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買,買!!


    陳學功掏出兩分錢,遞給店主,又轉手給秀春。(.mianhuaang好看的小說棉花糖


    秀春接過陳學功遞來的雪糕,像打量什麽寶貝,反複看了看,感受著它散發出的絲絲涼氣,學剛才的小孩那樣,舔了一口,特別甜,冰冰涼,軟軟的入口即化,還有一股奶香味,秀春頓時覺得她圓滿了,因為吃了世間最好吃的東西!


    這東西大概跟她夏天吃的冰鎮果碗差不多,最熱的時候,奶娘怕她多吃,隻給她做一碗,可冰鎮果碗的味道遠遠不及這個!


    秀春吃了一口雪糕之後,那豐富多彩的表情全看在陳學功眼裏,陳學功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她一下,“雪糕吃多了傷胃腸,隻準吃一個。”


    秀春不舍的看了看綠皮鐵壺,有點可惜。


    “走吧,小春兒,帶你去看電影。”無視她失落的眼神,陳學功走在前頭,沒有兄弟姐妹的他,是體會不到小姑娘對甜東西的那種與生俱來的熱愛。


    “啥叫電影?”


    陳學功突然想起秀春這個可憐的娃沒有接觸過的東西實在太多,未免等下她問東問西,陳學功決定提前跟她溝通一番,“電影是什麽,你先別問,等下進去看到畫麵之後你也別說話,先看,看完之後還是別問,行不行?”


    廢話了這麽多,就一個意思,別說話!


    秀春聽話的點點頭。


    一分錢一張電影票,看得是《紅河激浪》,我們的陳學功同誌是個根正苗紅的小青年。


    哪怕陳學功已經提前給秀春做了心理建設,電影開場時,還是生生把秀春嚇了一跳,僵在座位上一動不動,大屏幕還是黑色的,但聲音已經先從音響中傳出來,震得耳朵發麻。


    約莫半分鍾後,電影屏幕亮了起來,裏麵出現了會說話的各色人物,隨著電影劇情的展開,秀春的表情格外豐富,或震驚、或納悶、或好奇...她早把陳學功事前的叮囑拋在了腦後。


    “苗苗哥,白布上為啥有人?”


    “他們還能講話?”


    “是死人還是活人?”


    ......


    一部電影的時間,陳學功有大半在回答秀春的為什麽,電影散場後,陳學功隻覺口幹舌燥,你若是問他電影放映了啥,他也不知道,到底放了啥?


    口幹舌燥的陳學功出了返修管就往雪糕店走,秀春兩眼蹭亮,立馬連走帶跑趕上陳學功的腳步。


    但是,陳學功隻給自己買了一支五零四,並沒有給秀春買的意思。


    “你剛才已經吃了一支。”


    秀春眼巴巴的看著他手裏的雪糕。


    “吃多了胃腸不好。”


    秀春轉頭,盯著綠色鐵皮壺,像是要把鐵皮壺盯出一個洞,大約是盯得太仔細了,秀春發現它產自上海,鐵皮壺的蓋子上繁體字印刷了上海雪山。


    賣五零四的個體店主看不下去了,沒見過這種自私的哥,多嘴說了一句,“小同誌,兩分錢一支我可沒賣貴,再給你妹子買一支唄!”


    秀春立馬轉頭看向陳學功,眼含渴望,“苗苗哥...”


    陳學功敗了,認命的掏錢再來一支,並且警告秀春,“這是最後一支。”


    拿了雪糕在手,秀春不迭點頭,沒嘴再說話。


    走走逛逛,半下午他們就回去了,宋建軍兩口子還沒下班,陳學功開了門讓秀春進去,外頭熱,他出了一身汗,得衝個澡。(.)


    去公共廁所衝了涼,再出來時身上隻套了件背心,襯衫順手洗了涼在過道上。


    進了屋,秀春趴在椅子上不知道在寫什麽,陳學功走過去伸頭看了一眼。


    “早飯,四毛六分錢。”


    “小人書,兩毛錢。”


    “兩隻雪糕,四分錢。”


    陳學功覺得哪裏不對,卻又一時想不起來,索性問道,“小春兒,你記這些幹什麽?”


    秀春頭也不抬,繼續寫,“花了大舅和大舅媽的錢,以後得還,我爹教育我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寫到糕團時,秀春卡住了,她當時隻顧著吃了,忘記看多少錢,抬腦袋準備問陳學功。


    頭剛抬起,注意到陳學功的穿著,秀春眉頭擰了起來,撇開眼,嚴肅道,“苗苗哥,你這樣穿,有傷風化。”


    這是秀春來這裏最不適應的地方,她剛來之時還是冬天,大家包裹的都嚴實,隨著天氣熱起來,有人越穿越少了,開始露胳膊露腿,不相幹的人秀春可以無視,年紀比較大的長輩,秀春可以不用直視,可像陳學功這樣,跟她心裏年齡差不多的,秀春不太能立馬接受。


    陳學功低頭打量了自己,褲子還是長褲,就上身穿了件背心,緊身了點,胳膊露多了點,穿背心怎麽了?不是很正常?夏天樓道裏還有人光膀子呢!


