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煦園有個荷花池,池中永遠停泊著一艘石舫。這石舫為清代建築,長五丈,全是青石砌製,分前後兩艙,卷棚屋頂,造型精巧,形象逼真。石舫旁邊有左右跳板,可供遊人登舟。登上石舫前艙船頭,迎麵可見匾額上有“不係舟”三個氣勢俊逸的大字,艙門上麵刻有猴鹿圖案和萬年青等裝飾,紅漆的門柱上雕著兩隻栩栩如生的獅子。池中荷花盛開,幾隻羽毛晶藍的翠鳥,歇在荷葉梗上,眼睛盯著池中的小魚。素有“火爐”之稱的南京,時值八月初旬,正是酷暑之時,連風也是炙人的。而這石舫上,卻是清風徐徐,涼爽宜人。


    石舫前艙船頭有頗為開闊的台麵,卷棚延伸出來,像個別致的小涼亭。上麵放著四把藤椅和一張長條栗色的茶幾。李宗仁、何應欽、白崇禧三人正坐在藤椅上閑聊。


    “何敬公,這石頭大船到底是何人所造?”李宗仁嘴上叼著支香煙,饒有興味地向何應欽問道。


    “這石舫乃前清乾隆年間兩江總督尹繼善所造之不係舟,乾隆皇帝遊江南時曾在此臨憩,現今艙門上那匾額‘不係舟’三字,就是乾隆皇帝禦筆親書。”何應欽指著那匾額,慢條斯理地說道。


    “敬公,我怎麽聽說這石舫是太平天國天王洪秀全的座駕船呢?”白崇禧偏著頭,望著何應欽,似信非信地問道。


    “啊?”何應欽不慌不忙地把視線從匾額上移過來,問道,“你是聽誰說的?”


    “是從一本外國人著的什麽書上看到的。”白崇禧眨了眨那雙狡黠的眼睛,說道,“太平軍由廣西出發北上,勢如破竹,橫掃兩湖,攻占武漢三鎮之後,全軍浩浩蕩蕩順江而下。洪秀全所乘坐之龍船,船首雕一龍頭,飾以金彩,舵間裝一龍尾;遍插黃旗,兩旁排列炮位十餘尊,鎮鼓各一,朱漆盤龍棍大小各二。船上點燈三十六盞。進入天京之後,此船被置入天王府內作為紀念品,許多來天京參觀的外國人都曾看到過。”


    “啊?”何應欽慢慢地取下他那黑邊眼鏡,又認真地瞧了瞧“不係舟”三字。他因平素不喜讀書看報,新舊學識都缺乏修養,除了閱判公文時寫幾個簡單的批語和簽名之外,對僚友從沒有寫過親筆信,更不要說寫文章了。他對石舫的來曆,僅是聽他的秘書長說的,因此現在聽白崇禧這麽一說,他一時無法辨明誰是誰非。李宗仁因忙於統兵作戰,這次他是奉蔣總司令的電令由蕪湖匆匆趕來南京的,對這“不係舟”的來曆,他無暇考據,自然也就不可能比何應欽知道得更多了。


    “二公請看。”白崇禧指著石舫門柱上端那兩隻木雕的獅子說道:“這兩隻獅子額部皆有‘王’字,具有太平天國建築裝飾的特點。因為按照太平天國觀念,‘王乃天日也’。太平天國工藝品中,龍、虎、獅子頭上都出現‘王’字,據此說來,這石舫乃是洪秀全的座駕龍船了。”


    南京煦園荷花池中的石舫


    “啊!”何應欽信服地點了點頭。


    李宗仁對白崇禧的考證,十分感興趣,因為他和白崇禧縱談天下大事時,便不止一次地提出過師洪、楊之舉。而北伐軍興僅僅才一年,他們便從廣西打到武漢,席卷東南,占據了半壁河山,已經取得了當年太平天國所據有的地盤。李宗仁不免有些躊躇滿誌,而此次蔣總司令急電召他返南京,他已預感到老蔣的地位不穩了,因此,現在聽白崇禧說到這石舫乃是洪秀全的座駕龍船,便借題發揮道:


    “這裏是當年洪秀全的天王府,辛亥年間孫總理在此宣告中華民國成立,成為中華民國總統府所在地,現在,我們又在這裏重建中華民國政府,實乃天意。這艘石舫,係洪秀全、孫總理先後登臨、憩息過的曆史文物,如今,我們又坐上來了!”


