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開始的時候,顧棲是有些疑惑的,因為他既然從李恒的眼皮子底下得到了明心苑的掌控權,就不會不做準備,事實上他準備的十分充分,不僅根據李恒平日裏的各種表現事先分析了李恒可能會使用的手段,還動用了埋在吏部的暗線,但是這些居然都沒有用上。


    大理寺卿那個可憐的兒子叫林盛,說巧也巧,正是他在小皇帝麵前特意提起的那個林子青的兄長,不過一個嫡一個庶,天差地別。


    不過真要是論起來,也不算巧合了,今天本來林盛過去,就是為了林子青的,大理寺卿隻有一個嫡子,一個庶子,平日裏林盛就處處針對林子青,等到林子青被送到明心苑,林盛反而更不舒服起來,尤其是在林子青猜到了江衍的大概意圖,不再藏拙後。


    在他眼裏,林子青就應該被他踩在腳底一輩子,無論怎麽樣也翻不了身才對,這次他也是喝了點酒,怒意上頭,特意來找林子青撒氣的。林盛卻忘了,林子青平日裏自然該處處避讓著他,可在明心苑,他不再是什麽官員家的庶子,而是一個清清白白的平民學子,就算林子青想退讓,他交的那些朋友們,也是不願的。


    不出意外的起爭執,林盛是一個人來的不假,但是他帶來的護衛卻有十來個,推推搡搡間,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林盛就那麽倒下了,口鼻流血,四肢輕微的抽搐了幾下,人就不再動了。


    仵作驗屍的結果剛剛遞到了顧棲手上,結果顯示死者身上並沒有傷痕,但是頭骨裂開了一條大口子,顯然是頭部受到重擊造成的,這不可能是一個人赤手空拳造成的結果,除了在編製的禁衛軍,述職武官,北陵城中不許任何人攜帶利器,就連殺豬都要到城外專門的地方去殺,而當時,除了林盛的護衛手裏帶著棍棒之外,沒有人攜帶利器。


    幾乎是立刻,顧棲就把明心苑的學生給摘了出來,林盛這種上門找茬的人,帶來的護衛個個持槍帶棒,而明心苑的學生們大多都是聽說了事情,過來幫忙或者看熱鬧,過來幫忙的,最凶的就是蘇蕭了,他也隻不過是拎了張實木的棋盤掄人,那棋盤即使砸下去了,也沒有多疼,當時他和兩個護衛纏在一起,三個人在比較遠的地方,很多人都看到了,而林盛是倒在了人堆裏的。


    凶手從明心苑的學生變成了林盛自己帶來的護衛,大理寺卿卻不能接受這一點,他幾乎有些失心瘋,一定要林子青給林盛償命,他隻有林盛這麽一個嫡子,自小如珠如寶的看護,林子青是什麽東西?他生母隻是一個卑賤的青樓女子,能讓她進門都是恩典,他的兒子因為這樣一個下賤東西搭上了一條命,即使不是林子青做的,他也要他給林盛償命。


    上一任大理寺卿因為作風有問題被查處,這一任的大理寺卿林文邦自認尊嫡重道,在為官上也挑不出一點錯處,即使是麵對丞相,他的頭也抬得高高的,理直氣壯。


    顧棲平靜的看了看林文邦,說道:“林大人,令郎的事情我都聽說了,誰都不願意發生這樣的事情,但是既然已經發生了,就要接受現實,刑部不是你隨意的地方。”


    林文邦看上去十分疲憊,但是聽到顧棲的話,他還是忍不住怒意上湧,雙眼瞪紅,死死的看著顧棲。


    “顧相這話說的未免也太過了吧!下官的兒子被裏麵那些人給害了,難道我連追究懲處的資格都沒有了嗎?”


    顧棲絲毫不為所動:“抱歉,我隻負責查案。”他說完,不去看臉色變得很難看的大理寺卿,對身後恭敬的仵作點點頭。


    “你一會兒去把剛才說的那些話記錄一下,交給……”


    林文邦臉色難看,怒意勃發:“顧相!你究竟是什麽意思?難道是真的想用那幾個護衛來打發我嗎?”


    顧棲這才看向他,有些詫異,“殺人償命,自然是凶手償命,莫非令公子的性命竟尊貴過了太宗陛下,想要人殉葬不成?”


