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虛見郭敏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帶著幾個女扮男裝在酒樓裏放浪形骸,心中微微不喜,聽得郭敏如此說道,一時竟無語。呆了呆,合掌說道,“先前小僧不知道郭小姐喜好,是以一直未曾前往貴府。如今,知道郭小姐喜好五石散,卻是不知此等物事何處可得?”言語之間,暗藏譏諷。


    那郭敏本是心思剔透、伶牙俐齒之人,悟虛話音剛落,便拿著玉扇,指著悟虛的鼻子笑罵道,“去了幾天天源延聖寺,就在本公子麵前裝得道高僧?!”隨即哼了一聲,“姑娘們,咱們走,一個色目喇嘛,一個半老道士,也沒什麽可看的。”其身後的幾個女扮男裝、喝得半醉的女子,紛紛嗤笑,向著玄機子、悟虛齊齊翻了一個白眼,正要嘻嘻哈哈地轉身離去。


    卻聽玄機子沉聲喝道,“且慢!”


    那郭敏和一幹“好姐妹”,止住步伐,又轉過身來,肆無忌憚地圍著玄機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便有一名胖嘟嘟的女子,搶先說道,“不要以為你們全真教的就了不起,你可知我是誰?”頓時,雅間內響起一疊聲的“你可知我是誰?”“你可知我爹爹是誰?”


    玄機子本是真人修士,又豈能在這高朋滿座的醉瓊樓,當著悟虛的麵,怯了這幾個官二代的場,當即也不言語,隻是將真人氣勢稍稍一放即收。然後一舞拂塵,稽首唱誦道“無量天尊,貧僧乃全真教玄機子是也。方才聽郭小姐說本教永壽觀醞釀的翡翠月華露,味同嚼蠟。是以,懇請郭小姐賜教一番。”


    頓時,雅間裏麵的氣氛凝重起來。全真教雖然在大都的道觀不多,但是自從長春真人丘處機為鐵木真演說長生之法,全真教的影響在蒙古貴胄之中也頗有一席之地。雖然其宗門在終南山,但教中高手層出不窮,於天下行走,影響頗大,各處皆有據點;而大都中經常行走的真人修士,便有五位之多,這玄機子據說便是其中一位頗為厲害的角色。當下,便有一個女子擺手召來一名婢女,悄聲吩咐了幾句,那婢女便急急忙忙地退出雅間。


    郭敏感受到了玄機子真人氣勢,聽聞其自稱玄機子,知道其乃是全真教在大都的代表,也收住玉扇,上前對著一臉嚴肅的玄機子,微微躬身回了一個禮,然後起身答道“郭敏不知道長法駕在此,出言不慎,還望道長海涵。”玄機子微閉著雙眼,半晌方才輕哼了一聲,示意一幹人等離去。


    那郭敏滿臉通紅,也不說話,微微一施禮,便轉身和一幹女子,默默地退出了雅間。悟虛正要抬手出言,卻看見走到門口的郭敏,似有感應般回頭,斜斜的瞥了自己一眼,隨機猛然扭頭,消失在門外。


    那玄機子見悟虛似乎心有不甘,卻是錯會了意,陰陰地說道,“暫且讓她們去吧。這些達官貴人的家眷,仗著自家權勢,在大都裏整日行為乖張,招搖過市,目空一切。貧道一天倒是會碰到好幾起。大師,日後便曉得了。”悟虛也不解釋,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光滑的桌子,輕笑道,“些許小事,小僧也是見得不少。大師不用在意,且叫人先把那翡翠月華露上來,小僧迫不及待想要品嚐一番了。”玄機子這才哈哈大笑。


