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為何涕淚?”


    觀音菩薩的聲音在空曠的大雄寶殿中,忽然響起。


    悟虛站在點著兩支小拇指粗細香燭的香案跟前,抬頭望著觀世音菩薩佛像,悲戚地答道,“菩薩以慈悲心,以*力,度化蓮花池眾生,不料其眾生得寸進尺,人身已得,還求無漏,佛門道場,卻隻認作畫地為牢,百年不到,便心有怨恨。及至菩薩以德報怨,今夜假借小僧之手,又送其一場造化。卻不料,其眾生,一朝得償所願,便自顧散去。菩薩慈悲布施,換來的卻是不過幾番合掌,幾個響頭!”


    悟虛說完,又環顧昏暗四周,唏噓不已。


    原來,方才悟虛見藥善等人,在那裏哀痛不已,心中不忍,便依照觀音菩薩傳授給悟虛的破解法門,將法界佛堂中已經成型的壁畫中的比丘比丘尼,布施出來,假托比丘比丘尼眾相為蓮花池眾生說法誦經;這壁畫及其中的比丘比丘尼,實則是悟虛好不容易形成的法界根基。如今悟虛法界佛堂中,右側牆壁已經是一片空白。


    而且,這還不算,悟虛以法界本源顯化出來的眾比丘比丘尼,在虛空為眾人誦經說法,隻是一個引子。觀音菩薩後麵,遍灑淨瓶甘露,方才最後將蓮花池眾生徹底度化。


    哪知,蓮花池眾生,隨即四散而去,看樣子,也不想著看護道場,更莫說再在寺中聽聞手持佛法了..待心中萬般思潮稍微平息,悟虛上前問道,“方才度化蓮花池眾生,小僧這法界的本源損耗,比起來菩薩方才遍灑淨瓶甘露,難及百分之一。小僧並不可惜法界本源損耗,可普陀道場,難道真的要小僧長久駐守看護?”


    “方才汝不是心生憐憫,自願擔負看護道場之責,毅然損耗法界本源,將我之淨瓶甘露,從無盡遠之佛世界,接引至人世間,為蓮花池眾生再造人身麽?”觀音菩薩,站在悟虛上空。


    悟虛,抬頭望著似笑非笑的觀音菩薩,老老實實地答道,“方才確實心中不忍,隻想著助其一臂之力,可事後,見其眾生又歡笑著自顧散去,自己反而還要擔負如此大的因果,此刻小僧心中倒是有點後悔。”


    觀音菩薩歎道,“汝能夠如此想,倒也算是菩薩心腸。事過之後,又有悔意,卻也是人之常情。便如同方才散去的蓮花池眾生一般,當初鄭重承諾,事後不久便生種種嗔恨。”


    悟虛聽聞觀音菩薩,將自己與蓮花池眾生相類比,張了張嘴,卻是無言以對,隻得再次合掌叩拜,片刻,方才問道,“如此說來,在菩薩眼中,小僧也並不是那個真正‘能夠聽聞受持此經,乃至信受奉行’的有緣人?”之後,低下頭,心中卻是有些許莫名的沮喪和失望。


    “悟虛——”上空忽然傳來觀音菩薩的聲音。


    觀音菩薩極少直接稱呼自己的法號,一般便是以汝相稱,第一次叫自己悟虛,乃是問自己是否能否聽聞手持那段經文之時,此刻卻是第二次。


    悟虛福至心靈,急忙又抬起頭,隻見觀音菩薩,站在上空,法相莊嚴,左手結無畏印,右手持楊柳枝,對著自己,輕輕得一拂,便有一滴水珠,勢若流星般朝著悟虛奔來。


    悟虛不閃不避,那水珠閃著七彩光華,悟虛頭上稍作盤旋,便直接飛入悟虛的曼陀法界,落在了佛堂佛龕上剛形成的完整佛像之上。


    頓時,法界之中,彌漫著陣陣奇妙的藥香。悟虛從靈魂深處生起一股無法言說的安樂和喜悅,這種安樂和喜悅,傳遞到了肉身,便如同觸電般的感覺。悟虛隻感覺,肉身一瞬間似乎化為烏有,靈魂神識仿佛回到了娘胎一般,變得渾渾噩噩,懵懵懂懂起來。


