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靠近普萊利邊界的馬爾文百裏區,矗立著一座裏奧大教堂。這座教堂建造得和米爾伍德的外觀一模一樣,就是比後者的規模略小些,而且沒有大片的沼澤地環繞四周。裏奧管轄下的村子裏遍布富饒肥沃的農場,豐腴的山羊在低窪地裏吃草。傳言說,普萊利土匪不惜穿越邊境,隻為盜取這些珍貴的羊種。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普萊利才是這些羊的真正原產國,它們在那裏生活繁衍了很多代,直到饑荒時期被科摩洛斯的饑民偷來果腹。所以被當地人稱作盜竊的行為也算是有理有據——至少從某個角度看是這樣的。


    奧勒溫王子站在窗邊,從這裏他能看到所有前往教堂來的騎馬的人和坐轎子的人的動向。裏奧教堂的大主教就站在他身旁,沒話找話地在和他聊著天。可是王子始終以不同尋常的耐性目不轉睛地看著底下的路,好像陷入了沉思。騎士護衛最先出現在視線裏,大主教終於有了從尷尬中解脫的理由。


    “看樣子他們已經到了。我該下去迎接國王了,王子陛下。在我去迎接他們的這段時間,有所簡慢請您寬恕。等您的……未婚妻下了轎,我會把她帶上來的。”


    王子沒有答話仍然自顧自地盯著下邊看,大主教皺了下眉,然後支撐著肥碩的身軀一顛一顛地往門邊走去。


    門一關上,王子的貼身侍衛,克瑞恩?艾溫斯林輕蔑地用普萊利方言說道:“這個雜種。他竟然把您和德蒙特小姐的婚姻當成兒戲。真讓人難以忍受。”


    “耐心點,”王子小聲說道,目光徑直掃向這個年輕人。“眼睛裏的鄙視是瞞不住人的。在待人接物的時候一定要記住這點。”


    “可他們做的事就是可鄙的,我的王子,”他尖刻地說。“自打她被那艘從橋堡碼頭來的海盜船抓住到現在,已經被監禁了整整三年。那可是三年啊!”


    王子笑了一下。“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段時間有多長,克瑞恩。”他重新轉回身,麵朝窗子,用手撥開窗簾。“她來了,牽著國王的手。”


    克瑞恩馬上跑到窗前,但外麵的人群蜂擁在來客身邊,根本看不見德蒙特小姐。那個又矮又胖的主教笨拙地帶領著人群,朝大教堂的主樓走來。


    “看看那國王戴的金領結,”克瑞恩厭惡地說。“不就是炫耀自己有幾個臭錢嗎。可至少他看起來還像個統治者的樣子。您穿得太寒酸了,我的王子。”


    “我想,這樣才能和她相配。畢竟她隻是在一個小教堂裏長大的,那兒遠比不上達荷米亞國那麽財力雄厚,榮華顯赫。”


    “但這幾年她可是被關在貴族聚集的禁閉塔裏,那兒的屠夫都穿得比您好。您的打扮實在和身份不符。”


    王子隻是寬容地笑笑。很快,一陣沉悶的腳步聲不斷向門邊靠攏過來。克瑞恩重又退回陰影裏,屏氣斂聲,變得和普通侍從無二。這並非難事,畢竟即便是在艾溫斯林裏,他也還是相當年輕的。


    門打開了,大主教再次走進來,身後跟著他的客人。國王很顯然上了年紀,奧勒溫謙恭有禮地對他點頭致意。細看之下,國王的一頭棕發幾乎全變成了銀白色,卻化解不了冷酷前翹的下巴和那雙犀利得仿佛洞穿一切的綠色眸子。他的身上有股子明顯的妖姬味道。王子能看得出,妖姬的影響清楚地浮現在他的臉上,比任何傷疤都醒目。他非但不能放出光芒,好像還會吞噬光亮;他的每一麵都像一個漩渦,抽走了房間裏所有的歡笑、光明和快樂。他的出現激發了一陣不祥的漣漪,往房間裏所有的空隙蕩漾開來。王子注意到在他頸間的一條項鏈,他知道那就是赤隼鏈。


    “我們又見麵了,科摩洛斯國王。”王子欠身說道。


    “很高興見到您,奧勒溫李埃魯?埃斯林,”國王的嗓音嘶啞而刺耳。“現在您都是普萊利國王了。需要我介紹我的表妹愛勒?德蒙特小姐嗎?”


