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李明瑞在龍州為前途苦苦思索的時候,與李同時在武漢倒戈擁蔣回桂的第五十七師師長楊騰輝,在柳州河北他的師部裏,也為自己的前途而絞盡腦汁。


    三炮台香煙一支接一支地燃著,一屋子的煙霧,一地的煙蒂,楊騰輝像陷於四麵包圍之中。這是種沒有重兵的包圍,沒有被猛烈火力壓製的困厄,沒有血與火的決戰。然而,這同樣會導致他全軍覆沒!楊騰輝用牙齒咬著煙卷,他個子高大,晃眼一看,很有將軍的氣派,但仔細看時,那雙三角眼裏卻閃射著狡黠與貪婪的目光。他不看地圖,也從沒有看地圖指揮作戰的習慣。他不做作戰計劃,也從沒有做作戰計劃的習慣。但是,楊騰輝卻也常能打勝仗,屢立戰功。一到仗打得激烈的時候,部下便會看到他用牙齒狠狠地咬著煙卷,屹立在敵人炮火轟擊最猛烈的前沿,親自率隊衝鋒。他身邊跟著兩名彪形衛土,衝鋒時,衛土並不持槍,而是握著幾包香煙,拿一束粗大的燃著的香,隻要楊騰輝咬著的煙卷沒有了,衛士便及時將一支點著火的煙卷塞進他上下牙縫裏,楊騰輝牙齒咬著煙卷,衝進敵群裏拚殺。有一次,他的那兩名衛士被打死了,不知倒在什麽地方。楊騰輝牙齒上咬著的煙卷也沒有了,他見沒人遞煙上來,回頭大罵:“媽的,你們都死光了!”他不顧一切地從腰上抽出短劍,把被炮火轟擊正燃燒著的一根手指粗的樹枝斬斷,緊緊地咬在牙齒上。雖然楊騰輝屢立戰功,但是白崇禧卻很瞧不起他。李宗仁、白崇禧西征兩湖,桂軍占領武漢後,論功行賞,楊騰輝本應由旅長升為師長。但白崇禧卻輕蔑地說道:“叫他做個作戰計劃來讓我看看,他這種人也能當師長嗎?”結果隻給楊騰輝當個沒有實權的副師長。這話傳到楊的耳朵裏,他一口氣咬碎了一包三炮台煙卷!


    後來蔣介石派鄭介民到武漢運動李明瑞倒戈,鄭得知楊對白崇禧懷恨在心,便從蔣介石那裏搞來一張師長的委任狀,又送了三十萬元大洋,楊騰輝便倒戈擁蔣了。蔣介石兵不血刃進占武漢後,當即明令發表楊騰輝為陸軍第五十七師師長。上任那天,他集合全師進行“布達式”,牙齒上咬著一根粗大的雪茄,愜意極了。隨後,他和李明瑞回師廣西,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原來的老上司李宗仁、黃紹竑、白崇禧趕下了台。他率軍進入柳州的時候,白崇禧逃往南寧。楊的參謀長拿著剛繳獲的一份白崇禧親自擬訂的作戰計劃來報告。楊騰輝聞報把那雙三角眼笑得一下子圓了,牙齒上輕鬆地銜著一支煙卷,十分得意地向參謀長問道:


    “嘿嘿,老白的作戰計劃做得怎麽樣呀?”


    “不做作戰計劃的把做作戰計劃的打敗了!”參謀長自然知道楊騰輝問話的意思,因此也答得十分詼諧。


    “哈哈哈……”楊騰輝仰頭放聲大笑,牙齒上銜著的那支煙卷一下掉到了地上。


    楊騰輝師駐防桂林、柳州、慶遠。柳、慶乃是貴州鴉片煙向外運銷的通道,是廣西一大財路。蔣介石派自己的侍從副官李國基任楊師的政治部主任兼柳州禁煙督察局局長,控製了這條經濟命脈。李國基為了拉攏楊騰輝,由楊收取鴉片煙保護費,每百斤鴉片過境收保護費一百二十兩,然後貼上第五十七師師部的封條,可以通行無阻。正當俞作柏、李明瑞為經濟枯竭而急得油煎火燎的時候,楊騰輝生財有道,囊橐爆滿。他用在武漢倒戈時得到的三十萬元在香港買了兩幢樓房,由他的三姨太替他經營。在慶遠、柳州收取的鴉片保護費也源源不斷送到香港銀行存放。楊騰輝的財富增長,有如暴發的山洪,滾滾而來。當他得知李、黃、白在香港、海防窮極潦倒窘態百出的時候,不禁咬著煙卷,對參謀長笑道:“叫老白做個作戰計劃來看看!”