    隱約聽得觀音菩薩說道,“昔有降龍羅漢濟公,酒肉穿腸過,但畢竟謹守色戒。如今汝不但酒肉不忌,而且破了色戒。我今施展*力大願力,令汝法界本尊,不受肉身之累,永遠清淨無垢。”


    待到悟虛“醒轉”過來,隻覺從神識到肉身,似乎有一種渙然一新的感覺,猶如醉酒之人,一朝酒醒夢回,方才知道周遭原來是如此這般,先前醉時所看所想原來是如此模糊和荒謬。


    悟虛,心中喜悅,對觀音菩薩叩拜道,“菩薩再造之恩,小僧難以報答萬分之一。”稍作停頓,又說道,“小僧願意,在寶陀觀音寺——”


    話還沒說完,便聽得一聲,“且慢。”


    悟虛心中正想著是答應在寶陀觀音寺看護兩百年還是五百年?耳邊聽得觀音菩薩止住自己的話語,便不解地望著上方。


    隻見觀音菩薩對著自己微笑道,“汝不必留在寶陀觀音寺看護。”


    悟虛更加疑惑,不禁出言問道,“菩薩這是為何?難道真的將小僧看作那蓮花池眾生一般不成?”


    觀音菩薩歎道,“悟虛,汝若是為報恩故,留在寺中,又與那些蓮花池眾生,有何分別呢?人世間,有俗話,恩怨有時了,情義無盡時。費盡心力報完恩,難免又有嗔恨。”


    觀音菩薩這幾句話,卻是直指本心,悟虛心默然。說老實話,要是在寶陀觀音寺待上個幾百年,自己說不定也會慢慢變得如同藥善等人一般。


    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如何應對。


    卻聽得觀音菩薩繼續慈悲說道,“悟虛,汝方才問我,汝是否是有緣人。我今實言告汝,汝能夠自己說出那段經文,又毅然為蓮花池眾生損耗法界本源,最後又深解意趣,涕淚悲泣。如何不是那個‘能夠聽聞受持此經,乃至信受奉行’的有緣人?是以,我才降下菩提甘露,為汝清滌神識肉身。”


    悟虛,期期艾艾地問道,“可是我還是如同蓮花池眾生一般,不敢保證長久待在寺中,看護道場,而不心生嗔恨。”


    “悟虛!菩薩有莊嚴佛土否?”觀音菩薩在上空忽然問道。


    悟虛,微微一愣,便隨口答道,“不也!莊嚴佛土者,即非莊嚴,是名莊嚴。”


    忽然,法界佛堂左側壁畫中,觀音菩薩,動了起來,手指微微一勾。先前悟虛拿來擋住虎頭八爪魚的魚叉的海螺,便從大雄寶殿中,飛入法界,然後又飛入壁畫中,落在觀音菩薩麵前。


    隻見觀音菩薩,嘴唇微動,那海螺便似乎發出道道聲音來,隻見壁畫中無窮碧波,翻騰不已,又有無數蝦兵蟹將,從海底冒出,向著海螺湧去。那海螺細孔又噴出無數光華,頓時那些蜂擁而至的蝦兵蟹將,紛紛化作人形,往海中墜落。這時候,海螺忽然變大,化作一座,漂浮在海麵,將那些化作人形的蝦兵蟹將,盡數接住..如此一番景象過後,那海螺從壁畫中,法界中,飛了出來,落在悟虛手中。悟虛握著這光滑濕膩,藍光閃閃的海螺,卻聽觀音菩薩說道,“此乃海音法螺,能做*螺,其音能引動海潮,度化水中有情眾生,又能於虛空自成一界,顯化,充作道場。”


    悟虛回想著方才法界壁畫中,那一幕幕的變幻景象,聽聞觀音菩薩如此說道,心中又驚又喜。這海音螺,居然能夠,於虛空自成一界!難道是了不得的法器?不禁問道,“敢問菩薩,是否菩薩要將人世間的普陀道場,搬到這海音螺中來?”


