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亞接過皮囊水袋,水的味道像是用長柄勺接下的雨水。她先吞了幾口,然後忍不住大口喝起來。喬恩·亨特便從她手中奪下水袋。


    “喝慢點,莉亞。水不多,大家得分著喝。”他把水袋遞給科爾文,科爾文一邊瞪眼瞧他,一邊揉著自己的腳,但還是接過水袋,喝了幾小口。


    “你怎麽找到我們的?”科爾文在黑暗中搓了搓手,又將靴子套了回去。


    喬恩輕輕哼了一聲,把麵包掰成兩塊,莉亞和科爾文一人一半,“小夥子,我是個獵人。”麵包不太新鮮,但還是挺鬆軟,放在嘴裏抿幾下就能融化。麵包外皮上還有鬆脆的幹果,吃上去像是帕斯卡做的麵包,非常美味。


    “你沒有騎馬?”科爾文問道。


    “單靠兩條腿也能輕而易舉跟上你們。把你們的蹤跡抹去也不難。你們根本就沒想到掩蓋自己的足跡,所以我就跟著你們,把它們都抹掉了。阿爾馬格手下也有一個獵人,非常強悍,他一直在尋找你們的蹤跡。要不是我插手,你倆早被他們抓住了。”


    莉亞伸出手,抓住喬恩的手臂,深切地感受到,站在她身邊的是個大活人。他手臂上的護腕有些潮濕。莉亞的心漸漸平複。喬恩的彎弓掉在地上。“是大主教派你來的?”莉亞鬥膽希望答案是肯定的。


    喬恩點點頭,“你在村口騎馬逃跑的時候,我看到你了,當時就叫了你一聲,但是你沒看見我。”


    “我想起來了,”莉亞說道,“原來是你?”


    喬恩又在自己的包裏翻來翻去,“這是給馬兒吃的麥子,沒有拿很多,但是總不至於讓它餓肚子。莉亞,大主教讓我找到你,確保你是安全的。梅德羅斯告訴我們,你拿著聖球,準備穿過比爾敦荒原,帶著他到溫特魯德去。”他瞥了一眼科爾文,“他們還討論了半天。我的任務就是,等你事情辦完,把你安全護送回家。要是我辦不成,帕斯卡就要殺了我。”


    莉亞欣喜若狂,“我還可以回去嗎?即便我做了這麽多出格的事情?”


    喬恩微微一笑,點點頭,算是默許。他從來就不是個話多的人。她瞬間感到空落落的心又被填滿了,差點又要落淚。她雙手放在胸前,輕輕拍了幾下,腦海裏不斷重複喬恩的話,意猶未盡。她依然可以回到米爾伍德,而不是永遠被排斥在圍牆之外。


    科爾文低聲說道:“為什麽?”


    “嗯?”


    “為什麽大主教要幫我?”科爾文從泥土裏拽出一把草,“他為什麽又會原諒她?”


    喬恩封好皮囊水袋,重新係上包帶,“我不會去試圖弄清,大主教做事是出於什麽原因。他比我英明的多。他派我來找你們,我就過來找到你們。你們兩個運氣還算不錯,在比爾敦荒原的第一天算是平穩地過去了。你們直奔溫特魯德而去,每走一步,好像都有靈力在引導你們。可是昨天,你們兩個就開始來回徘徊,就像喝醉了的兩頭豬在蘋果園裏亂拱,直到你們發現了這條路。要是你們在這條路上繼續往前走,阿爾馬格就會抓住你們。他們的馬跑得更快,他的手下都是一些出色的騎手。為了抓人,他們根本不顧馬兒的死活。我以為他們把你倆抓住了,結果你們又返回沼澤地。於是我先他們一步,找到了你們的蹤跡。現在他們隻好又回頭,看你們是從哪裏又走進了沼澤地。我費了好大勁,抹掉了你們的腳印。最起碼,我先追上了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你把聖球弄丟了?”


