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日落後,太醫院的人來給德妃娘娘解頭疼之症,嵐琪默默承受著。半當中,南苑傳來消息,說十四阿哥今日得了頭名,後天會給太後進獻壽桃,嵐琪總算高興了些。太醫院的人去了後,嵐琪與環春道:“我總想頭疼能怎麽個難受法兒,總覺得榮妃每次起不來床太誇張,現在才知道厲害,但願我別成了病。壽宴過後,我幾個月都不想管事了。”


    環春想讓主子高興些,笑著說:“您先仔細點兒,咱們又請太醫了,皇上那兒可要為此和您算賬的。”


    嵐琪這才覺得心頭一暖,臉上多出幾分笑容,嗔怪:“沒見過他這麽霸道的,連生病都不讓。”又操心地嘀咕,“南苑那邊的人,知不知冷暖?”


    皇帝這邊總不缺人伺候,且如今阿哥們都長大了,都能照顧父親,夜裏見父親飲酒都會來勸少喝幾杯,玄燁每每隻笑罵:“朕可還沒老呢,不必你們惦記。”但終究是高興的事,皇子們也不會當真。


    夜裏皇帝終於歇下,眾阿哥才鬆口氣。從禦前退下時,皇帝借著幾分酒氣,說老九、老十新婚宴爾,這樣撇下家裏福晉不回去,會不會想媳婦,嘻嘻哈哈一陣便散了。


    可大阿哥背過人去就陰沉下一張臉。今日皇阿瑪竟然沒計較那頭豹子從何處來,雖然他也不曉得哪兒來的,但早知道可以作假,他也不能讓自己空手而歸,現在太子得了臉,又沒他什麽好事。


    皇帝這邊,夜裏略飲了兩杯酒,還不至於要醉,但懶懶的,十分疲倦。梁公公端了藥來,嚐膳的太監和隨駕的太醫都查驗過後,才送到他的嘴邊,玄燁瞪著不願動,梁公公卻笑道:“娘娘吩咐了,這一帖藥要按時吃,不然前頭吃的都浪費了。”


    玄燁一麵瞪著他,一麵罵著:“到底哪個是你的主子?”可還是把藥灌下去了。


    梁公公又道:“奴才聽說宮裏頭有些麻煩,隻怕娘娘還等您回頭給她做主,您可是娘娘的主心骨。”


    玄燁輕輕敲打自己的額頭,太醫院的人見了要上前來伺候,被梁公公勸退了,自己立在一旁將宮裏的事稟告,說道:“眼下隻是傳說,還不知到底怎麽回事,若真是哪位阿哥借了款沒還上的,娘娘隻怕不好辦,總不能讓娘娘去向那位阿哥催款,可是驚動了您,又不免有挑唆父子關係的嫌疑。榮妃娘娘和德妃娘娘,裏外難做。”


    玄燁冷冷地哼笑:“這個朝廷,這個國家,早晚要叫他們蛀空了。”


    梁公公勸道:“皇上您消消氣。”


    玄燁則道:“過了後日,你派人隨娘娘查清楚了,虧了多少銀子,想法兒先補上。至於是誰借了錢沒還,隻要我知道就成,不必去追著他要。這事先攢著吧,往後越攢越多,朕幾時不耐煩了,一並算總賬。”


    梁總管應諾下去。翌日回宮後,皇帝歇在乾清宮,梁總管便親自來向嵐琪稟告皇帝的意思。嵐琪亦歎:“本來我和榮妃娘娘也不好做,總不能去向阿哥催錢,這裏頭借貸也不是如今才有的稀奇事,隻是沒來得及還上怪麻煩的。既然皇上是這個意思,我們反而鬆口氣了。”


    但說起若真是被借了沒還上才鬧成這樣,卻不知是哪位阿哥這樣膽大,而眾皇子如今的日子不見得已經到了那樣捉襟見肘的時候,不曉得要那些錢到底做什麽用。


    又過了一夜,終於到了太後壽宴,宮內娘娘們辛苦大半年操辦下的宴席,宴請上千號的人,一整天下來耗費多少金銀。直到夜裏慶賀的煙花順利地在紫禁城上空綻放,太後樂嗬嗬地再次接受朝臣叩拜祝賀,宴會至此結束。嵐琪但覺腦袋裏嗡嗡作響,身體像被掏空了似的,最後飄乎乎地將太後送回寧壽宮。太後喜滋滋地與她說,將來嵐琪六十壽辰也要這麽過,她半句都沒聽進去。


    一回到永和宮,嵐琪就倒下了。雖然不是生病,可撐了那麽久的日子,事無巨細,連個銅板都要算清楚怎麽花,今日宴席上用的器皿筷子都是她和榮妃查驗過的。這麽一場下來,嵐琪都不願再苛責宮裏辦差的人做錯了什麽,不僅她的身子被掏空了,真是大家都不容易。