    卻聽觀音菩薩在法界中,說道,“汝能念誦、受持、奉行經文,便是有緣之人。此海音螺原本是我於無量阿僧祗劫中,無數婆娑世界中,無數道場中之一。我今賜予汝,望汝善加看護,早日轉化為汝之道場。”


    悟虛剛剛經由菩提甘露洗滌身心之後,直覺相當明銳,此刻聽聞觀音菩薩如此說道,急忙驚問道,“小僧已有曼陀羅法界,為何還要開辟道場?菩薩,何以教我?”


    觀音菩薩在法界壁畫中,見悟虛即刻問起此事,便微微頷首出言道,“汝可知曉,汝之曼陀羅法界,本是喇嘛教獨門秘法,到了後麵,其實也是殊途同歸。隻不過我且問你,為何中原南方佛門沒有曼陀羅法界一說,汝之曼陀羅法界卻又為何出現南方佛門法相?”


    悟虛,恭謹答道,“一切唯心造。”


    那隱約顯靈的觀音菩薩露出人性化的表情,略帶不滿,“此乃搪塞之言。我今實言告汝,汝當諦聽。”


    悟虛聽聞觀音菩薩要給自己開示曼陀羅法界之秘,心中大喜,忙合掌低頭彎腰,作恭敬狀。


    便聽得觀音菩薩說道,“所謂曼陀羅法界,原本乃是喇嘛教修士,以無數念力和珍寶,修煉出來的虛空之處。此虛空之處,以其修士平時所尊之佛,演化其本尊佛。此虛空處,又以其所煉化的法器,生成本尊佛的無數法術。”


    悟虛,聽聞此語,回想當初莫恩將無數法器寶貝,盡皆丟入曼陀羅法界中煉化;又回想到自己如今所使用的法術,幾乎全都是法界中所煉化的器物原本的功用。


    “譬如我等,難道便可以因為煉化某種器物乃至修士,便可以顯化在曼陀羅法界之中?”觀音菩薩見悟虛暗自點頭,便繼續反問點撥道,“還是要以法相請。譬如汝誠心念誦受持金剛經,心經,佛堂便有對應壁畫出現。”


    悟虛似懂非懂地點著頭。


    “這便是生成曼陀羅法界的第一障礙。若有人以珍寶,以法器,不以善法,修煉曼陀羅法界,則不能見諸佛諸菩薩!及至修成,若有人以先前所修功法,或者狐疑不定,不能選擇本尊佛,則法界如死水微瀾,不能精進。”


    悟虛這次倒是重重點了一下頭,自己時常犯了我慢之戒,狐疑不定,信心不堅,以至於法界佛龕上本尊佛,麵目不清,時而顯現,時而模糊,時而變化。


    “而中原南方佛門,或在峨眉、五台、九華、乃至我之普陀等道場,或在其餘各寺之中,以道場為寺,以寺為道場,處處皆法界,寺寺皆法界,有情眾生鹹集,有你有我,不分彼此,共參佛法,共證菩提。”觀音菩薩娓娓道來。


    悟虛若有所思,不禁出言道,“打個比方,這喇嘛教曼陀羅法界,是個人英雄主義,而中原南方佛門,走的卻是群眾路線?”


    觀音菩薩悠然笑道,“悟虛,你若以前世經曆話語形容之,也未嚐不可。無非是一些名相罷了。”


    悟虛也笑了笑,“不過,菩薩,喇嘛教曼陀羅法界,端地厲害。若是中原南方佛門修士遇到了,何以化解?人家一個喇嘛,祭出法界本尊佛,三頭六臂,各持法器,各施妙術,難道中原和尚帶著大家一起念阿彌陀佛,打一場人民戰爭?”


    “你這後生,著實不端。佛法無邊,到了你眼裏,便隻剩下打打殺殺,爭強鬥狠。”觀音菩薩佯怒道。


    悟虛合掌而稽。


    忽然,那大雄寶殿的觀音菩薩像,皺眉說道,“也罷,我今便為汝一演道場妙用。”說罷,手中淨瓶等物消失不見,兩手蘭花印,發出兩道耀眼的白光,將大雄寶殿完全淹沒,又攝住悟虛,飛到了普陀島上空。


    便隻見,白光之外,模糊地站在三個人影。那中間之人,輕輕地往前踏了一步,悟虛便覺得周遭虛空震動,心中大駭,“這是哪裏的高手?如此聲勢?”


