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車座的車門被人推開了,一個男人走了下來,那是許方圓。


    他甩上車門,卻是逕自往屋內走著,司機重新發動車子,將車停在了另一處。


    阮暖緊緊盯著那輛黑色的豪車,可是過了半晌後,還是不見有人下車。


    難道付流音今天沒過來?


    阮暖敲了下身前的欄杆,目光緊鎖住車身不放,許方圓一個人走進了院子。


    酒店。


    許流音坐在電腦跟前,正在想著設計方案,本來她今天都打算出門了,可是許方圓非要讓她在酒店休息。他說今天有可能還會碰到那名男子,再加上現場工作已經進入到了尾聲,許方圓一個人可以應付過來。


    阮暖不好露麵,隻好退回了屋內。


    她給中間人打了個電話,跟許方圓出麵交涉的,是阮家的熟人。


    「喂,那邊什麽時候出設計稿?」


    「要等現場全部勘察和測量完畢之後,許先生說明天就回蘇州,設計稿到時候通過電腦發送給我,我會第一時間聯繫您的。」


    阮暖隻聽到了明天回蘇州幾個字樣,她心裏明顯一鬆,「好。」


    隻要付流音離開了這,應該就沒事了吧?


    穆勁琛總不可能拋下這裏的一切去找她,再說,穆家和付家的仇還未解。


    許方圓十點鍾不到的樣子就回去了,晚上,蔣遠周和許情深給他們設了宴,還有半天的時間,他可以和許流音到處逛逛。


    東城和蘇州的建築風格有著很大的區別,許方圓一直住在老城區,這樣的差別就越發凸顯出來了。


    許流音來到東城後,除了必須要買東西之外,幾乎不會去人太多的地方,她生怕會被人認出來。


    但許方圓不想浪費了這半天時間,又想讓許流音的心情好些,總不能一直悶在酒店內,所以便帶著她出去了。許流音帶著許方圓去步行街買了不少特產,她知道師娘喜歡這些東西,但她不知道的是,她的一舉一動其實都落入了別人的眼中。


    穆勁琛得到消息的時候,就知道她要離開了,不然的話不會去買這些特產。


    他原本以為她是要回到東城居住了,原來並不是,那她要去哪?他已經查到他們是從蘇州來的了,穆勁琛下意識裏不肯接受,蘇州那麽遠,她憑什麽又能這樣一走了之?


    可他似乎沒有能將她留住的辦法,付流音連好好跟他說句話都不肯。


    他痛苦了半年多吧,以為她死了之後,當真生不如死,可他看著付流音,卻覺得她活得好多了。


    她有了新的名字,新的開始,付流音變成許流音後,她從落魄潦倒變成了積極向上。


    穆勁琛從訓練場的二樓走下去,開了車後逕自離開。


    東城盛產美玉,那玉晶瑩剔透不說,還被賦予了靈性。許方圓給夫人挑了一塊上好成色的玉,許流音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跟他出去。


