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紹竑乘坐他的大鵬戰艦由梧州趕到南寧時,得知李宗仁已將唐繼堯的代表文逸俊武裝押送出境,急得他直奔督署辦公室,一見李宗仁便大聲埋怨道:


    “德公,你闖下大禍了!”


    李宗仁笑了笑,也不說話,隻是回身給黃紹竑倒了一杯茶,說道:


    “禍是我個人闖下的,一切後果由我來承擔。季寬,事已至此,你看怎麽辦吧!如果你認為非要向唐繼堯屈膝求和的話,我可以辭職的啊!”


    黃紹竑擺著手,說道:“罷罷罷,莫講那麽多了,橫下心來,準備打吧!”


    白崇禧見黃紹竑決心打仗,一顆懸著的心這才踏實下來,忙說道:


    “時機緊迫,唐繼堯三路大軍行將開拔,如等唐軍入桂我們再采取行動,勢必要兩麵受敵,喪失主動,招致覆滅。因此,在唐軍入桂前,必須首先采取果斷而迅速的行動,將沈鴻英消滅,使唐繼堯失去內應,然後,我們掉過頭來再打唐繼堯。”


    李宗仁沉重地點頭道:“好是好,但這樣非常冒險,因為不但唐繼堯,就是沈鴻英的力量也比我們大啊!”


    黃紹竑本是個喜歡冒險之人,一聽李宗仁如此說,便大聲說道:“怕什麽!沈老總的底我有數,他手下隻有鄧佑文能打兩下子,其餘的帶兵官不是他的兒子便是叔伯兄弟侄子內親,不堪一擊。德公想保險也好,我和健生馬上回梧州準備,再向李任潮借點兵。”


    李宗仁道:“好,我把南寧的事情安排一下,就去桂平,在那裏等你們。”


    黃紹竑站起來拉上白崇禧便走,李宗仁忙道:“季寬,你們吃了飯再走不好嗎?”


    黃紹竑道:“軍情如火,刻不容緩!”


    李宗仁便也不再阻攔,送到督署門口,便與黃、白二人告別。李宗仁回到辦公室,即打電話把伍廷颺找來,吩咐道:


    “我與季寬、健生將去桂平指揮對沈鴻英的決戰,南寧防務,決定交給你的縱隊。如果我們和沈鴻英的大戰尚未結束,而唐軍已入桂的話,絕不可死守南寧,在唐軍逼近省城時你可將部隊撤往四塘一帶待機。”


    伍廷颺答了聲:“是!”


    李宗仁又道:“唐繼堯見我驅逐了他的使者,必會提前入桂,目下我們尚無力量阻止他,因此,你可請南寧地方及省裏商會領袖出麵,發電勸阻唐繼堯,聲言廣西地方貧瘠,近年戰亂頻繁,民不聊生,乞望唐公暫緩入桂東下雲雲,用民眾之輿論與唐繼堯周旋敷衍。”


    李宗仁吩咐完畢,伍廷颺辭去,回去布置守城去了。這時李宗仁便命令參謀人員收拾行裝,備下船隻,第二天,便由南寧碼頭登船,直開桂平而去。到得桂平,第一軍參謀長黃旭初迎接,與李宗仁一同到軍司令部住下。李宗仁到司令部剛坐下,喝過一杯西山香茶後,黃旭初便站起來,對李宗仁道:


    “德公想去視察一下部隊嗎?”


    李宗仁到桂平來,正是要準備和沈鴻英打仗的,對部隊的情況至為關切,黃旭初一說,他便馬上答道:


    “好,我們去看看吧。”


    黃旭初陪著李宗仁,視察了各連、各營的情況,隻見刺刀磨得雪亮,槍支擦拭得幹淨,彈藥已按戰時配備,大炮架在炮座上,拉炮的騾馬已套好韁繩,重機槍支在三腳架上,長長的彈鏈掛滿子彈,彈鏈的一頭卡好在槍膛中。軍官們在給士兵講授作戰要領,營房內外,一片戰時緊張氣氛,隻要一聲令下,部隊便可投入戰鬥。李宗仁見了,心中暗喜,忙問黃旭初道:


    “黃季寬、白健生來過桂平?”


    黃旭初搖搖頭,李宗仁又問:“你已經知道我們要打沈鴻英了?”


    黃旭初又搖了搖頭,說:“不知道呀!”


    李宗仁感到很詫異,又問道:“既不知道,部隊為何已作好臨戰姿態?”


    黃旭初答道:“帶兵就是隨時要準備打仗的呀,孫子雲:‘以虞待不虞者勝。’德公命我駐守桂平,加緊練兵,不就是準備一朝用兵嗎?”


    李宗仁聽了大喜,連連說道:“好好好!”