    “哈哈!”白崇禧仰頭大笑起來,他為自己把洪秀全的龍船與乾隆年間兩江總督尹繼善在總督署內“構屋如舫”所造的這石舫巧妙地捏合在一起而感到高興。因為現在,形勢正需要他把這位缺乏學識而又暗藏野心的“何婆婆”與毫無曆史淵源的李宗仁捏合起來。


    “何敬公,蔣總司令召我回來有什麽事?”李宗仁問道。


    “有大事相商。”何應欽慢吞吞地說道。


    原來,蔣介石在“四一二清黨”反共之後,武漢國民黨中央隨即通電予以申飭,並宣布撤去蔣介石國民革命軍總司令之職。蔣介石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於“四一二”上海大屠殺之後六天,便在南京成立國民政府並舉行中央政治會議,選舉胡漢民為主席,公開否認武漢中央的合法地位,遂形成寧、漢分立的局麵。武漢國民政府主席汪精衛,突於七月十五日舉行“分共”會議,汪精衛的口號是“在夾攻中備鬥”,既反共,又反蔣。他以國民黨正統自居,欲取得國民黨最高統治權,依靠在武漢的第四集團軍唐生智和張發奎兩部,順江而下,東征討蔣。南京方麵亦不示弱,也調兵遣將準備迎擊。雄視中原的馮玉祥看到寧漢雙方即將刀兵相見,急電武漢和南京,建議在他所控製的河南開封舉行會議,尋求和平解決黨內糾紛的途徑。此時,已敗退到淮北一帶的孫傳芳,見北伐軍發生內訌,立即組織強有力的反攻,從北伐軍手中重新奪回了軍事重鎮徐州,兵鋒直指南京,市麵震動,人心惶惶。


    蔣介石不想在喪師失地的不利條件下出席和議,乃親率賀耀祖軍赴前線指揮,聲稱“此次不打下徐州,便不回南京”!蔣介石率軍直抵徐州城下,將所有預備隊俱調入第一線作戰,實指望一舉再奪徐州,打個勝仗,以提高與武漢方麵討價還價的能力。誰知戰事進入膠著狀態時,敵軍突由右翼衝出一支精銳部隊,向蔣軍側後包抄襲擊,徐州城內敵軍也由正麵乘勢出擊,蔣軍首尾難顧,頓時大亂,形勢和第二次攻南昌時極為相似。不過此時白崇禧並不在蔣介石身邊,他正指揮第三十七軍、第四十四軍等部隊,與孫傳芳、徐源泉部鏖戰於淮河、徐、蚌之間,因此不能及時趕來救駕。蔣介石驚惶失措,在亂軍中僥幸脫險,氣喘喘地逃回南京,將前敵總指揮王天培扣押槍決。這時,孫傳芳已逼近南京,武漢東征討蔣的大軍也從長江東下,氣勢逼人,南京兩麵受敵,形勢非常危險。蔣介石打了敗仗,既羞且憤,雖然殺了王天培以推脫戰敗之責,但卻並不能扭轉岌岌可危的戰局,他驀地想起在上海實行“清黨”前,曾得到李宗仁、白崇禧的有力支持,為了應付現在這危險局麵,他不得不把正在前線指揮作戰的李宗仁召來南京,商量對策。


    “他不是說,不打下徐州就不回南京嗎?”李宗仁口氣很硬地說道。他知道,老蔣新敗之後,已士無鬥誌,要挽救南京危局,目下就隻有靠廣西部隊了。


    “敬公,假如此次不是王天培而是你任蔣總司令的前敵總指揮,情況又如何呢?”白崇禧看著何應欽,給何提了一個最難回答的問題。


    “我?”何應欽慢慢地笑了笑,“不至於打敗仗罷!”何應欽與第十軍軍長王天培雖然都是貴州人,但兩人的關係卻並不好,因此他對王天培的遭遇不但不抱同情,反而幸災樂禍。


    “其實此次潰敗,完全由於蔣總司令自己估計錯誤,指揮失當所致,王天培不過是替罪的羔羊而已!”白崇禧一針見血地說道。


    “啊?!”一向不急的何應欽,現在也被白崇禧這句話逼得有些急了。


    “目下南京兩麵受敵,形勢危殆,我們難道還要當第二個王天培嗎?”白崇禧這話說得好生厲害,李宗仁與何應欽不得不麵麵相覷,都一時說不出話來。李宗仁與白崇禧對於逼蔣下台,取而代之,早有謀劃,現在蔣介石內外交困,正是下手的極好機會。何應欽偏偏也是個暗藏野心之人,他自杭州會師與白崇禧秘密勾結後,也萌發取蔣而代之心,以現在蔣介石的處境,逼其交權,可望成功。他隻要把老蔣的嫡係部隊抓在手上,雖不能獨霸天下,至少也可與李、白平分秋色。如再跟著老蔣賣命,說不定會真的做第二個王天培呢,那才蝕了老本!


    “健生兄,依你之見,眼下有何良策可解南京之危?”


    何應欽知道這“小諸葛”胸中必有妙計,不但可解南京之危,而且還可使自己不至於做第二個王天培。


    “武漢之兵,對誰而來?”白崇禧沒有直接回答何應欽的話,而是反問道。


    “當然是為反蔣而來。”李宗仁和何應欽一下悟出了白崇禧這話中的含義,幾乎同時說道。


    “如果此時我們請蔣總司令暫時離開一下,武漢方麵對南京用兵便沒有了目標,則寧漢合作可望實現,不但可解決目下黨內的糾紛和裂痕,而且可繼續北伐,實現會師幽燕的最終目的。”白崇禧望著李、何兩人,問道,“不知二公以為如何?”