    「師傅,您還要買什麽嗎?」


    許方圓陡然頓住腳步,「我怎麽忘了,我還應該買一塊,我媽也喜歡玉器。」


    許流音忍俊不禁,「看出來了,師傅心裏隻有師娘,您看,都走出來了,才想到還有別人。」


    「胡說。」許方圓沒有絲毫地惱怒,嘴角噙著笑。


    「師傅,您慢慢挑選,我先把手裏的東西放到車上去,帶來帶去挺麻煩的,我一會過來。」


    許方圓答應著,「好,當心安全。」


    「嗯。」


    許流音提著那些特產去往停車場,步行街上不好停車,所以要走過一段路。


    她進了地下停車場,目光找尋著蔣家派來的那輛車,身後有車快速駛來,許流音盡管背對著,但也能感覺到,她快速往旁邊退,讓開一條道,沒想到耳邊卻傳來了激烈的剎車聲。


    許流音心有不耐,抬頭看去,對方卻已經推開了車門下來。


    她定定看著跟前的男人,她抬起腳步要走,穆勁琛一把拉開車門,他強有力的手指握住她的手臂,「跟我走。」


    「穆勁琛,你瘋了是不是?」


    「跟我上車。」


    許流音看到不遠處有人經過,她趕忙扯開嗓子撕喊,「救命啊,救命——」


    穆勁琛見狀,將她按進了車內,甩上車門後迅速回到駕駛座內,車門被鎖上,許流音坐直起身,拉了幾下都沒能打開,她伸手捶打著駕駛座的座椅,「你幹什麽?放我下去!」


    「音音,我帶你去個地方,你不是要回蘇州了嗎?那地方你要不去看看的話,那就太可惜了。」


    許流音往前踹了一腳,「我不去,我對什麽對方都不感興趣,穆勁琛,你別再陰魂不散地纏著我。」


    「是,是我陰魂不散地纏著你,」穆勁琛嘴角勾勒出冷笑,雙手死死握著方向盤,「我帶你去看看,什麽叫陰魂不散的地方。」


    許流音下意識害怕起來,她不由罵道,「混蛋!」


    穆勁琛充耳不聞,要罵就罵吧,他無所謂。


    車子一路疾馳而出,許流音腳邊散落了一地的東西,她的包也掉在了旁邊。她伸手將東西撿起來,穆勁琛朝她看了眼,「你最好不要給蔣太太打電話,省得她白白擔心你,音音,我不會對你怎樣的,我就是帶你去個地方而已。」


    許流音握緊手裏的包,「穆勁琛,你知道你這樣做會讓我非常厭惡你嗎?」


    「難道你現在就不厭惡我?既然都是不喜歡,多一點跟少一點又有什麽區別呢?」


    穆勁琛說完,點了下油門,車子猶如離弦之箭,速度駭人。


    經過花市一條街,穆勁琛一腳踩住油門,他伸手重重按了幾下喇叭。


    花店內走出個漂亮的老闆娘,看到穆勁琛的車,她快速上前,男人落下了車窗。


    「您好,還是要瑤台玉鳳嗎?」


    「是。」


    「今天要多少。」


    穆勁琛回頭看了眼許流音,然後沖老闆娘說道,「少一點吧,來一束。」


    「好的。」


    老闆娘回頭去花店內拿了花出來,穆勁琛將錢給她,老闆娘將花從車窗內遞進來,男人接過手,「謝謝。」


    穆勁琛將車窗重新關上,他俊朗的麵孔湊到那束花跟前,他深深嗅了口,眼簾輕閉,許流音看在眼裏,她轉身去拉車門,但還是打不開。


    動靜聲傳到穆勁琛耳朵裏,也讓他回過神來,他將手裏的花遞向許流音。


    女人沒有伸手接,男人自顧說道,「這是送給你的。」


    許流音皺緊眉頭,「你知道這是什麽花嗎?」


    「當然,它叫瑤台玉鳳。」


    許流音雙手撐在身側,沒有要拿過去的意思,「我不知道這麽文雅的花名,我隻知道它是菊花。」


    穆勁琛手裏微微使勁,將那束花丟到許流音懷裏,她下意識接了下,但抱住之後,還是將它放到了旁邊。


    穆勁琛重新發動車子,車輪碾過旁邊的白線開出去,這一路上,許流音都盯著窗外在看,街邊的景色和建築都是陌生的,她不知道穆勁琛究竟要帶她去哪裏。


    直到車輪底下有了顛簸,直到許流音看到兩邊的景色陡然有了很大的變化,她目光落向前方,看到了一條寬敞的江。


    她似乎覺得有些熟悉,穆勁琛開著車子繼續往前,車子雖有顛簸,但速度還是很快,車輪在地上碾出一道道的痕跡。到了江邊,穆勁琛似乎沒有要停車的意思,許流音看了不由有些害怕,她用力閉起眼簾,男人很快一腳踩死了剎車。車子在江邊堪堪停穩,半個車輪已經懸空了。


    許流音心跳到了嗓子眼,她睜開眼簾,看到了渾濁的江水似乎即將漫過車頭,她知道這是她的錯覺,但她卻已經認出了這兒是哪。


    當初她的死訊傳得沸沸揚揚,她在電視內也看到了,就是這條江邊站滿了記者,一遍遍說著她慘死的消息。


    許流音伸手握著自己的衣領,穆勁琛將車門鎖打開,她趕緊推門下去了。男人拿了那束花,也下了車。


    許流音站在江邊,目光落向前,她仿佛能感覺到江水撲到自己的麵上,她視線一瞬不瞬盯著拍起的浪花,「為什麽把我帶到這兒來?」


    「這就是你當初被棄屍的地方。」


    「你嘴裏的那個你,是指付流音吧?」


    穆勁琛握緊手裏的花束,他揉掉了一支瑤台玉鳳的花瓣,手掌一鬆,白色的花瓣落入江中,漂浮在了黃褐色的江麵上,形成鮮明的對比。


    「你知不知道得知你失蹤的消息之後,我恨不得將整個東城都翻過來?」


    許流音唇瓣不著痕跡勾勒下,是嗎?他不是說她死有餘辜嗎?