    其實,黃旭初頭天從李宗仁的電報中已知他要來桂平的目的,部隊的備戰,他也是昨天才開始下達命令的,因他平日練兵有方,一聲令下,部隊便能進入臨戰姿態。他是一向不願在主官麵前顯露自己有先見之明的本事的,而是處處使人感到他的一切行動皆是按主官之令行事,主官的意誌,便是他的意誌。由於他作風嚴謹,內心聰敏,又善工心計,因此甚得李宗仁的賞識。


    李宗仁見部隊已做好準備,便在桂平等候黃紹竑和白崇禧到來。三天後,黃、白乘大鵬戰艦趕到,李宗仁和黃旭初把他們接到司令部。由於時機緊迫,又是一路奔波,黃紹竑累得兩眼布滿血絲,那腮上的大胡須,似乎又長了幾分。剛坐下,黃紹竑便道:


    “梧州方麵部隊正在做準備,我和健生到了肇慶和李任潮會晤,他答應將陳濟棠旅調來支援我們打沈鴻英,又請準廣州大本營再派在粵滇軍範石生率他的第二軍,前來廣西幫助我們打唐繼堯。”


    李宗仁聽了,這才略略放了心,因為陳濟棠旅在粵軍中是善戰部隊,陳本人與黃紹竑又曾在廣州東亞酒店共過患難,定會全力支持對沈作戰。範石生在駐粵滇軍中也是一支主力,在東江跟隨孫中山大元帥東征陳炯明時,曾在大花橋和梅花村兩處大敗陳軍,深得孫大元帥嘉許,孫大元帥曾親書“功在國家”四字和軍刀一柄相贈。且範石生又與唐繼堯有殺父之仇,範與唐勢不兩立,今派範石生率軍相助拒唐,範必死戰。


    “關於此次對沈作戰方略,我與任潮及健生已擬定,因軍情緊迫,隻等德公首肯,我與健生便即東返指揮作戰。”


    黃紹竑說著,便令白崇禧將作戰地圖取出,他指著地圖說道:“此次作戰以摧毀沈鴻英老巢為第一要務。沈的老巢在賀縣、八步一帶,那裏有大規模的修械廠和煉錫廠,沈軍精銳,皆由沈鴻英之子沈榮光統率駐守該地。據偵察報告,賀縣、八步沈軍有南下奪取梧州的動向。因此,我們此次用兵,當以梧州為軸心,調夏威縱隊歸陳濟棠指揮,以全力攻賀縣、八步,直搗沈軍老巢;白健生則指揮俞作柏、蔡振雲、陸超、呂煥炎、鍾祖培等縱隊和郭鳳崗的獨立團,集中江口,自蒙江、平南向蒙山北上,攻擊平樂、荔浦,進窺桂林。至於桂平一帶,隻留少許兵力駐守即可。”


    黃紹竑一口氣把作戰計劃說完,便卷起作戰地圖,似乎要立即出發的樣子。李宗仁沉思了一下,望著白崇禧問道:


    “健生,你有何高見?”


    白崇禧搖了搖頭,淡淡一笑,並不說話。李宗仁又回過頭來問黃旭初有何意見,黃旭初也是搖了搖頭,不發一言。


    兩位參謀長都不說話,按理,他們都似乎同意黃紹竑的這個作戰計劃了,但李宗仁心中卻感到很不踏實,他點上一支煙,吸了幾口,便在室內踱起步來,黃紹竑卻頻頻地看著腕上的手表,急於要走。踱了幾圈之後,李宗仁站定,突然說道:


    “我不讚成這個作戰計劃!”


    黃紹竑心裏一愣,正在捋著胡須的右手一下將胡須緊緊抓住不放,那兩隻因辛勞過度而充血的眼睛,這下變得更加紅了,紅得像兩塊燃燒著的木炭。白崇禧也幾天沒休息好,太陽穴正在突突地跳著,聽李宗仁這麽一說,心裏頓時緊張起來,因為這個作戰計劃是黃紹竑提出來的,又得到了李濟深的同意,白崇禧雖然提出過不同看法,但遭黃紹竑否定了。因此來到桂平,白崇禧心裏矛盾重重,他一怕李宗仁草草同意這個計劃,又怕李宗仁提出反對意見和黃紹竑發生衝突,影響整個對沈作戰。隻有黃旭初似乎覺察不出其中的利害關係,隻顧埋頭在削著一支標圖的紅藍鉛筆。


    “沈鴻英的那位‘智多星’軍師鄧瑞征不是傻瓜!”李宗仁說道,“因此沈氏此次用兵絕不在奪取梧州,因為梧州雖好東下廣州,但沈氏目下實力不足以再次入粵,況且唐繼堯又要東下就職,他是無力與唐軍爭鋒的,即使沈鴻英奪得梧州,因東有李任潮,西有我們對他的威脅,梧州也是守不住的。我認為沈鴻英這次必以主力出武宣縣下桂平,腰斬我軍,然後各個擊破,所謂南下梧州,隻是一種佯動,牽製和迷惑我軍。因此,我軍作戰當以大河中遊為軸心,重點不能放在賀縣、八步!”


