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特魯德是一個不起眼的小漁村,三麵環水,地處兩條寬闊河流的交匯之處。這兩條河匯流在一起,匯入大海。莉亞從未見過海,她從未想過,海水竟然如此廣闊無垠,藍的如此攝人心魄。許多小艦船正停泊在港口。


    上空青煙繚繞,莉亞發現村裏滿是燃燒著的火堆。大批的士兵正在蜂擁而至。


    “難道一切都結束了?”科爾文非常震驚,他扯了一把韁繩,喃喃自語道:“我們來得太晚了嗎?”


    “不,我沒覺得,”莉亞往南邊望過去,在山頂的位置他們可以看到布裏奇沃特小鎮的南麵。那兒蜿蜒著一條長長的隊伍——正是國王的軍隊——他們依然在向溫特魯德進發,已經有大批的軍隊正在以合圍之勢包圍溫特魯德。“溫特魯德還沒有燒起來,那一定是德蒙特的營地。”


    科爾文輕輕吹了聲口哨,“沒錯,國王的軍隊正在趕來。他們會在村子的外圍安營紮寨。快看那邊——那是前哨部隊,就是國王的先鋒部隊。通常來說,每個軍隊都會分成三個部分。第一部分就是先鋒部隊,他們衝在最前麵。然後是主力部隊,一般來說人數最多。剩下的就是後衛部隊了,也就是後備部隊。看來,先鋒部隊已經到達。我的伊渡米亞,他們怎麽比風還快!這樣的話,不到半夜,主力部隊和後備部隊也會集結。看來,戰鬥明天就要打響了。”


    “這麽快?”


    “一點沒錯,”他的眉頭又皺了起來,“我原本想早一點到這兒,先告訴德蒙特的。”他搖搖頭,因為激動臉漲得通紅,“看看德蒙特的軍隊。梅德羅斯說的一點沒錯。隻有對方的十分之一……如果看得沒錯的話。對方是我們的十倍。”他有些難以置信。


    莉亞有些擔憂,“你記得他還說了些什麽嗎?”


    “莉亞,梅德羅斯說的每句話都像刻在我的腦子裏一樣。他說,我需要在溫特魯德這場屠殺中幸存下來。他強調這會是一場屠殺。不然還能怎麽樣呢?”


    莉亞想要抓住他的胳膊,安慰他,可依然沒有勇氣伸出手,“他說了,你會活下來,如果你的妹妹為你守夜的話。我覺得……科爾文,我覺得他指的應該是我。”


    他點點頭,望著前方,有些愣神。莉亞可以感覺到他內心的恐懼。他的臉色煞白,一動不動看著前麵,心裏一定滿是疑問。


    “科爾文,看著我。”


    他轉過頭,滿是血絲的雙眼擎著淚,低聲說道,“我來得太晚了。我還是來晚了。”


    “你在害怕。我可以感覺到你內心的恐懼。梅德羅斯說,如果今晚我為你守夜,你就有可能活下來。有關阿爾馬格的一切,他說的也全部應驗。路上發生的一切,他都說中了。這次,他還是不會錯。”


    他閉上眼睛,“他說,有可能活下來。有可能可不是一定能。我之前想,我們或許還有機會。如果時間足夠,我們還能重振士氣。或者撤退到更有利的地形。這裏原本隻是起點,本不該是終點。”他咬緊牙關。


    “我應該怎麽做?”莉亞真想抓住他的肩膀,拚命搖晃,“我要怎麽守夜?我隻知道整晚都不能睡覺。”


    “可萬一,他指的是我的妹妹馬爾恰娜呢?她才剛在比勒貝克完成第一年的學業。如果是她今晚守夜與否,才事關我的命運,到時又會如何?”


    還真是滑稽。現在變成她反過來教他這個聖騎士怎麽用靈力了。“科爾文,你不能有任何猶豫。還記得你是怎麽對我說的嗎?一旦猶豫,便如服下毒藥。你必須集中意念,千萬不能有絲毫猶豫。你要做的就是堅信一切,並且隻管照做。恐懼會讓你停下腳步。靈力引領著我們來到這麽遠的地方是為了什麽?你不能就此罷手。”


    他轉過頭不去看她,聲音很輕,莉亞聽得有些吃力,“如果理由就是,我去死呢?”


