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太後宣召嵐琪幾人到寧壽宮,說一家子聚聚。她是看著榮憲公主長大的,如今一個個都要嫁出去,心裏舍不得,今天一直摟著溫憲在身邊,畢竟五公主是她一手帶大的孫女,感情更加深厚。


    嵐琪看在眼裏,忽然明白當年玄燁的安排。他竟是早早就看到了這一切,知道太後若是撫養溫憲,將來一定不肯放手,他就能以安慰太後的名義,把他們的女兒留在京城。


    想到這些,嵐琪不禁心中暖融融的。十幾年來,指點江山、分身無暇的他,卻對自己的每一件事,都體貼入微。


    “榮憲出嫁引輦的命婦可都選定了?”太後突然問,說著就喊嵐琪,“把嵐瑛叫上吧,她是有福氣的。”


    嵐琪一時沒聽見,榮妃推了推她,在她耳畔輕聲說:“太後讓你把嵐瑛叫進宮,到那天陪榮憲隨從離宮。”


    嵐琪忙道:“她年紀輕,隻怕不合適。”


    “她如今身份尊貴,和年紀有什麽相幹?明兒就傳話告訴她,讓族裏的長輩教教她那天該怎麽做。”太後笑悠悠地說著,“我惦記她的大胖小子,她也不抱進宮來叫我瞧一瞧。”


    太後言笑,眾人殷勤附和,卻不乏有人心中感歎“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想她烏雅氏不過是小門小戶,如今因為德妃的榮光,一家子都跟著臉上貼金。宮中妃嬪家裏的女眷何其多,也沒見誰有德妃的妹妹這樣受寵。


    這晚自寧壽宮散了,嵐琪回永和宮時,有乾清宮太監跑來說皇上夜裏要過來歇一歇,這話當著眾人的麵說的,嵐琪知道邊上的人心裏都不好受。可這份不好受又與從前不同,從前是她永和宮專房專寵,一個月少說十來天都在身邊。可如今皇帝身邊伺候的都是新寵,來永和宮也是數得過來的,可正因為難得幾次眷顧旁人,全落在她身上,她就又成了眾矢之的。


    四阿哥隨母親同行,溫憲留在皇祖母那兒,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因為都有些咳嗽,沒帶出門,小宸兒玩累了,已經伏在他肩頭睡著,嵐琪一直問兒子:“抱不抱得動?別傷了胳膊,回頭還要寫字打戰。”


    胤禛說沒事,稍稍調整了姿勢,妹妹在肩頭夢囈了幾聲,又睡過去了。做哥哥的不禁說:“女孩兒多可愛。兒子固然重要,可總會有兒子的,為什麽要那麽著急?”


    嵐琪聽這話沒頭沒腦的,看著兒子,胤禛自言自語似的說:“側福晉這些日子挺折騰的,毓慶宮時常有太醫出入,我聽底下幾個宮女、太監說,側福晉是要太醫幫她得子。”


    嵐琪奇道:“還有這樣的事?”


    四阿哥點頭,無奈地問母親:“額娘,生男生女是太醫可以左右的嗎?”


    嵐琪笑道:“回頭自然有人教你,額娘可不想對你說那些話。”又溫柔地說:“你放心,隻要你府裏好好的,額娘什麽都不在乎。”


    胤禛道:“我自然沒擔心過額娘,隻是毓溪身子不大好,將來怕她自己著急。額娘,您要幫我勸著她一些。”


    嵐琪酸溜溜地嗔怪兒子:“鬧了半天,就沒額娘什麽事?”


    母子倆說說笑笑回永和宮,胤禛直接把妹妹抱去承乾宮。嵐琪才進門,後頭就說聖駕到了。她又折回身來,但見皇帝疲倦地從轎子上下來,似乎哪兒不舒服,罕見地要攙扶著梁公公的手,緩緩走近時,顯然是硬撐著精神說:“有沒有耽誤你陪太後?”