    這樣的日子,可惜隻過了幾個月,俞、李便匆忙通電反蔣,楊騰輝隻得自謀出路了。本來,他對自己目下的境況是很滿意的,幾乎每天都能撈大把大把的銀錢。他平生最感興趣的是錢,他一切都是為了錢,為錢而生,為錢而死,他沒有親朋好友,也沒有故舊知己,如果那大把白花花響當當的銀洋也會說話的話,楊騰輝和它們可能是最親密的知心朋友。他在桂係裏受白崇禧歧視,隻能看著胡宗鐸、陶鈞貪婪地斂聚錢財,他手發癢,心更發癢。自投了蔣介石,跟俞、李兄弟回到廣西來,他升了官,又發了大財,覺得這才嚐到了人生的滋味。俞、李“聯共”也罷,“扶助農工”也罷,反正隻要不侵犯楊騰輝撈錢的利益,他是可以不管的,他那雙三角眼,反正是黑眼珠隻認得白銀子。俞、李決定通電反蔣的時候,曾和楊騰輝商量過。初時,楊騰輝倒並不反對,因為俞、李反蔣是要出兵去廣東打陳濟棠,如能打下廣東,自然可以撈到比現在更多的銀錢,隻要有錢撈,楊騰輝何樂而不為。不想,俞、李反蔣通電一發,駐梧州、玉林一帶的第十六師師長呂煥炎,即派人送來三十萬元大洋和廣西編遣區主任的委任狀。呂煥炎明白地告訴楊騰輝,已受蔣任命為廣西省主席,那三十萬塊大洋和廣西編遣區主任的委任狀,是蔣介石送給楊的,要他與呂一起服從中央,討伐俞、李。恰在此時,楊部的政治部主任李國基和李明瑞師的政治部主任鄭介民也向楊傳達了同樣的指示。接著,李明瑞的旅長黃權還特地由桂平跑到柳州來,向楊騰輝說明,已決定服從中央。楊騰輝見呂煥炎和黃權都背叛了俞、李,知俞、李反蔣必無所作為。到了十月四日,他也跟著發出“清討俞作柏電”,但對李明瑞,他卻留下一條線索,楊騰輝隻討俞,而不反李,他在電文中說:“至李師長(明瑞)奮鬥多年,素明大義,正在勸諫,曉以順逆,迷途知返,不致供俞犧牲,此間一切,由國基來京麵詳。”


    困境中的李宗仁題詞自勵


    楊騰輝知形勢多變,萬一俞、李有了轉機,他仍可與他們共事,為了向蔣介石表示效忠,同時也為了擺脫監視,他請政治部主任李國基到南京替他向蔣陳述擁護中央的忠心。楊騰輝收下蔣介石的三十萬元大洋和廣西編遣區主任的委任狀後,俞作柏、李明瑞已從南寧退到龍州去了,南寧成了一座空城。楊騰輝即派人去南寧設立編遣區主任公署,呂煥炎也派人去南寧接收廣西省政府的辦公機構。但是,呂、楊都不敢到南寧去就職。楊騰輝在柳州電呂煥炎,請呂“到南寧主持全省大計”;呂煥炎則在梧州電楊騰輝,請楊“到南寧主持軍事和編遣事宜”。兩人推來請去,都心懷鬼胎,生怕對方暗算自己,都各自在自己的防區裏發號施令,不敢進省城去。


    經過這一場動亂,貴州的鴉片煙商們也不敢將大批煙土運進廣西,有的煙幫由黔湘邊境繞道到衡陽再下廣州,楊騰輝的財源一時由滾滾山洪變成了涓涓細流,這可把他急壞了。他每日咬著煙卷,手裏抓著一把銀元,在師部裏亂轉,真像掉了魂一般。李明瑞的第十五師主力被四十四旅旅長黃權抓走後,蔣介石即發表黃權為師長,黃權又和呂煥炎緊緊勾結在一起。楊騰輝覺得,呂、黃實力大大超過他的第五十七師,自己要收拾廣西殘局,殊感棘手,這樣下去,到手的官和錢都將得而複失。


    這時,梁朝璣等人又暗中醞釀歡迎李、黃、白回廣西主持一切。楊騰輝知道後,更加感到惶悚,他在武漢倒戈,使桂係垮台,又與李明瑞回師廣西,搗毀李、黃、白老巢,迫使他們亡命海外,李、黃、白回來能放過他嗎?楊騰輝幾天來,不知咬碎了多少包三炮台煙卷,仍想不出個萬全之策,便隻得把他手下的兩員旅長謝東山和梁重熙請到師部來商議。謝旅長認為呂煥炎的實力和資望都不足以主持廣西政局,李、黃、白很可能乘虛而入,東山再起,我們既不見重於桂係,何不乘此時東下投靠陳濟棠?況目下粵軍正奉蔣介石之命入桂,我正可利用蔣介石和陳濟棠的力量收拾廣西殘局;梁旅長卻說,這十多年來,粵、桂交惡,多次以兵戎相見,雙方成見和仇恨甚深,我們投粵必受陳濟棠猜忌,很可能被粵軍吃掉,還不如派人去歡迎李、黃、白回來為好,李、黃、白為了收拾廣西殘局,必會捐棄前嫌,同樣信任我們。楊騰輝見兩位旅長意見相左,更加決定不下來,急得隻好整日在師部裏咬煙卷。這天,參謀長王文熙對他說道:


    “師長,局勢發展很快,再不下決心就來不及了!”


    “你說怎麽辦?”楊騰輝用那雙急紅了的三角眼瞪著參謀長,沒好氣地說道。


    “師長,民國十三年,我們在林蒲田(即林俊廷)手下的處境,比今日還難哩,你不是巧妙地應付過來了嗎?”參謀長說道。


    參謀長這句話頓時提醒了楊騰輝。民國十三年六月,李宗仁、白崇禧分率定桂、討賊軍,由水陸兩路進攻南寧。當時在南寧兼任廣西省省長的林俊廷被迫率殘部退往欽州、廉州一帶。楊騰輝當時在林俊廷手下當團長,帶著一千餘人。楊見林勢單力薄,便自謀出路。他首先和盤踞廣東南路的軍閥鄧本殷聯係,請求收編。繼而又和李宗仁、黃紹竑聯係,表示願意歸順。楊騰輝本來隻有一團人,卻謊稱為一旅之眾。這天,鄧本殷派人來點驗楊騰輝的部隊。楊騰輝探知那位點驗軍官喜好酒色,便投其所好,以酒色盡情款待。點驗部隊那天,鄧本殷派來的點驗軍官被幾名妓女輪流灌醉。楊騰輝則將他的一團人馬安排在一片樹林前麵,士兵們在東麵點驗後,又從樹林背後繞到西麵點驗,一團人像走馬燈一樣點驗了三次。那點驗軍官在醉眼蒙矓中,果然見從樹林背後有三團人馬走出來,便信以為真。楊騰輝終於從鄧本殷那裏騙到了旅長的委任狀。