    莉亞突然想起,他離開米爾伍德的那個早晨。那時,他才剛剛對她許下承諾,他會教她即便是那個時候,他也懷疑自己能否從這場戰役中存活。當時有那麽一瞬間,她仿佛窺探到了他的靈魂,明白了他內心的恐懼。他害怕自己死了以後,沒有人會告訴他妹妹,究竟是什麽災難降臨到了自己哥哥的頭上。然後,盡管害怕,他依然堅定自己要及時趕到溫特魯德的決心。現在他們來到了這裏——雖然沒能及時阻止這場戰爭,但是他們依然可以參與到其中。他內心最害怕的那一刻就要到來了。


    “科爾文。”她叫了他的名字。


    他看著她,有些絕望。


    “靈力將我們兩個結合在一起。它把你帶到廚房,是因為我會幫你療傷。它引導你來到廚房,是因為它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會用十字聖球。現在,聖球將我們兩人帶到了溫特魯德,僅僅是為了一個原因。現在,聖球還在我手裏。”她抓住他的手臂,他瑟縮了


    一下,莉亞便放開了手,“如果明天你死了,我一定會找到你,然後找到你的妹妹,告訴她,你在哪裏倒下,你在戰鬥中是多麽勇敢。如果明天你受傷了,我就會把你拖出來,就像在廚房裏一樣,好好照顧你,幫你療傷,恢複身體。如果明天你毫發無傷,那我們就一起慶祝。科爾文,不管發生什麽,你隻要知道我會一直注視著你。我知道我隻是個賤民,可是我會一直睜著眼,直到第二天早上再次看到你。”


    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但是他還是拚命忍住了。待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他便說:“我不需要教你怎樣守夜。你已經領會它的要義。當你為他人舍棄自我的時候,當你為他人而非自己背負苦難的時候,靈力很快會感受到這一點。幫助他人也是幫助自己。莉亞,謝謝你。你給了我直麵恐懼的勇氣。我會迎接它們的挑戰。”


    她笑了,為他那一句真誠的謝謝而感動,“我隻是提醒你一些你早就爛熟於心的東西。”她探頭往山穀看去,“那我們去找德蒙特吧。”


    他搖搖頭,“你還是呆在林子裏比較安全。藏在山裏對你來說容易一些。要是你去營地的話,我該怎麽解釋你為何出現?又怎麽保證你的安全。如果我們的軍隊敗了,國王的軍隊會怎麽對付你?不不不,還是這裏比營地更安全一些。知道你在這裏,我今天晚上也能睡得好一些。”


    她想要和他一起去,但是科爾文說得沒錯。她動了動,想要下馬,科爾文拉住她的手,幫她跳了下去。


    站在馬邊,她抬頭看著他。他的臉上因為淤青,還有些髒兮兮的。眉角還有一條疤,嘴上有好幾道裂口。太陽正漸漸落下,餘暉為天際線鑲上了一道橙色的金邊。山下隻有營火閃爍著微弱的光芒。她很想給他一個吻別,可深知他一定又會縮回去。


    “科爾文,明天我一定會找到你的。”


    他笑著看她,握住聖劍的劍柄,雙腳夾了一下馬肚子,穿過樹林,直奔山下德蒙特的營地而去。


    快到半夜了,國王的軍隊逐漸集結起來,好似一場喧嘩的狂歡。隨著最後一支部隊的到達,整個軍隊開始歡呼起來,喝彩聲仿佛要撕裂夜幕,嚇得貓頭鷹和蝙蝠紛紛亂飛。溫特魯德周圍的山地上搭建起一隻隻帳篷和臨時崗亭,武器乒乓作響,金屬碰撞聲此起彼伏,士兵們的笑聲一浪高過一浪。而德蒙特的軍隊像是被製服了一般,悄無聲息。一整晚,營地都沒有一絲火光,連上空的夜色都比周圍濃重了幾分。