    玄燁在乾清宮聽說德妃那裏宣了太醫,彼時是密嬪剛剛過來預備伺候,立在門前就看到皇帝風風火火地衝出去了。


    玄燁趕到永和宮時,小宸兒和敦恪正一上一下在額娘身邊,一個給她揉胳膊,一個給她捶腿。玄燁誇女兒們孝順。嵐琪則嗔怪:“臣妾正受用,您非要來搗亂不可。”玄燁則打發了女兒們,說她:“你怎麽舍得要她們來伺候你?朕可要心疼的。”


    嵐琪懶得一動也不想動,不願和他多費唇舌,反是正經說:“榮妃姐姐也累得不行了,皇上不要厚此薄彼,今兒實在不想走的話,明天也記得去慰問慰問。”


    玄燁應著,胡亂在她身上揉捏,嵐琪直痛得說骨頭要碎了,丟過一個枕頭,要他老實地在邊上躺著。玄燁笑著問她還有沒有別的心願,自己這會兒就想什麽都滿足她,嵐琪笑嗬嗬地說:“趕緊把那幅畫挪走,放在屋子裏,姑娘們跑來跑去,就怕被她們看見,姐妹們來喝茶坐坐,我也怕她們看見。永和宮如今成什麽地方了?”


    玄燁隻管笑著,疲倦的人很快就在自己懷裏睡著了。皇帝本想喊來太醫問問德妃的身體,梁公公卻送來另一個消息,說道:“皇上,內務府剛得了消息,虧空的銀子都補齊全了,可經手的幾個人不見了。”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去找。”皇帝冷漠地撂下這句話,轉身回到嵐琪身邊。她睡得那麽香甜安穩,真是累壞了。想了想,又把梁公公叫回來,吩咐道:“讓暢春園準備著,興許要送娘娘過去休養一陣子,暫時先別對外頭說,她還未必樂意。”


    玄燁再折回來,看到擱在牆邊的畫框,兩幅畫依舊疊放在一起,嵐琪用碩大的紅布把畫捂得嚴嚴實實,像是藏了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他不禁好笑,想到洋大臣對他說那是他們那裏的風土人情,不禁皺眉,洋人倒騰那些高明技術之餘,也夠荒唐了。可男女私下裏卿卿我我見著這些,自然有個中的妙不可言,而嵐琪口是心非、欲拒還迎的模樣,更是可愛得很。


    忽然聽得嵐琪夢中囈語,忙回到她的身邊。夢裏的人顯得有些焦躁,玄燁便將她抱在懷裏,慌張的嵐琪皺眉片刻,又安逸地繼續睡了。


    玄燁輕輕吻了她的麵頰,回想這幾日的光景,他立在太和殿寶座前傲視階下所有人,皇室子弟、文武大臣,還有外邦的使臣們,氣吞山河之勢,萬人之上的尊貴,其實背後就“孤獨”二字。隻有在這裏,才實實在在感覺到身為人存活的意義,好在他還有嵐琪。


    隔天,熟睡的人恍惚醒來時,覺得渾身都使不上勁兒,重要的事壓在身上,少不得精氣神支撐,現在什麽都放下了,她就支撐不住了。雖然還有許多應酬,但上頭有佟貴妃,那些命婦大臣也不會繞過貴妃來巴結她。就算昨日宴席上,也是佟貴妃陪著皇帝光芒萬丈,她和榮妃默默地坐在一邊,說,辛苦了那麽久,要好好享受付出得來的成果。因此昨天她喝了酒,玄燁來鬧她時,她都有幾分醉了。


    呆呆地由著宮女侍奉梳頭時,她隻聽說萬歲爺半夜來了,今天一早就回乾清宮,勒令宮裏任何事都不許來永和宮吵著德妃娘娘,她依稀記得和玄燁說過話的,就記得自己朝他砸了個枕頭,其他的都記不起來了。不免嘲笑自己,累了這麽久,腦袋都不好使了。


    環春也是歇了半天才來伺候的。昨晚壽宴上,環春見娘娘多吃了幾口紅豆羹,就叮囑禦膳房今日再做了送來些,這會兒熱了端過來。嵐琪捧著碗懶懶地吃著,聽環春說:“桌椅器皿都已經收到庫房,惠妃娘娘在那兒主持。多下來的東西,內務府算了賬,最遲明日送來給您過目。正好皇上也說今天別讓人打攪您。”


    嵐琪道:“不急著催他們,又要收拾又要清點,哪兒那麽快的?”