    當李宗仁、黃紹竑派胡宗鐸來收編楊騰輝的部隊時,楊向胡出示了鄧本殷給的委任狀,並說道:“請轉報李、黃二位總指揮,我還是想回廣西效力。”李、黃擔心楊騰輝被鄧本殷拉走,廣西南部受到威脅,隻得委楊騰輝為少將旅長。楊騰輝腳踏兩隻船,見風轉舵,時而粵,時而桂,左右逢源。到後來,兩廣統一,廣西加入廣州革命政府,楊騰輝見鄧本殷在廣東南路無以發展,這才死心塌地轉到李宗仁和黃紹竑這方麵,把隊伍由欽、廉一帶開到廣西桂平整訓。楊騰輝本來隻有一團人馬,卻冒稱一旅之眾,他怕李宗仁、黃紹竑迫究,遂自動將少將旅長的金牌領花取下,請降為團長。李、黃對楊騰輝此舉頗為嘉許,從此他正式加入新桂係團體。


    楊騰輝經參謀長這一提醒,立刻計上心來。


    “媽的,當初老子腳踏兩條船,今天要踏五條船啦!”他用牙咬著煙卷,狡黠地笑著。


    “師長才兩隻腳,如何能同時踏五條船呢?”王參謀長雖然精靈,但卻沒有楊騰輝想的那麽周到。


    “哼!”楊騰輝重新將支點燃的煙卷放到牙齒上,說道,“老蔣那裏的關係不能斷,他財粗氣壯,又是中央,你馬上以我的名義往南京發一電,向蔣表忠,請他把李國基重新派回來。”


    “是!”參謀長點了一下頭,覺得蔣家這條大船是要非踏不可的。


    “給龍州的李明瑞發一電,對他的處境表示同情和諒解。說我不準備到南寧去就廣西編遣區主任之職,絕無對他落井下石之心。”


    “這?”參謀長睜大眼睛,不解地問道,“李明瑞已經窮途末路,退守龍州一隅之地,他這條‘船’已處於半沉沒狀態,師長踏上去不危險麽?”


    “你隻知其一,而不知其二。”楊騰輝將一支煙卷咬碎,用牙狠狠地咀嚼著煙絲,說道,“李明瑞雖敗退龍州,但他手上還有些本錢,目下左、右兩江都是他的地盤,他又是一員勇冠三軍的虎將,我估計,蔣介石、汪精衛都可能要拉他。如果他投靠蔣汪,勵精圖治,在左、右江一帶站穩了腳跟,不是沒有東山再起之日。如果我們混不下去了時,仍可與他搭夥嘛!”


    在武漢搞垮桂係的張發奎又與桂係合作準備反蔣。圖為張發奎(左)率部進入廣西與黃紹竑(右)商討反蔣計劃


    “聽說李明瑞要跟共產黨走?”參謀長對這條“船”仍很不放心。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楊騰輝搖著頭,“共產黨是一批窮光蛋,俞、李聯共,不過是欲借助工農之力,在廣西立足而已,李明瑞怎會跟他們走!”


    “嗯!”參謀長總算領悟了楊騰輝的意圖。


    “再給呂光奎(呂煥炎字光奎)發一擁戴電,請他速到南寧就職,無論軍、政方麵我都願聽他調度,絕無猜忌回避之心。”


    “師長,你怎麽可以屈居呂光奎之下?”


    “你又隻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了!”楊騰輝將咀嚼的煙絲一口吐到窗外,重新又咬上一支,繼續說道,“呂光奎有老蔣的委任狀,有黃權等人的支持,有陳濟棠作後盾,他目下是廣西最大的實力派,他如果弄得好,也有收拾廣西殘局的可能。”


    “唔唔。”參謀長連連點頭,“這條‘船’不可忽視。”


    “還有兩方麵,必須派得力之人去聯絡。”楊騰輝道。


    “啊?”參謀長實在不明白到底還有哪兩條“船”可以供楊騰輝踏上去的。


    “陳濟棠那邊,必須派個人去。”楊騰輝迅速將咬著的卷煙一下子轉到左邊嘴角,又說道,“李宗仁在香港,無時不想回來,也得派個人去,表示歡迎他回廣西主持一切。”


    “陳濟棠對我們來說,是很有用的人物,李宗仁……我們怎麽可以去歡迎他們回來呢?要知道,我們在武漢倒戈,又回師廣西把他們趕下台,他們恨我們,恐怕比恨蔣介石還有過之!”參謀長忙提醒楊騰輝,李、黃、白那已沉沒的“破船”,是絕對不可沾邊的。


    “眼光要看得遠一點嘛!”楊騰輝像耍把戲一樣,又倏地將那煙卷轉到右邊嘴角,“廣西這個地方,將來到底由誰來控製,現在還很難說。廣西部隊中的所有帶兵官都是李、黃、白一手提拔的,這些部隊,他們指揮了多年,而他們下台才幾個月,如此時他們乘機回廣西登高一呼,利用昔日的威望,大可有卷土重來之勢呀!我們雖然在武漢倒戈,又回師廣西,但如此時去表示歡迎他們回來,而他們真的又有本事回得來的話,到時我們不是也有一份功勞嗎?”