    莉亞坐在一棵矮矮的橡樹墩子上,喬恩的弓就放在大腿上。她有些累,但依然強打精神,默默等待著。國王的軍隊一定是故意狂歡作樂,她就是知道。她早就意識到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戰鬥還未打響,他們便放肆慶祝,就是為了動搖對方的軍心,大肆炫耀他們注定是這場戰鬥的勝者。德蒙特的軍隊的確寡不敵眾,隻有一千多個人?或者更少。莉亞心想,盡管有許多聖騎士,但這其中不乏很多人就和科爾文一樣——還算不上一個合格的騎士。那晚,斯卡塞特把科爾文帶到大教堂廚房的時候,天降大雨。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整個世界都換了一副麵目。


    國王的營地又傳來一波歡呼的高潮——喝彩聲夾雜著大笑聲,差點讓莉亞疏忽了那一聲“哢嚓”——是樹枝被踩斷的聲音。她一下坐了起來,豎起耳朵仔細辨別聲音的來源。就在她的身後,應該是一隊人馬。恐懼如幽靈一般潛入她的心底,仿佛月亮被烏雲蠶食一般。她立刻意識到,邪靈如期而至。心中的恐懼又化作那些不停嗅著她的怪物。


    莉亞嚇壞了。黑暗之中,她孤立無援,黑壓壓的樹影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隻有一絲月光透了進來。她努力回想米爾伍德的一切,從回憶中汲取力量。那些堅硬的石牆上,總是刻著一塊又一塊帶著陰鬱麵孔的靈石;每到聖靈降臨節,集市開張第一天,廚房裏總會彌漫著誘人的味道,她總是乘帕斯卡不注意,偷偷嚐一點奶油醋栗泥;大主教偶爾也會表揚她。


    那些美好的回憶和愉悅的感受,仿佛又開啟了她內心的那扇門,她才得以看見周圍究竟發生了什麽。整個山穀都籠罩在無數邪靈之下,它們在士兵之間鬼鬼祟祟地來回穿梭,不停侵入他們的腦海。山腳下的草甸上,邪靈在德蒙特的營帳間神出鬼沒,不懷好意地露出陰險的笑容,已經等不及在黎明到來之際嗅聞這片土地上的血腥之氣。這番陰森可怕的場景讓莉亞一陣暈眩。竟然有如此之多的邪靈!那些煙霧般的怪獸,一個接一個,重疊在一起,呈排山倒海之勢匍匐在營帳之間,目之所及竟被它們全部占領。它們蟄伏在每一片草葉,每一顆橡子上。更糟糕的是,她可以感受到它們邪惡的欲望——那種嗜血的貪念和複仇之心。屠殺即將到來,它們虎視眈眈,迫不及待要就著這惶惶的人心飽餐一頓。


    莉亞轉過身,盡量把


    自己藏好,抬頭往山上看去,盡管周遭非常暗,但她依然可以分辨出那些士兵的影子。他們每個人都穿著鬥篷,避免暴露閃閃發光的鎖子甲和胸甲。一人一把劍,是聖劍沒錯,可是莉亞覺得不對頭。不,他們不是聖騎士,全是冒牌的。莉亞茅塞頓開,明白了個中緣由。國王派他們深入德蒙特後方,假裝效忠於他,最後叛變。山丘上全是國王的人馬。他們經過她的藏身之處,盡量保持安靜。國王的營地又傳來一陣歡呼聲,莉亞終於明白,製造這些聲音的真實目的就是為了掩蓋這些冒牌騎士的行蹤,從而分散德蒙特的注意力。到時候他隻會顧忌眼前的戰鬥,卻忘了後方的形勢岌岌可危。


    莉亞意識到,自己需要立刻向德蒙特的軍隊通報這個情況。可是她該怎麽做?