    不一會兒,便有兩名嬌小的侍女進來,為二人斟酒上菜。酒過數巡,玄機子和悟虛便不複方才在天源延聖寺見麵時的拘謹,天南海北的聊了起來。原來當日悟虛離開不久,玄機子也找了個由頭,早早地離去,回了一趟終南山,將自己得到黃龍劍等事宜,一一稟明。之後,便又返回大都。恰好,元庭見天下不穩,便加深了對全真教的倚重,不但允許全真教在大都增建道觀,而且後日還將派一名公主前來觀禮全真教三清宮收徒儀式。說道此處,玄機子雖然隱有得意之色,卻不多言,隻是問悟虛來到大都有何見聞。


    悟虛一邊喝著酒,一邊回想著方才郭敏對自己很是記恨的回頭一瞥,隨口答道“小僧平日裏在天源延聖寺閉門不出,倒也沒有什麽見聞。隻不過那夜剛入大都,在月疏閣住了一晚,與方才那名郭大小姐碰過一次麵。”當下,便將那夜在月疏閣之事,簡略地說了一下。玄機子微閉雙眼,一邊飲酒,一邊說道,“此等妖女,大師還是須得提防著點。貧道在大都時間久一點,消息較為靈通,據聞這王保保和郭敏二人,原本都是漢人,卻拜在察罕帖木兒門下,作了義子義女,幫著察罕帖木兒出謀劃策,殺了不少抗元義士。如今,察罕帖木兒日益受到重用,據說不日更要調到南方作討伐紅巾軍劉福通的主帥,是以其家眷便安置在大都之中。這郭敏據說早年學過海外修士的一些法術,鬼主意又多,是以便被察罕帖木兒派到大都,護衛家屬、、打聽情報。嘿嘿,天下將亂,還招搖過市,早晚取其首級。”


    悟虛聽罷,擺擺手,大笑道“區區小女子,說她作甚?這察罕帖木兒之事,與我何幹。那紅巾軍如今已成氣候,加上各地白蓮教眾或者豪強,南方諸地隻怕不日便會亂成一鍋粥。”


    玄機子忽然看了看四周,示意旁邊站著的兩名婢女出去。然後深深得看了悟虛一眼,低聲說道,“那劉福通,之所以能在白鹿莊逃出生天,又在潁州城短時間搞出那麽大的陣仗,據說有花蓮妙法宗高人相助。”玄機子說到後麵,故意將花蓮妙法宗幾個字加重了語氣。前文說到過,白蓮宗乃是出世一脈,隱於白蓮教之後;花蓮妙法宗乃是遁世一脈,不攙和俗事爭鬥。


    悟虛一聽,心中警覺起來,“是麽?不知道兄,從何處打探到此消息的?”玄機子笑而不語。悟虛斜著頭,一邊拿著朦朧醉眼瞅著玄機子,想要從其一張老臉上看出花兒來,一邊心中暗自思量,“定是那名在鄱陽湖企圖困殺劉福通等人的龍虎山道士,見自己借著曼陀羅法界,施展出花蓮妙法宗的佛音生蓮術法,走漏了消息。”不由暗歎自己當時沒有把握將其擊殺,反倒留下了一絲禍患。


    那玄機子見悟虛做出一副半醉半醒的樣子,直勾勾地望著自己,也不點破,複又言道“那劉福通當日在白鹿莊被圍剿之時,以精血催動那白蓮令,幻化出九朵純正莊嚴的白蓮,喇嘛教真人境界以下的攻擊盡皆無效,這才讓其帶著一些人馬險險地逃了出去。事後,三皇子巴爾措達一番追查,方知道有一名龍虎山道士,號曰寒霜子,曾經在大師你受困於廬山之際,於鄱陽湖與那劉福通等三人相遇,打鬥之間,忽然有人施展佛音生蓮之術,被生生驚退。兩廂印證,這才斷定有花蓮妙法宗高人出手,不但驚退了龍虎山寒霜子,救下了劉福通等人,更是施法加持了白蓮令。”


