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確定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錯了,潘陽起身過去,走近一看,還真是她外公!


    姚寶忠背對潘陽而坐,並未看見她,反倒是坐姚寶忠對麵的小蘿卜頭姚祺妹,瞧見一個陌生男人朝他們走來了,她伸手推推姚寶忠的胳膊,道,“阿噠,那人是你認識的嗎?”


    姚寶忠這才回頭,愣了下,方才起身道,“大兄弟,你也來縣城了?辦事還是...”


    潘陽指指門外頭靠馬路牙子停放的驢車,笑道,“和生產隊長一塊來買肥料,你呢,你這是...”


    潘陽把視線放在了坐姚寶忠對麵的蘿卜頭身上,瘦瘦小小的身子,黑黝黝的臉蛋上一雙大眼,高鼻梁,小嘴巴,越看越熟悉,越看越有親切感。<strong>.</strong>


    潘陽忍不住咧嘴笑了,眼前這個,可不就是她親媽嘛。


    真想抱抱她老媽啊,好想她...


    姚寶忠歎了口氣,指指他閨女,對潘陽道,“這就是我上次給你提到的小閨女,出疹子了,發燒好些天在鄉裏衛生站沒治好,這不,今天帶她來縣醫院找老中醫開了中藥。”


    潘陽這才注意到她媽不是很有精神,小嘴唇幹的開裂,桌上就放了一碗麵條,筷子在她媽手裏,碗裏的麵條幾乎沒怎麽動。


    思及上回她外公沒帶夠車票錢的窘迫,潘陽多少明白了,她外公家此時怕是困難得緊吧。


    兩人說話間,潘士聰點好菜過來了,拍拍潘陽的肩膀,問道,“兆科叔,這是?”


    潘陽給他介紹,“跟我們一個合作社的,姚家村的姚寶忠,領閨女看病來了。”


    潘士聰一聽對方跟他們是一個合作社的,客氣地招呼姚寶忠,並且道,“都是同鄉,我點的菜多,正好一塊吃點。”


    索性花的是公費,潘士聰點菜時毫不含糊,要了一個紅燒肉,一個西葫蘆炒雞蛋,一個青椒炒綠豆芽,還有四個白麵饃饃,兩碗豬油蔥花麵。


    菜端上來,香飄四溢,勾的人直咽口水。


    三個男人一個女娃,四人坐一桌,姚寶忠好歹是成年人了,意誌力強一些,盡量不往菜盤子裏看,可姚祺妹就不行了,除了過年,她從來沒見過這麽些好吃的菜,跟這些菜相比,擺在她麵前的那碗清湯寡水的麵條瞬間黯然失色。


    潘陽注意到了,她挑了一塊肥瘦相間的大肉塊夾到她老媽的碗裏。


    姚祺妹瞪大眼看他,朝他眨眨眼睛。


    潘陽忍不住摸摸她稀疏的頭發,笑道,“快吃吧,想吃什麽夾什麽。”


    說完,還把自己手裏的白麵饃饃掰一半遞給她。


    姚祺妹不敢接,而是看向她阿噠。


    對上閨女渴望的眼神,姚寶忠說不出來一個不字,他可以自己不吃,但不能餓到他閨女了。


    姚寶忠幾不可聞的歎息一聲,對閨女道,“吃吧孩子,要謝謝叔叔。[.超多好看小說]”


    姚祺妹這才接了過來,對潘陽揚起一個笑容,聲音怯怯的,“謝謝叔叔。”


    潘陽笑眯眯的哎了一聲,又夾了一筷子青椒炒綠豆芽放她饃饃上,再夾一筷子西葫蘆炒雞蛋放在上麵,把她手裏的饃饃卷成筒,這才道,“快吃吧。”


    姚祺妹快活極了,她最喜歡把各種菜卷到饃饃裏吃,咬一口下去,既有菜的香味,又有饃饃的勁道。


    潘陽再清楚不過她老媽的喜好,喜歡把很多種蔬菜放在一塊炒雜菜,喜歡蒸水薄餅,然後裹雜菜。


    “大兄弟,你吃你的,別總給孩子夾。”不花錢的飯菜,姚寶忠總覺得過意不去。


    潘士聰客氣招呼道,“夠吃夠吃,菜點的多,隻管放開了吃。”


    話雖如此,一頓飯姚寶忠幾乎沒吃,不過吃了他閨女碗裏剩下的麵條,連著麵湯都喝得幹幹淨淨,索性也吃了個七八分飽。


    吃完飯他們準備往家趕。


    潘陽問道,“大哥,準備回去嗎?我們趕了驢車過來,一塊坐上回去得了。”