    說完他移步走開,看到她的一刹那,王子完全沒有料到自己會如此激動,內心的情緒如同洪水一般翻湧起來。她和她的女兒長著同一副麵孔——這張臉已經在他的睡夢裏和預見到的事件中縈繞多年,那個人像影子一樣在


    他的生活裏穿行,告訴他即將發生的一切。母親和女兒都是一樣的與眾不同,相貌不俗,有好一陣子他眼裏隻剩自己的預見,直到淚水泛濫,再也無法保持鎮定。他鼓起全部力氣,竭力壓製住自己的感情,可已經濕潤的睫毛沒能逃過國王的眼睛。


    “大主教會在這個教堂裏為你們主持儀式。你們都是聖騎士,但我不是,所以不能陪你們進到聖所裏了。您可能不會相信,埃斯林陛下,我真的不想要您的命。我要的是各國之間和平共處。由此而來,我提議隨這場婚姻達成一項休戰協定。五年內,我們不會對普萊利發動戰爭。作為交換,您要應允從今往後,在普萊利不再有三個國王共治的局麵。隻能有一個統治者。由我的表妹在您左右輔佐,您會做得很好的。您看,這協定能不能成交?”


    王子把老國王的恣意妄為盡收眼底,他竟然開始幹涉普萊利慣例。普萊利國內的政權平衡還輪不到科摩洛斯國君來裁決。但王子很明白眼下的情勢,如果拒絕,他的妻子就會立刻被扭送回禁閉塔的牢獄裏。


    “普萊利貴族不會同意這樣的安排的。”王子回答,用盡最大的努力壓下自己聲音裏的波瀾。


    “但我想您一定能妥善解決吧?”國王洋洋自得,一雙鷹眸探究著他的反應,露出明晃晃的野心。“您還有別的選擇嗎?”


    “的確,”王子斷然答道。他很清楚真實情況。隻留一個國王統治整個王國會馬上削弱全國的發展勢頭,而且不能共同統治的政局會讓其他人設法尋求更大的特權和福利。一君治國還會助長嫉妒,其他渴望當權的人會想方設法來除掉他。如果先讓一個小國發生內亂,那麽再除掉它就易如反掌了。


    “我們可以開始儀式了嗎?”大主教提議道。“當然,是時候正式承認你們早先締結的秘密婚約了。準備好下去了嗎,埃斯林陛下?”


    “在給出答複以前,我能和我的妻子單獨談談嗎?”王子詢問道。


    國王看起來先是嚇了一跳,繼而不在意地聳聳肩,答道:“那我們到別處等著你們。走吧,大主教。我們到別的房間回避一下。”


    門在他們身後被輕輕地帶上了。


    接下來好一會兒,房間裏好像靜止了。他們倆四目相對,很多話一時間無聲地在空氣中傳遞。還沒等王子反應過來,那女孩已經跪倒在他麵前,柔馴地把頭低了下去。“請您原諒我,陛下。我已經變成了您的累贅。我不知道我堂哥會對您強加這樣的條件。我真的對此一無所知。想到這會給您和您的國家帶來怎樣的麻煩,我真是無地自容。如果我們要延遲婚禮,我不會有怨言的。如果我們還要分開……”


    王子也跪在她麵前,拉過她的手,淚眼婆娑地露出笑容。“不,別哭了……我不會這麽快就和你分開的。”他緊緊握住她的手,深深地凝視她的眼睛。“你不會再在科摩洛斯監牢裏多待一天。你是普萊利國國母,是我們國家的合法皇後。不論付出什麽代價,我都會保證你的安全。”


    那女孩看起來並沒能理解他的話。從她的睫毛下滾出一連串淚珠,臉上的表情卻還是困惑的。“這怎麽能行呢?我清楚自己的身份。自打父親在戰場上被表哥——也就是這裏的國王謀殺,我和母親就成了科摩洛斯國裏的流浪者。我在一個很窮的省份,一個很窮的教堂裏被撫養長大。我不能給您財富,也沒有土地和官職。現在還因為我德蒙特家族的身份,給您招來了國王的仇視。這一切都是起源於多年前您對我父親許下的承諾。可無論從哪方麵看來,此刻我都是您的負擔。如果把我送回彭特塔能對你的國家有利,我絕無怨言。想想你的子民吧,王子陛下。想想看,一旦國王對普萊利的陰謀遂願,他們將會無故承受多少痛苦呢。”


    王子慢慢地,從容不迫地吻了吻愛勒的手。然後站直身子,順勢把她一起拉起身來。“你完全搞錯了。我現在看著你,就像看到了一件值得擁有的寶貝,一件讓所有等待都變得值得的珍寶。我想娶你,不是為了土地,不是為了金錢,也不是為了承諾。甚至都不是為了你的父親,即便我和他的確是同盟,更是朋友。


    ”