    黃紹竑一聽,急得當即跳了起來,說道:“德公,當日我襲取梧州,為的是有個落腳點,今天我守梧州絕不是為了謀我個人的地盤和出路。而此作戰計劃,又是李任潮、白健生與我一起擬定的,且師行在途,陳濟棠旅已調動,若重行部署,殊非易事!”


    李宗仁聽出黃紹竑是誤以為他以桂平為軸心乃是保自己的地盤,心裏感到很不是滋味,但看黃紹竑那急躁的情緒,知如果再作辯論反會加深他的誤解,於事無益,想了想便說道:


    “好吧,就照你們的計劃打吧!”


    說罷他望了望白崇禧,問道:“健生還有話要說嗎?”


    白崇禧臉上現出一副無可奈何的苦笑,隻把頭搖了搖。


    李宗仁以深切期望的眼神看著黃旭初,問道:


    “旭初,你呢?”


    黃旭初當即明白了李宗仁的意圖,他馬上站了起來,說道:“我想暫時和健生換一換位置,跟季公到梧州去協助指揮。”


    黃紹竑因白崇禧對作戰計劃曾持有不同的意見,便很歡迎黃旭初跟他到梧州去,說道:


    “德公,就讓健生在你這裏照應全局吧!”


    李宗仁聽了,心裏頓時一亮,忙點頭道:


    “好吧!”


    黃紹竑見一切俱已談妥,便拉著黃旭初,急急上了大鵬戰艦,順流東下梧州去了。白崇禧見了,叫苦不迭,對著李宗仁歎道:


    “德公,怕等不到打唐繼堯,你就要回桂林當小學體操教員去囉!”


    “此話怎講?”李宗仁平靜地問道。


    “黃季寬那個作戰計劃搞錯了!沈鴻英必以全力出武宣,截斷大河,使我首尾難顧,然後將我各個擊破。你既然說對了,為何不堅持呢?眼睜睜地放二黃而去,不出三天便敗亡立見!”白崇禧憤然說道。


    李宗仁笑道:“人稱你是‘小諸葛’果然不錯,但你既先我發現黃季寬這個作戰計劃錯了,為何不早說服他,改弦更張呢?”


    白崇禧歎道:“黃季寬這個人,他的優點和他的缺點恐怕是半斤對八兩,他認定的事,誰也難說服他的!這個作戰計劃,他是在船上就提出來了的,我不同意。我們一直在船上辯論,後來到了李任潮那裏,李任潮卻同意了,這下他就更聽不進我的意見了。我作為他的參謀長,怎好否定他的意見呢?隻好緘口不說,想到桂平之後,由德公來糾正他的這個錯誤,可德公明明看出其錯,卻又讓他執行去了,豈不錯上加錯嗎?”


    李宗仁仍笑道:“健生,人非聖賢,孰能無錯?季寬自信力很強,加上連日奔波操勞,心裏很是煩躁,不可能平心靜氣地和我對戰局做冷靜分析,我多說了必定引起辯論,季寬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愈


    辯論則其主觀性愈強,如此反傷了和氣,況且在這個計劃上反複論辯,遲遲不決,豈不浪費寶貴的時間,使我錯失良機?”


    白崇禧仍不以為然地說道:“德公乃軍中主帥,季寬副之,你為何不用否決權強行製止他那個錯誤計劃的實施呢?”


    李宗仁搖頭道:“不可!我雖身為全軍主帥,但萬不能簡單地用命令壓服我的副手。況且這個計劃又是季寬和任潮還有你三人一致決定的,究係多數的意見,我未便以一己之見便輕易否決。”


    白崇禧歎道:“你縱使說出一千條理來也晚了!”


    李宗仁笑道:“旭初既然和季寬去了,必定能曉以利害說服季寬的,況季寬也是悟性過人,一旦認識過錯,改正起來比誰都要快的。我看明天早晨季寬便會有電報到來。事不宜遲,你馬上以大河上遊為軸心擬定新的對沈作戰計劃吧!”


    白崇禧將信將疑,隻得按李宗仁的吩咐擬定了新的作戰計劃:以賀縣、平樂、柳州三處為第一期作戰目標,分三路禦敵。第一路由粵軍旅長陳濟棠指揮所部及夏威縱隊,進攻賀縣;第二路由俞作柏指揮自己的縱隊及蔡振雲所部向平樂進攻;第三路由白崇禧任前敵指揮官指揮鍾祖培、陸超、呂煥炎和郭鳳崗獨立團進據武宣縣城,然後與駐遷江的李石愚縱隊會攻柳州。


    白崇禧所擬作戰計劃,深得李宗仁的嘉許。李宗仁即命令參謀將作戰計劃謄寫,俟黃紹竑的電報一到,即以電報發出,沒有電台的地方,即派人騎馬或乘船緊急送達。


    入夜之後,李宗仁和白崇禧都守在電台旁邊,夜裏十一點多鍾,便收到黃紹竑自大鵬戰艦上發來的一份長長的電報。黃電稱上午所言作戰計劃有誤,據分析沈鴻英必以主力出武宣截斷大河交通,使我首尾難顧,然後將我各個擊破,為此亟需調整作戰計劃雲雲,黃紹竑要求調整的作戰計劃,竟與白崇禧所擬新的作戰計劃如出一轍。李宗仁仰頭哈哈大笑道:


    “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啊!”