    “是已經散了的,臣妾剛進門呢。”嵐琪一麵說著,一麵打量玄燁,小心翼翼地把皇帝攙扶進殿閣。一進屋子,玄燁就卸下了偽裝的精神,伏在炕上連聲:“腰直不起來了,給我揉一揉。”


    梁公公似乎怕德妃娘娘誤會什麽,尷尬地笑著,輕聲對嵐琪解釋:“皇上在多倫諾爾騎馬時閃著腰,當時沒在意,回來後貪涼睡了一回竹席,太醫說是受寒發了傷,這幾天很不利索。”


    嵐琪盡心為他療傷,勸他要小心保養。玄燁卻道,並非特地跑來隻讓嵐琪照顧療傷,還有要緊的事說:一則是章佳氏撫養小公主,她僅是個答應,終歸不合乎規矩;再者,平妃的死,至今仍舊有人試探查明真相,德妃和章答應是當事人,隻有皇帝對她們更好,外人才能知難而退。


    而皇帝對德妃的恩寵已經不必多言,對章答應則還有許多事可以做,比如她那麽多年沒動過的位分,作為生育三個孩子的人,晉一晉位分合情合理。再有一件事,過了十月,孝懿皇後孝期滿二十七個月,四阿哥的婚禮就可以舉行。三阿哥年上也指了婚,玄燁就讓嵐琪與榮妃商議,在十一二月裏挑個黃道吉日,讓他們一道成婚。


    嵐琪隻是玩笑說:“雖是喜上加喜,可臣妾原還想著,要給胤禛操辦隆重的婚禮,那必然是孝懿皇後的心願。現下兄弟倆一起,雖然熱鬧,但總有幾分對付的感覺。”


    玄燁問:“你自己怎麽想?”


    嵐琪搖頭:“隻想著皇後娘娘會如何希望,自己沒考慮過,現在也弄不明白,到底是誰的願望了。”


    “那就照規矩辦,盛大的婚禮又如何?要緊的是小兩口能不能相伴長久,朕的阿瑪就是最好的例證。”皇帝苦笑,“朕如今,也敢指責先帝的不是了。”


    “這話外頭去可不能說。”嵐琪倒是很正經。


    “早年皇後還在時,朕就想到時候胤禛的婚禮一定會被她舉辦得鋪張奢華,又不知道怎麽勸她好。沒想到勸的話還沒說出口,她就走了。”玄燁眼底有淡淡的悲傷,“如今倒是好辦了,對你說道理不費勁。你聽朕的,婚禮一切照規矩辦,不必過分節儉,合乎規矩,不失禮於人前就好。”


    嵐琪應道:“臣妾聽皇上的。”


    玄燁的眼中滑過難以捉摸的意味:“毓慶宮還未立太子妃,最隆重的婚禮,當然是要給太子。胤禛的婚禮若太鋪張紮眼,會給他惹麻煩。”


    牽扯到太子,嵐琪便不再說什麽了。玄燁知她慧心善悟,兩人彼此會意,這件事便到這裏。


    再入睡時,嵐琪也脫了衣裳陪在他身邊。之前自己閃了腰不能動,玄燁在她身旁沒少欺負人,這回換一換,她曖昧地癡癡笑著:“前些日子想你來,現下人來了,卻不能了。”


    玄燁哪裏能忍,咬牙說:“朕很快就能好。”


    隔天上午,嵐琪在景陽宮裏與榮妃擬定此番晉升的名單。內務府送來幾個封號,嵐琪與榮妃一道為章答應選了個“敏”字,等榮憲公主出嫁時,章答應就是敏常在了。


    之後嵐琪親自到乾清宮複命,皇帝說“敏”字極好,更告訴她已派人讓阿靈阿將嵐瑛母子送進宮。


    嵐琪聽說妹妹要進宮,自然欣喜萬分,興奮了一整夜,隔天清早就跑去寧壽宮等妹妹。可是妹妹抱著孩子來到太後麵前行禮後,卻道:“臣妾想再至鹹福宮請安,讓貴妃娘娘也看這孩子一眼,貴妃娘娘畢竟是孩子的親姑媽。”