    環春卻笑道:“他們都嚇死了呢,您還不知道呢,各宮虧空了幾個月的月例都送來了,咱們就這個月還沒見著銀子,一清早也給送來了。奴婢方才去別處打聽,內務府那邊,梁總管新撥過去的徒弟,領著人一處一處磕頭賠罪。這下子娘娘主子們才知道,這些日子不周轉,和您、和榮妃娘娘不相幹。”


    嵐琪把碗遞給她,麵上未見一點兒喜悅,反而沉著臉色問:“是誰急了問內務府借銀子?查了沒有?”


    “就是相幹的人都不見人影了,梁總管才新派了人過去操持那些事。至於那些人,也不曉得活著還是死了。”環春歎息,“您這兒回頭還要心煩,怎麽向太後交代呢?”


    嵐琪則吩咐:“派人讓四阿哥來一趟,我有話問他。”


    乾清宮裏,解決幾件要緊的事後,皇帝進了暖閣。梁公公很快被內侍衛長引路跟進來,隔著屏風聽見侍衛長稟告:“侍衛們搜查了圍場附近所有出入口,盤問了那天當值圈地界的侍衛,說是皇上行圍前幾日,有鑲白旗的人在附近出現。”


    “鑲白旗?”玄燁皺了眉,半晌才冷冷開口,“去查一查裕親王府近日的動靜。”


    來者退下。梁公公在外轉悠了半天,回來後先稟告說,德妃娘娘醒了,正在永和宮好好歇著;再後來就勸道:“太子射殺豹子,也是給您撐臉麵的好事,萬歲爺何必追究得那麽細致呢?”


    玄燁冷冷看著他:“你想學著大臣們,來勸朕息事寧人?”


    梁公公忙伏地,誠懇地說:“師父昔日教奴才,不能隻會伺候人,還要勸著皇上一些事兒,奴才聽見您提起裕親王,怕您盛怒之下,傷了兄弟情分。”


    玄燁哼笑道:“朕怎會與他傷了情分?”他幽幽地看著梁公公,目色一沉:“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梁公公為難極了,猶豫了半天終於說:“奴才隻知道,太子和裕親王往來密切。”


    玄燁往後一仰,整個身子陷進座椅裏,眼神怔怔地望著桌上堆著的折子,口中道:“這樣說來,那頭豹子未必不是太子勾結裕親王弄來的。那天行圍,他看到太子獵了豹子時眼底放光,一副早就料定的神情。現在想來,真是可惡極了。如今,朕的兄弟們,朕的兒子們,都來作假欺瞞朕。朕還未到天命之年,還沒有耳聾眼瞎,他們就開始把龍椅上的皇帝,當傻子耍了。”


    梁公公勸慰道:“皇上想開些,總有些事……”可他話未說完,外頭通報說四阿哥求見。


    皇帝沒多想,就把四阿哥召了進來。胤禛這次負責外邦使臣的接待,他已經擬定了各自歸國的日子,現在呈上來啟奏皇帝。胤禛一一向父親稟明,可皇帝根本沒在意聽,正是一肚子的怒氣,隨口問:“蒙古各部貴族那裏,是誰在支應?”


    胤禛照實說:“是太子,但太子昨晚飲酒多了,今日沒能起得來,暫時是五阿哥過去安排,他們也都陸續要離京,再有純禧皇姐也要……”


    “太子呢?”玄燁大怒,突然就打斷了兒子的話。胤禛嚇了一跳,臉上繃得緊緊的。


    玄燁又問他:“太子呢?”


    胤禛忙屈膝在地,再稟告:“太子抱恙,在毓慶宮養病。”


    玄燁瞪著兒子道:“你親眼看到他病了?”


    胤禛搖頭。


    玄燁又問:“太醫院的太醫診斷他病了?”


    胤禛還是搖頭。


    便聽得父親拍案而怒,指著兒子罵道:“你已經學得隨口就為他編謊話來敷衍朕,到底他是懶了不想理朝政,還是真的病了?!你們有沒有一個準確的說法?!朕一次次不與你們計較,就個個蹬鼻子上臉,把對朕的忠孝置於何處?!朕問你,太子為什麽不理政,為什麽不見蒙古親貴?!是不是知道往京城的路上有成千的災民在鬧饑荒,他不敢見朕了?!”


    胤禛的心突突直跳,理智告訴他,自己是撞槍口了,怪自己沒仔細想就隨口替太子敷衍,也許平日裏皇阿瑪聽過也就罷了,可今天這些事已經先惹怒了他,偏偏讓自己給碰上了。


    梁公公也被嚇蒙了,就聽著皇上劈頭蓋臉地責罵四阿哥,和四阿哥相幹的、不相幹的事都拿來問他。偏偏四阿哥夠硬氣,答得上的還能和皇上往來幾句;遇見他也不知道是什麽事的,就忍著挨罵,一言不發。


    皇帝發泄了好一陣,動了大氣,一時有些暈眩。四阿哥與梁公公一道把皇帝攙扶進去,便靜靜地侍立在一旁不言語。隻因皇上不讓宣太醫,大家就這麽僵著了。


    可早有梁公公的徒弟有眼色地跑來永和宮遞送消息。嵐琪聽說兒子在乾清宮挨罵,玄燁還罵了好久好久,直嚇得變了臉色,問環春:“難道是胤禛貪了內務府的銀子?”