    參謀長這下真是佩服楊騰輝的遠見卓識了,這五條“船”都踏上去,將來便可萬無一失。可是,楊騰輝的腳還沒有伸出去,便接到黃紹竑由容縣發來的電報,請楊騰輝到賓陽縣去麵商收拾廣西殘局的事宜。楊騰輝拿著那份電報,不知一時又咬碎了多少支煙卷,他狠狠地罵道:


    “媽的,他們的手腳比老子的電報還快!”


    黃紹竑既然敢單槍匹馬由香港闖回來,必定早已布置好了,說不定呂煥炎、黃權、梁朝璣等人都串通歡迎李、黃、白回來。楊騰輝與呂煥炎等不同,他們沒有武漢倒戈和迫李、黃、白下台之舉,楊騰輝與俞、李都是桂係的罪魁禍首,李、黃、白回來,能饒過他嗎?現在,蔣介石遠水救不了楊騰輝的近火,而李明瑞在龍州又渺無消息,也有傳說李與俞作柏皆避往香港,其殘部已被共產黨所掌握。楊騰輝麵前雖有五條“船”,卻不知該踏上哪一條才穩妥。不久,呂煥炎、梁朝璣、黃權又分別電楊騰輝,告知將去賓陽縣與黃紹竑會見。楊騰輝見事情已到了這般地步,再也容不得他裹足不前了。


    他忙命旅長梁重熙和謝東山將部隊由桂北和慶遠向柳州集結,留參謀長在師部主持一切,如他賓陽之行發生不測,可舉兵抵抗或東下投粵皆可。吩咐完畢,他即命親信團長莫樹傑和副官鄭蘭保來見,麵授機宜:


    “你們兩人代表我去廣州見陳濟棠,就說我將率部東下投粵,請他撥發開拔費二十萬元。領得款後,你們馬上設法將其存入香港匯豐銀行,然後火速返桂。”


    “陳濟棠的錢,是那麽好賺的嗎?”莫樹傑對此感到沒有把握。


    “放心,”楊騰輝詭譎地笑道,“我和李明瑞在廣州下船的時候,陳濟棠曾單獨請我吃飯,席間他拉我叛俞、李投粵,並答應給予兵力和款項支援,我說時機尚未成熟,待適當時候我一定如約進行。現在,廣西俞、李垮台,局麵四分五裂,陳濟棠圖桂正是時候,他正想要我為他火中取栗,你們去找他要錢,那還不是甕中捉王八——穩拿到手。”


    經楊騰輝這麽一說,莫樹傑和鄭蘭保才放心地去了。其實,楊騰輝此時並非不想投粵,隻不過他部下兩名旅長,隻有謝東山想去投靠粵方,而梁重熙卻堅持要歡迎李、黃、白回來,重新投入桂係懷抱。如果楊騰輝要投粵,也隻能拉走謝東山旅的兩個團,憑這點本錢投粵,如何能受陳濟棠重視?因此不如趁機撈他一把,在廣西看看再說。


    卻說楊騰輝把一切安排好之後,準備應黃紹竑之邀前往賓陽縣會麵。此次賓陽之行,楊騰輝是被迫的,一想起他將見到目透冷光,腮上留著大胡子的黃紹竑,便渾身戰栗起來,大有赴鴻門宴之感,但事已至此,又不得不硬著頭皮去走一趟。為了壯膽,他臨行前給黃權發了封電報,請黃由桂平乘船來柳州,一道去賓陽。楊騰輝考慮,李明瑞反蔣失敗後,第十五師的主力已由黃權統率,第十五師與第五十七師都是在武漢倒戈回桂的部隊,楊騰輝與黃權一道同行,自然可以互相壯膽。誰知黃的參謀長複電,黃已於頭天乘船到貴縣去了,經貴縣赴賓陽。楊騰輝一看事不宜遲,忙帶著一團人馬,從柳州經來賓、遷江去賓陽。


    黃紹竑住在來賓縣府,戒備森嚴,衛隊全是梁朝璣的部隊。楊騰輝心裏像揣著隻兔子似的,蹦蹦亂跳,心裏暗暗罵道:


    “媽的,這回是被硬拽著上賊船啦!”


    他一連咬碎幾支煙卷,這才決定將衛隊放在城外,自己“單刀赴會”,以示誠懇“上船”。


    到了縣衙門,楊騰輝被梁朝璣的參謀處長引到一間頗寬敞的房子裏,桂軍各路將領呂煥炎、梁朝璣、黃權、呂競存、蒙誌、楊義、黃鶴齡等俱已在座。論地位,楊騰輝當然要坐到前排呂煥炎旁邊,此時不知為什麽,楊騰輝倒願意奉陪末座,就像當年他把部隊由欽、廉開到桂平時那樣,把領花上的少將金牌自動取下來。桂軍將領,除已退往百色、龍州的李明瑞、俞作豫外,旅長以上,都已到齊——楊騰輝別無選擇,隻有再一次踏上李、黃、白這條危機四伏的“船”了。


    黃紹竑在一班全副武裝的衛士簇擁下,身著戎裝,表情嚴峻地出現在門口,各位將領“刷”的一聲起立,雙腳像安了發條的機器一般,“嚓”的一聲立正。


    “諸位,你們都辛苦了!”