    悟虛知道玄機子猜測的就是自己,什麽大師我受困於兩廬山之時,受困多久?何時脫困?都是隨口一說罷了。重要的是那個時間段,也就自己從廬山追到龍虎山,經過鄱陽湖罷了。時間段吻合便是。如今玄機子與自己說起這些,無非是賣個好,透露點消息罷了。因為,他從一開始就猜出了自己的出處。當然,這些都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玄機子也不會傻傻地說,就是悟虛幹的這些事;悟虛也不會很光棍地承認便是自己所為。


    沉默了半響,悟虛合掌說道,“當年白蓮宗有不少懂得佛音生蓮的前輩,在元庭的打壓之下,遁走四方,說不定有一二人又回來了也未嚐可知。”玄機子嘿嘿一笑,不置可否,說道“這些都是三皇子和那些喇嘛們*心的事。貧道和大師倒不用太過上心,來來來,貧道敬大師一杯。先是被八思巴老國師授受天源延聖寺監事,後又在小雪山大典之上,被八思巴和羌巴穆勒兩位真靈國師齊授弘法長老,實在是可喜可賀。”


    玄機子此時此刻此番演說,悟虛聞弦歌而知雅意。低頭想了一下,正要開口,卻見玄機子抬手一個示意,扭頭望著門外。十幾個呼吸過後,便有一個男子在外麵恭聲說道,“在下王保保和舍妹郭敏,拜見玄機子道長和慧明大師。”玄機子麵露不耐之色,一揮袖袍,正要開口,悟虛急忙笑道,“原來是王公子和郭小姐,不必多禮,快快請進。”


    便見那王保保,一手提著一個酒壇,一手拿著一個酒杯,走進來,滿臉笑容,卻又不卑不亢。身後跟著的郭敏,低著頭,一副不情願的樣子。王保保,先是一拱手,說道“得知道長和大師在此雅聚,王保保不請自來,自帶薄酒,還望前輩賞臉品嚐,如有不當之處,還請多多海涵。”說完,便提起酒壇,先是給悟虛到了一杯,又給玄機子倒了一杯。悟虛微笑道,“王公子過謙了,那晚你我在月疏閣一番暢飲,小僧至今記憶猶新。”玄機子見悟虛如此這般,也不好趕人,隻得等到王保保自己杯中酒滿。然後麵色和善地,和王保保、悟虛,一起喝了一杯。那王保保也是一個機靈之人,見玄機子麵有不煩,便有知趣,抱拳說道,“不敢打攪兩位,王保保及舍妹先行告退。”玄機子難得地抬了抬手,笑道“貧道和慧明大師有要事相商,不能遠送,還望王公子及郭大小姐海涵。”王保保複又一抱拳,隨即帶著郭敏離去。


    悟虛一旁注意著,那自一進來便沉默不語的郭敏至始至終都沒有抬頭看自己一眼,不由臉上一片悵然。這邊,玄機子卻是沒有注意悟虛的異常,右手五指搖動,施了一個法訣,布下一層結界,方又滿臉笑容地望著悟虛。


    悟虛會意,點點頭,將那日進天源延聖寺之時,多吉對龍虎山信箋施法情景說了一下。玄機子聽得最後六字大明咒輪在空中顯現一個明字,似乎不是特別驚訝,隻是輕捏胡須,微微頷首。悟虛又將前幾日小雪山頂的喇嘛大典情景說了一下,直言最後的相商是八思巴和羌巴穆勒以靈識交流,具體內容旁人無從得知,隻不過似乎隱約達成了某種默契。待到後來,悟虛想了想,打算將八思巴和羌巴穆勒下令真人修士不能對凡俗之人出手之事告知全真教,卻看到神情專注的玄機子猛地站起身來,雙目精光閃爍,一聲大喝“大膽,何人偷窺?!”隨即手捏法訣,騰空而起,從雅間的窗戶處,飛了出去。悟虛自然也跟在後麵飛了出去。


    正所謂曆朝皆有官二屬,放浪無羈種殺戮。


    但布結界說密事,一有偷窺真人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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