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亞睡得迷迷糊糊、斷斷續續,還做了好幾個光怪陸離的夢。但是等到醒來以後,莉亞還是恢複了精力充沛的樣子,終於擺脫了連續幾天的疲憊不堪。在離開帕斯卡的臥室之後,她繼續向屋子外麵走去。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輕薄的霧氣,但是並不會影響人的視野。陽光穿過薄霧,以一個微小的弧度折射而下。霧氣越來越濃重,空氣變得更加潮濕,每一次呼吸似乎都要比以往更加沉重。大教堂赫然屹立在嫋嫋的霧氣之中,威嚴而雄偉。有那麽一瞬間,莉亞覺得它似乎擁有了自己的生命,在靜靜地注視著她,仿佛在召喚她探究自己蘊含的無窮奧秘。


    當莉亞走到廚房附近的拐角處時,她發現杜爾登正滿臉通紅地在廚房門口徘徊。趁著杜爾登還沒看到她,莉亞趕緊縮回去,準備從廚房的後門進去。但是快要走到後門的時候,她又聽到一陣細碎的動靜,於是她停住了腳步,在拐彎處探出頭偷偷地張望。科爾文正在庇蔭處舞劍。隻見他的利刃速度極快地向下揮去,然後一個急轉身,又是一劍,就仿佛他正與十幾個騎士進行著生死之戰。莉亞咬著下唇,心裏很糾結,不知道現在是不是說話的時機。但是看到科爾文一臉冷酷和堅決的樣子,她還是決定不去打擾了,便又縮回了拐角處,靠在牆壁上歎了口氣。


    兩條路都被堵死了。


    她怨憤不平地叨叨著,還是決定往前門走,去麵對杜爾登。杜爾登看到莉亞走過來,臉頰瞬間變得通紅。


    “你會……去五月柱那裏參加舞會嗎?”杜爾登結巴著問道。


    莉亞用荒唐的眼神看著他,回答道:“我覺得今晚應該沒有人會去跳舞了吧。”


    “不!一些人跑出大門投奔王太後之後,又捎帶她的話回來。王太後想要拘禁大主教和那兩位伯爵。而大教堂的每個人投奔她之後,都能保證性命無虞,行動自由。她在中午宣布了這些話,然後向投奔她的人提供免費的蘋果酒和麵包。那些討好她的騎士的人,都得到了酬勞。所以今晚聖靈降臨節還是會照常舉行。你剛剛去了哪裏,莉亞?”


    莉亞對杜爾登的一番話目瞪口呆。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剛才在休息,杜爾登。大主教今晚給我安排了任務。”她怎麽可能明明白白地告訴他自己今晚要參加聖騎士的考核?


    “那你今晚肯定不會留在這裏了。”他警示地說道。


    “我肯定會留在這裏,米爾伍德是我的家,”她回答道。“喬恩·亨特沒有謀殺老國王,杜爾登!所以大主教與這件事情根本沒有關係。”


    杜爾登垂下頭,有些沮喪,“其他賤民們都離開了。瑞奧姆,特蕾莎,還有其他人,現在都在廣場裏麵喝著米爾伍德的蘋果酒。留下來的就隻有阿斯特力德、帕斯卡和索伊,他們現在還在廚房裏,吃著點心。帕斯卡是不會離開的,也不會把她做的糕點送去王太後身邊。”


    “布琳也離開了嗎?”


    “我想是的……”


    莉亞搖搖頭,越過他走向廚房,但是杜爾登抓住了她的手臂。


    “莉亞,你不能留在這裏!”