    黃紹竑那雙冷峻的眼睛掃了大家一眼,臉上帶著令人畏懼的微笑,過來和將領們一一握手。他在香港被陳濟棠派人監視著,先行抵港的李宗仁已被香港政府勒令出境,不久前潛往越南海防蟄居,白崇禧也住在那裏。


    當汪精衛鼓動唐生智、張發奎、俞作柏三人揭櫫反蔣時,張發奎動作十分迅速,從鄂西假道湘西,強渡澧水、沅江衝破湘軍阻擊,直向桂邊挺進。這時俞作柏、李明瑞因部下叛變,已退出南寧。汪精衛見俞、李垮台,擔心張發奎部入桂後受到呂煥炎、楊騰輝阻擊,無法立足,遂派人與黃紹竑商議,願意捐棄前嫌,聯合共同反蔣。黃紹竑曾被汪精衛下的圈套差點丟了命,桂係在華北、華中和兩廣又曾被汪精衛的“滅桂策”搞垮,汪精衛是李、黃、白桂係不共戴天的仇敵。但是,善於抓住機會的黃紹竑見東山再起有望,早把那仇恨拋到九霄雲外,他毫不遲疑地對汪精衛的代表說道:“我們願接受汪先生的領導,共同反蔣!”他即命人將情況通知遠在海防的李、白。自己決定潛回廣西活動。但是,他被陳濟棠派人嚴密地監視著,一舉一動都逃不過陳的耳目,如他潛返廣西的計劃暴露必有生命危險。


    黃紹竑派人秘密買好由香港到廣州灣(今湛江)的船票,為了避開陳濟棠的耳目,臨行前,他特地和夫人蔡鳳珍到球場去觀看法國“網球四球士”的精彩表演。那網球正打到高潮時,他趁人不注意溜出球場,立刻搭上開往廣州灣的法國輪船。下船後,即乘汽車奔回他的老家容縣。容縣縣長封鎮南見這位老長官風塵仆仆突然歸來,知道事不尋常,他預見到李、黃、白必將重新登台,即把自己的兄弟封赫魯帶來謁黃。那封赫魯原是李明瑞手下的團長,駐軍戎圩,李明瑞垮台後,受黃權節製。封赫魯表示願意聽從黃紹竑調度。黃紹竑此時手上雖然隻掌握著封赫魯一團人馬,但他決定利用呂煥炎、楊騰輝、梁朝璣、黃權等人互相猜忌,各不相能的矛盾,出其不意地把軍隊重新抓回來。他令封赫魯分電呂煥炎、楊騰輝、梁朝璣、黃權、蒙誌、楊義、黃鶴齡等桂軍將領於十一月八日到賓陽開會。


    黃紹竑之所以選擇賓陽為開會地點,是因為賓陽離省會南寧很近,開完會他便可趕到南寧去以省主席的名義重新發號施令。果然,心懷鬼胎的桂軍各路將領,除梁朝璣是真心實意擁護黃紹竑回來的外,其餘都因互相猜忌不明底蘊,呂煥炎、黃權以為楊騰輝、梁朝璣、蒙誌、楊義等擁護黃紹竑回來,擁黃派實力占優勢,不敢輕舉妄動;楊騰輝則以為呂煥炎、黃權、梁朝璣等已經擁黃,自己居於劣勢,隻得依令到賓陽來開會。到了賓陽,他們還是誰也摸不透誰的底,現在一見到黃紹竑那雙發著冷光的眼睛,心裏已先懷三分畏懼之情。驀地,會場上響起了嚎啕的哭


    聲——楊騰輝哭了;站在後麵的黃權也跟著放聲痛哭起來——他們在懺悔自己!


    “哼!”梁朝璣往地上狠狠地吐了口唾沫,輕蔑地說道,“撒泡尿來照一照自己的臉吧!”


    呂煥炎默默地低垂著頭,不敢看黃紹竑那冷森森的眼睛。他雖然沒有像楊騰輝、黃權那樣“罪孽深重”,但對蔣介石任命他取代黃紹竑的廣西省政府主席兼第十五軍軍長這件事情,他是正式接受了的,他也沒有表示要歡迎黃紹竑重返廣西主政的意思,這,難道不也像楊騰輝、黃權一樣,是一種叛逆行為嗎?


    “都是廣西老鄉,都是多年袍澤,過去的事,都不要再提了吧!”


    黃紹竑顯得非常豁達大度,那雙冷凝的眼睛裏閃射著柔和溫暖的光芒,仿佛一塊冷冰冰的鋼板,折射出一片融融的陽光。他連置他於死地的汪精衛都能捐棄前嫌,攜手合作,何況對部下們的過失!這個時代,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派係與派係之間的關係,都不能以中國的傳統道德來衡量。中國人幾千年來建立的一種人際關係,上下關係,似乎在打倒皇帝之後,已蕩然無存,歐美的東西又學不來。於是,一切最醜惡的東西便跟著這動亂的年代應運而生,武人亂國,文人亂政,朝秦暮楚,反複無常。這是一個比春秋戰國更為混亂的時代。春秋戰國,尚產生過孔孟之道,黃老之學,產生過百家爭鳴的局麵,出現過群星燦爛的文才武將。民國年間的軍閥混戰,產生了無數大大小小的反複無常的軍閥,許許多多卑鄙無恥的官僚政客,中國大地到處是戰火屍骨,汙泥濁水。這一切,黃紹竑早已司空見慣,他本人也是個在泥淖中翻來滾去的人物。他沒有必要責怪部下們倒戈換旗之事。


    “目下廣西四分五裂,有亡省之虞,我們必須緊密團結起來,保衛桑梓,使父老兄弟姐妹免受敵人之蹂躪。”黃紹竑分析了當前的形勢後,接著說道,“我們已決定與汪精衛合作,恢複兩廣秩序,張發奎已率部進入桂北龍勝一帶,我們聯合張發奎,同下廣東,趕跑陳濟棠,廣西才能站得住。李德公與白健生很快就會回來,隻要大家團結一致,前途是很樂觀的。我明天準備到南寧去,重新整頓省治,各位返回原防,聽候命令,值此非常之時期,各位務要執行命令,約束部曲,如有違抗軍紀者,必將嚴懲不貸!”