    李宗仁立即說道:“何敬公,健生此計實乃解南京之危的上策,否則,便一切都完了,武漢與南京在自相殘殺中滅亡,我輩便要重蹈洪、楊之覆轍啊!”


    何應欽取下他那黑邊眼鏡,放在手裏掂了掂,似乎要求助於眼鏡的魔力,看清這一步他走得穩不穩。他雖然暗藏野心,但是膽子實在太小,他在貴州時投靠王文華,數年之間便發跡位至旅長兼省警務處處長和黔軍總司令部參謀長。不想王文華被刺身死,袁祖銘回黔篡奪了黔軍指揮權,何應欽連夜逃往昆明。曾被何應欽逼走的劉顯世派人追到昆明,欲將其暗殺。何應欽被刺客槍手擊中一槍,傷及肺部,幸而未致死。何應欽飽受驚嚇,遠避上海與其內兄王伯群度了數年的亡命寓公生活。一想起這一段經曆,他就感到害怕。但是,白崇禧的話又把南京的前途說得再明白不過了,眼看老蔣是混不下去了的,隻要自己不落個“逼宮”的罪名就仍可統率黃埔軍隊。他想了想,說道:


    “蔣總司令同意走開嗎?”


    “敬公,這就要看你的啦!”白崇禧笑道。


    “我?”何應欽又覺得白崇禧是把他往火裏推,忙說道,“還是看德公的吧,我……我不好說話啊!”


    “敬公如果做到不說話,那就是解了南京之危啊!”白崇禧也著實厲害,他早已窺透何應欽的心理,此公個性懦弱,優柔寡斷,缺乏勇氣毅力,即使隱藏著“篡位”的野心,也隻是想巧取而不敢豪奪。白崇禧知道,到和蔣介石攤牌的時候,隻要何應欽緘口不語,老蔣便戀棧不成了。


    “總司令到!”


    白崇禧的副官在石舫外邊的水池上通報。李、何、白三人馬上從座位上站起來,把蔣介石迎上石舫。何應欽的懷中像揣著隻小兔子一般,隻管怦怦亂跳,不敢正眼看蔣介石。


    “嗯,諸位久候了。”蔣介石一見李、何、白三人聚在一起,那疑慮的目光中便蒙上一層陰雲,他懷疑他們正在討論什麽對他不利的事。他今天一反常態,身穿淺色夏布長衫,光著個禿頭,腳下一雙圓口布鞋,這一身打扮,使他那本來就又高又瘦的身材,又被渲染了幾分。當他踱上石舫時,使人竟有弱柳迎風之感。蔣介石落座之後,望了望李、何、白,隨便問道:


    “諸位剛剛在談些什麽?”


    “我們在談這石舫的來曆。”白崇禧詭譎地答道。


    “嗯,很好。”蔣介石點了下他那禿頭,似乎在首肯李、何、白三人談這石舫的意義。“想當年,孫總理當臨時大總統時,曾在這裏召開過關於對清廷進行和戰的會議,吾人是先總理最忠誠之信徒,當此多艱之時,自應步總理之後塵,前仆而後繼之。”


    “總司令,我曾聽展堂先生說過,孫總理在此石舫上召開會議時,力主對清廷以戰,然而陸軍總長黃公克強以軍餉無著,彈械俱缺,無以為戰,乃力主和議,繼而南北議和乃成。”白崇禧立即抓住蔣介石這句話巧妙地做起文章來了。


    “嗯,這個,這個


    嘛,”蔣介石聽到白崇禧這話,不啻被當頭潑了一瓢冷水,因為他今天通知李、何、白到這石舫上來開會,乃是以他對付武漢方麵的軍事部署的腹案就商於他們,他希望他們支持對武漢方麵作戰。誰知還沒扯到正題之上,白崇禧便一瓢冷水迎麵潑來,使他尷尬不已,他頓了頓,才接著說道,“當時議和,乃是以戰為後遁的。目下,武漢方麵欺人太甚,我們不得不暫時中止北伐,給予迎頭痛擊。”


    “總司令,北洋軍閥乃是我們一定要打倒的敵人,武漢方麵則是兄弟間的意氣之爭,總有一天會得到解決的。放棄一定要打倒的敵人,從事兄弟鬩牆之鬥,恐怕國人也不會諒解吧!”白崇禧又是一大瓢冷水潑來,直潑得蔣介石從頭到腳一陣發涼,雖是南京這火爐般的酷暑天氣,蔣介石心中也難免打起寒噤來。


    “總司令,去年我到廣州去促成北伐,大家都是一致要對付北洋軍閥的啊,後來雖然冒出了共產黨的問題,我們毫不手軟地作了‘清黨’之舉,而武漢方麵也已經分共,共產黨的問題寧漢雙方都已解決,正可同仇敵愾,直搗幽燕,何以要刀兵相見,斷送北伐大業?”李宗仁與白崇禧一唱一和,冷水一瓢接一瓢地潑向蔣介石。