    黃紹竑在電文末還說道:“此次錯誤實係我一人主觀臆斷造成,戰後當向德公負荊請罪。”


    白崇禧激動地說道:“德公,你和季寬都是帥才啊!”


    李宗仁當即簽署命令,交電台發出,並令通訊參謀著人騎馬乘船將命令限時送達各部隊指揮官。


    由於臨時改變了作戰部署,各路部隊到預定地點集結還需要時間,為了摸清敵情,以便迅速而準確地指揮部隊作戰,白崇禧決定率領參謀人員及數十名衛士並一連步兵,連夜乘輪沿柳江而上到武宣縣城建立前敵指揮所。李宗仁不放心地說道:


    “兵力太少,恐怕碰上大隊沈軍南下,遭遇起來要吃虧的,何不再等一天率主力而上?”


    白崇禧道:“沈軍不一定來得這麽快,即使碰上了也不要緊,德公不是隨後就到麽,我們先到一天對戰局有好處。”


    白崇禧即帶著參謀人員和二百餘名士兵,夤夜乘坐兩艘小火輪,沿柳河而上前往武宣城去了。第二日中午時分,船到武宣縣城。這武宣城緊靠柳河,周圍是山,頗荒僻,四周城牆尚完整。這裏駐有李宗仁所部遊擊統領朱為珍的百餘人小部隊,朱部係收編地方武裝和綠林好漢編成的,裝備和戰鬥力都甚差。白崇禧到達,立即部署警戒,並帶著參謀人員出城外高坡上用望遠鏡觀察地形,搜索敵情。


    白崇禧剛一舉起望遠鏡,便暗自大吃一驚,隻見前邊約五百公尺處的山坡上出現一片黑壓壓的步兵,正向武宣城急速奔來。再看左邊和右邊,也都發現大批人馬。白崇禧見了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暗道沈軍來得竟如此之快,據判斷,三處敵軍總數約在萬人。白崇禧連忙下令衛隊放列三挺重機槍,準備戰鬥。重機槍剛剛架好,隻見數百名沈軍騎兵飛馳而來。白崇禧急令開火,但剛掃射一輪,那些騎兵馬隊竟不顧死活地直衝過來,後邊的步兵也蜂擁而至。白崇禧一看情況險惡,忙下令向城內撤退,三挺重機槍,竟有一挺連腳架都來不及撤走。白崇禧到底左腿胯骨曾受過傷,跑不快,後邊的沈軍馬隊已衝到身後,他的那十幾名貼身衛士,由兩名攙扶著他,其餘用手提機槍猛烈開火掩護。沈軍馬隊向來剽悍,雖被白的衛隊射殺十幾匹馬,但仍拚死衝來,中有一名騎黑馬,高舉指揮刀的少將軍官,一邊策馬追來,一邊高聲大叫著:


    “白健生,看你往哪裏跑!”


    白崇禧聽得聲音有幾分熟,忙回頭一看,追來的竟是他的保定軍校同學——沈軍師長鄧佑文!白崇禧情知不妙,隻得拚命往城內跑。他的那十名衛士抵抗不及,全被沈軍馬刀砍死,那馬隊已將白崇禧圍住。恰好這時武宣城內又衝出幾十人,混戰一場,才把白崇禧搶入城內。沈軍師長鄧佑文率領百騎,直抵武宣城下,他坐在那匹黑漆漆的戰馬上,對著城樓上大叫:


    “守城軍士聽著,我請你們的白參謀長說話!”


    不久,白崇禧果然出現在城樓口上,他已換了白色西裝,結著紫色條花領帶,慢搖著一把沒骨花卉的白色折扇,顯得從容不迫,風度翩翩。他身後站著十幾名持手提機槍的衛士,衛士們見沈軍騎兵離城下如此之近,便要舉槍射擊。白崇禧立即喝道:


    “沒有命令不準開槍!”


    鄧佑文坐在馬上,耀武揚威,用馬鞭指著城上,大聲說道:


    “白健生,你自稱‘小諸葛’,現在被我困在武宣小城之內,你演一出《空城計》來看看如何?”


    白崇禧搖著折扇,半邊身子俯在城樓口的欄杆上,笑著對鄧佑文說道:


    “可惜司馬仲達不能再生!”


    鄧佑文把馬鞭在空中揚了揚,哈哈笑道:“你演諸葛亮,我扮司馬懿,如何?”


    白崇禧連連搖首:“不可!不可!司馬仲達在九泉之下也要恥笑我的。今天,鄙人不演‘七擒孟獲’,而要再演‘關門打狗’!”