    黃紹竑那雙眼睛裏,又流露出一種冷酷無情凜不可犯的威嚴,將領們趕快恐懼地低下頭去。楊騰輝由於不能咬煙卷,上下牙齒難受得直胡亂磨動。他軍服口袋裏本來裝著兩盒三炮台香煙,此時,他的右手下意識地插進軍服口袋裏,兩隻手指狠狠地將煙盒中的煙卷一支支地捏碎。黃紹竑的衛士早已注意到了楊騰輝的這個動


    作——他插進衣服口袋裏的手指在一下一下地按動著什麽,很像往藏在衣袋裏的小手槍裏壓子彈一樣!機警的衛士忙走到黃紹竑身邊,輕輕地耳語了幾句什麽。黃紹竑隨即撲哧一笑,說道:


    “楊師長,你可以抽煙的啊!”


    “啊?!”楊騰輝驀地一驚,那正在捏碎煙卷的手竟極快地將一支捏碎了一半的煙卷塞到牙齒之間,但他馬上又將那半節煙卷拿下扔到地上,神情惶驚地說道,“不不不,不能抽!”


    “自家人,何必講究禮節,抽吧!”黃紹竑笑道。


    “不不不,不能抽!”楊騰輝仍然不敢。


    黃紹竑走到楊騰輝麵前,伸手進他軍服口袋裏,摸了一下,摸出一大團捏碎的煙卷,一支完整的煙卷也找不到,他失望地搖了搖頭,忙命衛士去拿煙來。他自己嘴上叼一支,又


    遞一支給楊騰輝。楊騰輝顯得受寵若驚的樣子,忙接過煙卷放在牙齒上咬著,黃紹竑又將火送到楊騰輝的煙卷前,楊騰輝因由衛士點煙慣了,竟大模大樣地對著火吸起煙來。剛吸了一口,才想起不對,趕忙立正敬禮。黃紹竑將火柴吹熄,扔到地上,笑道: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這一下,頓使場麵上的氣氛緩和了下來,一種上下親密無間的感情,像煙卷上的青煙一樣,在室內慢慢地升騰彌漫。


    不過,楊騰輝心中卻更加惶悚不安——黃紹竑這位老長官對部下的嗜好舉動是多麽熟悉,連這一點小小的習慣動作都瞞不過他,如果楊騰輝心懷異誌,輕舉妄動豈可得逞?他站著一動也不敢動,心想這雙腳這回上了這條“船”,就不能隨便挪動啦!


    會後,黃紹竑準備去南寧,各路將領仍回原防待命。楊騰輝回到柳州,過了兩天,莫樹傑和副官鄭蘭保也從廣州回來了。莫樹傑向楊騰輝報告了廣州之行的經過,他先把舌頭伸了伸,這才說道:


    “師長,這回是菜刀剃頭——好險呀!”


    “錢到手了嗎?”楊騰輝可不管你菜刀剃頭險不險,他最關心的是錢。


    “我們到廣州,見了陳濟棠,把師長的打算和要求向他說了,他倒痛快,立即撥給二十萬元,並囑要你趕快把隊伍開到廣東去。”莫樹傑道。


    “錢呢?”楊騰輝追問。


    “我一領到錢,即把這二十萬元以九折匯到香港,由鄭副官以師長太太的名義存入香港匯豐銀行。陳濟棠的耳目也真靈,他一發現上當受騙當即下令通緝


    我……”


    “拿去吧!”楊騰輝見二十萬元巨款已經到手,便從軍服口袋裏摸出兩包三炮台香煙,一包給莫樹傑,一包給副官鄭蘭保,算是對他們兩人的酬勞和褒獎。楊騰輝的貪婪和吝嗇是桂軍將領中有名的,每逢舉行旅長、團長會議,他自己大抽其三炮台香煙,從來也不給與會者一支。這次對莫、鄭二人為他搞到二十萬元巨款,也僅各贈三炮台香煙一包。在別人看來,實在微不足道,而楊騰輝卻認為這是對部下的莫大獎賞了。


    黃紹竑到南寧後,李宗仁、白崇禧也從海防回到南寧。李、黃、白正式通電接受曾置他們於死地的汪精衛的任命,以李宗仁為護黨救國軍第八路總司令兼中央命令傳達所所長,黃紹竑為副總司令,白崇禧為前敵總指揮。已率部進入廣西的張發奎,宣布就護黨救國軍第三路總司令。桂、張兩軍相與一致討蔣靖粵。桂軍編為兩個縱隊,第一縱隊總指揮呂煥炎,轄許宗武、梁朝璣、楊義三師和封赫魯獨立旅;第二縱隊總指揮楊騰輝,轄梁重熙、黃權、蒙誌三師。桂軍除留呂煥炎率楊義一師留守廣西外,餘皆與張發奎部東下進攻廣東。


    桂、張兩軍號稱五萬之眾,由李宗仁、黃紹竑、白崇禧和張發奎親自指揮攻粵。李、白、張都是北伐名將,指揮的又都是當年曾有鋼軍和鐵軍之稱譽的部下,因此初期作戰,甚為順利。從十一月二十四到十二月九日,僅半個月的時間,張發奎部的鄧龍光旅便攻到廣州北麵的人和圩,俘獲粵軍械彈輜重無數。粵軍被迫退到廣州市郊白雲山,珠江上艦艇雲集,陳濟棠、陳銘樞已做好逃離廣州的準備。廣州市民聽到炮聲隆隆,又聞說兩年前在廣州屠城的張發奎軍隊回來了,嚇得攜兒拖女,不斷向香港和四郊外縣逃去。