    “它不聽我的命令。”莉亞很不好意思。


    喬恩站起來,伸了伸腿,“它不能指方向了?”


    莉亞將鬥篷係得更緊了些,好讓它蓋住自己的肩膀,“是我的錯,我實在太害怕了。”


    喬恩沒說話,想了想便又說道,“這麽對你們說吧。沒有聖球的引導,我們是走不出比爾敦荒原的。即便是白天,也不行。就我自己來說,我可不想冒險被他們抓住。你的恐懼阻止了靈力傾聽你內心的聲音,”他低頭看著科爾文,“你好歹是個聖騎士,怎麽沒有幫助她克服恐懼呢?”


    科爾文抬頭看他,揚起下巴,“隻有她自己才能做到。我已經……我已經教她很多有關靈力……”


    喬恩搖搖頭,“她可不是聖學徒!她也不能成為聖學徒。但是你是聖騎士,有沒有試過將神力賦予她?”


    科爾文大吃一驚,“我從來沒嚐試過。我……我……不是說……”


    “你是一個聖騎士。你肯定可以。你有權利,請靈力將神力賦予另外一個人。”


    “可是我不知道咒語,咒語是什麽,我把它


    們記在聖書上了。可我現在沒有……”


    “小夥子,這又不是什麽難題。我看大主教演示過一次。我來找你們之前,他就將神力賦予了我。你可以將勇氣賦予她。”


    科爾文站起來,因為焦慮,表情有些扭曲。


    “你成為聖騎士多久了。”莉亞問道。


    “沒多久,”他聽上去有些不好意思,“我以前從來沒試過。我不知道準確的咒語是什麽。”


    喬恩哼了一聲,“這和咒語又沒關係。你早就知道,這和靈力有關。讓它借你說話。她需要勇氣,那就賦予她勇氣。”


    “給我些時間!”科爾文大喝一聲,便轉身背對著莉亞和喬恩,攥緊拳頭,手臂繃了起來。


    喬恩讓他一個人靜了一會兒,便說道:“小夥子,我可以幫助你。我聽過那些咒語。隻要你知道聖符,你就能賦予她神力了。至於聖符,我可沒轍。”


    “我知道。”科爾文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冷冰冰的。


    “那就來吧,小夥子。雖然你還很年輕,可是你有這權力啊。快拿出點本事來吧。不然治安官和他的手下明天就會抓到我們了。我告訴你,他離我們可不遠。”


    科爾文轉過身,眼神如鋼鐵般堅毅。


    “我該怎麽做呢?”莉亞問道。


    “你就跪在原地,”喬恩說道,“把一隻手放在莉亞頭上,用另一隻手劃出聖符。然後你說出她的名字——莉亞·庫克。最後通過靈力的轉化,將神力賦予她。大主教說過,神力隨意念而來,而不是咒語。你必須將意念轉化為咒語。”


    一陣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野草互相摩挲著發出細微的沙沙聲。不遠處,蟬鳴此起彼伏。


    科爾文聽上去很堅定,“你們兩個都把眼睛閉上。不能讓你們看到聖符。”


    雖然跪著,莉亞還是把背挺直,雙手交疊放在胸前。她閉上眼睛,雖然覺得自己的樣子有些蠢。科爾文一步一步來到她身邊,她能感受到他身體的熱量由遠及近的變化。他麵對莉亞,跪了下來。她能聽見他下跪時的聲音,感受他重量的變化。這時,她的心狂跳起來,有些口幹舌燥。她感覺到科爾文的手就快要落到她頭上,但還有些距離,就好像他害怕這觸碰一般。噩夢裏,阿爾馬格就碰到了她的頭發。他的手指像毒蛇一般纏繞在她的頭發之間。夢裏的她止不住地顫抖,隻能幹等著,連呼吸都被剝奪了。腦海中又浮現出他的劍刺入她胸膛的畫麵。她甚至能聞到阿爾馬格身上那種蘆葦淡淡甜甜的味道。那些煙霧般的怪獸又出現了,一個個嗅著她,不停地在她的手臂、後背和雙腿上蹭來蹭去。她隻想放聲尖叫:“求求你,不要碰我……不要讓他碰我!”如果他碰到我,一定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科爾文的手輕輕落在莉亞的頭頂上方,動作輕柔,但無比堅定。他的手和手指舉重若輕般,壓在她的頭發上,貼合著她的頭頂彎出一個弧度,最後落在上麵。這輕輕的觸碰,讓莉亞全身為之一顫。