    許流音不為所動,「你把我叫到這兒來,就是要當著我的麵緬懷你的前妻嗎?」


    「前妻?緬懷?」


    許流音看了眼身側的男人,「拿了一束菊花過來,就能說明你對她的死難以釋懷?」


    「我不知道你跟蔣太太是什麽時候碰麵的,但蔣太太當時的傷心也不像是裝出來的,她應該會告訴你,我沒有一天不在想辦法找你,我請了那麽多搜救隊……」


    許流音打斷了他的話,「這些充滿深情的話語,你應該告訴給那個沉到了江底下的人聽,而不是我。」


    穆勁琛抱緊手裏的花,「我發了瘋一樣地找你,直到最後完全失去希望,你問我為什麽要送你菊花是嗎?因為一直以來,我都以為你死了,可你好好地活著,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許流音閉了下眼簾,穆勁琛覺得難以釋懷,她以她的死訊折磨了他這麽長的時間,可是到頭來呢,她還想他繼續受著折磨,她告訴她付流音就是死了,活不過來了。


    穆勁琛今天非要她親口承認了不可,他拆開手裏的花束,將那些花全部撒進了江內。


    「音音,我聽說,你哥哥就要醒了。」


    許流音的眼簾陡然睜開,但沒有立馬接過話語,她思忖著男人這句話的真實性,穆勁琛垂在身側的手掌輕握。


    「如果說你是無辜的話,那你哥哥總不是無辜的了吧?我認為他不應該醒來,畢竟醒來之後,他還能在監獄裏好好地活著,說不定還能獲得減刑,他這樣的人不配。」


    許流音視線落向男人的側臉,「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應該覺得奇怪吧,為什麽這個消息連你都不知道?」


    許流音喉間輕滾下,「沒什麽好奇怪的,他是你們穆家的仇人,你們應該讓人盯著他,能得到第一手消息也是正常的。」


    穆勁琛站在許流音身邊,他雙手背在身後,「我今天也跟你透個底,我不想讓他活過來。」


    女人握緊了手掌,掌心內都是汗,「穆帥,為了一個殺人犯而去殺人,這似乎不值當吧?」


    「有什麽值不值當的?況且,我又不要殺人償命,如果他真的要醒來,就是他找死了。我隻需讓人輕輕動下手腳,把他的呼吸管剪斷,他就能窒息而死。」


    許流音不敢想像那樣的畫麵,她麵色有些僵硬,「你跟我說幹什麽?」


    「我以為你會關心他。」


    許流音喉間滾動著,心裏被湧起來的恐懼給淹沒,她手掌攥緊了鬆開,鬆開了後卻又緊緊攥著,她不知道穆勁琛會不會真的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可要是萬一呢?


    兩人都不說話,靜默許久後,穆勁琛睨了她一眼,「要不要送你回去?」


    「不需要。」


    「也好,我現在就去趟監獄那邊,你要不要一起去?」穆勁琛說著,側過身,許流音下意識拽住他的手臂,「你要幹什麽?」


    「當然是做我想做的事情。」


    「穆勁琛,付京笙犯了法,自然有法律地嚴懲……」


    穆勁琛盯著她的手掌,他皮笑肉不笑地牽動下嘴角,「付京笙惡有惡報,你替他擔心做什麽?」


    男人說完,推開她的手掌,許流音見狀,再度抓住他的手臂,「我不準你傷害他!」


    穆勁琛挑高眉頭看她,「為什麽?你們很熟嗎?」


    她和付京笙的關係,她和他都是心知肚明的,許流音唇瓣輕顫,目光死死地盯著跟前的男人,「你不就是想證明我是付流音嗎?是,我承認,我就是付流音,那又能怎樣呢?」


    穆勁琛的麵色一點點沉下去,「又能怎樣?」


    「你難道要我償命不成?」


    「為什麽不能告訴我一聲……」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我還活著?」許流音出聲質問,「穆勁琛,我跟你是什麽關係?我告訴了你我沒死,然後讓你們穆家對我窮追猛打是嗎?」


    「沒人會對你窮追猛打。」


    「那你這樣算是什麽?」許流音鬆開自己的手掌,「我不想再做付流音了,可你為了讓我承認,不惜用我哥哥的性命做要挾,我死的時候,你難受過嗎?你說你難受,但是你的樣子我看不見,同樣,我的生不如死,你也看不見!」


