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從萬春園的屋簷後方,鬼魅般地躥出一個白衣俠客,在瓜子攤前飄然落定,柔聲問道:“蓮花子怎麽賣?”


    隻見來人一身雪白玄衣,身材高挑秀雅,璀璨的星目,佻達的淺笑,一管墨玉洞簫不時在手中打個轉,儼然是方才潛入萬春園暗殺官員的那個人——神霄派大弟子雲崖!


    與此同時,客棧二樓的異族女子剛欲移開的目光亦是驟然停滯!隨著這般停滯的……是心跳!隻見她皓白的臉頰上飛起一抹紅暈,纖長的睫毛一陣撲朔,卻掩飾不住眸中的款款溫情。十七載的高貴冷豔,在見到這個中原男子的一刹那,徹底融化。


    初夏的崇安街頭,豔陽高照。


    項承天注視了雲崖好一會兒才回過頭來:這個躲在萬春園後巷的年輕高手,自己方才竟然沒有感知到!這著實令他心驚不已。


    領著一幹莊員繼續前行,步至一間豪華酒樓,檀木雕花門麵,內景典雅恢弘,再抬頭看時,隻見樓頭一塊烏木匾額,墨底金漆,書著“雲洛閣”三個草字。項承天打量了一會兒,吩咐管家入店打點。


    街道一旁,雲崖買好一袋蓮花子,沿著大街邊走邊嗑。想到早前除去一個惡官,救下一名無辜少女,晚一點還要跟師傅他們會合,心情便好極了。至於師傅書信上所說的“蓮花鏡”,他所知不多,隻道無論是什麽寶物,由天下第一劍項承天護送,還能出什麽亂子?


    “不過我們神霄派作為中原第一大派,此等大事,關心一下也是應該。”


    大街過去是另一條熱鬧的街道,街頭一座石雕牌坊,上麵刻著“宋街”二字,卻是崇安最為繁華的集市所在。


    琳琅滿目的小飾品,都很精致,卻也不貴。商家嚷出種種噱頭,更是令人欲罷不能。


    因此,即便是布衣庶民,也喜於遊逛於此。


    小姑娘左一串珠鏈,右一對耳環,陶醉在“買買買”的樂趣之中。


    這些玩意往往不怎麽實用,可她們就是喜歡!


    不要問為什麽,因為她們都是女人!


    很多女人一輩子都迷失在一些不切實際的追求當中。


    雲崖心下竊笑:“這豈非正是女人的可愛之處!”


    想到這裏,他忽然就怔住了,因為他發現了一個毫不可愛的女人。


    一個圍著麵紗的白衣女子,手提一個寬大的麻袋,正迎麵走來。她步履有些匆忙,身姿卻不失嫋娜,青絲半掩之下,隱約可見絕美容顏。


    雲崖不得不承認,這個女子雖不可愛,卻十分神秘動人。


    “不知她步履匆匆是要趕去哪裏?”


    沒有太過上心,雲崖繼續閑逛,給弟弟買了個澄泥墨硯,而後來到一個首飾鋪。入目是一塊精致的玉佩,它晶瑩通透,溫潤如脂,與小師妹甚是相配。


    雲崖端詳了片刻,正待細問店家,卻見他呆坐不語,手裏捧著一錠元寶,看得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雲崖輕咳一聲,問道:“店家,這一款有沒有綠色的?”


    那店家仍是置若罔聞,直到雲崖朗聲喚叫,方才扭頭一瞪:“自己看!”


    雲崖略為無奈,卻聽隔壁店家說道:“大俠想買玉佩嗎?來本店看看吧!林老板今日喜逢貴人,怕是無心做生意……”原來中午有個女子來買銅鏡,林老板店中恰餘一麵,那人不待挑看便要了,又撂下五十兩定金,吩咐再製六麵,傍晚時分來拿。


    雲崖驀然想起,早前遇到的那名白衣女子,手中所提的正是一個銅鏡大小的麻袋。當即追問道:“敢問店家,買銅鏡的可是一名白衣女子?”


    隔壁店家聞言大是驚訝,問道:“大俠如何知道?”


    雲崖沉默不語,心下卻是一陣疑慮。“常理想來,自購銅鏡,一麵足矣,要六麵何用?若是大戶人家批購,瞧那女子樣貌,斷非下人之流,如此粗重之活,何須由她親為?更令人不解的是,批購銅鏡也就罷了,那般步履匆匆,神色慌忙,卻又是為何呢?”


    思慮之間,一隻玉手拍在肩上。雲崖回身看時,隻見一個嬌美少女笑吟吟立在身後,柔聲說道:“雲大俠,我們家主人有請。”


    雲崖輕撥額前青絲,回笑問道:“你們家主人?……敢問如何稱呼?”


    那女子掩唇一笑:“大俠去了便知。”


    雲崖生性豪爽,廣交天下好友,一聽有人相邀,也不細問,當即爽然隨去。


    行至不遠處的河灘,隻見岸邊排起兩條長隊,隊伍前方是一艘金燦燦的大船。


    金黃色的船身,金黃色的船艙,金黃色的甲板,通體金絲楠木打造而成。就連泊停用的千斤船錨,亦是純金材質。整艘船乍看上去,好像一個巨大的鏤花金元寶,在這青山綠水之間,斜陽映照之下,一片瀲灩的金碧輝煌。


    河灘上的人們翹首仰望,仿佛在等待觀音賜露。那些得償所願者,剛從後艙出來,便給排隊的人叫住了。


    “哎!怎麽樣?怎麽樣?”


    “先生怎麽說?”


    “七日之內,大事可成!七日之內,大事可成啊!哈哈哈哈!”


