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安的家不算大,看上去卻很舒適,前後三進的院子,外麵積雪滿地,院子裏卻是幹幹淨淨的,顯然是剛剛掃過沒多久。


    周至青並不算有禮貌,他隻是把人帶進去,之後就自己坐到了一邊,江衍倒也適應良好,坐了下來,殷薑的臉色愈發古怪。


    “方才還沒來得及問,不知這位兄台是平安的什麽人?”江衍和周至青搭話。


    周至青隻是淡淡的轉過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就移開了視線,他的臉色太冷,態度也太正經,幾乎讓江衍以為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麽話。他猶豫了一下,還想再接再厲,繼續搭話,殷薑卻低聲道:“陛下,別說了,他不懂的。”


    江衍奇怪的看了看殷薑,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麽意思。


    殷薑瞥了一眼微微低著頭,一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周至青,半帶隱晦的說道:“周統領不是說過嗎?他有一個從軍的哥哥,這位想必就應該是了。”


    被他這一提,江衍才想起來,周平安確實提起過他有一個哥哥,被逼無奈從軍,他當初差點跟著亂軍謀反,也是為了這個哥哥。


    江衍頓時覺得空氣有些微妙起來,周至青渾然不覺他們剛剛說了什麽,雙手搭在椅子兩邊扶手上,頭微微低著,姿勢十分霸氣,配著一張冷峻如同刀鋒似的臉龐,讓人格外的有壓力。


    然而隻要一想到這副霸氣的外表下可能藏著一個心智如同幼兒的存在,江衍就覺得,這真是別扭極了啊!


    所幸沒有過多久,周平安就回來了,他手裏提著兩個大食盒,那食盒究竟大到了什麽程度呢?江衍仔細的想了想,他在來時的路上,貌似沒有看到周平安的家裏還有養豬的豬圈,莫非是養了狼犬?但是狼犬也沒有這麽能吃的啊,除非不止一條。


    然而事實是,見到他,周平安急忙的把食盒放下,對著江衍行了一個宮中的禮節,這才不太好意思的說道:“是臣回來晚了,因為過了飯點,所以想要買吃食要多繞上幾條街……”


    他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周至青已經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抬手接過一隻食盒,打開,一股香噴噴的飯菜香味傳了出來,周至青保持著冷峻的麵目,不多時就吃下大半碗。


    “……陛下見諒,臣兄自小心智不齊,並沒有對陛下不敬的心思。”周平安見狀滿頭是汗,愣是生生憋出了幾句文縐縐的話來。


    江衍看得好笑,他是那麽計較的人嗎?不過他對周至青還真是有點興趣了,一個心智不齊之人,居然能在漠北軍中活下來,身上還帶著這樣濃重的煞氣,這簡直和那個救六叔回來的傻子差不……等等,這也太湊巧了吧?


    因為邊關的資料傳遞需要時間,當初江翎急著回來,也就忘了查清楚周至青的來曆就把人帶回了王都,之後發生那麽多事情,他早就把人忘的一幹二淨,等到再回想起來,要找人的時候才傻眼了,他隻知道周至青的名字,甚至因為周至青很少說話聽不出口音,他連他是哪裏人籍貫在什麽地方都不清楚,茫茫人海這要怎麽找?王都又不熟那種可以隨意封鎖搜查的地方。


    丟了救命恩人,尤其是案發現場還有一個昏迷不醒的小丫鬟,滿臉是血,經過救治,人是清醒了,卻居然因為頭部受到過重擊,變成了一個傻子,這很難不讓人往不好的發現聯想。


    其他人是覺得周至青凶多吉少,但是隻有江翎明白周至青的武力有多逆天,他怕的不是他凶多吉少,而是他一個人在外麵,打不到獵物,別人凶多吉少。


    江衍心中產生了一點懷疑,周至青的周平安的哥哥,他回到家就安全了,六叔想找到人無非就是放心不下,如果真的是的話,他隻需要和六叔說一聲,讓他放心,就夠了,讓外人知道了,來打攪周至青,始終不美。


    周平安是個粗性子,殷薑可不是,他看著江衍的眼神就差不多知道他想要幹什麽,不過他也沒在意,周至青算得了什麽呢?