    莉亞回頭直視著杜爾登的眼睛,嚴肅地說道:“你怎麽可以背棄他,杜爾登?他可是我們的大主教。王太後隻不過是一個來自達荷米亞的外鄉人,她算什麽?她什麽時候有權統治這片百裏區了?甚至還來威脅我們?你去投奔其他人好了,我是不會離開大主教的。”


    杜爾登流露出煩惱而痛苦的神情,“我不想看到你受傷。我……我很在乎你。”


    她凝視著他說道:“我知道你在乎我。大主教已經告訴我了。可是我們才十五歲,杜爾登。”


    杜爾登臉色發白,絕望地看著莉亞,說道:“我的父母在十五歲就訂婚了,但是當然並沒有馬上結婚。我不是在暗示你……我的意思是,我不是想讓你考慮……你說得對,我們現在太年輕,但我想讓你知道我對你的感情。”


    莉亞的神情中夾雜著感動和惱怒,她看著他說道:“我也在乎你,杜爾登,但你是聖學徒,而我隻是一個賤民,你不需要向我許諾什麽。”


    “我並不這麽想,”他堅決地否認道,“我已經考慮了很久了,莉亞。”


    “但是我們對很多事情的看法不一樣。比如你想參加晚上的舞會,但是我想留在這裏完成任務。”


    “莉亞,我的父母都在外麵,我怎麽可能留在這兒呢?”


    “你應該去找他們。請去找他們吧!我不值得你這麽對我,杜爾登。而且我們年紀太小了。在你更加了解我這個人之後……你可能對我就不會有這種感情了。”


    杜爾登看起來很痛苦,“我們已經認識兩年了。我對你不是那種淺薄的喜歡。”


    她搖搖頭說道:“有些事情我不能告訴


    你。關於我自己的一些事情。我不會對你許下任何承諾。我必須要報答大主教的恩情。請你去找你的家人吧。你要保證他們的安全。”


    杜爾登的內心似乎在艱難地掙紮著。他抓起莉亞的手,飛快地吻了一下。“我對你的感情是不會變的,莉亞。但是我會聽你的話,永遠如此。”他憂傷地看了莉亞一眼,便從廚房門口離開,向大門走去。


    莉亞感到他嘴唇的溫度似乎還殘留在她的手背上,她發現自己甚至有點留戀這個感覺,於是窘迫地暗罵了自己幾句。他的吻是如此溫柔而真心,讓莉亞有些不知所措。莉亞轉過身,打開門走進廚房,然後在短短的幾分鍾內受到了又一次震撼。


    廚房裏,埃德蒙正站在索伊麵前,握著她的手。他的臉龐和索伊的湊得很近,聲音低沉而急促地說著什麽。一旁的帕斯卡揉了揉眼睛,臉上神情複雜。


    莉亞推門而入的時候,埃德蒙臉上抽搐了一下,似是被嚇了一跳。但當他看清來人是莉亞的時候,他長籲一口氣,“原來是莉亞!多謝主的庇佑。我還以為是大主教。”他轉頭繼續看著索伊說道:“如果你迫不得已要逃離大教堂了,你可以去諾裏斯·約克避險。我的侍衛叫作喬恩·奧查德。在我回來之前,他會給你安排食宿。你可以租一輛貨車或者馬車過去。給你。”他笨拙地從皮帶上解下錢袋,抓出一把錢幣,放入她的手心。“這些錢應該足夠用來買衣服和支付住宿了。如果真的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記得喬裝自己。”他轉頭對莉亞說道:“你也可以一起,但我想科爾文會為你提供避險的地方。”


    索伊咬著下唇說道:“你不需要為我做任何事情。帕斯卡和我都會好好的。萬一大教堂淪陷了,莉亞也會保護我們。”


    埃德蒙露出痛苦的神色,深情地望著她說道:“我知道。但是狄埃爾那些威脅的言語一直讓我很不安。如果他們強行破門而入,我希望你能趕緊逃跑。先找一個地方躲起來,然後到情勢安全的時候再逃走。之後我會去我的土地上找你們。你們會這麽做的吧,索伊?帕斯卡?”