    太後感慨嵐瑛心善,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又怕癡癡呆呆的貴妃會傷人,命嵐琪一同前往。這也讓姐妹倆有了獨處的機會,嵐琪一路抱著她的小外甥愛不釋手,一直念叨著:“額娘與我說,孩子和你小時候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我也記不得你小時候什麽模樣了,可這眼睛鼻子,真是像我們的阿瑪。”


    嵐瑛笑道:“他們家的人,都說和阿靈阿一個樣兒。”


    嵐琪則細細打量她說:“你這不是清減了許多,哪裏見胖?你就是有兒萬事足,懶得進宮看我。”


    妹妹甜甜地笑著:“姐姐,有了孩子真是大不同,明明小孩子都一樣,可自己的骨肉抱在懷裏,心裏的感覺真是不同的。”


    做姐姐的嘲笑她大驚小怪,隨口便問:“你來看看貴妃就好,為什麽抱著孩子來?”


    此刻已近鹹福宮,嵐瑛從姐姐懷裏抱過孩子,望了望那座殿閣,輕聲道:“如果她知道我和阿靈阿有孩子了,會不會精神好些,不再瘋瘋癲癲?好好的一個人,弄成這樣,姐姐,你說她這輩子還能好嗎?”


    照嵐瑛的願望,竟還希望溫貴妃能有一日恢複神思,可當她們進鹹福宮見到貴妃時,都著實嚇了一跳。貴妃不知怎麽病倒了,之前還活蹦亂跳的“孩子”,這兩天纏綿病榻,十分虛弱。嵐琪質問冬雲為什麽不上報,冬雲三緘其口,沒有回答,直叫嵐琪心中生疑。


    因貴妃有病,嵐瑛也不敢輕易把孩子抱到病榻前,隔著窗告訴貴妃,她和阿靈阿有兒子了。小家夥“咿咿呀呀”發出幾聲,時而又歡喜地大笑,天籟般傳進門。嵐琪站在榻前看到溫貴妃望著窗外露出好奇的神情,漸漸地,竟從眼角滑下淚水。冬雲伏在床邊告訴主子,這是她的小侄兒,溫貴妃癡癡地重複了幾遍“小侄兒”,又笑了。


    嵐琪看得心中很不是滋味,想到還養在寧壽宮的十阿哥,但太後無心讓十阿哥來接觸瘋了的親娘,嵐琪也不好開口,隻能讓他們母子生生分離。好在覺禪貴人曾安撫她,說溫貴妃對孩子,真是一向沒什麽感情,可憐的是十阿哥,溫貴妃現在見不見也無所謂了。


    可溫貴妃雖然瘋了,但也容不得被人虧待。嵐琪很在意為什麽貴妃病了冬雲不上報。她隻是近來忙碌些疏忽了鹹福宮,就又有這樣的事,之前宜妃當家時還短過鹹福宮的用度,現在指不定也有這樣的事,隻是冬雲不說。


    這日夜裏,嵐琪將冬雲召來問她一些細微的事。她的本意並非探求什麽“真相”,隻是想了解貴妃近日有沒有被人欺負,不知怎麽觸動了冬雲的傷心處,本來站著的人忽然跪下,哭道:“您可知道,貴妃娘娘她為什麽會癡呆?”