    回到宮裏,江翎果然還沒回來,最近這些日子,江翎一直在準備回漠北,尤其跟戶部尚書拍了三天的桌子,要求了半年的軍餉糧草,還撂下句話了,不夠隨時找補,不給就是貽誤軍機,把老頭氣得夠嗆,捂著胸口就差辭官歸隱。


    除此之外,就是找周至青了,他堅信人跑不遠,最起碼也該在王都裏,每天都讓人去搜查,然而結果一無所獲。


    一無所獲是當然的,畢竟誰能想到要來禁衛軍統領的家裏搜查人?何況,就是見過周至青的畫像,真人站在他們眼前,隻怕他們也不敢認,人都有先入為主的概念,知道周至青是個傻子,許多人就因此覺得他也是人畜無害的,而不會覺得像這樣一個單看就十分冷峻逼人的青年是周至青了。


    江衍也覺得有些神奇,明明是兄弟兩個,卻一點也不像,比起來,周平安要更像哥哥一樣。但這指的不是氣勢而是氣質,說起來論氣勢,周至青何止是哥哥,簡直就是祖宗了。


    江衍搖搖頭,把這件事情先放在了一遍,他把自己前幾天整理好的條例收起來,結合之前李素亭幾人提出的實際問題和一些解決方法重新寫了一遍,刪刪改改許久,大框架不變,原本的一百二十條縮短為三十條,去掉許多強製執行的條例,而且主要是以利誘為主。之前真的是他想差了,人總是不願意被束縛住的,他在潛意識裏對這個人的厭惡讓他無意識的去束縛他們,這一點很不好,需要改進。


    江衍想了想,忽然想起紀曉曾經說過的話,又加上了一條:“如無意外,庶子及至而立,自動與家族父母斷絕關係,每月支付朝廷定量的銀錢。”


    他把自己寫的條例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對於自己剛剛補充上去的這一條滿意極了。


    殷薑樂得看他忙碌時候的樣子,時不時不著痕跡的給他提幾條實用的建議,江衍更開心了,他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麽機靈過,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寫下的條例也越變越完善,至少在殷薑的眼裏,有了份完善的計劃,這件事情已經成了一大半,但是在江衍眼裏,這隻是個普通的計劃,能不能成還兩說。


    顧棲的效率非常的快,幾乎是才把蔣太傅的案子交給他沒多久,他已經把事情查得一清二楚,並且在給江衍回個信的工夫,就已經讓人把這個案子的真相編寫成說書,隻要江衍下令,第二天就能傳遍大街小巷,替蔣太傅正名。


    是的,正名,那真不是蔣曉風做的,江衍之前的猜測很對,這件事情其實是針對李家小姐的,平王世子長相實在是江家人中的一朵奇葩,在皇室裏,四五十歲隻是兩鬢微微發白五官仍然俊秀非凡的男子比比皆是。


    李家小姐不願意的,不代表別人就不願意,下手的是她一個小姐妹,身份不高,將將夠資格見到些權貴,世子也見過一兩個,但那是瑞王世子和安王寧王家的世子,年少風流,自然個個俊美無雙,隻是憑著對於江家人的這一點小小的理解,再加上嫉妒心作祟,覺得自從得知了婚事定下之後就一直愁眉不展的李家小姐是在向她炫耀,那小姐妹下手的毫不猶豫。


    江衍聽完,眉頭皺起,看向唇邊猶帶幾分笑意的顧棲,“隻是這樣?她就要毀了一個姑娘的名節和一個年輕官員的前程?”


    顧棲微微的笑了笑:“陛下,人難免會嫉妒,有時候就會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來,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江衍擺擺手,示意自己並不想多提這事,他來回走了幾步,說道:“蔣太傅還不知道此事,他知道了,也不知心裏會怎麽想。”


    雖然他是遭了無妄之災,但終歸是毀了一個無辜女子的清白,這世道女子總是要比男子過得艱難些,擔了無媒苟合的惡名,還被“情郎”拋棄,流言蜚語能殺人,這三年,真不知道她是怎麽過來的。若是知道了自己一直在冤枉這樣一個女子,蔣太傅他,心裏終究是會不安的吧?


    顧棲看了江衍一眼,發覺他居然是在認真的感慨,頓時不笑了,他覺得人生有點無望。


    放在平時,顧棲甚至是有點喜歡像江衍這樣的人的,畢竟誰也不願意天天和人勾心鬥角過日子,和這樣的人在一起,不用擔心他會算計你,日子可以過得很舒心。但是現在,他是君,他是臣,這樣一個天真單純的幾乎能掐出水的少年,真的能讓他完成心願,掌握大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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