    鄧佑文聽了不覺大怒!原來這“七擒孟獲”在《三國演義》中已寫得詳盡,唯有這“關門打狗”的典故卻尚未見諸文字。說來倒也有趣,白崇禧與鄧佑文乃是保定軍校三期同學,這一期有十幾個廣西籍的同學,出名的人物便有白崇禧、黃紹竑、夏威、葉琪等人。這鄧佑文雖後來在軍界不曾嶄露頭角,但那時在保定同學中,倒也小有名氣。他長得體壯如牛,自幼得人傳授,學得一手硬功,不但能嚼碎玻璃瓷器,而且能打著赤膊,在冰雪之中連站幾個鍾頭毫無損傷。


    這一年冬天,保定降了一場大雪,平地雪深盈尺,隻見茫茫大地,銀裝素裹,寒冷刺骨。恰值星期日,十幾位廣西同學湊在爐前烤火,不知是誰冒出一句:“如此寒天,吃上頓狗肉多美!”隻這一句話,便引起了大家的食興和思鄉之情。客居此地,大雪奇寒之天誰不羨慕家鄉那美味狗肉?黃紹竑嘖了嘖嘴,說了句:“哪裏有狗劏?”白崇禧卻詭秘地一笑,說道:“諸位要吃狗肉,我獻條關門打狗之計如何?”鄧佑文急道:“隻管說來!”白崇禧便如此這般地一說,直把這十幾個廣西同學說得動了心,大家便分頭行動去了。


    原來,軍校的門警有條偌大的黑犬,常愛到飯堂周圍轉悠,這日大雪,那黑狗覓食,又竄進了飯堂。黃紹竑、白崇禧、鄧佑文等早已埋伏在飯堂之中,他們拿著木棍鐵鍬把那黑狗猛追,那畜生一看不好,忙向大門衝去,欲奪門而逃。夏威、葉琪早已把守在門口,一人按著一扇門,隻留半尺寬的空隙。那黑狗逃命要緊,死命一鑽,夏威、葉琪一齊將門使勁一推,竟將黑狗的頭部死死夾住,任憑怎麽掙紮也無法脫逃。黃紹竑指揮大家一擁而上,七手八腳便將那黑狗打得斷了氣。他們提著“戰利品”,回到宿舍裏,分頭動手,大家原都是有劏狗經驗的,不出兩個小時,一大鍋狗肉已煮得噴香,又打了五斤高粱大曲酒,十幾個廣西同學,一個個吃得身暖體熱,喝得酩酊大醉。


    星期一,禍事終於爆發,門警將此事告到軍校總辦那裏,總辦一聽大怒,便要懲辦這十幾名廣西學生。大家這才感到問題嚴重,一個個愁眉苦臉,唉聲歎氣,隻有白崇禧嘻嘻笑著,對大家說道:“這事,隻有鄧佑文同學可救我們。”鄧佑文拍著胸膛道:“白健生,你有何妙計隻管說出來,就是赴湯蹈火我也在所不辭!”白崇禧說道:“需用苦肉計。”說著便在鄧佑文耳邊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陣。鄧佑文又拍了一下胸膛道:“為了諸位學友,我豁出去了!”不多時,總辦差人來傳廣西籍學生到辦公室審訊。到了辦公室,總辦厲聲喝道:“你等目無校紀,堂堂軍校學生,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幹出偷雞摸狗的勾當來,快說,誰是為首者?”鄧佑文站了出來,報告道:“報告總辦,我們並沒打狗吃,你要不信,看我賭咒!”說罷,他拿過一張凳子坐下,隨手從烤火的爐子中抓出兩顆通紅的煤球,一邊一顆放在自己的大腿上。那兩顆火紅的煤球把他的棉褲燒了一個大洞,接著便燒得他大腿上的皮肉吱吱作響。鄧佑文卻端坐不動,麵不改色,從容地對總辦道:“我們廣西同學要是偷了狗吃,今日我便死在總辦麵前!”總辦見了,感到十分驚異,因拿不出確鑿證據,又怕真的為此事鬧出人命案來擔當不起,便隻好不了了之,喝令這些廣西學生回堂上課去了,一場虛驚,便此了結。大家既佩服白崇禧的妙計,又佩服鄧佑文的硬功。不想當年同吃一鍋狗肉的同學,卻在此處刀兵相見!


    “白健生,任你詭計多端,今日被我圍住,你插翅也難逃,待我指揮大軍打破城池,把你活活捉了,這豈不是‘關門打狗’麽?”鄧佑文怒衝衝地說道。


    白崇禧在城樓上搖著折扇,哈哈笑道:“看在我們老同學的麵上,好吧,權讓你當一次司馬懿吧。不過,我的士兵還沒吃飯,你們也跑了一整天,大概還沒來得及吃飯吧,我們這出戲,總不能餓著肚子來演啊!”