    索伊點點頭,垂著頭,不敢直視他懇求的雙眼。


    莉亞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們,看到埃德蒙的臉上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這可能是我走之前與你的最後一次告別,”埃德蒙說道,“大主教希望我們在日落之前抵達他的宅邸,這樣他們就可以親眼看著我們進去。”


    “我知道,”索伊輕聲說道,依舊不敢抬頭看他。“那麽再見吧。”她手裏攥著那把錢幣,不安地擺弄著,長長的睫毛上沁著懸而不落的淚珠。


    昏暗的光線之下,索伊看起來是那麽迷人。莉亞背靠在門上,以防任何人突然推門進來。她想了想,索性將門閂閂上。


    “索伊。”他輕聲地喚她的名字。


    索伊終於抬頭看向他,那雙美麗的眼睛中夾雜著膽怯和期盼的目光。埃德蒙彎下腰,吻上她的唇。莉亞依舊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他們,被這個吻的純淨、溫柔所深深打動。隨之而來的還有深深的嫉妒,因為莉亞想到科爾文永遠不會這樣對她。


    一吻之後,埃德蒙便握住索伊的肩膀,強迫她看著自己。“你要保證會好好照顧自己,那樣我才能安心離開。”他又伸出手,握住索伊顫抖的雙手,舉到嘴邊吻了一下,就像杜爾登對莉亞做的那樣。“我希望這些錢幣會在你離開的路上派上用場。要是你不用逃走,不需要用到它們,那就把它們當作你在米爾伍德為我帶來的愉悅的回饋吧。或者你也可以把它們當作剛才那個吻的回贈。”他的手來回撫摸著索伊下頜的曲線。“請你原諒我,剛剛那麽做。”


    她默默地點點頭,過了好一會兒,才艱難地啟唇道:“我原諒你。”


    埃德蒙將她擁進懷裏,下巴摩挲著她的發絲,溫存了一陣之後便放開她,走向門口。


    莉亞突然感到門外有人想要推門進來,她立馬緊緊地抓住門閂,對埃德蒙咳嗽了幾聲提醒他。然後她轉身開門,發現科爾文站在外麵,額頭上沁著汗珠,手裏握著劍鞘。他看到莉亞似乎很驚訝,但是很快又恢複成毫無波動的樣子。


    “埃德蒙。”他喚道。而埃德蒙已經向他走來。科爾文看向索伊,發現她像一片脆弱的葉子正不停地顫抖著。直到他們離開廚房,她也沒說一句話。


    “你剛剛做了什麽?”科爾文問道,準備轉身離開。自他來之後,他還沒有對莉亞說一句話。


    “對那個女孩道別。”埃德蒙聲音緊繃地小聲說道。


    “看她那個樣子,你可不止做了這件事啊。”科爾文說道。


    埃德蒙不覺提高音量,不悅地說道:“不,我是讓你對那個女孩道別!莉亞!不要直接從她身邊走掉。”


    科爾文抓了抓脖子,說道:“我之後會自己來道別的……”


    “之後是什麽時候?”埃德蒙氣不打一處來。“不是我說,你真是鐵石心腸。你馬上就要離開了。真是讓人受不了……”


    聽到科爾文說之後還會找她道別之後,莉亞感到有些竊喜。於是她關上門,不想再聽到他們之間的談話。但是幾秒鍾之後,她身後又傳來一陣敲門聲。莉亞轉過身打開門,看到科爾文站在門外。他先把目光投向廚房裏麵的索伊和帕斯卡,然後才看向莉亞。他緊繃著下頜,一臉不悅。莉亞對他這個模樣卻很熟悉,隻是對他揚了揚眉,沒有說話。


    “我能跟你說句話嗎?”他問道。


    莉亞聳了聳肩,跟著科爾文走出廚房,緩緩地關上門。她覺得自己的心跳得飛快,但她沒有表露出來,而是盡量保持平靜和自信的樣子。自從他們在蘋果園鬧了別扭之後,就再也沒有真正意義上講過話。夕陽在大教堂灰色的牆壁鍍上一層金色,看起來富麗堂皇。她又一次感到它正在喊她的名字、在召喚她。