    環春連忙道:“四阿哥府裏幾時缺過銀子?要那麽點兒派什麽用處?娘娘您別先亂了。”


    可是很快就有第二撥人來,梁公公似乎是著急了,求德妃娘娘去一趟乾清宮,皇上動了大氣,有些傷身,可他不肯讓太醫瞧。


    嵐琪早就穿戴整齊,就想著要不要過去看一眼,忙坐了轎子往乾清宮來,又一並將太醫召見來,玄燁一見麵就埋怨她:“難道讓人看笑話,知道大清皇帝病了?”


    嵐琪正色道:“病了怕什麽?隻要能好起來,家國天下照舊安穩,難道做皇帝還不許生病?”


    好在玄燁沒什麽要緊的,就是急怒攻心,氣短了些。太醫給皇上含服了參片,在屋內熏了些靜氣凝神的草藥,又說不能再動氣,且要安心養幾日,便退下了。


    嵐琪見胤禛還在邊上杵著,一時也氣惱得不行,訓斥他:“外頭差事不要辦了嗎?你還在這兒看什麽熱鬧?”


    四阿哥今天都被罵麻木了,額娘這句話拋過來,他還愣了愣才醒過神,忙施禮退出去。梁公公陪著到外頭,好聲說:“貝勒爺別記在心裏,皇上也不會對別人這樣發脾氣,這麽久積壓了好些事,是和四貝勒您親近,才舍得張口罵的。反正那些事,和您都沒關係。”


    胤禛苦笑一聲,讓梁公公好好照顧阿瑪、額娘,便匆匆走了。


    屋子裏,嵐琪坐在榻邊,正照著太醫說的法子,在玄燁手背的穴道上輕輕揉捏,掐到玄燁的痛處,他發出吃痛的嘶嘶聲,瞪了一眼嵐琪,說:“還要給我添堵?”


    嵐琪頭也不抬,竟是道:“好好的,罵我兒子做什麽?”


    嘴上問著,嵐琪的指尖又戳到玄燁的痛處。他急著要抽回手,但她緊緊抓著不放,說:“太醫講,酸痛些才有用。”更笑著道,“罵了兒子,卻氣得站不穩,還怎麽叫他怕您?下回皇上覺得自己要站不穩了,就趕緊先把孩子們趕走,怎麽好讓他們看見這光景?”


    玄燁恨恨道:“你都堂而皇之叫太醫了,還怕他們看見這點事?”硬是把手抽回來,別過臉氣呼呼地說:“你的兒子了不起,我都不能罵他了,平日也不見你往乾清宮跑,我這兒才訓了幾句,你就來了。”


    嵐琪伏在他的身上,把手又捧回來,溫柔地揉捏著,哄道:“是梁公公說你不肯宣太醫,才把我搬出來。至於兒子,就是被你打趴下了,我也不敢進乾清宮阻攔。難道這麽多年了,我還沒這點輕重?”


    “知道就好。”


    “那說說,為什麽罵他?”嵐琪笑悠悠地湊上來,撫摸他的胸口要他順氣,“雖然發了脾氣,可還是有話憋在心裏了吧?”


    玄燁長長一歎,反把嵐琪的手握在掌心,指間磨蹭著她柔軟的肌膚,慢聲說道:“昨天一場壽宴,花掉多少銀兩!可是你知道嗎?離京不遠的地方,饑民成千,要不是他們餓得都走不動了,大概就要入城了。純禧一家子上京遇見了,把隨身帶的幹糧都分了,都不敢告訴朕。”


    嵐琪不敢再玩笑,嚴肅地看著玄燁,安撫他:“太後壽宴的錢是花了不少,但臣妾和榮姐姐這些年也省下不少,皇上查一查就知道,不至於動搖了根本。”


    玄燁頷首:“朕知道你們持家,你們辛苦,可你們省得再多,也比不上他們蛀空得多,他們可是想方設法地花國家的錢。你看,就連內務府的銀子,都能撈出去花一花。”


    說著話,玄燁把梁總管喊來,問內務府的事可有眉目了,梁公公硬著頭皮說還沒有消息。見皇帝不耐煩,嵐琪示意他別擔心,把皇帝交給她就好。


    玄燁便怪她:“你們也不告訴朕,朕還有什麽經不住的事,還怕傷了我?做什麽都要瞞著我?你也說病了就該看大夫,瞞著沒用,那天底下出了事,瞞著朕就有用?”