    她緊緊握住手裏的弓,趕忙悄悄往山下跑去。因為天黑,看不清路,她莽莽撞撞地,不是踩到地上的樹枝就是撞到了灌木叢。


    “等一下。有什麽東西在往下麵跑,”莉亞聽到背後有人壓低聲音說話,“莫裏斯,塞文,你們去看一下。可能是對方的偵察兵。別忘記拿上你的弩弓。”


    莉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隻能盡量放輕腳步,不管不顧地往前跑,可仍然無濟於事。士兵一個個都跳下了馬,跟在她身後往山下走去。


    “我也聽到了。聽上去——怎麽像是頭鹿。”


    莉亞停了下來,一顆心怦怦直跳。黑暗中,雖然看不清他們的臉,可是卻能清楚聽到他們的腳步聲。


    “它停下來了。快!你們往那兒找,我往這兒找。”


    莉亞又跑了起來,中途又回頭看了一下,差點撞上一棵樹。等回過神來,便繞到樹幹後麵藏起來,可沒想到另一邊居然是懸空的。她倒抽一口冷氣,就這樣毫無防備地摔了下去。


    莉亞臉部朝下,重重地摔在地上,疼痛從她的腳踝一路蔓延到大腿。小腿火辣辣地疼,一隻腳腫了起來。她痛得無法呼吸,可還是緊緊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叫出聲來。


    “你聽到了嗎?就在那兒!”


    山的這一邊仿佛被削去了一半,泥塊像雨一樣落了下來。她抬頭看了一眼剛才差點把她絆倒的那棵大樹,應該是很久以前被閃電劈成了兩半,露出埋在地下的樹根,樹幹內部已經中空。多年的雨打風吹,將樹幹的裂口周圍衝刷成一個小小的洞。她正好落在洞口旁的一片灌木叢邊。現在既然無法爬到德蒙特的營地,就必須找一處藏身之地,這裏看起來不錯。莉亞抓著喬恩的弓,爬了進去。她能聽到國王的士兵說話的聲音。


    “現在往哪裏走?你聽到了嗎?”他們就在她的正上方。莉亞使勁把自己縮到中空的樹幹裏。


    “沒聽到。它好像是撞到了哪裏。你覺得是頭鹿?”


    遠處山下的林子裏又傳來一陣哢嚓聲。“在那兒。看見了嗎?應該是頭公的,不是母的。快走。”


    莉亞喘著粗氣,蹲下身,腳踝上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她緊咬嘴唇,不斷思索該怎樣才能去營地通知科爾文。


    對了,靈力。


    她想起來,以前科爾文教過她。他說過,有些人靈力非常強大,不管距離有多遠,都可以與另外一個人直接交流。盡管痛得隻想在地上打滾,她試著集中意念,把心裏想說的話告訴現在還不知在哪裏的科爾文。她腦海中描畫出科爾文的模樣,想起他看著她時,那溫柔的神情。心底流過一陣暖流,她一下紅了臉。


    “科爾文?”


    她似乎能感受到,他幫她跳下馬的時候,手指的那份觸感和那隻大手的力量。當時,她多麽想在他臉上印下一個吻,當作告別。


    “莉亞?”


    聽上去像是一聲囈語,莉亞並不確定自己是真的聽到還是幻聽,可她繼續說了下去。


    “快告訴德蒙特。國王在黑暗之中往你們的後方派去了叛徒。”


    “莉亞?”


    “快告訴他,科爾文!你們要小心!”


    突然,她感覺自己被什麽東西拖走了。有一隻無形的手,猛地抓住她的後頸,把她拽了過去。肯定不是士兵。那隻手並不存在,可是她卻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那股力量。莉亞心裏咯噔一下,腦海中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渾然有力,卻憤恨交加。


    “你是誰?”


    這句話仿佛一記大錘落下,砸得她近乎窒息,說不出話來,即使她想說也沒有用。藏匿在這座山上的蝕心邪靈,如烏雲壓境般,怪叫著向她湧去。躲在暗處的那個人究竟是誰?他的意念竟是如此強大,又是如此邪惡。她如螻蟻般,被回蕩在腦海中的那個聲音緊緊扼住咽喉——隨時都能置她於死地。不知為何,莉亞突然明白過來他到底是誰。這段記憶並不存在於她心裏,而是從他處借用得來。


    他是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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