    鄧佑文尋思,吃飯就吃飯,武宣乃蕞爾小城,白崇禧僅有數百人,現在被他的萬人大軍困著,別說你這“小諸葛”,便是真孔明也休想逃得出去。而他的士兵也正如白崇禧說的,已行軍竟日,人困馬乏,也正需開飯,待飽飯後,隻要他一聲令下,便可強攻登城,活捉白崇禧,到時再把這“小諸葛”好好地羞辱一頓,想到這裏,便對城上說道:


    “好吧,白健生,就讓你吃飽飯再當我的俘虜!”


    白崇禧搖扇大笑,他身後的衛士立即高聲傳令:“準備開飯!”


    鄧佑文策馬返回時,也令身旁的參謀道:“傳令埋鍋造飯,吃飽攻城!”


    參謀道:“師長,何不立即攻城,延挨時間,如果敵人援兵趕到,怎好攻城,豈不讓白崇禧跑了?”


    鄧佑文叱嗬道:“我已接到沈榮光從八步打來的電報,李宗仁、黃紹竑正率主力從梧州出發進攻賀縣、八步、平樂,他們的援軍三天也休想趕到,白崇禧不過虛張聲勢罷了,休得長他人誌氣!”


    參謀見鄧佑文如此說,便不敢作聲,隻得去傳令埋鍋造飯。不多時,隻見城外火煙四起,雞叫豬嚎,沈軍正在宰殺掠來的牲畜,準備飽餐一頓,然後攻城。白崇禧在城樓上看得真切,便親自挑選了一百二十人的精壯士


    兵,每人持手提機槍,子彈備足,又挎大刀一把,然後每人發給五十塊袁大頭光洋,令分作兩隊,每隊六十人,分別在東、西兩座城門口待命。又找來兩名精明的司號兵,如此這般地吩咐了一番。


    白崇禧在城樓上一看,隻見沈軍三五成群,席地而坐,吆五喝六,劃拳喝酒。白崇禧一聲令下,大開東、西城門,兩支敢死隊如旋風般殺出,百十支手提機關槍猛烈掃射,猛虎撲羊般地向正在開飯的沈軍殺去,城樓四周,白崇禧又令士兵和城中百姓數百人同時高喊“殺——”,正是聲震屋宇,有如神兵天降。那些沈軍被這一喊一衝,嚇得扔下手中的碗筷,向後沒命地逃跑!白崇禧這一百二十人的敢死隊,直衝得沈軍人仰馬翻,落荒而逃,鄧佑文手忙腳亂喝止不住,這萬人大軍一退便是二十裏。白崇禧的敢死隊將圍城沈軍衝垮之後,也不敢再孤軍深入追擊,便仍撤回城內。


    鄧佑文這才收住混亂的隊伍,檢點士兵,連死傷帶逃散的竟損失千餘人。他又氣又恨,立即揮兵前進,重新將武宣城包圍起來。此時已近薄暮,紅日西沉,再看那武宣城內,隻見城門緊閉,偃旗息鼓,城上竟不見一人。沈軍經這一衝,那股銳氣本已衰竭,見了這冷冷清清毫無聲息的孤城,反倒狐疑不前。鄧佑文怒憤之下,正待下令攻城。驀地,柳河對岸那邊,卻響起軍號聲聲,孤寂的武宣城上,也跟著傳來軍號聲,河兩邊的號聲,互相呼應,此起彼伏,嚇得圍城沈軍心驚膽戰。鄧佑文遍問左右,卻又無人識得那號譜,恰在這時,有人來報,混戰中捕獲白崇禧的一名士兵。鄧佑文即令押來,親自問那兵道:


    “河對岸吹的是什麽號?”


    那被押著的士兵仄耳聽了聽,答道:“裏應外合。”


    鄧佑文又問道:“城上的號吹的是什麽?”


    “黑夜行動。”那士兵又答道。


    鄧佑文正在遲疑不決,這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武宣城上的號聲也停止了,隻見柳河那邊,忽然燃起了幾十堆熊熊大火來。鄧佑文怕被偷襲,忙傳令停止攻城,向河邊一帶派出警戒,全軍野外露宿,在驚惶之中度過一夜。那白崇禧在城上見了,心中大喜,隻留下幾個哨兵站崗,傳令士兵們,好好睡覺,養精蓄銳,隻待明日廝殺。


    天色放亮之後,鄧佑文見對河並無一兵一卒,李宗仁的援兵連影子也見不著,方知中了白崇禧的空城計,心裏又氣又恨,立即傳令,馬上攻城,欲將這武宣小城夷為平地方解心頭之恨。沈軍得令,先以山炮猛烈轟擊,又以幾十挺輕重機槍向城上掃射,一時間,炮如雷霆,彈似驟雨,直打得武宣城上城下,土石橫飛,城垣震顫。這武宣雖是小城,城牆乃是用數百斤的大塊青石砌就,頗為牢固,沈軍炮擊,隻炸毀了幾處城垛和城樓,城牆仍完好無缺。鄧佑文見無法將城牆轟毀,乃令炮兵延伸射擊,將一發發炮彈射到城內房屋上,又命輕重機槍不停地向城上掃射,以掩護步兵衝鋒攻城。