    他說的話倒是有典故的,前朝皇宮裏有妃嬪及太監宮人殉葬的陋俗,民間大戶人家有人去世之後,也會讓無子的妾室和習慣用的奴才殉葬,大顯開國後,曾經有臣子提議沿襲,被太宗一本奏折砸在臉上。


    自此之後,太宗下令,無論官府民間,一律不得以人殉葬,有違者按謀反罪論處。


    這個罪名林文邦自然是不敢背的,他深吸了一口氣,一時之間竟然找不出話來反駁回去。


    顧棲並沒有太在意大理寺卿,大理寺是個比較雞肋的衙門,當初換下前任大理寺卿,是他在裏麵插了一腳。想來想去,覺得這個林文邦除了虛偽些,不太精明外,還算好控製,這才換上他,就算再得罪,至多不過是再出把力,換個人罷了。


    讓仵作整理出了驗屍報告,剩下的就是錄口供,因為眾人的口徑比較一致,錄口供也比較快,幾乎天剛擦黑,顧棲這邊就已經結束了。


    案子最後的結果不算太好,因為即使能證明明心苑的學生們沒有作案的能力,可那手持棍棒的十來個護衛,沒有一個承認人是他們殺的,這些人互相之間居然也都很有默契,沒有人招供,也沒有人招出別人來,即使再怎麽審問也沒辦法,刑部尚書建議用重刑,但是顧棲否決了,用了刑,問出來的東西反而更加不真實。


    案子還要繼續查,不過顧棲的任務已經成功了,凶手是誰都沒有關係,隻要不牽扯到明心苑就好,他還是在晚上的時候進了一趟宮,回稟了江衍。


    顧棲到的時候,江衍剛剛批完了奏折,也做完了今天的功課,殷薑和蔣曉風兩個人一起批改著。


    顧棲目不斜視,從容的行禮,然後匯報他剛剛查出來的線索。


    江衍聽完,鬆了一口氣,他第一次真正用心去做一件事情,這對於他來說意義十分重大,而這個時候的明心苑,也就好像剛剛種下去的一顆種子,一點點的風雨都無法經受,想要成長,就必然要用心的看護。


    顧棲卻沒有那麽樂觀,他說道:“臣方才仔細的想過,這次的事情,如果李恒真的想要動手的話,必然有後招,想要安枕無憂,不太可能。”


    江衍愣了一下,剛要說話,就聽顧棲說道:“不過臣已經讓人安排下去了,陛下無需擔心。”


    江衍差點沒一口氣緩不上來,一句話不說完是要鬧哪樣啊!不過看著顧棲微微含笑的臉龐,他把話壓了下去,其實,顧棲這樣,還是讓人挺有安全感的,什麽他都事先想到了。


    這時,殷薑忽然抬起了頭,微微笑道:“陛下,是在說明心苑的事情嗎?”


    江衍點點頭,不過卻沒有看向殷薑,他一看到殷薑渾身上下都不對勁,怕被人察覺他此刻的異樣,他轉移了話題。


    “等這陣子過了,殷太傅就去明心苑任職,具體的事情,還是看顧相安排,如何?”


    這句話是對兩個人說的,殷薑微微的笑了一下,說道:“全聽陛下的。”


    顧棲點頭:“陛下吩咐就好。”


    “蔣太傅……”江衍才說了三個字,就頓住了,他不想讓蔣太傅在文華閣蹉跎,但是一時之間,竟然想不出除了這個,蔣太傅還能做什麽,自從知道了真相過後,蔣太傅就一直死氣沉沉,除了給江衍上課的時候,其餘的時間裏,看上去和死人沒什麽區別。


    蔣曉風聽到了江衍的話,他抬起頭,眼睛裏破天荒的帶了點茫然。


    “曉風,陛下是問你想不想也和我一起去明心苑任職。”殷薑理會了江衍的意思,說道。


    蔣曉風搖搖頭,然後就不再說話了。江衍看得心裏有些急,他知道蔣太傅肯定是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他和蔣太傅之間的關係並沒有那麽親近,就這麽追著問清楚原委未免唐突,他隻好壓下心裏的擔憂。


    事實上蔣曉風真的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好擔憂的,任誰在牢裏關了那麽久都會有點和正常人不一樣的地方,蔣曉風覺得自己還好,隻是變得不愛說話了些,不像牢裏的大部分人,會變得喜怒無常,脾氣十分暴躁。


    查清了當年的真相之後,蔣曉風沒有太多的想法,遭受了這一場無妄之災,他沒有怨天尤人,但是對於李家小姐,他也沒有什麽要愧疚的想法,更不像那些話本故事裏傳的那樣,因為愧疚決定娶李家小姐為妻,自此結成一段良緣。失去的東西已經回不來了,但是犯錯的人已經得到了懲處,對他來說就足夠。


    這段日子愈發的沉默,隻是因為,他有些厭煩別人對他露出的憐憫的眼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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