    汪精衛在香港置酒慶賀,已吩咐陳公博等準備入穗開府。


    蔣介石在南京焦頭爛額,窮於應付。華南方麵,桂、張軍入粵猛攻,廣東二陳形勢危急,蔣介石急調嫡係朱紹良率毛炳文、譚道源、陳繼承三師入粵助戰,再令何鍵由湖南重新入桂,以搗桂係老巢,為了統一指揮蔣軍和粵軍、湘軍對桂、張軍作戰,蔣介石令何應欽為廣州行營主任,指揮調度軍事。


    中原方麵,唐生智也配合桂、張軍行動在鄭州通電反蔣。唐生智將在唐山從白崇禧手中收回的部隊恢複第八軍番號,仍轄第五十一、五十三兩個師。唯此時李品仙、廖磊兩師長已經離隊他去,唐生智乃令龔浩為第五十一師師長,劉興兼第五十三師師長,將部隊由駐馬店向確山推進。蔣介石見唐生智在中原樹起叛旗,即調陳誠、夏鬥寅、徐源泉、楊虎城數路大軍圍攻。蔣、唐兩軍在南陽一帶,冒著漫天風雪血戰一場,中原大地,白雪皚皚,鮮血殷殷,慘不忍睹。唐生智勢單力薄,終成敗局。他化裝成豫南老農,坐上一輛牛車,在風雪中秘密逃到開封,轉搭火車去了天津。唐軍兩師被蔣軍包圍繳械。唐生智由三月間在唐山從白崇禧手中收回本錢複起,到這年底反蔣失敗,僅十個月時間,真是曇花一現。他的作用與其說幫了汪精衛的?


    ??,毋寧說成全了蔣介石。因為蔣介石利用唐生智搞垮了白崇禧,又用唐生智打敗了稱雄一方的馮玉祥,最後又將唐生智部消滅。民國十五年夏由廣東、湖南出師的北伐軍八個軍,除蔣介石的第一軍已擴展到數十萬人外,其餘的軍已不複存在了!


    卻說桂、張軍這次入粵,雖然攻勢淩厲,進軍神速,但是新組編的桂軍兩個縱隊因士氣低落,剛打到上次失利的蘆苞、白泥一帶時,又成了強弩之末。白崇禧雖然親臨火線督戰,但戰況毫無進展,他不禁又想起春天時在北平那位星相家的預言——“食神不利”“太陰不明”。他一年之中已經逃亡兩次,或許在白泥圩還要連打兩次敗仗哩!果然,當白崇禧命令向粵軍陣地發起第三次強攻時,即接張發奎部已在兩龍圩被粵軍蔡廷鍇、蔣光鼐擊敗的消息。白崇禧歎息數聲,終於相信了自己的命運,急令所部撤退。


    正當唐生智坐牛車逃往開封的時候,李、黃、白和張發奎也帶著他們殘破的隊伍倉促逃回廣西。但快到信都的時候,梧州已被陳濟棠的海陸軍襲占,桂、張軍隻得退到平樂整理。李、黃、白、張還沒來得及喘一口氣,陳濟棠又令粵軍兵分兩路向平樂、荔浦進擊。蔣介石亦令嫡係朱紹良指揮毛炳文、譚道源、張輝瓚三師向平樂進攻。留守後方的呂煥炎見桂、張軍已處於蔣軍和粵軍的四麵包圍之中,他便在玉林再次通電擁蔣,宣布就任蔣介石委任的廣西省主席之職。隨即派兵占領貴縣、桂平、賓陽和南寧。前有追兵,後有叛敵,李、黃、白再次陷入四麵楚歌之中。


    李宗仁、黃紹竑、白崇禧、張發奎四巨頭在平樂縣城的一家祠堂內坐著,剛剛商量完整編部隊的方案,忽見桂軍副師長梁瀚嵩神色驚惶地進來報告:


    “職團哨兵捕獲一名奸細,從其身上搜出呂煥炎致黃權、蒙誌兩位師長的親筆信。”


    白崇禧接信看過,便交給李宗仁,李宗仁看罷,那兩條粗眉一聳,即令梁瀚嵩去把黃權、蒙誌請來開會。張發奎明白李宗仁要拘押黃、蒙兩位師長,忙說道:


    “德公,此舉恐怕要引起該兩師官兵的嘩變呀,如此,則大事危矣!”


    李宗仁斷然地搖了搖頭,說:“在此緊要關頭,隻有用非常手段,將黃、蒙兩師長扣留,才可消弭亂源!”


    李宗仁即命警衛團團長黃瑞華去布置,待黃、蒙二人一到,即將其隨從衛士繳械,然後將他倆押進屋來。


    “德公、季公、健公,冤枉呀!冤枉!”黃權和蒙誌被押進屋內,不斷鳴冤叫屈。


    李宗仁將呂煥炎的信一把扔到地上,喝令黃、蒙二人過目,黃權、蒙誌看過後,仍然叫冤枉!


    “德公,呂煥炎雖派人來接洽,但我二人根本沒有接受呀,望你念我們跟隨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呀!”