    雲崖由前艙上船,聽不到他們交談的內容,隻覺察到隊伍中射來數道不友善的目光。那女子領著雲崖,來到中央門廳,輕輕叩門道:“主人,雲大俠來了。”內裏隨即傳出一個厚重而慵懶的聲音,道:“請他進來!”


    門廳中央是個梯台,梯台上方擺著個金床,床上背坐著一名男子。隻見他足躡金絲履,額上玳瑁光,一襲暗金龍紋錦袍,西域天蠶絲織就,渾身上下無不透著皇族的貴氣,令人不敢逼視。


    那人手上還拿著一麵銅鏡,此時正撚發挑眉,自賞得如癡如醉。側牆上掛著一塊漆黑木匾,上麵以金漆書著三五個狂草字,依稀可辨前兩字乃是“三問”。


    雲崖已經猜到他是誰了,心下登覺無語,口中卻讚了一句:“好字!”


    那人聞言,故作瀟灑地一甩頭,回看雲崖,道:“好眼力!”


    二人四目相對,雲崖當即傻眼。隻見那人顴高腮瘦,一張三角鼠臉上咧著一個大嘴,赫然正是方才客棧前賣蓮花子那人。


    “誰人能想到,名滿天下的‘三問草廬’主人吳不知,竟然在大街上賣瓜子!”雲崖搖頭苦笑。


    吳不知從梯台上緩緩走下,笑歎一聲,唏噓道:“吳某亦是逼於無奈啊。雲兄你想,英俊瀟灑如我,倘若在大街上隨處走動,豈不是惹人生疑?是以吳某微服於市井,給附近民眾留下印象,以圖日後查訪之便。”


    雲崖一時忍俊不禁,別過臉去假裝咳嗽。卻見方才領路的嬌美女子,正透過窗孔向內窺望,此時二人視線交觸,各自尷尬地避了開去。


    雲崖回過身時,吳不知正迎麵走來,作一個請的手勢,引雲崖到一旁的茶幾坐下,拿起一個紅頂金封白玉瓷瓶,便要開啟。


    雲崖心下茫然,旋即說道:“素問吳先生天上地下無事不知,雲崖乃一介武夫,才疏學淺,何以得到先生邀約,這般款待。雲崖甚是不解,還望先生明示。”


    吳不知自是有事相求,可又礙於剛一碰麵,不好意思道出心思,便大笑道:“幾日來在城中閑逛,竟也尋來幾兩極品大紅袍,請雲兄來自然是來品茶的咯!”說罷便要沏茶。


    雲崖捕捉到吳不知臉上的遲疑之色,也是頗感意外,礙於禮節不便拆穿,便應和著與其品茶閑聊。直到茶沏三巡,方才引出話來:“先生料事如神,一生未有失誤,可今日,雲某總覺得先生眉宇之間藏了些心事。若是信得過雲某,不妨直言,否則雲某也就沒臉在此品茶了!”


    吳不知聞言心下暗喜,卻是故作愁眉苦臉,歎一聲道:“實不相瞞,吳某有事相求。”


    雲崖正色道:“請說。”


    吳不知娓娓道:“早年先祖傳下來幾頁丹青圖譜,說是其中藏著一個大秘密,吳某苦思多年不得其解。素聞雲大俠有一家傳玉簫,形貌與其中一幅圖譜甚是相似,不知可否借閱片刻。”


    雲崖略一遲疑,取下腰中玉簫置於茶幾空處。吳不知鄭重拿起,翻轉細看之間,眸中盡是驚歎之色,不禁讚道:“此簫乃曠世神器,吳某苦尋多年,不得而獲,今日總算開眼了。”


    還回之際,遲疑了一下,又道:“雲大俠如肯割愛,吳某願以一半家財相換!”


    雲崖當即苦笑道:“此簫乃雲家傳家之物,請恕雲某無法做主。”


    吳不知尷尬回笑:“如此卻是吳某唐突了。”隨即將玉簫遞回,神色中頗有不舍。


    二人又客套了一番,雲崖便要告辭離去,吳不知又將他叫住,道:“雲大俠成人之美,吳某感激不盡,區區末學可為雲兄測算一二。”


    雲崖原對玄學相術頗為不屑,但見吳不知古道熱腸,不忍掃他興致,見書案上備有筆墨,便隨手抄起,也不蘸墨,縱到廳柱旁的空牆處,一陣懸空的揮毫,寫下一個“官”字,卻是感慨早前萬春園之事。


    吳不知定睛看去,微一思索,緩緩道:“這‘官’字書在柱旁,柱者,木也,‘官’邊有木,是個‘棺’字!雲兄近日所曆必與棺木有關!”


    雲崖蹙眉頷首,心下並未在意,隨即抱拳道謝,告辭離去,此時已近黃昏。


    雲崖剛下船梯,便聽得身後柔聲一喚,回目看時,卻是方才領他進來、而後隔窗窺望的女子。


    雲崖不明所以,微笑問道:“姑娘有何指教?”


    隻見那女子雙頰唰地紅了,支支吾吾道:“我……我……雲大俠……其實……”


    雲崖隻是瞪著星眸,不住地頷首裝傻,繼而朗笑一聲:“雲某明白了!”,抱拳告辭。


    那女子目送雲崖離去,眸中盈盈盡是不舍,自言自語道:“你真的明白嗎?……你真的明白嗎?……”


    雲崖當然明白。如此嬌美的女子,如此明顯的暗示。


    哪個男人不動心?哪個男人不明白?


    雲崖非但是個男人,還是個性情中人。


    方才他心裏起了一絲微妙的悸動,是以郎聲一笑,他要壓製心中的悸動,他在逃避,他不容許自己有一絲一毫負於小師妹。


    雲崖快步離開了遊船。那種紙醉金迷的環境,令他很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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