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叔他,失蹤了?


    江衍不敢置信,他可能是在場唯一一個懷疑江玄嬰的人了,這人他從來沒見過,忽然冒出來,自稱江家人,在皇祖父的入殮儀式上說六叔失蹤,又說必須有新君才能下葬,明顯是想在皇位歸屬上插一腳,這人既然是為了幫某個人得到皇位而來,會不會假報消息?


    瑞王世子小聲的說:“看來父王說的要等的人就是他了,不過這個人到底想幹什麽?”


    江衍不說話,隻是對瑞王世子笑了笑,他覺得呼吸有些困難,胃沉沉的,有種快要發生不好的事情的預感,如果不是瑞王世子握住了他的手,他幾乎控製不住想要掉頭就跑的衝動。


    “衍弟?你沒事吧?你的臉色不太好。”瑞王世子關心的問。


    “我……”


    大殿正中,江玄嬰臉色一冷,看向眾人:“如今這境況,我江家也就自作主張一回,定下新君人選,不知各位可有異議?”


    裴越當即就要站出來,卻被裴老爺子狠狠按住,對這種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的隱世大族來說,改變天下時局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英雄造時勢,人家一代少主就能成為大顯開國之君,誰知道他們還能做到什麽地步?


    裴越是被按住了,大臣們就不樂意了,本來嘛,沒有了宸王,自己家的主子或者看好的王爺就多了很大一部分勝算,結果這個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臭小子卻說,要代他們決定新君人選?就算你是太宗本家人又怎麽樣?太宗都死了多少年了?臉也忒大!


    一個中年官員走了出來,義正辭嚴:“皇室早就與你上虞江家分宗,新君人選何等重要?黃口小兒大言不慚!”


    這話實在是很多大臣們的心聲,他們雖然知道江家是大族,但是了解總歸不如皇室和幾家開國元勳深刻,還有一些年輕點的官員,基本上對上虞江家隻有個太宗本家的概念,當即又有好幾個人站了出來。


    “對!就是,新君之事當由朝議,怎麽能由你一個外人決定?”


    “我看秦王殿下居賢居長,合當繼位,還有什麽決定不決定的?”


    “若論賢能,自然當是……”


    江玄嬰鳳眼微眯,在眾人身上掃了一圈,然後冷笑一聲:“禦史李立顯,縱子行凶,殺害民女十三數,至今逍遙法外。工部侍郎孫連順,私藏皇家之物一百六十五件,貪汙款項數條,達三十萬兩白銀。大理寺卿方嚴,為官二十年,收案犯賄賂萬餘次,私放死囚四百一十二人,五城兵馬司指揮使楊程,三品官員按律至多置一妻兩妾,不知道你那五個如花似玉的幹女兒,她們生的孩子,為什麽要管你叫爹?這輩分,是不是差了點?”


    他轉向最開始站出來的那個中年官員:“太傅向大人,你這些年倒是沒做過什麽虧心事,可你還記得當年,你是怎麽從堂侄手裏奪走的監生名額?那一家,我記得是孤兒寡母吧?鐵麵無私……嗬,你也配?”


    沒人說話了,這人的殺傷力範圍太廣,本身就有問題的也就罷了,像向大人那樣的,兢兢業業那麽多年,就為個清白名聲,結果還是讓人把老賬都翻出來了,回去可能都要上吊了。


    這哪裏是乳臭未幹的黃口小兒,這人太壞了,這簡直就是嘴上抹了毒的老鷹,一口叼走你一塊肉還不算,還要傷口爛開,變成血水。


    幾個出頭的官員臉色慘白,可以想見,今日之後,隻怕他們一個都沒了活路,沒出頭的官員在心裏暗自慶幸,當官久了,誰沒幹過幾場虧心事、


    江玄嬰轉過身,抬手撫了一下元初帝的靈柩,對秦王說道:“你和你那幾個兄弟,都不是好人選,你自己心裏也清楚吧?”


    秦王黑沉沉的眼睛死死的看著他,良久,點了一下頭。


    江玄嬰笑了,目光落到站在邊角處的幾位皇孫身上,慢悠悠的說道:“可能諸位還不知道我江家的規矩,江家重血統,曆來長子繼位,嫡孫承襲,無可改。”


    皇室自然也重長子嫡孫,每一代的太子都是嫡長子,隻是這一代出了些差錯,太子早逝,自然也就輪不到……等等!太子有兒子!嫡孫!


    眾人的目光落在了江衍的身上,不可置信的,驚訝的,懷疑的,無數道目光把江衍包圍,他後退了一步。


    幾乎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種……別扭。


    暴露在眾人目光中的少年和太子生得無比相似,麵容極為俊秀,甚至十分吸引人,偏偏眾人看慣了太子囂張至極的模樣,再看甚至算得上乖巧的江衍,所有人都感到了消化不良。


    乖巧的……太子?