    這是姚寶忠求之不得的事,早上乘車來縣城,他們父女二人已經花一塊二毛錢買了乘車票,回去姚寶忠實在舍不得再花一塊二毛錢,他本想走回去,他閨女走不動,他就背著她回去。


    眼下可以搭順風車,多少讓姚寶忠原本陰鬱的心情好了些,抱了閨女上了潘陽他們的驢車。


    憑心而說,驢車並不大,車身是帶把手的架子車,前頭栓了老驢,架子車上堆著滿滿的肥料,姚寶忠本來準備抱他閨女在車尾巴上有個搭屁股的地方就行了,他們可以把腿搭在下麵拖著。


    哪知潘陽卻對他道,“大哥,你跟士聰坐前麵趕老驢,我來和你家閨女坐麻袋上。”


    對上姚寶忠疑惑的目光,潘陽嘿嘿笑了,瞎扯淡道,“我不喜歡聞老驢那味兒。”


    潘陽這麽說,姚寶忠了然,他這大兄弟,總是帶點娘們兮兮。


    車把手上一左一右坐著潘士聰和姚寶忠,潘陽這個偽娘們盤腿坐在麻袋上,懷裏還抱著她媽,嗅著她媽的味道,潘陽感覺自己眼眶熱熱的。


    唉,有媽的孩子才是個寶呀。


    姚祺妹哪被陌生男人這樣抱過,有點不知所措,雖然她知道這個叔叔對她挺好,但她還是不自在,在潘陽懷裏扭了扭身子。


    潘陽以為她媽不舒服了,抬手在她媽額頭上摸摸,好在沒發燒,潘陽籲了口氣,低頭問道,“怎麽啦?”


    姚祺妹抬頭望望眼前笑眯眯的叔叔,忸怩的嗯了兩聲,小聲道,“我想自己坐。”


    “不行。”潘陽想都沒想便道,“現在風大,坐在我懷裏我給你擋風。”


    身上還出疹子呢,哪能瞎吹風。


    潘陽把她媽又往懷裏摟了摟,生怕她再感風寒發燒。


    潘陽怕她媽坐車太無聊,扭頭看前麵兩個男人,正天南海北的聊著,並沒有注意他們這邊,這才集中意念,從空間裏拿出幾顆水果糖,塞到她媽手裏,壓低聲音道,“都是給你吃的。”


    姚祺妹長這麽大,吃糖的次數極少,她上麵有一個哥一個姐,下麵有兩個弟弟,家裏但凡有點好吃的,幾乎都入了他們嘴,她娘偏心,她都已經九歲了,還沒上過一天學,每天在家幫她娘打豬草送到大隊掙工分,再不然就是上山拾柴禾...


    現在一個不過見了一麵的陌生叔叔竟然給了她五顆糖,姚祺妹低著腦袋,盯著手心裏的糖果,紅了眼眶。


    “快吃一顆嚐嚐好不好吃。”潘陽給她撕開一顆,遞到她嘴邊。


    姚祺妹張嘴把糖含在嘴裏,濃鬱的果香味瞬間充滿整個口腔,有點酸還有點甜,是她從未嚐過的味道。


    她看了看已經撕開的糖果皮,上麵的字她認不得,但糖果皮上的草莓她認得,還是她姐告訴她這種東西叫草莓,原來草莓的味道是這樣啊,她回去要跟她姐說說。


    雖然很好吃,但姚祺妹吃了一顆就不再吃了,而是把手裏的糖放在了口袋裏,她要留著慢慢吃,或者兩個弟弟要是聽話,她就獎勵一顆給他們,每人隻能給一顆,剩下的兩顆是她的,等她上山拾柴禾的時候可以偷偷吃了。


    前麵兩個男人從他們十幾二十歲啃樹皮開始說起,回憶他們這個年紀的人共同經曆過的苦難日子,說到難過處,潘士聰從口袋裏摸出一盒香煙,他遞給姚寶忠一根,問道,“大哥抽不抽?”


    姚寶忠抽煙,不過他抽不起卷煙,煙癮上來就抽旱煙袋。


    潘士聰遞給他的是萬裏牌香煙,兩毛錢一盒,煙草味偏濃烈,抽起來比其他牌子的味道更辣一些,老煙槍大多愛這個味兒。


    姚寶忠雙手接了過來,放在鼻尖嗅了嗅,他身上沒有火,潘士聰擦洋火伸到他麵前。


    姚寶忠兩手虛捂住洋火,防止被風刮滅,他的嘴有點抖,好不容易才在潘士聰的洋火上點著了嘴裏的煙。


    潘陽和她媽坐在下風向,正好聞著二手煙。


    潘陽皺皺眉,她聞就算了,她媽還在生著病,聞多了對身體不好。


    潘陽道,“看你兩個,老煙槍...”