    溫貴妃的病並不可怕,隻是前幾天貪涼染了風寒,可冬雲沒有報上來,便是她的錯。而她一向堅強,比現在更糟的境遇她都能護著自家主子挺過來,嵐琪不得不奇怪冬雲到底遇到了什麽事,現在聽她這麽一說,心裏頓時發沉。


    冬雲癱軟在地上,方才一陣衝動後,現在好像又在顧忌什麽不願說了,眼淚不斷地落下,她捂著嘴不敢哭出聲。好半天,還是嵐琪先開口說:“你說吧,我不會讓別人傷害你。”


    “娘娘……”冬雲淚眼迷蒙,猶豫許久終於道,“奴婢前陣子才發現,太醫院一直給主子喝的藥不是治瘋病,反而是越喝越瘋,從那年開始就沒有斷過。主子從最初的情緒激動無法控製,到後來變本加厲的瘋癲,直到現在的癡傻,全是因為吃了那些藥,是那些藥一天天把她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嵐琪心寒至極,算是她聰明,還是現實明擺著不用費心去想?冬雲這番話之後,她就猜到,能在宮裏做出如此殘忍的事,且延續了那麽久,並躲過所有人的耳目,這樣的人,還能有哪一個?


    冬雲伏地哭道:“娘娘,皇上他不給主子活路,是皇上啊……”


    那兩個字鑽入耳朵,嵐琪直覺得渾身發抖,一手緊緊地捂著胸口,沒想到真的聽冬雲說出口,她還是無法接受。對於自己猜想的結果,哪怕有那麽一絲希望,她也希望是自己猜錯了。


    蘇麻喇嬤嬤曾對她說,接手了六宮的事,會看到這紫禁城裏最醜惡的一切。她怎麽覺得,自己是在不斷地認識到皇帝冷酷無情的一麵,讓一直沉浸在帝王溫柔體貼中的自己,真正看清一個完完整整的他。


    “娘娘,奴婢不敢再找太醫,奴婢怕再找太醫,主子的病會越來越重。奴婢什麽都做不了,隻想最後為主子多延續幾年的性命。”冬雲哭泣著,她對鈕祜祿一家的忠心,真的天地可鑒。


    嵐琪努力讓自己冷靜,定下心神問:“這件事,你有沒有對別人說過?鈕祜祿家的人呢?”


    冬雲搖頭,說她自己也是最近才知道,不敢對任何人聲張,畢竟若是旁人下的手,她還能找德妃甚至找皇上做主保護貴妃,可是皇帝下的手,她還能去找誰?


    “你該明白,若是被更多的人知道,你和貴妃娘娘都活不了。”嵐琪起身來,親手攙扶冬雲,語重心長地叮囑她,“現在你能做的,是好好繼續守護貴妃娘娘,那些藥送來了你就處理,不要被誰發現,不要驚動任何人,我會另派太醫去治療娘娘的風寒,不要害怕。”


    冬雲知道德妃做不了什麽實際的事,自己也不敢惹怒皇帝搭上性命。嵐琪最後還叮囑她,千萬不要告訴嵐瑛這件事,她知道冬雲忠於鈕祜祿家,可這種事知不知道結果都一樣,她的妹妹無比崇拜著她的姐夫,她不想皇帝在嵐瑛心裏留下那麽殘酷無情的印象。


    轉眼已是榮憲出嫁的日子,皇室嫁公主已是第二回,但純禧公主畢竟不是親生女,榮憲公主這一次的婚禮,顯然比上回大公主出嫁要隆重得多。命婦入宮為公主引輦隨行,嵐瑛因太後邀請也在其列。說是要品級尊貴,上有雙親下有兒女的才有資格,嵐瑛今年剛生了大胖小子


    ,是新鮮燙手的福氣。


    公主在乾清宮、寧壽宮行禮後,便往景陽宮來。榮憲走到門前時,突然停下了腳步,住了十幾年的殿閣,這一刻不知為何陌生起來。


    門裏有倩影跑出,亭亭玉立的五公主穿著一身吉服來迎姐姐,卻是一頭撲在她的懷裏。榮憲公主被撞得往後跌了幾步,喜娘們忙擁簇上來攙扶,都笑著說:“公主就要進門向榮妃娘娘行禮,不能耽誤出宮的時辰。”


    榮憲沒有太在意,站穩後摸摸妹妹的腦袋道:“怎麽現在來撒嬌?你呀,往後可要乖一些,你是大姑娘了。不要總和你四姐吵架,你三姐可沒能耐勸架的,別欺負她,也別欺負妹妹們,小宸兒那麽乖,不要帶壞她。聽見了嗎?”