    卻說白崇禧見沈軍攻城火力非常猛烈,便命士兵持手提機槍和大刀伏在城垛之下,隻待沈軍爬城之時,再作抵抗。鄧佑文親率督戰隊,指揮步兵攻城。隻見沈軍步兵喊著衝殺聲如潮水般向城下湧來,將一張張臨時紮成的雲梯靠在城牆上,一個接著一個向城上爬去,密密麻麻,直如螻蟻一般。沈軍爬得半城,其掩護攻城的機槍火力怕傷著自己人,便都暫時停止向城上射擊,白崇禧便一聲令下,伏在城垛下的士兵一躍而起,用手提機槍猛掃爬城的沈軍,爬得一半的紛紛被射死,剛到城垛的即被大刀砍倒。沈軍仗著人多勢眾,前仆後繼,死命登城。鄧佑文又命輕重機槍向城上射擊,不惜誤傷自己的士兵。城下橫屍累累,血如水淌,硝煙彌漫,狀極慘烈。激戰之中,白崇禧的兩百餘名士兵,已傷亡大半,眼看不支,沈軍卻爬城不止,白崇禧急得在城上奔跑指揮。鄧佑文也馳馬在四周督戰,他已看出白崇禧力量有限,已不堪一擊,便仰頭哈哈大笑道:


    “老子鄧佑文可不是司馬懿,被你的空城計嚇退!”說罷又傳下將令,“先入武宣城者,賞黃金百兩,官升三級!”


    那沈軍本是綠林貨色,匪氣未改,亡命之徒甚多,見鄧佑文懸下重賞,便鼓噪而上,拚命攻城,爭著要得到發財升官的機會。城上四周,已爬上不少沈軍,雖剛登城便被自己的輕重火器射死不少,但仍登城不止。白崇禧握著手槍,在十幾名衛士護衛下,在城牆上往來衝突,親手殺敵。白部士兵們全拿著大刀,沈軍登城一個,便砍殺一個,但也被沈軍的輕重機槍不斷射殺,形勢已危如累卵。恰在這時,隻見沈軍左右兩翼槍聲驟起,號聲齊鳴,殺聲陣陣,白崇禧聽得那號聲乃是自家號手所吹,心中不禁大喜,知必是李宗仁率主力大隊趕到,便號令殘存的士兵,準備大開城門,發起反擊。果然不久,便見攻城沈軍陣線動搖,白崇禧立即命大開東西兩座城門,親率士兵從東門殺出。白部人數雖少,但見援軍到來,士氣倍增,奮勇追殺,如入無人之境。


    再說李宗仁在桂平見白崇禧隻率少數軍士乘輪赴武宣建立前敵指揮所,深恐白崇禧有失,遂嚴令各部指揮官兼程而進,到桂平乘船沿柳河而上,直趨武宣城。船正行著,忽見岸上有百姓倉皇奔逃。忙著人打聽,皆說武宣城來了許多兵,正在猛烈對戰。李宗仁聽了不覺一驚,知白崇禧必與南下沈軍主力遭遇無疑,便急令船隻全速前進。當船行距武宣十餘裏時,已聽得槍炮連天,李宗仁忙令部隊舍舟登陸,急速行軍,直撲武宣城,正好和鄧佑文攻城部隊相遇。李宗仁指揮部隊左右開弓,朝鄧佑文兩翼猛衝猛打,交鋒幾個回合,便打得沈軍立足不住,全線頓時崩潰。鄧佑文在指揮作戰中,身受重傷,由衛士用擔架抬著,與他的殘兵敗將急急向柳州逃去,投奔參謀長鄧瑞征去了。所部旅長羅浩忠、鄧耀坤率部向李宗仁投降。白崇禧與李宗仁在戰場上相會,兩人見麵的第一句話便是:


    “好險!”


    李宗仁整頓了一下部隊,便和白崇禧商量下一步的軍事行動。白崇禧毫不思索地說道:


    “德公率一個縱隊尾追鄧佑文殘部,與遷江李石愚縱隊會攻柳州,我率大軍攜帶數日幹糧,由此經象縣、修仁瑤山邊緣,過三排、四排出桂林南鄉,捉沈鴻英去!”


    李宗仁道:“沈軍主力南下,桂林必然空虛,正好乘機用奇兵奔襲桂林,把沈鴻英打個措手不及,如能捉到沈鴻英,沈軍必不戰自敗。鄧佑文已慘敗,追其何用一個縱隊,我隻帶一個獨立營前往即可,你孤軍深入,需多帶些部隊去。”


    白崇禧即率三個縱隊和郭鳳崗的獨立團,翻山越嶺,神不知鬼不覺地向桂林奔襲而去。


    卻說沈鴻英在桂林舊撫台衙門他的司令部裏,坐在那虎皮交椅上養神,等待前線的捷報。一個參謀進來報告道:


    “總司令,賀縣戰報。”


    沈鴻英心想大概李宗仁、黃紹竑和白崇禧正傾全力進攻賀縣、八步,便漫不經心地問那參謀道:


    “仗打得蠻狠的吧?”