    嵐琪忙說道:“那幾天是怕太後不高興。”


    “往後不許死撐體麵。太後昨天是高興了,可往後還是會不高興,更何況什麽都為了她而擱置,她能高興得起來嗎?就算麵上誇讚你們好,背過身未必不埋怨你們給她造孽。”玄燁一股腦兒地說,“到頭來那些畜生犯下的錯,反成了你們的罪過。你傻不傻?”


    嵐琪輕輕推他:“訓了兒子還不解氣,連我也要罵了嗎?”


    玄燁惱怒:“朕還不能罵你們了?”


    “別生氣了。”嵐琪卻往他身上一趴,柔聲道,“生氣有什麽用?解決了事情要緊。”


    這當口,梁公公火急火燎跑進來,這就前後腳的工夫,銀兩虧空的事就有了消息。可梁總管闖進來卻見德妃娘娘伏在皇帝胸前,嚇得他差點兒閃了腰。嵐琪趕緊坐好了,扶了扶發鬢,且聽梁公公緩過神道:“啟稟皇上,在庫房捉著一個小太監,餓了兩天兩夜,說是怕被殺了躲在那裏,胡言亂語的。給他灌下一碗粥才清醒,問他為什麽躲在那裏,說是怕被人殺了。”


    嵐琪聽得心驚肉跳,沉聲問:“他原先在哪兒的?誰要殺他?”


    梁公公繼續說,那孩子原在內務府當差,那日躲著偷懶時,瞧見有人來找他的師父,不知說了什麽話不合,那人竟當場掐斷了他師父的脖子。正巧有人進來,那人竟大開殺戒,連殺了兩個人,然後把屋子各處搜了一遍,因都忙著壽宴的事,人都在外頭,沒再見別人。那孩子藏在假山裏沒被發現,瞪眼看著兩具屍體被拖走。


    玄燁見嵐琪身子發顫,坐起來摸了摸她的肩膀。梁公公則繼續說著:“那小太監嚇得半死,不敢再在原處待著,就躲在庫房裏,到今天收拾東西時才被發現。”


    玄燁問:“現在有什麽人知道這件事?”


    梁公公有幾分為難,應道:“今日是惠妃娘娘主持收拾用具器皿,已經稟告到長春宮,不過這些事娘娘應該不知道。”


    嵐琪輕咳了一聲,玄燁看了看她,再問梁公公:“他知不知道他師父虧空的銀子是誰支走的?”


    梁公公應答:“他不知道這些,現在調取了那一天宮內所有當值的侍衛,正安排他認人,說是魁梧的高個子男人,那麽應當侍衛的嫌疑最大。”


    玄燁輕哼一聲,說道:“一個一個認,看到後頭眼睛都花了,能認得出什麽來?宮內巡查的侍衛,個個都有名頭記錄在冊,利用侍衛殺人,是故意等著朕去查嗎?”


    梁公公不解,玄燁道:“那幾天常有親王、貝勒進宮請安,或許是他們的隨行之人呢?查他們就難了。”


    嵐琪見梁總管一臉無奈,她心中倒是有個主意,但那主意實在太狠了,有些說不出口。不想玄燁卻與她不謀而合,很快就吩咐:“把那個小太監打一頓板子,扔回去繼續當差,暗中保護他,一定還會有人去殺他。”他悲涼地冷笑著,說:“好啊,為了那麽點銀子,都跟朕玩起人命了。”


    嵐琪已起身站在一旁,皇帝動怒,豈有她繼續坐著的道理?


    梁公公領命離開,玄燁吃力地躺下,朝她輕輕招了招手,苦笑道:“天底下人都以為皇帝無所不能。你看看,朕有那麽多無奈的事。宮裏殺了人,竟然瞞天過海,誰都不知道。”


    嵐琪倒是看得開,說道:“那幾日為了布置宴席上的用具,各處都在搬動東西,移動兩具屍體並不難。那些能在宮裏動手的人,自然早就把紫禁城摸得透透的了。”


    玄燁冷笑道:“那也就意味著,他們隨時隨地能衝進來要了朕的性命?”


    嵐琪搖頭道:“這不一樣,而且臣妾覺得,就那兩三個月的月例,實在不足以要殺人,這些太監的體己掃掃零頭就都有了,何至於要殺人?這裏頭應該是牽扯上了更大的生意,是臣妾的過失。就光這次壽宴置辦器皿,皇上問臣妾為何事必躬親,就是因為前頭送來的東西一大半摻假,皇上可能想不到吧,這裏頭可是上千兩銀子的差別。”


    玄燁一怔:“要花這麽多錢?”