    “德鄰兄與健生兄的意見是,這個,這個,這個……”蔣介石心裏陡地一陣緊張,他已預感到情況不妙。


    “為解南京之危和繼續北伐,我們希望總司令對馮煥章(馮玉祥字煥章)所提召開寧漢和會的建議做出積極的反應,以緩和唐生智部東征的行動。”李宗仁說道。


    蔣介石霍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在石舫上踱了幾步,他知道李、白是在向他施加壓力,向他做最後的攤牌。目下,南京方麵主要靠廣西部隊作戰,李、白如果作壁上觀,按兵不動,唐生智和孫傳芳便要直搗南京,到那時,局勢就不可收拾了。但蔣介石並不就此罷休,他還有自己的嫡係部隊,何應欽定會毫無疑問地支持他的,隻要何應欽堅決站出來說話,便成了二對二,李、白的意見不可能占上風,他們也就不敢輕舉妄動,咄咄逼人了。蔣介石與何應欽有生死之交。那是民國十四年三月十二日東征棉湖之役,林虎叛軍直撲蔣介石的指揮部,何應欽率黃埔學生軍第一教導團拚死抵抗,傷亡慘重,全團已近覆沒的邊緣。蔣介石在指揮部裏急得團團轉,不斷用哀求的口吻對何應欽道:“敬之,敬之,你必須設法堅持住,挽回頹勢,否則什麽都完了,都完了,敬之,敬之!”何應欽見蔣介石聲淚俱下,一時激於義氣,同時也感到不拚即死,遂挺身督隊衝鋒,終於擊潰了林虎叛軍,解了指揮部之圍。從此,蔣介石便把三月十二日這天作為他與何應欽同生死、共患難的紀念日。今日蔣介石外被唐生智和孫傳芳包圍,內受李宗仁、白崇禧掣肘,其危急之程度,真不亞於棉湖戰役被林軍包圍,他又一次寄希望於曾挽救過他的何應欽了。


    “敬之兄,你的意見呢?”蔣介石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眼定定地望著何應欽。


    何應欽垂著頭,用雙手托著他那豐腴的沉重的下巴,似乎沒有聽到蔣介石的話。石舫上靜得出奇,微風吹得池中荷葉窸窣作響,不遠的古柳上有一隻使人心煩意亂的蟬正在沒完沒了地噪鳴。蔣介石的太陽穴在突突地猛跳,他死死地瞅著一動不動像尊垂首低眉的菩薩似的何應欽。李宗仁正在一口接一口地大抽其煙,白崇禧竟把左腿架到右腿上,在悠閑地搖晃著,蔣介石再也抑製不住心頭那衝撞的怒火,他大喝一聲:


    “何敬之!”


    “啊,總司令!”何應欽不急不慢地抬起頭來,那模樣簡直像個大夢初醒之人,根本不知眼前曾發生過什麽事似的。


    “你是主和還是主戰?”蔣介石惡聲惡氣地向何應欽問道。


    “我?”何應欽慢吞吞地說道,“這事還得和師長們商量商量啊!”


    蔣介石一聽何應欽竟說出這種話來,心中不由一陣震顫,眼前發黑,差點栽倒在荷花池中。他不得不坐下來,好一會兒,才憤然而道:


    “這樣,我就走開,讓你們去和好了!”


    白崇禧馬上說道:“我看此時為團結本黨、顧全大局計,總司令離開一下也好,否則陡然在政治上掀起一個大風浪,那就大可不必了!”


    “好,好,我就走吧!”


    蔣介石拂袖而起,頭也不回地走下石舫,踉踉蹌蹌地去了。何應欽呆呆地望著蔣介石那瘦長的身影,好久才說出一句話來:


    “德公,健生兄,我……我們該怎麽辦呢!”


    “他去了也好,讓我們來試試吧!”李宗仁把半截煙頭扔到水池中,將衣袖往上一擼,顯得雄心勃勃。


    石舫仍在靜靜地泊著,那隻令人厭煩的蟬還在噪鳴,西花園中一切依舊。可是,兩天之後,滬寧一帶的報紙在頭版頭條上刊出一條聳人聽聞的消息:


    “‘白狐狸’集團竊居南京黨、政中樞,蔣總司令被迫下野!”


    有的報紙還將“白狐狸”——白、何、李三人繪成生動的漫畫刊出,“白狐狸”集團之名遂不脛而走。


    八月十二日,蔣介石黯然離開南京,前往上海。抵滬後,發出下野通電,旋即往老家奉化去了。


    激烈的槍炮聲震撼著古老的石頭城,這六朝金粉之地,不知曾拋灑過多少鮮血和屍骨!現在又一場空前的血戰正在城外展開,誰勝誰負,尚難預料。


    李宗仁又是一夜沒有合眼,火線上似乎沒有什麽令人振奮的好消息。第七軍軍長夏威指揮反攻龍潭車站,已激戰兩天兩夜,尚未將孫傳芳的部隊擊敗,南京前途極為險惡,李宗仁心情非常沉重,在司令部裏踱來踱去,回想著蔣介石下野後的紛亂局麵……