    江衍被看得心慌意亂,他在深宮中度過了許多年,極少見人,對於這些明裏暗裏的打量十分的不適應,即使習慣了被人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也不代表他能習慣成為眾人的焦點,這,這簡直太奇怪了!


    江衍看向大殿正中的江玄嬰,希望他剛才的話是在開玩笑,他怎麽可能繼承皇位呢?他根本連這些人的目光都承受不住!


    “夠了!”裴越不再顧忌自家父親,一個箭步上前,把江衍護在身後,冷冷的掃視一圈,把那些明裏暗裏打量的目光一個一個的瞪回去,他握住了江衍冰涼的手。


    裴越盯著江玄嬰,開口道:“皇位有能者居之,你盯著一個孩子做什麽?還是你們江家,有什麽企圖?”


    江玄嬰笑了,正要開口,就聽裴越冷冷說道:“裴越從軍十年,自問沒做過一件虧心事,堂堂正正,不怕你那些暗地裏的小把戲!”


    江玄嬰嘴角上揚,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裴越握著江衍的手上,他的笑立刻就收斂了,眉眼也帶上了幾分被冒犯的不悅之色。


    “裴將軍確實堂堂正正,我隻是有個小問題,我看您帶來的那些漠北軍的分布很有意思,您能說說,這到底是怎麽排的?”


    裴越不怕在眾人麵前暴露自己的心思,王都已經被他完全控製住,選個新君易如反掌,哪怕被人說成奸佞又怎麽樣?他看向眾人,目光森冷。


    江玄嬰說道:“也許,鎮國侯能回答晚輩的問題?”


    裴老爺子狠狠跺腳:“不孝子!還不回來!這是你能參與的嗎?”


    裴越不動,他把江衍護在身後,說道:“自古皇位父子相承,沒了太子,還有幾位王爺,你為何偏偏盯準了皇孫不放?”


    江玄嬰的笑容輕佻,他似乎一點也沒看到裴越的臉色。


    “我江家,最重血統,何況我看小殿下龍章鳳姿,秀色奪人,日後必定是人中龍鳳,一代明君。”


    裴越臉黑了,正待說話,就聽江玄嬰仿佛是感歎似的說了那麽一句:“太子堂兄是看不到了,不過我覺得,他也是希望能由自己的血脈坐上皇位的吧?”


    裴越怔住,就是這麽一個愣神的時間,他已經被裴老爺子拉回了原地,隻剩下江衍,一臉茫然的站在那裏,單薄的身形看上去風一吹就能吹倒。


    江玄嬰露出笑容來,他竟然繞過了靈柩,走上了承天殿的禦階,取下玉璽,一步一步向江衍走去。


    瑞王世子承受不住這麽多人的注視,悄悄的放開了手,往旁邊挪了挪。


    隨著江玄嬰的一步步逼近,江衍一步步的後退,在眾人的注視下,這幾乎是有些滑稽的一幕。


    最終,退無可退,江衍的後背抵上了龍紋柱,江玄嬰對他笑了笑,目光肆意的在他蒼白的臉上劃過,然後他一字一頓的說道:“登基吧,陛下。”


    江衍說不出話來,他看著江玄嬰就像在看一個可怕的洪水猛獸,他手裏的也不是讓無數鳳子龍孫趨之若鶩的玉璽了,而是一塊燙手的山芋。


    江衍看向裴越,裴越被按住,他一雙眼珠子都瞪紅了,死死的盯著江玄嬰,他又看向承諾過會幫他的秦王,秦王移開了視線。


    江衍收回視線,正對江玄嬰那鋒芒畢露的眸子。


    這一刻,他的耳邊忽然變得無比的安靜,他什麽聲音也聽不見了,四麵八方傳來的那些人的心聲他也聽不見了,仿佛所有人都在這一刻消失不見,他的眼前隻剩下這一個人,一方玉璽,這個人輕佻又隨意的說。


    “登基吧,陛下。”


    不知道僵持了多久,意料之中的是他先支持不住,江衍咬緊了下唇,在眾人的注視下伸出手,他從江玄嬰的手裏接過了玉璽。


    之後的事情他渾渾噩噩的,什麽都記不清了,隻知道跟著靈柩一路走一路走,說什麽,做什麽,都是那人在他耳邊提醒的,他覺得自己成了提線的木偶,完全失去了……一切。


    最後他聽見有人說道:“可以了,不能再拖了,明日登基,一切從簡。”


    明日登基,一切從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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