    嵐琪道:“康熙三十二年時,您因見太監月錢領到隨即花掉,以致儀態不整、衣衫破舊,自此下令照八旗之例,借給太監官銀。皇上您可知道,從那以後,宮裏多少人支領嗎?若非我和榮姐姐手頭捏得緊,真是要亂了。宮裏的花銷,一向是能省就真能省,可手稍稍一鬆,就是成千上萬地出去。這些太監宮女雖是奴才,可要指望成百上千的奴才做事,咱們哪怕兩隻手揮鞭子也抽不過來,就隻能給他們甜頭。說白了,主子也不好當。”


    玄燁麵色沉重,他都記不得自己下過那樣的命令,當時是一時高興還是一時氣憤,都記不得了。這會兒連後悔都不知怎麽後悔好,心想,將來要罷免了這個規矩,可又怕嵐琪她們往後更不好做事。卻聽她道:“臣妾和榮姐姐是想法要免了這一項的,不如就趁這次的事,皇上徹查一番,到時候列出諸多弊端,好好清理門戶,重新做規矩。”


    玄燁道:“可會為難你們?”


    嵐琪搖頭,但忽然想到什麽,嚴肅地說:“臣妾覺得這一場殺戮裏的文章又深又複雜,若是姐妹們的月例真是被誰支走了沒補上,那支錢的人必然沒什麽出息膽量,不然怎麽會惦記這點小錢?給他膽子也未必能殺人,皇上查的時候,讓他們辨清楚了,別混在一起,放過了誰,又冤枉了誰。”


    玄燁歎息道:“沒想到朕的文武大臣們都不可靠,朕要與你商量才覺得妥當。”


    嵐琪笑著,捂著他的嘴說:“皇上可別給臣妾添加罪過。這點事算什麽?”


    玄燁又歎息道:“聽梁總管的意思,似乎是皇子裏有人拿這筆錢,你覺得會是誰?若是真查到胤禛怎麽辦?”嵐


    琪一臉正色地說:“皇上就先派人去把他府裏的溪流填平了,再賜臣妾一根刑杖,臣妾非要把他的腿打斷了不可。”


    玄燁瞧她橫眉豎目,真動了氣似的,不禁笑道:“朕也不過就罵了他幾句,還是你下得了狠手。”接著又笑著問,“鑿溪流的錢是你出的對不對?不然何至於這樣耿耿於懷?”


    陪著皇帝,說到後來笑幾聲哄他散了心中的鬱悶,可嵐琪離了乾清宮,心情、腳步就都沉重了,她篤信兒子不會貪那點小錢,可他會不會牽扯進去?在玄燁麵前放狠話,她可不是隨便說說的,兒子今日挨罵也是因為信口雌黃,幫太子敷衍,她肚子裏的怒火,還沒散呢。


    深宮之外,因前來赴宴的各色賓客都還沒離開京城,照舊每日車水馬龍,隨處可見富貴之人,故而一輛馬車停在八貝勒府門前也不顯眼,可不等上頭的人下來,門前小廝就來說:“哪位貴客到了?實在抱歉得很,我家主子不在家裏。”


    馬車裏正坐著三福晉,立時變了臉色,嗬斥:“你家福晉哪兒去了?”


    車下的人聽不出是哪家主子的聲音,但八貝勒府的人都十分懂禮貌,隻管尊敬地伺候著,應答說:“我家福晉到安親王府裏做客去了,今天怕是夜裏才能到家。這位夫人,您要不要吩咐奴才留個話兒給主子,回頭好請我家主子去拜訪您?”


    換作別人,自然是自家侍女仆人開口應付,可三福晉卻火急火燎地自己張嘴道:“你們告訴她,三貝勒福晉找她,要她明兒或到我府上去,或在家給我等著,有要緊事。這都什麽時候了,還往外頭跑。”


    撂下這句話,三福晉的馬車也沒有多停留。而八貝勒府的人聽說是三阿哥的福晉,都已經伏地磕頭。等三福晉的車馬揚長而去,他們半天才爬起來,抖抖膝下的塵土,互相嘲笑著:“頭回見三福晉,真是和傳說裏的一模一樣。”


    至於八福晉,果然是到安親王府上去了。雖然猜想這陣子三福晉要找她,可並沒有故意躲著的道理。隻因安親王老福晉身子不大好,連皇太後壽宴都沒參加,太後發了話,要八福晉多多照顧,她總要來做個樣子。誰知夜裏剛到家門口,就聽說三福晉找她,那會兒八阿哥也從外頭歸來,一聽見這話,就問妻子:“怎麽與她有往來了?她是最不可靠的人,如今宮裏的娘娘們都不與她親近。”


    八福晉解釋:“九弟家裏與她不正是堂姐妹?也是弟妹牽線搭橋,更何況大家好歹是妯娌,抬頭不見低頭見,我不能不理會。你放心,我有分寸。”


    胤禩對妻子沒有不放心的,見她說得雲淡風輕,就沒放在心上,隻是嘴裏嘀咕:“老九最近心思多得很,這孩子離了宮就像脫了牢籠一般,在哪兒都十分吃得開,比我還會與人交往,真是沒想到。”