    蔣介石於八月十二日下野離開南京後,武漢方麵東征討蔣果然失去口實,加上張發奎部東下進入江西後,所部第二十軍軍長賀龍和第十一軍第二十四師師長葉挺,率部於八月一日在南昌舉行暴動。賀、葉此舉,使張發奎的第二方麵軍支離破碎,張見東征不成,遂率殘部返回廣東去了。唐生智見張發奎既去,實力受損,又在重組東征陣營,此時蔣介石雖已下野,但唐生智的野心卻正在膨脹,他哪裏便肯罷兵。南京方麵,自蔣介石下野後,李宗仁便成了南京政府的代表人物。軍事方麵,由李宗仁、何應欽和白崇禧三人以國民黨政府軍事委員會的名義統一指揮部隊。白崇禧出任淞滬衛戍司令,他以參謀長張定璠為上海市市長,將上海的軍政大權集於一身。李、何、白逼走了蔣介石,控製了南京政府,野心勃勃,不可一世。特別是李宗仁和白崇禧,更是滿心歡喜,因為他們打出廣西才一年多的時間,便成了南京的主人,他們置酒慶賀,以洪、楊自比,坐鎮廣東和廣西的李濟深、黃紹竑,當然也感到心花怒放。不過,老蔣雖去,而南京所受到的壓力卻並未減輕,唐生智東下各軍仍步步向南京緊逼。孫傳芳則設司令部於蚌埠,正在調兵遣將,準備渡江。


    為了避免兩麵受敵的不利局麵,李、何、白聯電武漢政府汪精衛和譚延闓,謂蔣已下野,東征實無必要,請唐孟瀟飭令各軍停止東下。李宗仁旋即乘艦親赴九江,與汪、譚及唐生智等人就寧漢合作問題協商辦法。隨後,李宗仁又邀請譚延闓、孫科來南京繼續會談,以促成寧漢團結。不料,李宗仁偕譚、孫乘艦返寧途中,在大勝關附近,即遇孫傳芳之兵大舉渡江,他們在江上與孫軍渡江部隊鏖戰一番,將其擊退,回到南京時,城外已是槍炮連天了。


    長江中下遊五省 聯軍總司令孫傳芳


    原來,被北伐軍從江浙一直趕到山東的直係軍閥孫傳芳,見寧、漢對立,國民黨內紛爭不已,蔣介石下野,南京局勢不穩,認為這正是他重整旗鼓,再下江南的極好時機。為了搶在武漢方麵的唐生智前頭入據南京,孫傳芳決定發動六萬大軍進行敵前搶渡長江的軍事冒險計劃。渡江計劃分三路:第一路,以鄭俊彥為總指揮,以鄭的第十師為主力,由浦口附近自選有利地點,搶渡長江,進攻下關,占領南京;第二路,以劉士林為總指揮,以劉的第十三師、馬葆珩的第十一師、上官雲相的第四師、段承澤的第九師、崔錦柱的第八師、陸殿臣的第十二師為主力軍,集中於六合、大河口等處,由大河口附近自選有利地點,搶渡長江,占領龍潭車站附近高地,掩護大軍渡江,會攻南京;第三路,以馬玉仁為總指揮,以馬師張定奎旅為主力,由揚州攻鎮江,主要任務是牽製上海敵軍。孫傳芳率總部由蚌埠移駐六合,以便統一指揮大軍搶渡。孫傳芳此次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渡江,官兵僅帶數日幹糧,船隻在部隊渡河後悉數開往北岸,以示全軍有進無退的決心。孫傳芳乘坐小火輪,攜帶他那頂裝飾華麗的大轎,亦隨後渡江駐節龍潭車站附近的水泥廠,親自督戰。為了鼓舞士氣,孫大帥傳令三軍:“我軍有外國艦隊掩護,渡江是很安全的,南京老百姓也歡迎我們,本帥先賞官兵每人大洋一元,到南京過中秋節!”孫傳芳還特地派人攜帶大批銀錢,潛入南京城內,將全城市麵上的月餅統統買了下來,預備入城時犒賞部下官兵。


    卻說李宗仁入城後,知軍情緊迫,將譚延闓和孫科安頓之後,即打電話命令第十九軍軍長胡宗鐸和第七軍軍長夏威,派兵迎擊渡江之敵。此時,白崇禧已往上海籌集軍餉去了,李宗仁隻得給何應欽打電話,請他指揮第一軍王俊、顧祝同、陳誠三師向龍潭方向出擊。不久,白崇禧從鎮江發來電報,說他由滬返寧,專車被阻於鎮江,聞報孫軍渡江已占龍潭車站,他正抽調東路軍劉峙師和衛立煌師向龍潭車站反攻。孫傳芳以三路大軍渡江,李、何、白也以三路大軍迎擊,爭奪的重點在棲霞山和龍潭車站,鏖戰兩日兩夜,直殺得天昏地暗,橫屍遍野,勝負未分。


    李宗仁在司令部裏踱著,他的預備隊已經全部用光了,對於戰局的結果,他不敢預測,也不願預測。他已幾天幾夜沒有合眼了,房子裏到處都是煙頭,他嘴裏苦澀得吃什麽也沒有味道。桌上的電話鈴響了,他忙抓起話筒,一聽是孫科打來的電話:


    “德鄰先生,你千萬不能讓組庵(譚延闓字組庵)先生和我到南京來當孫傳芳的俘虜啊!”