    潘士聰哈哈笑了,又從煙盒裏抽出最後一支煙,遞給潘陽道,“兆科叔也來一根。”


    潘陽搖搖頭,她才不要。


    潘陽這一舉動,又惹得潘士聰哈哈笑,他對姚寶忠道,“我們兆科叔好啊,從來不抽煙,你看跟我們差不多年紀的,哪個不抽,不抽好啊,不抽省了煙錢,還免了被家裏婆娘罵。”


    一陣笑鬧,話又轉到了他們如今的生活上,潘士聰長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現在我們農村人過得還是這般差,有的甚至連肚子都填不飽,可怎麽辦才好啊!”


    聞言,潘陽忍不住接話茬道,“依我看啊,上麵什麽都可以管,但最好不要在種莊稼上死管著老百姓,上麵別給指標,這個讓種,那個不讓種的,今年一定要達到多少指標,明年又要達多少指標,就該讓我們老百姓想種什麽種什麽,放開了手讓我們幹,我們過得不會比現在差。”


    潘陽這一番話讓坐車把上的兩個男人皆沉默了良久,潘士聰半響方才道,“兆科叔,你是個人才啊,可惜...可惜這種事輪不到我們指手畫腳,上麵讓幹什麽就隻能幹什麽,我們要敢說一個不,那就是不支持無產階級專政,那可是政治問題,攤上大事啦。”


    遠離了他們的合作社,行走在這條幾乎沒人的大道上,三個男人似乎沒了太多顧忌,無關乎政治,各自抒發自己的意見與不滿,直到進了鄉裏,潘士聰又變成他生產隊大隊長的身份,原本嬉笑的臉換成了一副正氣凜然的模樣。


    在鄉裏合作社大門口,潘士聰停了驢車,姚寶忠抱著他已經睡著的閨女下車,同潘陽、潘士聰二人告辭。


    到了鄉裏,姚家村就近在眼前了,姚寶忠把他閨女背在背上,一路背了回去,到家之後按老中醫的叮囑,兩碗水煎成半碗給他閨女喝下,家裏一個人都沒有,全去隊裏幹活掙工分了,姚寶忠給他閨女喂完藥,又給他閨女脫了衣裳,讓他閨女睡一覺。


    姚寶忠掙衣袖的動作有些大,幾樣東西從他閨女對襟小褂裏掉出來。


    姚寶忠撿起來,他閨女口袋裏有二十塊錢,還有幾顆糖果。


    被阿噠發現了,姚祺妹怯怯道,“糖果是那個叔叔給的,錢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哪來的。”


    二十塊錢是下車前潘陽塞到姚祺妹口袋裏的,不為別的,潘陽舍不得讓她媽吃苦頭,想讓她媽能吃飽飯,想讓她外公有錢給她媽抓藥。


    潘陽和潘士聰兩人趕回隊裏,太陽沒落山,大隊還沒收隊,兩人索性直接駕車去了田裏,在太陽落山前,能撒多少肥料就撒多少。


    尿素直接撒就可以了,硫酸銨要埋進土裏,否則就會失效。


    潘士聰在田埂上指揮,一撥人撒尿素,一撥人埋硫酸銨,他雙手掐腰,立在田埂上觀望,目所能及的範圍,都在慢悠悠的幹活,懶懶散散,就沒哪個手腳麻利積極幹事的。


    潘士聰突然就想到兆科叔說的那番話了,上麵是該改改政策了,否則永遠調動不了老百姓幹活積極性。


    連著幹了半個月的活,除草施肥才算完事兒。


    沒過幾天,隊裏又通知去山上修梯田埂。


    這回潘陽不再去了,全然抱著工分少掙兩個就拉倒的心態,眼下要緊的先把家裏房子翻修好,不論潘士堯能不能結婚,都得趕緊翻修,否則進入梅雨季節,那簡直是外麵下大雨,屋裏跟著下小雨,不要太糟心。


    可家裏總不能一個都不去掙工分,商量一致後,決定讓張學蘭去修梯田,反正活也不重,去了就是混時間。


    至於家裏的三個男人,潘恒春留在家裏搓麻繩,潘陽和潘士堯則是去河壩上砍蘆葦竿子。


    潘士堯先拿鐮刀過去砍,潘陽去之前還得向生產隊借驢車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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