    他帶她走到窗前,撥開窗簾。“你看到那些山了嗎?那是普萊利的漫尼斯山。要想越過它們,必經過一段無比艱險的旅程。在群山深處藏著另一個教堂——一個小小的被稱作廷頓教堂的地方。你是在蒙塔尼大教堂通過了聖騎士考核,而我是在那裏。教堂的大小並不重要,信仰的力量才是關鍵。當我向你父親提親的時候,你才隻有十三歲。我知道那時你還沒有準備好,因為你實在是太小了。自你們家族糾紛不斷的時候,我就一直遠遠地注視你,觀察你。知道嗎?我是擁有先知天賦的,憑借它我看到了你的一切。”


    他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兩手之間。“你乘船到普萊利然後又被捕都不是偶然。愛勒,你是聖騎士。如果我和我們約好要會麵的大教堂溝通一下,你當時就能穿過穿越聖幕來見我。你在監牢裏待的這些年都是考驗——明白嗎?靈力必須先考驗過我們,才能交付信任。我們要抵住所有誘惑,向它證明自己的忠誠可靠。隻有作出最大的犧牲,才能讓靈力釋放出最大的力量。”


    他頓了一頓,輕輕地用手理好從她鬢角散落的一縷秀發。“我情願為擁有如你一般的人等待。經過了這麽多考驗,你仍能保持初心,信守諾言。換作別人,關在塔裏足以摧毀他們的意誌,可你卻沒有。你還是那麽堅定,毫不動搖。我能看到這種品質在你眼中熠熠生輝。你從不會自私地隻為自己考慮。親愛的小姐,在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每一個方麵,你都能勝任。你就是我想要娶的人,你就是我曾發誓會珍視的人。通過永生咒,我的願望已經達成了。現在,你犧牲的已經夠多了。我很確定的一點是,你隻會跟我一起離開這裏,我們會一起越過漫尼斯山,就你和我。那裏的樹上會結出碩大的果實外莢,等著居民把它們打落,留作燃料。還有雄偉得出乎想象的瀑布,綿延不斷的淺灘和大大小小的海灣,裏麵的浪潮會聽從任何聖騎士的指令。我們會一道看過這所有的景致,有好多東西我都要與你一同分享。”


    女孩的眼睛濕潤了,她像是要守護珍寶一般緊緊抱住王子,靠在他的肩頭上輕輕啜泣起來。王子擁住她,把她緊緊護在胸前,嗅著她發間散發出的薰衣草香氣。他很慶幸此時她看不到自己的臉,和他臉上浮現出的陣陣情感風暴。從她還是個孩子起,他就深深愛上了她,想象著她將會長成怎樣的人,深知經過這些苦難後她將曆練出怎樣的品格。但此時抱著她,抱著這個有血有肉的人,比想象來得強烈得多。他早已感受到心髒在歡快中發出的陣陣悸動,同時還夾雜著隱隱的悲傷。真是造化弄人,他默想到,我竟深深愛上一個即將用死亡讓自己心碎的女人。這個念頭帶來的悲傷十分強烈,像一把尖銳的勾刺插進他的靈魂深處。她抱得愈緊,那鋒芒就刺得愈深。


    當她終於止住淚水,向後退開看著他的眼睛時,在她濕潤的眼睛裏閃動著寬慰的光。


    “你擔心我會拋下你。”他聲音嘶啞地說著,從她的下頜抹去一滴淚珠。


    她搖搖頭。“不。我更擔心的是自己錯會了靈力的意思。我很慶幸自己當時選擇聽從它——並且信任它。”


    王子笑笑,“好吧……那我會盡我所能讓你放心。你承受這世界的惡意和怨念太久了。等你離開裏奧大教堂,就再也不會回到科摩洛斯了。你會作為一名王後聖騎士,在普萊利度過餘生。我們的子民已經好幾代沒有過王後了。”他把頭偏向一邊,陶醉在她的麵容、她的神情和從她臉上散發出的光芒裏。如果他內心裏傳來的低語不是那麽無禮的話,他可能會覺得它們說她和她母親都是妖姬是很可笑的。她的肌膚上沒有半點文身,肩膀上也沒有烙印來顯示她是那種人。她的每個表情都發散出溫暖、光明和活力。


    他拋出那個幾經深思熟慮的問題:“你知道他們怎麽用普萊利方言稱呼山裏的那座教堂嗎?”


    她滿懷自信地點點頭。“我知道——我可是從十三歲起就開始研究您的母語了。它的發音很相似,不過音調不同。他們會叫她莉亞。”


    王子笑了笑,感覺那勾刺的鋒芒又深了幾寸。“好美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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