    八福晉則笑道:“可是九弟眼裏隻有你,難得你們兄弟情深。”


    夫妻倆一夜相安。隔天清早,八阿哥就離家辦正經事去,八福晉則讓下人開著大門,準備好茶水。果然天色漸明時,就聽見馬車動靜,外頭的人一路傳進來,說三福晉到了。


    此刻張格格怯怯地坐在一旁,形如孩子一般,緊張地站了起來。八福晉勸她沒什麽可怕的,帶著她一起迎在正房門外,見衣著華貴的三福晉施施然地來,八福晉迎上來福身:“三嫂吉祥。”


    邊上張格格規規矩矩地行禮,卻落得三福晉冷笑道:“下回我來做客,就不要叫這種人出來迎接。天底下小狐狸精都是一個模樣的,眼不見為淨。”


    八福晉賠笑道:“是妹妹疏忽了,三嫂屋裏坐。”


    說著話,攙扶三福晉進門,示意張格格先退下,進門後她才解釋:“畢竟她堂姐在直郡王府當家做主,總要看幾分臉麵,我可沒有嫂嫂這樣的霸氣,要不然誰愛把妾室放在眼前看呢。”


    三福晉啐了口道:“小狐狸精還敢如何?你把她關在家裏收拾服帖了,還怕她去跟什麽堂姐告狀?我看直郡王福晉,也未必要認這門親戚。”


    不過這些不是她來找弟妹絮叨的事,眼珠子一轉就想起正題,拉著八福晉輕聲說:“宮裏頭出事了。你可知道,會不會算到我們頭上來?”


    八福晉以為是月例沒按時發放的事,明知故問:“宮裏出什麽事了?”


    三福晉皺眉道:“你還不知道,就是那點銀子的事,若非你和老九家的引誘我,我怎麽會問內務府伸手?這下好了,聽說內務府鬧出了人命,皇上親自在查。”


    八福晉端著手裏的茶,皺眉道:“怎麽就牽扯上人命了?”


    三福晉這才支支吾吾地把事情說了。內務府的錢是她假借三阿哥的名義借走的,之前從九福晉那裏聽說八福晉這裏有錢生錢的好事,她攛掇著堂妹讓八福晉也幫幫她,頭一回隻拿了體己來,一個月下來的利潤叫她嚐到了甜頭,就想若是能再多些本錢,利潤自然更大。


    可是三阿哥自從降了郡王位,家裏的進項少了,開銷卻還是做了郡王後的體麵,今年一年,大小喜事不斷,真的手頭不寬裕。可人的貪欲卻越來越大,聽說可以問內務府借款,三福晉左思右想後竟真的伸手了。


    但八福晉此刻卻說:“我和妹妹雖然與您說內務府可以借款,可我們是勸您不能打那個主意的,就是怕您趕不及還回去。這個月的利錢還是我和九福晉自己湊了先墊給您的。之前就與您說了的,這上頭不能拿要緊的錢指望,我們倆不過是小打小鬧,家裏要花銷的銀子也不敢往上頭貼,您看您……”


    三福晉冷聲道:“可這個月裏八竿子打不到的親戚都來拜訪,你們府裏就沒有多的開銷?你給我的銀子我就隨手放著,一時沒想起來還回去,又不是故意要吞了的,況且這不是還上了嗎?可我怎麽知道,他們會鬧出人命?”


    八福晉聽她口口聲聲說鬧出人命,心裏不免不安了。胤禩並沒有告訴她宮裏有了這麽大的事,她以為三福晉著急,隻是因為宜妃抖摟出了內務府虧空的事,現在聽她三句不離人命,也緊張起來。


    三福晉喋喋不休:“說我拿了錢,我也不怕,反正上頭沒人喜歡我,這日子好的壞的都是這麽過,可這要是把人命官司和我牽扯上,那就糟了。你三哥如今隻知道修書寫字,宮裏宮外的事都插不上手,我到現在都不曉得到底是怎麽回事。好妹妹,你倒是幫我問問八阿哥,如今宮裏到底是什麽光景?”


    八福晉心裏已弄明白了,顯然是三福晉倒黴,她的事情和別人的恩怨撞在了一起。要說自己知道內務府的銀子可以外借,就是上回良嬪被內務府短了月例,她本以為是明珠或大阿哥故意欺負良嬪,後來胤禩卻告訴她,是內務府的人拿宮裏的錢去放貸,一時沒周轉回來,就在宮裏的月例上拆東牆補西牆。而良嬪剛剛從貴人升上去,他們裝傻充愣,繼續以貴人的品級給,良嬪若鬧,頂多補上;若是不言語,也能壓下不少銀子。


    偏偏那時候,九福晉在堂姐麵前說漏了嘴,被三福晉知道還有這種好事,軟磨硬泡地纏著她們。九福晉隻是嫌堂姐煩人,可八福晉卻另有算計,心想,三阿哥既然如今不被皇帝看重了,那就讓三福晉再添一些堵,三貝勒府生生世世別翻身才好。


    事到如今,宜妃娘娘在宮裏一鬧,三福晉借錢的事早晚要露出馬腳。可是聽她的話,似乎相關的人都死了,那麽這事要麽一輩子也查不到她的頭上,要麽就是把人命官司按在她的頭上,難怪三福晉坐立不安。


    八福晉問:“您和三哥說了沒有?”