    隻見觀音菩薩法相,左手捏了一個無畏印,右手托著淨瓶,將悟虛擋在法相之後。那淨瓶在觀音菩薩手中,越來越高,越來越大,最後,飛出觀音菩薩手心,聳立在寶陀觀音寺正上方。


    下方寶陀觀音寺,猛地升起一道道身影,無不肅穆,猶如五百羅漢一般,形態各異,擁簇在觀音菩薩周圍,或口誦佛號,或手捏法訣。


    那三人中間之人,開口說道,“我等三人覺知觀音菩薩降臨東海,前來拜謁。卻不知菩薩為何如此興師動眾?”


    觀音菩薩在白光中,沉聲道,“如此有勞了三位島主了。隻不過本教內事,不煩三位島主掛心。還是請回吧。”


    三位島主?悟虛,頓時明白,這便是東極島三位島主,三個真靈大修士。此刻那中間說話之人,應當便是所謂的浩然真君趙浩然。那趙浩然左右身邊的兩人,一個是恨散人陸子虛,一個便是玄武真君羅歸一。


    隻見,這二人,一人手持血色長劍,一人拿著一麵狀似龜殼的盾牌。血色長劍,帶起滔天血霧,龜狀盾牌,隱隱傳來一股吸力。悟虛隻感覺,自己便似被這血劍斬首,魂魄歸於盾牌之中。


    也不見白茫茫中觀音菩薩有何言語動作,那些從下方寶陀觀音寺升空的身影,便各自動了起來,渾身金光閃閃,一道道佛號,一串串手印,以一陣玄妙的方式組合在一起,形成一個巨大的金色卐字,其範圍所在之處,血霧不能入,盾牌不能攝。


    那站在中間的趙浩然,似乎皺了皺眉,傳音道,“菩薩何必如此大動幹戈,我等隻不過是聽聞手下稟報普陀島來了有緣之人,又覺察虛空震動,菩薩法身親臨,才一起前來,拜會一二。”


    白光中,觀音菩薩忽然顯現七彩琉璃身,端坐在虛空中,開口言道,“汝等偏居東海,不去留心大陸中原事務,反而對我之道場如此在意,不知有何說教?”


    那趙浩然,難得地合掌說道,“當日,我等不知普陀島乃是菩薩道場,多有冒犯。如今菩薩又法相親臨,敢問菩薩,那天外天,該如何去?”


    悟虛,看著這個一直想要對自己不利,道貌岸然,如今帶著恨散人和羅歸一,氣勢洶洶前來,到了跟前,又裝模作樣的趙浩然,心中無比厭惡,脫口說道,“普陀島,自南宋以來,便是觀音菩薩道場,你身為宋室,卻不知?虧你還是儒門大修!如今,知曉了天外天,不能得門而入,便想著到菩薩麵前套取消息來了!”


    那趙浩然,忽然微微扭頭,兩眼發光,似乎穿透了金色卐字結界,朝著悟虛所在方位射了過來,幸好觀音菩薩手指微動,那無形無質的光芒便被層層疊疊的陣法牽引至別處。


    趙浩然,爽朗笑道,“悟虛大師,我知你對小敏有所誤會。小敏那丫頭,幼年坎坷,到了島上,被我慣壞了。其實,她三番四次地在我麵前說你的好,還央求我前往白馬寺救你。這些想必,悟虛大師卻是不知道的。如今,這丫頭還在生我們的悶氣,不願回來,隻一個人在陸地漂泊。”


    悟虛,哈哈大笑,“你這個浩然真君,不過是個偽君子!左右不過是想套近乎,好探聽如何進入天外天。哈哈哈,如何進入天外天,小僧便知曉,你們若有本事,便真刀真槍地殺過來!”


    話音剛落,便看到眼前金光四射,隨後無數的海螺嗚嗚聲響起,一陣頭暈目眩,隱約之間隻感覺觀音菩薩法相以*力,將自己傳送了出去。


    再睜開眼睛之時,已然身處在一片粉紅桃花林中。


    正所謂恩怨情義有緣啼,法界道場難舍棄。


    無量無數*螺,有你有我小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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