    “莉亞·庫克……”


    這是他第一次喊出她的名字。她的耳朵裏,充斥著尖叫、怒吼和咒罵,但沒有一個是科爾文的。這些聲音來自於莉亞心底深處,就好像她睜開另一雙眼,這雙眼睛帶著她成為另一個獨立的個體,來審視跪著的那個自己。科爾文在她對麵,但是他的身後發出一束刺眼的光芒。煙霧般奇形怪狀的怪獸尖叫著飛了出去,和周圍的霧氣一起紛紛沿著山丘向後退去,就像水從裂開的桶裏緩緩流出一樣。那場噩夢之後,莉亞的胸膛裏始終殘留著什麽東西不曾消失,可現在它正漸漸消散。這麽多天以來,莉亞第一次覺得呼吸有了意義。在自己身後,她仍然能看見阿爾馬格發光的那雙眼睛,隻是他漸行漸遠,滿臉痛苦。


    莉亞終於能感受到靈力的存在。她不停地抽泣。是的,那種感覺又回來了。她不再害怕和恐懼,也不再感到羞恥和厭惡。她終於再次感受到來自米爾伍德的溫暖。從小到大,她一直都在它的懷抱之中。即便米爾伍德大教堂現在離她有幾十英裏遠,那微妙的安全感、那種歸屬感,還有家的感覺——全都回來了。她現在終於明白,這就是靈力的力量。一直到現在,它從未離開過她——她呼吸的每一口空氣中也都有它的蹤影,可從前卻渾然不覺。守護大教堂的這股靈力,現在借科爾文那隻溫暖的手,又回到了她的身邊。


    她並沒有聽清科爾文又說了些什麽,但賦予神力的過程已然結束,他便拿開手。莉亞心裏並不希望他這麽快就抽回手,她希望自己能永遠安然地躲在他的庇護之下。睜開眼睛,她看


    見他跪在麵前,熱淚盈眶。


    “它們都消失了,”她輕輕呢喃道,“那些霧氣,還有煙霧般的怪獸,還有阿爾馬格。它們都消失了。我再也不會害怕了。”


    “我知道,”他輕聲回應道,哽咽著幾乎說不出一個字,“你周圍竟然全是邪靈。我……我竟全然不知。但是它們現在都消失了,全部消失了。”


    天下起了雨。


    聖球指引著他們,穿過比爾敦荒原縱橫交錯的小徑,往西北方向進發。今天和昨天一樣,又悶又熱,非常不舒服,眼前的景致毫無生氣——但是他們終於有伴了。莉亞還是有些口渴,但也不再覺得它折磨人了。喬恩帶了吃的過來,大家可以一起分享,都是帕斯卡從廚房拿的,還親自用麻布包起來。帕斯卡非常擔心莉亞,堅持要跟著喬恩一起來找她,剛走到門口,大主教便勒令她回去,威脅她如果膽敢違抗他的命令,便要接受嚴厲的懲罰。喬恩還說,治安官的手下在教堂門口對大主教出言不遜,索伊那會兒就躲在大主教屋裏,和大主教待在一起。村民們都警告治安官的手下,他們要是再不走,就會掀起暴動,把他們趕走。