    “有傷風化,臭小孩你懂得還挺多,知道什麽叫有傷風化嗎?”


    說完,還伸手彈了彈秀春腦門。


    念著這段時間陳學功對她還算照顧,秀春忍住沒動手,但卻眼含指責,“你這樣輕浮之舉,就是有傷風化。”


    陳學功被噎住了,好半響才道,“我是哥哥,還不能伸手彈妹妹的腦門?”


    秀春提醒他,“你並不是親哥哥。”


    聽秀春這麽說,陳學功有點受傷,“小春兒,我把你當親妹子看,你就這麽對我。”


    聞言,秀春有點無措,仔細回想起來,陳學功待她確實很好,可她也沒說錯,他確實不是親哥哥,她上頭有八個哥哥呢,她知道有哥哥是啥感覺。


    秀春想了想,決定轉移話題,問道,“苗苗哥,咱們早上買糕團花了多少錢?”


    陳學功道,“三塊。”


    秀春瞪大眼,“咋這麽貴?!咱們早飯才吃了四毛多。”


    陳學功從櫃子裏重新找了件襯衫穿上,邊係扣子邊道,“小春兒,你知道姑媽早上從老農手裏買一斤黑麵花多少錢嗎?要五毛錢,在供銷社裏隻賣一毛五,差距這麽大的原因在於,一個經由國家,一個經手私人,一個合法,一個國家允許之外全犯了投機倒把罪。”


    秀春想起來了,她先前賣過風幹的野味,應該也是犯了投機倒把罪,估計就和她那裏觸犯法律差不多。


    “那咋沒人來抓?”


    陳學功老長的歎口氣,“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總歸是要小心,時下糧食緊缺,不想點辦法也不行。”


    秀春點點頭,在糕團後麵記上三塊錢,以後不能再去這種燒錢的地方了。


    看秀春低頭歪歪扭扭寫字,陳學功終於意識到哪裏不對了,“小春兒,你怎麽會寫繁體字?”


    秀春不慌不忙道,“老地主,咱們生產隊有個老地主,他教我的,他隻教我繁體,沒教簡體。”


    秀春他們來到蘭州的第三天,趕上月初,職工樓開始發放票據了,頭天晚上陳秋娟就喜滋滋的開始說這事情,第二天大早,她也沒去上班,就等著發放票據。


    不止陳秋娟沒上班,職工樓裏每家每戶都留了一個人在家,辦事人員拿了喇叭在樓下吆喝,所有人手持戶口本在樓下集齊。


    陳秋娟昨晚就把戶口本找了出來,又拿了個自由夾,和隔壁鄰居一塊下樓。


    秀春好奇的趴在樓道向下張望,從她這個角度看得清楚,辦事人員拿喇叭吆喝到誰家,就在名單上做個標記,另外一個辦事人員發放各式各樣的票據。


    陳秋娟再上來時,自由夾上夾了厚厚一疊票據,臉上洋溢著笑,和鄰居大力嫂子商量明天趕早去糧站買糧,再去趟百貨商店,買這個月的家庭日用...


    秀春把陳秋娟手裏的票據拿過來挨個翻看,各式各樣的票據上大多印刷了繁體字,她能看得明白。


    除卻糧票、油票、肉票、工業劵這類秀春有所耳聞的,尚且還有煤票、肥皂票、煙票、酒票、布票,零零碎碎將近二十種。


    陳秋娟洗了手,圍上圍裙,從麵口袋裏抓了把玉米麵,準備熬麵粥,瞧見秀春看得認真,笑吟吟道,“春兒,去喊你苗苗哥起床,讓他買點包子油條回來,咱們好好吃一頓,吃完飯舅媽帶你去買身衣裳!”


    秀春哎了一聲,進去喊陳學功。


    昨晚吃了飯之後,沒啥娛樂活動,陳秋娟想打撲克,秀春立馬舉手讚同,剩下兩人隻能無條件陪同,這一打就是半夜,陳學功困得不行,早上迷迷糊糊爬起來上趟廁所,發現全家都醒了,宋建軍早就上班走了,秀春這個臭小孩趴在樓道裏津津有味朝樓下看,惹得陳學功伸腦袋往下看了一眼,不解,不就是發糧票嗎,有什麽好看的!


    重新趴到床上,還沒睡一會兒,就給臭小孩喊醒了,去買包子油條?


    發了工資,領了糧票,所以他姑媽就開始胡亂花了是吧?


