文試十關。


    悟虛看了一會兒,細細一想,便知道,這海底龍宮結界,到底是尚武之地。那文試十關,雖說是由專人隨意抽取擺放在書桌上的題目,但幾圈看下來,似乎進去測試的人,十有**都能過關,看來這文試不過一種陪襯。反倒是那武比,須得真刀真槍的互相幹一場。


    所以,那武比結界的十個擂台,最受關注。絕大多數眼球,都集中在那裏。


    那第一號擂台,站著的是一位龍首人身的男子,身上一件黃色披風,手持一把圓月彎刀,站在那裏,傲視全場,似乎龍宮中人。悟虛從開始到現在也沒有看到有人前去挑戰。因為有結界,所以悟虛不好貿然細看,也不知道其修為到底如何。


    最好看的,還是第**十號擂台。不時有人挑戰,不時有人被*出擂台。有一名剛剛被*出九號擂台的人,直接飛上十號擂台,口噴毒液,手持黑劍,一陣狂風暴雨般的毒攻劍舞,又將原先占據在十號擂台的一個倒黴蛋,擠了下去,隨後仰天長嘯,引得場上陣陣歡呼。


    悟虛看了看龍禎的號牌,問道,“你快上場了吧?”


    龍禎哭喪著臉,“那個十號擂台的毒蠍箭魚太凶猛了,我恐怕打不過。”


    悟虛環顧了四周,自己座位附近有不少龍禎這樣的,領了一個號牌,也是充充數,手裏攥著,屁股卻不敢離開板凳,入結界上擂台。


    悟虛很謹慎地想了想,便對著龍禎說道,“這個文武雙全大會這麽多人,你先前給小僧講的那些招數,要想引起龍宮小公主注意,恐怕難以奏效。莫若。。”湊在龍禎耳邊,一陣細語。


    龍禎睜大眼睛,“這樣行麽?若是叫人知道你替我參加比試,會被取消以後參加的資格的。”


    化身為小沙彌的悟虛,笑眯眯地說道,“龍少爺,你顧著看比試,號牌掉在了地上,被我撿了去,你完全可以不知情,是個受害者嘛。再說,我要是被發覺,作為人類難逃一死,沒有把握,我敢去做麽?”


    龍禎,想了想,“那你到時候演得*真點,賣力點,如果真能進入前三十名,興許我奶奶能有辦法,後續將我弄進龍宮去。到時候,我叫我奶奶給你一棟大宅子,兩個人族丫鬟。”


    悟虛輕輕地笑了笑,分開人群,到了一個偏僻處,換好衣物,喬裝打扮一番,便手拿著龍禎的號牌,向著那文試結界走去。


    這文試結界中,悟虛首先來到第一號書桌前,旁邊站著的一個中年考官,看了悟虛一眼,說道,“是你自己選題,還是本考官幫你選?”悟虛略微躬身,“還是我自己來吧。”說完,隨手從桌子上,拿起一塊烏龜殼,一看題目,卻是要求悟虛說出當今龍王的尊號和主修功法。這明顯有媚上之嫌,不過悟虛也理會不了那麽多,將什麽真命天龍敬天愛民。一長川的封號念了出來,然後又將龍王主修的功法,天龍金身九轉*說了一遍,便算是過關。


    。待到了第七個書桌,題目便開始難了起來,悟虛抽到的竟然是一道論述題,“試論,龍宮結界的必要性及曆史意義?”。悟虛,想不到,轉世輪回這麽多年,居然還能碰到這種論述必要性和曆史意義的題目,絞盡腦汁,照著前世解答思想政治論述大題的思路和方法,搜腸刮肚,拚湊字數,搖頭晃腦長篇大論。最後看見,那考官麵帶微笑,連連點頭,繼而以一種異樣的神情望著自己,便知道見好就收,過猶不及,急忙打住。也算是過了關。


    。待到走到最後一個書桌,那考官站在那裏,微閉著雙眼,看了看悟虛,“小娃娃,還挺能說的。不過這一關,本考官這裏,你若沒有真才實學,趁早還是棄考,免得貽笑大方。”似乎,很看不慣悟虛前麵的有些表現。


    悟虛理解地點點頭,卻見書桌上隻有一張絹布,看了看這個貌似有人類儒生風範的考官,眼神稍一探詢,便伸手將絹布拿到手中,輕輕展開。


    絹布上麵,是一幅淡墨情景畫,左邊是一個三四十歲的人類書生模樣的人,身穿大紅袍,胸帶大紅花,騎著駿馬,在一群蝦兵蟹將的簇擁下,往著一處巍峨宮殿而去;右邊,是一處閣樓隱約於雲層之中,閣樓中一個豐腴女子頭蓋紅巾,斜靠在窗前,旁邊站著丫鬟模樣的兩個美人魚,正朝著窗外那人類書生指指點點。隻不過那女子,雙手與雙腳依稀有鱗甲,顯然是海族之人。


    悟虛一看,便明白,這不就是《東海軼事》裏麵,所記載的有生柳毅,與東海之洞庭湖龍女互生愛慕,卻因為人妖殊途,為世人所不容,更被龍女兄長橫加阻攔,龍女被許配給涇陽龍王次子,遭受虐待。後幾經波折與坎坷,兩人回到東海海底龍宮結界,終成眷屬的故事。


    再一看考題,卻是要以此畫作詩詞一首,這才明白方才考官為何說不要貽笑大方,這詩要做得不好,或者有爭議,那是要鬧笑話、打口水仗的。無它,詩歌嘛,最易傳播出去,也最易被人評論。像前世,一場大地震之後,有人做江城子,什麽“縱做鬼,也幸福”,卻是被眾人詬病恥笑奚落,估計死了也要收入其墓誌銘。又比如前世某位偉人,率性而為,冒天下之大不韙,以屁入詞,惹來紛爭不斷,多年不休。


    眼下,要以此情景畫作詩詞一首,卻是有點難度了。悟虛,也不知道剛才那些施施然從此通關之人,是如何作答的。


    皺眉,將絹布拿在手中,看了又看,一時竟然沒有半點靈感。


    僵持了片刻,那考官曬然道,“若是做不出來,便下去吧。回去再讀幾年聖賢書,再來。”


    悟虛,聽得這考官如此說道,反倒有了破題之處,沉吟片刻,緩緩說道:人妖殊途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裏煙波,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未嫁時,兄如父,身似蟒。


    涇陽荒野曾牧羊,洞庭湖,投書郎。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天若有情天亦老,再回首,東海藏。


    悟虛將此仿照蘇軾《江城子》的詞句,漫漫吟出。這文試結界中,坐在老遠的後麵,閉目養神的總考官,便睜開了眼睛,破例地站起來,一揮手,頓時結界上空便浮現出悟虛剛才所作的詞句。


    然後,隔著老遠,將悟虛打量了一下,便向著東方正首的席位飛去。


    正所謂本是人類鬼點子,才有文武比試會。


    世上哪有齊全美,終成眷屬老大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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