    三福晉恨恨道:“若是告訴他,他一定把我拖進宮裏去認罪,說不定連人命官司都要算在我的頭上。我知道他是無情無義的人,這事怎麽能找他商量?”


    “可是您要我想法子,我也隻有和胤禩商量這一個法子。”八福晉心裏已有了幾分主意,對嫂嫂道,“這事不能拖,您隻能舍下臉麵去宮裏認罪,不然等上頭查下來,就說也


    說不清了。您今日回去就先與三阿哥商量,我和胤禩再說說,有了主意一早給您送去。”


    幾個婦道人家,也隻能做到這一步。三福晉一臉倒黴相地離開後,八福晉便差遣下人請八阿哥今日早些回來。她心裏還害怕,怕胤禩責怪她,可從內務府拿錢的是三福晉,而她放貸賺錢這種事,皇室裏多多少少的人都這麽做,總想著即便真的出了事,也與她不相幹。誰想到這就牽扯上人命了。


    那一晚,三阿哥匆匆來了八貝勒府。他在家聽三福晉坦白後,直氣得頭暈目眩,知道老八是聰明人,又在宮裏吃得開,便要找他來商量。於是兄弟倆一合計,算著這兩天那些親王藩王要最後拜見皇帝告辭,實在不適合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宣揚這種醜事,便決定等京城裏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再向皇帝認罪。


    如此又過了幾日,那天四阿哥奉旨將純禧公主一家子送離京城,毓溪則應婆婆的召見帶著孩子進了宮。因永和宮裏也在收拾東西,嵐琪要將一些自己用不著的新鮮東西都讓毓溪拿回家裏去。婆媳倆好好說著話,嵐琪沒有提起那天兒子挨罵的事,毓溪最有眼色,也緘口不提,可偏偏這時候乾清宮傳來消息——向內務府借款的人有眉目了。


    消息來來去去,漸漸明朗,三福晉、八福晉那點事,頓時傳得六宮皆知。毓溪連忙侍奉額娘換衣裳,怕一會兒太後要召見。嵐琪立在穿衣鏡前,看著毓溪上上下下為她係著紐扣,忽然問:“放貸那些事,你可有染指?”


    毓溪本是半蹲著的,順勢就跪了下去,緊張地說:“額娘明鑒,兒臣怎麽敢做那種事?”更是道,“兒臣家裏什麽光景,額娘最清楚不過,幾時有過不夠錢花,要外頭去投營生的事?額娘這兒總貼補著,娘家也偷偷塞給兒臣胤禛那麽節儉,念佟、弘暉吃飯掉米粒兒都被他訓斥,咱們府裏,真不需要指望那點錢。”


    “你起來。”嵐琪歎息,轉身在鏡台前坐下。環春捧了盛放簪子的托盤走上來,朝四福晉使了眼色。毓溪怯然走到婆婆身邊,比著她身上衣裳的顏色,挑了幾支簪子給婆婆戴上,然後輕聲道:“額娘是不是還在生氣,前幾日為太子撒謊的事,胤禛回來與兒臣說了的,他心裏後悔死了,想來給您請罪認錯,又怕您動氣傷了身子。”


    “他還知道我要動氣!怪不得這幾天人影都見不著。”嵐琪冷哼。


    “額娘別生氣。”毓溪蹲下,扶著婆婆的膝頭,柔聲道,“兒臣會多多勸導他。您要是實在生氣,就罵我吧。”


    “罵你做什麽?”嵐琪卻笑了,輕輕拍著兒媳婦的手背說,“傻孩子,你還不夠為他操心嗎?額娘知道你們各有各的難處,就是三福晉、八福晉她們,也不會無緣無故做這種事。額娘管著宮裏的賬,這些事早就看得多了,實在不是稀奇的事,可誰叫她們撞上了呢?所以即便是所有人都在做的錯事,你們也不能同流合汙,不要抱著僥幸的心,雖然有法不責眾的說法,可挑出一兩個人來殺雞儆猴,你能保證不輪到自己?你們坦蕩蕩做任何事,哪怕最後結果不如意,也能在人前挺直腰杆兒說話。”


    毓溪鄭重地答應:“兒臣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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