    穆勁琛唇色發白,許流音緊接著又質問道,「我現在跟你說了,我是付流音,你想對我怎樣?你能對我怎樣?」


    「你就這樣狠心讓我活在……你已經死亡的消息內?」


    「穆勁琛,這話真不像是你能說得出來的,你非要做出這樣深情的樣子做什麽?當初我為什麽會離開穆家,難道你不知道嗎?」


    男人心裏被猛地刺了下,「所以,你就能心無旁騖的好好地活著是嗎?」


    許流音冷笑聲,「我算是看出來了,你這樣不平衡,是因為我還活著是嗎?我不止活著,還活的不錯,這就讓你難受了吧?你心裏盼著我還不如沉屍江底得了,那樣的話,還能讓你偶爾想起我一下。但我沒死,你是不是覺得我哥哥的罪又應該算在我的頭上?穆勁琛,既然你心裏是這樣想的,那好,我成全你。」


    許流音說完這話,猛地朝旁邊的江水跳去,穆勁琛受過專業的訓練,所以反應速度特別快,他雙手扣住許流音的肩膀,「誰讓你去死?誰讓你跳的?你把我當成了什麽樣的人?」


    「把你當成了仇人!」


    「你……你說什麽?」


    許流音用力掙紮,完全不顧自己就站在江邊,穆勁琛卻害怕極了,他生怕他一個失手,她真的會掉進江水裏麵。


    他害怕找不到她,他害怕江水會將她淹沒,他想讓許流音冷靜下來,「音音,音音,沒人要害你……」


    穆勁琛想要將她抱在懷裏,但許流音怎麽肯,她雙手使勁在他胸前推搡,「放開我。」


    她腳底下一滑,整個人摔了出去,穆勁琛將她拉回來,但許流音卻將他推了出去。


    穆勁琛撲通掉進了江水中,許流音看到他整個人沒入水中,很快又浮出水麵,她冷冷地看著,隻問了他一句,「穆勁琛,我哥哥現在已經這樣了,你讓他自生自滅就是對他最大的仁慈了。如果你真要害他,我會恨你一輩子!」


    穆勁琛被江水沖得往後退了好幾步,許流音知道他會水,她一點都不怕他會被淹死。


    他不總說她是死在這條江裏麵的嗎?那好,那也讓他嚐嚐這樣的痛苦。


    許流音看到那些散開的瑤台玉鳳被吹得四處飄零,有些掛在了河邊的水草上,白色的花瓣看著令人觸目驚心。


    她轉身就要離開,雖然不知道這個地方是在哪,但她走出去總能打到車。


    穆勁琛水性極好,這種情況若放在從前,肯定困不住他。但現在不一樣,他整個人被江水捲住了,好像動彈不得,心裏的陰影再度襲上來,他雖然熟悉水性,可這個時候卻好像不會遊泳一樣,他瘋狂地揮舞著雙臂,嘴裏發不出聲響。


    今天有風,拍過來的浪打在他臉上,穆勁琛整個人往下沉,好不容易起來,他覺得前方有一張血盆大口,即將要將他吞沒,四肢好像被水裏的水草給纏住了。


    他人被拽向了江底下,江水又急,推著他走出去了好遠。


    許流音走了幾步,雙腿有些猶豫,她最終定住了步子。


    她沒有聽到穆勁琛上岸的動靜,想了想,她還是轉過身看一眼。


    這一下望去,卻實在令人心驚,穆勁琛的人幾乎已經看不見了,而且漂出了好遠。許流音想也不想地跑回到江邊,她一邊往前走,一邊喊道,「穆勁琛,你這是幹什麽?」


    穆勁琛恍恍惚惚間聽到有人在叫他,但是他的雙眼睜不開,痛得厲害。


    許流音的聲音越來越響亮,「穆勁琛,你這算是苦肉計嗎?」


    是嗎?


    對啊,他怎麽早沒想到用這一出呢?


    一個浪花拍過來,穆勁琛整個人都被淹沒了,瞬間就沒了身影。


    江麵上還有不少雜物,江水洶湧著,可就是看不到穆勁琛了。


    許流音也有些慌張,她雖然覺得穆勁琛不可能出事,但如今這一幕清晰地映入眼簾,她肯定會害怕。


    「穆勁琛,穆勁琛——」


    她一下跳進了江水中,腳下沒有能站得住的地方,整個人順著江水往下漂。


    許流音拚盡全力往前遊,穆勁琛的手動了下,讓她看清楚了他在哪,「穆勁琛!」  男人說不出話,許流音伸手拉住他的手臂,「你幹什麽?你這是在找死嗎?」


    穆勁琛麵色發白,嘴唇顫抖,下意識抱住了旁邊的許流音,她一下動彈不了,穆勁琛顯然也意識到了,他伸手又將她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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