    “把莉亞帶回米爾伍德,”大主教說過,“不論在溫特魯德會發生什麽,她必須回來。喬恩,帶她回來,帶她回家。”


    莉亞聽完,內心的感受無從表達。她隻是一介賤民,卻被那麽多人出手相救。大主教不但要保護她,還公然挑戰治安官的權威,僅僅是因為她偷走了十字聖球,並決定幫助科爾文。從小到大,她從未像現在這樣敬愛這位老人。這種感覺實在很陌生。


    在比爾敦荒原,對淡水的需求總是第一位的,莉亞便請聖球指明一條前往溫特魯德的安全路線,沿途還需要有淡水。聖球上的兩根指針清楚地指明了方向,她可以耐心等待大口喝水的機會了。


    黃昏之前,他們的確走到了目的地。眼前的景象卻嚇了他們一跳。


    光禿禿的山丘當中有一大片樹林,全是長滿苔蘚,綠地發黑的橡樹。四周雜草叢生,一潭一潭死水上漂浮著成片的昆蟲,蛙叫此起彼伏。各種各樣的昆蟲撲楞著翅膀“嗡嗡”飛來飛去,連前麵的路都快看不清楚了。他們跟著聖球,小心翼翼地往樹林深處走去,枯瘦的樹枝和灌木叢時不時卡住他們的頭,掛住他們的胳膊,好幾次都像是走不過去了。最後終於來到樹林中央,那兒有一塊大圓石。石頭周圍的土地比較幹燥,他們繞著石頭轉了幾圈,聽到它發出微弱的聲音,顯然是塊靈石,雕刻人臉的那一邊朝向東邊,迎著太陽,朝西的那一麵長滿苔蘚,零星還有一些地衣長在上麵。周圍沒有其他多餘的石頭,因此它看上去有些遺世獨立,仿佛永恒存在一般令人印象深刻——可是卻又顯得異常孤獨。這片樹林就好像是圍繞著它生長起來的。


    科爾文和喬恩盯著雕刻在靈石上的麵龐,不約而同地瞪圓了眼睛。他們麵麵相覷,然後看著莉亞。


    “怎麽了?”莉亞問道,湊過去看了看,那是一張人臉——一個女孩子的臉,有著卷卷的頭發。她從前也看到過各種各樣的靈石。這一塊也沒有格外特別的地方,除了它的頭發和她自己的有些相像而已。


    “我的伊渡米亞啊。”科爾文屏住了呼吸。


    喬恩的表情也甚是驚訝,“我同意。”他看看靈石,又看看莉亞。


    “究竟怎麽了?”莉亞有些生氣,是聖球帶他們到這兒的。


    喬恩伸出髒兮兮的手,手指沿著石頭上眼睛、鼻子和嘴巴的輪廓慢慢描畫,“這是大主教做的。我發誓,我認得出他的手藝。我知道他做的路標。這塊靈石一定是大主教做的。但是,是什麽時候呢?有多久了?”


    “根據上麵的苔蘚來看,”科爾文接道,“肯定有很多年了。就在這裏——這片樹林裏隻有這一塊石頭。”


    “是大主教做的?”莉亞問道,“是什麽問題讓你們兩個大驚小怪的?”


    科爾文搖搖頭,也伸出手,摩挲著石頭上雕刻的痕跡,“不。是這張臉。”他回頭看著她,眼裏充滿了好奇,“這是你的臉。”


    莉亞看著喬恩。


    “是你的臉,莉亞。就連頭發都……”


    莉亞感到一陣眩暈,就像兒時大家都喜歡玩的那種遊戲,雙手展開,原地不停轉圈直到自己暈得站不住。是大主教雕刻了這張臉。她的臉……還是她母親的臉?為什麽她能使用聖球,而科爾文卻不能?為什麽她的靈力如此強大?


    即便這種奇怪的感覺讓她覺得有些難受,可是她依然不停地問自己,難道大主教就是她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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