    李宗仁知道孫科一向膽子小,便用十分輕鬆的口吻對著電話筒說道:


    “哲生(孫科字哲生)兄,我準備請你和組庵先生喝慶功酒囉!”


    “聽說孫傳芳此番以六萬大軍傾巢來犯,恐怕……”孫科大概以為李宗仁在“扯大炮”,忙又補了一句,試圖提醒對方局勢不容樂觀。


    “我準備抓三萬俘虜,其餘的,讓他們到長江喂魚去!”李宗仁哈哈大笑,然後很有禮貌地放下了電話筒。


    “長官,再過幾天便是中秋節了,你原來說過,要犒賞部下官兵每人兩個月餅,以歡度佳節,現在戰況正熾,不知此事是否還要辦理?”副官進來向李宗仁報告道。


    “啊——”李宗仁這才想起,他去九江之前,曾向第七軍軍長夏威和第十九軍軍長胡宗鐸交代過,要他們向兩軍官兵傳達他的命令,為了共慶出廣西以來的第二個中秋佳節,他決定犒賞官兵們每人兩個月餅,並命令副官具體辦理此事,他曾特地交代副官,一定要“冠生園”的廣式月餅,使廣西子弟更能體味鄉情之濃、官長之親、團體之愛。這“冠生園”乃是南京城內專門經營自己製作的粵菜名點的店鋪,其中出類拔萃的糕點叫“廣式月餅”,很對李宗仁的口味。廣式月餅又分椰蓉蛋黃月餅和椰蓉素月餅數種,是用金鉤、火腿、叉燒、蛋黃、白果等細料製作而成的。既要求重糖重油,又防止過甜過膩,經精心烘焙,其色、香、味、形均為上乘。眼下中秋節臨近,而大戰突發,第七軍和由第七軍擴編的第十九軍


    正與孫軍浴血苦戰,李宗仁為指揮戰事也忙得席不暇暖,形容憔悴,副官也知道局勢險惡到了極點,恐怕不能在南京城裏度中秋了,因此買廣式月餅之事,便一時不敢著手,特地來向李宗仁請示。


    孫傳芳大軍渡江,關乎南京安危的李宗仁、白崇禧


    “仗要打,節也要過啊,快去辦吧!”李宗仁大概看出副官對戰勝孫軍信心不足,吃月餅事小,而在此關鍵時刻,維係軍心是件大事啊。他命副官快去辦理。


    副官走不久,第七軍軍長夏威打電話來報告:


    “第三團加強營在攻擊黃龍山頂時,為敵人火力壓製,不能進展一步,營長羅元勳陣亡,其餘部已退回原地。據報,逡巡於長江江麵之英國兵艦曾炮擊我軍陣


    地……”


    李宗仁緊緊地抓著電話筒,汗水順著手心直流到電話筒的下端,繼而滴到地上,對於英艦的暴行,他猶心存餘悸,如果演成第二次“南京事件”,那可就糟了,他決心忍耐。


    “德公,能給我再增援一個團嗎?”夏威見李宗仁沒有說話,電話筒中卻似乎聽到他那既粗又急的呼吸之聲,夏威忙要求道,“各團傷亡均重,沒有生力軍,已無力再發起反攻了,德公,德公!”夏威在哀求著。


    “把你的和我的衛隊統統調上去,我身邊一個衛士也不留,必要時,把副官、參謀也全部調上去打!”李宗仁喘了一陣氣,強壓著複雜的情緒,仍像平日指揮作戰那樣,沉著地對夏威道,“告訴弟兄們,我已命副官到冠生園訂購廣式月餅去了,我一定讓大家在南京過一個愉快的中秋節!”


    “是!德公。”夏威也許被電話筒中傳過來的那鎮靜的有條不紊的情緒感染了,他輕輕地放下了電話筒,然後把自己軍部的警衛團調上了火線。


    “德公,你讓我帶幾個弟兄去,把冠生園剿了!”副官氣衝衝地跑回來向李宗仁說道。


    “月餅都訂好了嗎?”李宗仁見副官的氣色不對,忙問道。


    “真氣死人了!”那副官頓足說道,“冠生園的老板真混賬!我向他訂購廣式月餅,一個錢也不短他的,他硬是不幹。”


    “為什麽?”李宗仁詫異地問道,“你說話太撞,得罪人家了吧?”