    刷牙洗臉,拿了糧票和錢,陳學功認命出門找包子油條,秀春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幫陳秋娟剝蒜瓣。


    陳秋娟開始絮絮叨叨跟秀春說些生活上的瑣事,說宋建軍一個月四十二斤的糧食標準,七成是粗糧,三成細糧,細糧主要是大米和麵粉,粗糧種類就比較多了,玉米、高粱、紅薯幹、黃米...糧站供應啥就吃啥。


    又說宋建軍和她兩人每月的布票加起來才一尺三寸,宋建軍有八寸布票,她隻有五寸,湊幾個月才夠做一身成衣。


    “那工業劵呢?大舅有八張工業劵,可大舅媽你隻有兩張。”秀春對工業劵格外好奇。


    陳秋娟耐心給秀春解釋,“工業劵隻有參與勞動創造的人才有,所以就算是吃商品糧,如果沒有工作的話,也不會有工業劵,至於為啥你大舅比我多這麽些,工業劵按照工資比例發放,你大舅拿的是行政十五級工資,我一個九級的小學教師,工資哪能跟你大舅比。”


    “大舅領的是十五級工資,大舅媽你是九級,這個是咋劃分的?”


    陳秋娟笑道,“我跟你大舅不屬於同一行業,不能擱在一塊比較,以你大舅為例,機關、行政、軍隊相關人員,工資納入行政級別,行政級別越高工資越高,像科研機構、學校職工,工資劃分為十個檔,至於大大小小的工廠,實行的是八級工資製...”


    秀春茫然的點頭,剛想繼續問,有鄰居來串門子了。


    三十來歲的婦女,麵龐黝黑,手裏端著碗筷,秀春見過她,住在二層樓最西麵的錢月娥,經常踩著飯點東家串西家,如果哪家的飯燒得可口,錢月娥就順帶蹭點端回家給她家五個娃。


    錢月娥戶口在農村,就她男人一個人領工資,家裏還養了五個娃,生活難免緊張,本著遠親不如近鄰,職工樓裏的住戶平時能幫襯一些就盡可能幫襯他們一家。


    這不,眼下錢月娥又有了難處,她家老大自打開春之後,身體抽條一般的長,去年夏天的汗衫穿上短了一截,成天露個肚臍在外頭,褲衩短點無所謂,露肚臍實在不像話,穿她男人的汗衫又太長,她男人統共也就兩件汗衫,錢月娥還舍不得拿去裁縫店改小。


    今天布票發到了手,思來想去,還是打布給她家老大重新做一件汗衫。


    隻是她男人一個月才七寸布票,十歲大的孩,做一件汗衫,怎麽也得三尺布,前頭攢下來的布票才給她男人做了件布褲,眼下還缺兩尺多的布票,錢月娥把職工樓裏的住戶都想了一遍,最終把目標鎖定在宋建軍兩口子身上。


    這兩口子結婚這麽多年,連個娃都沒有,就數他們過得瀟灑,管他們借布票,一準沒問題!


    “秋娟嫂子,俺想管你借點東西...”


    聞言,陳秋娟爽朗的笑道,“借啥,米麵糧油呀?家裏還有,你拿碗來舀吧!”


    錢月娥家五個娃,哪個都能吃,靠她男人那點口糧,月月得勒緊褲腰帶,月末月初錢月娥挨家挨戶借米麵糧油是常有的事,陳秋娟看她不容易,通常錢月娥隻要開了口,指定借給她,也沒指望她啥時候能還。


    錢月娥擺擺手,笑了,“俺家這個月糧食夠,明天俺去糧站買糧,買回來就續接上了,不用借你們的...俺想,俺想管嫂子你借點布票。”


    “布票啊...”陳秋娟擱在心裏算了算自己存了多少尺布,問錢月娥道,“要多少?”


    錢月娥道,“三尺有嗎?俺想給俺家老大打布做一件汗衫。”


    陳秋娟滿心打算錢月娥最多借一尺,要是一尺她倒是能借,可三尺未免有些太多了,眼下外甥女和侄兒都在,陳秋娟準備給這兩孩買衣裳的。


    “月娥啊,你看,不是嫂子不借給你,嫂子跟你哥一個月統共也就一尺三寸的布票,一下子要三尺,嫂子實在拿不出來。”


    陳秋娟話音剛落,錢月娥就忙道,“嫂子你咋還拿不出來呢,俺看你和建軍大哥今年可是一直都沒換新衣裳,指定存了不少布票吧?”


    陳秋娟哭笑不得,這個錢月娥,她平時是太閑了嗎?盡關注些別人注意不到的。


    “秋娟嫂子,你就借俺點唄,俺還你,俺指定還你!”


    借給錢月娥的東西,陳秋娟從來就沒指望她能還過,這布票,陳秋娟實在沒法借給她。


    “月娥,你看我外甥女和侄兒來過暑假,我這個當長輩的,不好啥也不拿,實話不瞞你,我手裏存的那點布票就想給兩個孩買兩件衣裳呢。”


    “俺看這兩個孩哪個都比俺家老大穿得好,還要換啥新衣裳!”錢月娥急了。


    “喲,感情人家還非得比你家老大穿得差你錢月娥才高興呐!”


    住宋建軍家隔壁的大力嫂子聽見聲出來了,忍不住嗆了一嘴,她就看不慣錢月娥這副我困難我有理的樣兒,這年頭,誰家寬裕?誰欠你的了,就該幫襯你?!


    “俺不是那個意思!”錢月娥紅著臉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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