    “跟我走。”科爾文往宅邸走去,“就算我不能告訴你我們要去哪裏,我想你還是可以找出我們的去向。”


    莉亞沒有吭聲。科爾文知道不管他去了哪裏,她都能利用十字聖球找出他的位置。


    “馬爾恰娜今天下午跟我說,她希望你跟我們一起走,而不是馬丁。他對於她來說隻是個陌生人,但是我知道你很信任他。你從他那兒學到了所有的技能。他把你訓練得很好。”


    “謝謝。”她回答道,心裏思考著他接下來會說什麽。


    但他在接下來一段路上都沒有再說話。他們來到了宅邸的後門,科爾文站在門口,似乎在糾結要不要打開門。“我不像埃德蒙那樣擔心你的安危。他還是需要好好修煉一下,控製自己的情緒。我相信你的靈力足夠強大。隻要順著靈力去做,你就能做得很好。”他轉過身看向她。“我們會在今晚離開米爾伍德。我不會再回來了。”


    莉亞盡力維持著平靜,雖然內心已經心如刀絞,“不管你去了哪裏,我都會牽掛著你。”


    他閉上眼平複了一下心情,然後看向她說道:“現在這個時候,這裏已經有足夠多的事情讓你牽掛了。我得走了。”


    在他就要進去的時候,莉亞出聲攔住了他,“有個問題我從來沒有問過你。”


    他停住腳步,又繃緊了下頜,但是很快就斂去多餘的表情,問道:“什麽?”


    莉亞舔了舔嘴唇說道:“你當時參加聖騎士考核的時候感到害怕嗎?考核中有沒有什麽可怕的東西?”


    科爾文的眼神閃爍了一下,眸色逐漸暗淡下來,就像太陽在遙遠的山頭逐漸落下。他沉默了一陣子,似乎在琢磨著回答。半晌之後,他說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聖騎士考核的確有令人畏懼的地方。這場考核蘊含著無窮的深意,也暗含著很多危險,不僅僅是像埃德蒙的哥哥那樣喪失生命。”


    莉亞定定地看著他問道:“有喪生的危險?”


    科爾文微微點頭,神情凝重,“有些人的遭遇比喪生更加可怕。”


    莉亞擰起眉頭說道:“我完全無法想象是什麽樣。”


    “聖書上麵寫得很清楚,”他繼續說道,“那些沒有戰勝蝕心邪靈折磨的人,可能會落得和它們一樣的下場。”


    莉亞不禁打了個寒戰。她從來沒有想過會這樣的事情發生,內心湧起一陣惡寒。“你的意思是說,蝕心邪靈是死者的靈魂嗎?”


    科爾文直視著莉亞的眼睛說道:“不。蝕心邪靈有很多別稱,有一個名字就叫作未生之人。它們的靈魂因為太邪惡,所以無法出生,也無法擁有自己的肉身。”


    在夕陽的餘暉下,莉亞卻感受不到溫暖,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蝕心邪靈無處不在,莉亞。它們可能就在我們呼吸的這片空氣中,用它們的邪念來困擾我們、阻撓我們。它們善於蒙騙和引誘,如果很多人聽信了蝕心邪靈的蠱惑之言,那麽大教堂就很可能淪陷。有時候伊渡米亞為了不讓我們被蝕心邪靈控製,會特意讓大災難降臨於大教堂。就算死去也比生活在一個未生之人統治的世界要好。”說到這裏,他閉上了嘴,而後又說道:“我可能說了很多本不該說的話。這些東西本應是聖騎士所要肩負的重擔。如果我的話讓你感到困擾了,那我感到非常抱歉。你為什麽問起這個?”


    莉亞看著他的臉龐,想要將他的模樣深深地印刻在她的心中。她可能再也見不到他了。她沒有正麵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道:“我總是有很多問題,你知道的,一路順風。”她轉過身走向廚房,不想讓他感到自己眼中此刻奪眶而出的眼淚。一想到她可能永遠都見不到他了,她就心如刀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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