    “沒有!”副官肯定地答道。


    “冠生園的老板怎麽對你講呢?”李宗仁問道。


    “莫講了,氣死人!”副官氣憤地搖著頭。


    “不要緊,講吧!”副官越不肯講,李宗仁卻偏要問個水落石出。


    “他說孫傳芳已派人來將他店鋪中所有的月餅全部訂購一空,但還缺兩萬多個,他正要夥計們日夜加班趕做。因此,一個也不能賣給我們了。”


    副官說得既氣憤又可憐,李宗仁聽了卻心中不覺一震,這冠生園老板的話,簡直和英國兵艦上的大炮一樣令他生畏。因他進軍江南以來曾不斷聽人說過,孫傳芳的部隊無論在組織上、軍紀上、風紀上,都比其他軍閥部隊好,苛捐雜稅也輕,據說江蘇督軍李純、齊燮元在任上曾拖欠省債四千萬元,孫傳芳來江蘇後硬是把這筆與他本人毫不相幹的債款如數還清了。因此江浙一帶的士紳對孫傳芳皆有好感。相反,蔣介石發動“清黨”反共後,已失去廣大民眾的支持。他既要擴充軍隊,籌措裝備,又要建立各級政府機構,發展組織,處處需錢,事事需錢,苛捐雜稅多如牛毛。一般江浙人士沒有得到蔣介石軍隊的好處,反而先嚐到許多捐派之苦,無形中社會士紳和民眾也就自然想及孫聯軍時代,社會安定,捐派也輕的好處。於是便醞釀反蔣迎孫運動。對此,李宗仁也時有所聞,甚至連他的部將李師長明瑞也感慨地說:“自從‘清黨’政治部解散之後,部隊的士氣和軍風紀渙散了許多,是很大的損失!”實行“清黨”反共以來,民眾對他們已另眼看待,不再像入湘、抵鄂到贛那時節,民眾簞食壺漿以迎黨軍。那時候,擔架、向導、軍食、攻城器械,都被廣大工農躍踴送到部隊。可現在,打的是同一個孫傳芳,冷漠的南京市民寧肯把月餅留給國民黨的敵人,也不肯給國民黨的軍隊。李宗仁怎不感到憂心忡忡,但又無可奈何。他為人厚道,治軍也嚴,所部軍紀尚好,但他實在不明白,近來民眾為什麽對他的部隊會另眼看待,如此反感呢?他一時想不清,隻好對副官道:


    “你再到冠生園去,對老板說,希望他把月餅賣給我第七軍和第十九軍官兵,如果他硬不賣的話,也不必勉強。不過你要告訴他:既然這批月餅孫傳芳已派人用錢買下了,我們也不幹涉你做買賣,但我們打敗孫傳芳之後,要將這批月餅作為戰利品犒賞我的部隊!”


    那副官雖聽李宗仁說得很硬,但胸中之氣卻並沒消,因為照他的想法,應該帶上一個手槍班,以通敵罪名,把那冠生園剿了,方才消得胸中之氣。但現在,他還得單槍匹馬去和那老板打交道,因此嘴巴上那個“是”字答得很是不大痛快。


    副官走了後,李宗仁又在室內踱步,他點上一支煙,吸了兩口,便扔在地上,用腳踏滅了。香煙是苦澀的,他的嘴也是苦澀的,連他鼻中呼吸到的空氣,也是苦澀的。他忽然想出去走走,因為現在手頭上一個兵也調不出,戰局至此,隻有待戰場上廝殺的結果了,作為最高指揮官,他感到清醒而平靜,似乎除了那種苦澀感之外,別的什麽感覺也沒有。他交代了參謀長幾句,便決定到何應欽的總指揮部去看看。


    卻說何應欽也是幾天幾夜沒有睡上一個安穩覺了,他感到很疲乏,口幹唇燥,他覺得無論是他自己還是他指揮的第一軍,都無法再堅持下去了。與其陪著李、白在南京把本錢打光,不如先撤出來,喘上一口氣,保存實力待機而動。因此在戰局的最後關頭,他決定將他的第一路總指揮部撤出城去,把南京這個爛攤子撂給李、白收拾。他們弄好了,他可以再回來,他們倒黴了,他的本錢還在,總之無論是在老蔣麵前還是在李、白麵前,他都不會吃虧的。主意打定,便命副官做好撤離準備,上午便走。但是,臨走之前,他還得辦一件事:將第二十一師師長陳誠撤職。何應欽最看不慣陳誠,因為陳誠自從在黃埔軍校被蔣介石夜巡賞識之後,便以蔣為靠山,什麽事


    都不把何應欽放在眼裏。上海“清黨”前,原二十一師師長嚴重對“清黨”不滿,提出辭職,蔣介石即任命陳誠為第二十一師師長。此次蔣介石被迫下野,陳誠如喪考妣,他看出這是李、白勾結何應欽幹的,因此深恨何應欽,公開痛罵何是個“貳臣”!何應欽當然容不得陳誠這個眼中釘,當日蔣介石在台上,他奈何陳誠不得,現在蔣既下台,正是拔出這個眼中釘的時候。他已命人去將陳誠傳到總指揮部來。


    與李、白共撐危局的何應欽


    “總座,有何訓示?”陳誠來了,他臉色蠟黃,一副病容,但身子仍站得筆挺。


    “你來了。”何應欽點了點頭,那聲音很平和,仿佛是在招呼一位前來拜訪的老友。他的修養在國民黨高級上層人物中,也許算得上是最好的,他從不大聲嗬斥部下,即使對方是他認為最痛恨要重辦的人,他也能做到和顏悅色地打招呼。


    陳誠仍然站得筆挺,等待何的訓示。


    “你前天是坐轎子到火線上去指揮的嗎?”何應欽的話還是那麽平和,臉上毫無半點慍色。


    “是的。”陳誠的話倒是含有幾分火氣,那意思分明是你知道了還問什麽呢?