    “現在呂煥炎已經叛變,外邊謠言很多,都說你二人和他有勾結。此事影響軍心甚大,現在我為大局計,隻好請你兩位受點委屈,暫時解除職務,去桂林休息。外麵已預備好了汽車,就請你二人各指定一名隨從,即刻乘車赴桂林休息。”


    說罷即命黃瑞華將黃權、蒙誌押上汽車。上了汽車,黃權不禁嚎啕大哭,不知是他內心悔恨還是晦氣所致。如果他跟隨李明瑞或許不至於此吧!黃權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裏,先後倒戈三次,由團長升旅長直升到師長之職,也弄了幾十萬塊錢,他的發跡遷升,全賴叛變所得,而他的滅亡告終,也由叛變所致,真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矣!


    卻說李宗仁斷然處置扣押了黃權、蒙誌後,楊騰輝直感到心驚肉跳,惶惶不可終日。目下,呂煥炎已公開通電叛桂投蔣,就任了廣西省主席之職,黃、蒙二師長又被扣押,當初歡迎李、黃、白回桂的將領,看來都沒有好下場,特別是黃權,與楊騰輝在武漢倒戈回桂,李、黃、白複起後,整編桂軍時,升黃為師長,歸楊騰輝節製,如今黃權一倒,楊騰輝怎不有兔死狐悲之感!而李、黃、白的下一個打擊目標,很可能要放到他頭上了。他不知又咬碎了多少包三炮台香煙,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脫身之計。他忽然靈機一動,趕忙坐到桌子前,命副官鄭蘭保給他找來紙筆墨硯。鄭副官跟楊多年,從未見他舞文弄墨,一切電文或作戰命令全是由參謀長辦理。今見他索要紙筆,便好奇地問道:


    “長官,要寫什麽可命參謀長寫呀,何必親自動手?”


    “你懂個屁!”楊騰輝啐了鄭副官一口,一片嚼爛的煙絲雨點般飛到他臉上來,“老子要做作戰計劃,你快給我滾遠點!”


    楊騰輝從軍以前,曾在家鄉上林縣的一所中學肄業。從軍後跟廣西護國軍第二軍總司令林俊廷當差,民國八年由林保送入廣西陸軍講武堂受訓。論文化,楊騰輝不低。但是,他自從軍以來卻從未做過作戰計劃,一時提筆在手,不知如何進行。但他深知白崇禧瞧不起他,如不做個像樣的作戰計劃,怎能討得白的歡心?他真悔恨當初俞、李匆忙反蔣,又悔恨當初不能誠懇地聯合呂煥炎抗拒李、黃、白回桂,致使今日落到別人屋簷之下,不得不低頭,從軍十六年,從沒做過作戰計劃,今天也不得不硬著頭皮來寫了。他又咬碎了不知多少支三炮台煙卷,一個在平樂、荔浦間與蔣軍、粵軍作戰的詳細計劃總算做出來了,他剛收下筆,冷不防白崇禧已經出現在他麵前,他一下愣住了,隻見白帶著總部警衛團團長黃瑞華和一排全副武裝的衛士,楊騰輝暗自叫苦,心想果然現在輪到自己頭上了。他無力地站起來,把頭垂下去,任憑白崇禧處置。


    白崇禧背著雙手,走到桌前,看了看楊騰輝寫的作戰計劃,立刻哈哈大笑起來:


    “騰輝兄這作戰計劃還做得真不錯,唵!”


    楊騰輝頹然地垂著頭,更不敢看白崇禧一眼,隻是囁嚅道:


    “騰輝願跟健公效力,萬死不辭!”


    “哈哈,騰輝兄!”白崇禧見楊騰輝嚇成這般模樣,鄙夷地掃視了他一眼,說道,“不錯,我過去曾經說過這句話:‘楊騰輝也能當師長嗎?叫他做個作戰計劃來看看。’現在,你既然能做作戰計劃了,就不僅是當師長,而且要當軍長啦!”


    楊騰輝覺得,自己的厄運已經到了,殺也罷,關也罷,隻得任人宰割了,他幹脆把雙眼一閉,什麽話也不說,任憑白崇禧發落。白崇禧見楊騰輝這副模樣,心裏感到既好氣又好笑,他過來拍了拍楊的肩膀,說道:


    “恭喜你高升了!”


    楊騰輝像個稻草人一般,被白崇禧輕輕一拍,竟“撲”的一聲跪下地去,哀呼一聲:


    “我有錢,我願出錢呀,請健公饒我一命!”


    白崇禧冷冷地笑了幾聲,忙將楊騰輝扶起,說道:“騰輝兄,你想到哪裏去了,德公已任命你為第七軍軍長啦,喏,這是給你的委任狀。”


    白崇禧像變戲法似的,立刻從衣袋裏摸出一張委任狀來,遞給楊騰輝。楊騰輝頭腦裏“轟”的一聲響,仿佛看到那是一紙由總司令李宗仁親自簽署的逮捕令。他又一次“撲”的一聲跪了下去,口裏喃喃道:


    “我……我……我有錢,我願出錢,請健公……向德公進……進一言,放……放我去……去香……香港……”


    白崇禧隻得將那紙委任狀放到楊騰輝麵前的地上,楊騰輝仿佛看到那紙逮捕令又突然變成了一張堂皇的委任狀,似乎寫著“茲委任楊騰輝為第七軍軍長”幾個大字,下款有李宗仁的簽名。楊騰輝隻感到一陣頭暈目眩,跪著的雙腿一軟,全身癱倒在地上。副官鄭蘭保趕忙跑來將楊騰輝扶到椅子上,又找來一支筷子,慢慢將他的牙齒撬開一條縫,將一支點燃的三炮台煙卷塞進齒縫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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