    “報告總司令,粵軍陳濟棠旅會同黃紹竑的夏威縱隊,已攻占賀縣。俞作柏縱隊已攻占平樂,沈師長榮光所部已全軍覆沒。”參謀報告道。


    沈鴻英心裏一驚,暗罵兒子沈榮光不中用,但卻鎮靜地命令參謀道:“賀縣那個卵地方,先讓他們占了吧,你給我派人將榮光接應回來。”


    “是!”參謀答應了一聲,便退出去了。不久他又驚慌地進來報告道:“總司令,柳州急電!”


    這下子,沈鴻英再也鎮靜不住了,忙將?


    ??電報搶過一看,隻見上邊寫著:


    “鄧佑文在武宣戰敗,身負重傷,退至柳州,敵軍極有可能乘機從間道出桂林,請總司令速察之!”


    這是參謀長鄧瑞征從柳州發來的急電。賀縣、平樂、武宣三處皆敗,主力部隊和戰將又受重創,急得沈鴻英抓耳撓腮,氣急敗壞。正在此時,一個團長來報:距桂林二十餘裏的良豐圩發現大隊敵軍向桂林進發。沈鴻英急得直罵:


    “操他媽,老子走南闖北,縱橫四省,沒想到今天倒敗在這幾個卵小連長的手下!”


    他一腳踢翻了那張虎皮交椅。那團長忙問道:


    “總司令,準備打吧!”


    “還打我個卵!他沒有幾千人敢來桂林嗎?你這點卵兵還能打?準備穿草鞋上山吧!”沈鴻英把那團長罵了一頓,接著又命令道,“你去通知商會,說我要走了,叫他們送點腳夫錢來。還有,讓他們送我一把……傘。”


    “傘?什麽傘?總司令還缺傘嗎?”那團長詫異地問道。


    “你懂個卵!”沈鴻英翻著眼珠,但他也實在不懂,他要商會送的那種傘叫什麽,想了想,忙說道,“就是以前當大官的走了後,地方百姓送的那種大布傘!”


    “啊——”那團長這下終於懂了,忙說道,“那叫萬民傘,我去叫他們給總司令送來就是!”


    一小時後,白崇禧的部隊已越過二塘。沈鴻英也率領他的衛隊和那一團人,從桂林北門匆匆出走。桂林商會照例燃放炮仗歡送,給沈鴻英送上一筆可觀的腳夫錢——兩擔毫銀,又敬了他三大碗酒,接著送上他要的那把碩大的黃緞大布傘——萬民傘。送萬民傘,這是從前的慣例,每當深得民望的太守或巡撫等高級地方長官卸任之時,市民們便推舉商會為代表贈送萬民傘。照例,在那巨大的傘布麵頂,寫上諸如“為民作主,廉潔清正,剛直不阿,包公再世”等頌詞。卸任的地方官便著人撐著這頌揚他政績的萬民傘,與地方父老長揖而別,徐徐離任。這沈鴻英在陸榮廷後腳剛走,他前腳便進了桂林,到桂林剛半年多點,他的“政績”便是開煙聚賭,搜刮民財,桂林市民怨聲載道,現在總算送瘟神一般將他送走了。送萬民傘,本是封建時代的現象,自民國以來,尚無先例。這次沈鴻英舊戲重演,結合他在廣西以至桂林的“政績”,再看傘麵上那幾行醒目的“頌詞”,沈鴻英演出的乃是一出滑稽戲的最後一幕而已,這也是他在政治和軍事舞台上的最後一次“精彩”表演!


    沈鴻英舒舒服服地躺在一抬肩輿上,頭頂被那把巨大的萬民傘遮擋著,款款而行。他估計,白崇禧的部隊進占桂林之後,便不會再向北追來,因此並不著急。誰知白崇禧率隊從桂林穿城而過,緊追沈鴻英不放。剛一接火,他那一團人馬便被白崇禧打得七零八落。沈鴻英一看不妙,趕忙從肩輿上滾將下來,也顧不上再要那把萬民傘了,隻帶著三十名親信衛士,押著那兩擔毫銀和他在桂林掠來的兩箱子金條,慌忙插入桂北的大山之中,渺然遁去。他晝伏夜行,輾轉來到他為匪時常居住的賀縣姑婆山中藏匿,著人到柳州一帶打聽“兩鄧”的情況,準備待唐繼堯大軍入桂時,再待機而起。去打探情況的人不久回報,李宗仁已攻破柳州城池,鄧佑文在混戰之中死去,那位“智多星”軍師鄧瑞征僅帶一名啞巴隨從,已逃入人跡罕至的大瑤山中。沈鴻英見大勢已去,老本蝕光,知斷無再起之日,便收拾金銀細軟,遣散衛隊,在幾名親信的護送下,化裝潛到西江畔,搭上去香港的客輪,到花花世界做寓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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