    “你不知道蔣總司令不準師長以下軍官乘坐轎子的規定嗎?”何應欽慢字慢句地說著。


    “總指揮,難道你不曉得我正患嚴重胃病嗎?為了衝鋒殺敵,便是蔣總司令在場也斷然不會有所指責的!”陳誠的脾氣又硬又暴,但打起仗來常能身先士卒,這次在抵抗孫軍渡江的作戰中,他率部一直在火線上打硬仗,他不像何應欽那樣患得患失,膽小害怕,他認為隻有不惜代價擊退渡江的孫軍,保住南京,才能使蔣總司令重返中樞複職,否則,南京一失,滬浙不保,部隊潰散,地盤和軍隊全部丟光,蔣總司令要複職便無資本可恃了。他正是基於這種想法,才死打硬拚,雖胃潰瘍病發作胃出血,仍要部下用轎子抬著他到火線上去指揮作戰的。


    “辭修兄既是貴體欠安,就請辭師長職,回去好好養病吧!”何應欽平平靜靜地宣布了要陳誠辭去軍職的命令,他的態度是那麽安詳,不知底細的人,準會為他體恤部下而稱道呢。


    “辭職就辭職,我走!”陳誠火爆爆地扭頭便走,也顧不得上下級之間的禮儀了。


    陳誠剛走,副官進來報告,撤退工作已準備好,行李擔子全部搬到了院子內,衛隊已集合巷裏,聽命開拔。何應欽看了看手表,對副官道:


    “再把房子裏的東西檢查一遍,看看有什麽該帶走的還沒有帶走。”


    副官知道何應欽是個慢性子,又是個細心之人,因此隨即帶人逐屋檢查那些扔下帶不走的物品。


    “何敬公,你準備到哪裏去?”


    何應欽一抬頭,見是李宗仁來了,那不慌不忙總是那麽四平八穩的臉上,顯得有些尷尬,忙說道:


    “德公你來得正好,我要出城去收容部隊,就此向你辭行。”


    李宗仁皺著眉頭,那副國字臉上冷冰冰的,他在何應欽麵前踱了幾步,用嚴厲的目光逼著對方,說道:


    “何敬公,你要棄城而走,我可要對你不客氣了!”


    “我?”一向膽小的何應欽,被李宗仁那銳利的目光逼得心裏直發怵,他知道這位李猛子雖平素為人厚重,但在緊急關頭,卻是說得出做得到的,他以前怕蔣介石,現在開始怕李宗仁和白崇禧了。


    “首都存亡,在此一舉,你我一定要生死與共!”李宗仁的聲音雖然不高,但何應欽卻感到頭上有萬鈞壓力。


    “德公你不讓我走,我不走就是了,但我的第一軍自總司令下野之後,軍心渙散,士無鬥誌,已不能再打了,你看怎麽辦?”何應欽這回是發急了,他站起來。在屋子裏團團轉,像一隻被獵人迫得亂竄的麅子。


    “敬公,這個小電風扇要帶走嗎?”副官捧著一台剛從美國進口的高級小電扇來問何應欽。


    “不走了,不走了。”何應欽雖然急得亂轉,但涵養尚好,他並不對這位不識時務的副官發火。


    “請敬公即派員持軍委會命令到城郊,製止第一軍退卻的部隊。”李宗仁見何應欽不走了,態度也緩和了下來。


    何應欽是個沒有主心骨的人,他在蔣介石麾下,因為蔣是個個性很強的人,手腕很硬,處事嚴厲,無形中便給何撐了腰,對此,何則認為他與蔣共事是相輔相成,剛柔相濟,恰到好處。現在南京已到了危急關頭,李宗仁的硬勁正給何應欽壯膽,他知道,此時如要走也是走不脫了,不如像在東征棉湖之戰中拚個你死我活,尚可扭轉危局,保住實力和地位。他即命參謀數人持軍委會命令馳馬出城,嚴令第一軍各師,凡退下官兵已到麒麟門的,即在該地待命不得入城,其尚在陸續退卻中的均各就地停止。發布完命令,何應欽道:


    “德公,我要親赴前線督師,否則部隊混亂,難以協同作戰。”


    李宗仁見何應欽瞬間態度判若兩人,感到真是不可思議,但他見何變得堅決起來了,心裏一塊石頭才算落了地,隻要何應欽不走,南京的軍心就不會動搖,哪怕與孫傳芳打到剩下最後一個人,李宗仁也還要奪取勝利!


    又是兩天兩夜的血戰,八月三十日黃昏,李、何、白從東西兩方反攻龍潭,殲滅孫軍四萬餘人,不可一世的孫傳芳全軍覆沒,他倉皇躥上小火輪逃往北岸,他的那乘裝飾華麗的轎子和在冠生園訂下度中秋的月餅,全部被李宗仁繳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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