    “姐姐不要走。”溫憲憋了半天,卻哭著說了這麽一句。


    但見德妃從門裏出來,見女兒果然在這裏耽誤榮憲進門,便上來拉開她,然後將榮憲的衣衫理一理,溫柔地說:“進去吧,你額娘在等你了。”


    榮憲含淚點頭,卻又從懷裏掏出帕子遞給掉眼淚的妹妹,這才跟著喜娘嬤嬤往景陽宮門裏走。嵐琪拉著女兒立在一旁,拿過榮憲給她的帕子,將她臉上的淚水擦去,笑悠悠道:“你不是跟額娘說,將來也要嫁去遠方嗎,這會兒又舍不得你姐姐了?”


    溫憲卻完全忘記了自己曾經那樣興奮過,此刻隻知分離的傷感,軟軟地伏在母親肩頭上撒嬌,嗚咽著:“我不要,我要留在額娘身邊。”


    嵐琪對女兒比了個噓聲,讓她安靜,小聲地說:“今天是姐姐出嫁的好日子,隻有姐姐可以掉眼淚,你不能哭,回頭額娘再跟你說道理。”將女兒親了親,在她耳邊哄道:“溫憲哪兒都不去,一直陪著額娘可好?”


    小姑娘嗚咽著答應,軟軟的,不似平日那樣霸道刁蠻,越大越有幾分女兒家的模樣。嵐琪自然喜歡又心疼,挽著她的手進門,說,別錯過了榮憲姐姐的好時辰。


    景陽宮正殿裏,榮妃身著朝服端坐上首,養了十八年的女兒今日一朝出嫁,京城裏的規矩禮儀都作罷,她就要遠赴草原,此生不知還能見幾回。想到這些,榮妃禁不住悲從中來,看著女兒在麵前行大禮,眼淚奪眶而出。


    在場的人無不動容,但這樣的光景往後會越來越多。嵐琪看到布貴人在一旁含著眼淚,她知道明年興許就輪到端靜了,又低頭看看自己的女兒,輪到溫憲還有幾年?


    再往後,姑娘們出嫁,兒子們娶了福晉都離宮安家,過個十來年,宮裏能嘰嘰喳喳吵鬧的孩子越來越少,又要變回從前清冷的模樣。女人們一旦連孩子都離了,漫長的歲月要如何打發?平頭百姓家裏還能弄孫為樂,可宮裏頭哪兒能那麽隨便帶著孫子孫女?這高牆裏明明住著天底下最尊貴的人,卻過著比誰都身不由己的日子。


    榮憲公主婚禮之後,七月是孝懿皇後的二周年祭。皇後忌日那天,皇帝下旨稱,皇後生前最大的願望,就是看到四阿哥成家立業,而今孝期將滿二十七個月,讓四阿哥早日成婚,才是對皇後最好的悼念。故而擬定十一月初三,為三阿哥、四阿哥一同舉行婚禮,而四阿哥的福晉人選,毫無懸念就是烏拉那拉家的女兒。


    因時間倉促,內務府尚未在宮外為阿哥們選建宅邸,四阿哥和三阿哥成婚後,便要暫留宮中,待宮外宅邸落成,再先後搬出去。


    這樣的旨意一下,六宮紛紛前來賀喜榮妃、德妃即將迎娶兒媳。熱鬧一陣後,嵐琪獨自站在殿內,看著鋪滿桌椅的禮物發呆。環春幾人收拾了一些再來時,瞧見主子站著不動,都笑道:“娘娘放心,奴婢一筆一筆都記著了,將來不怕還不清人情。”


    嵐琪卻搖頭:“我在想,若是皇後娘娘能看到這一天,該多好。”


    幾人一時都不語。嵐琪語帶悲傷:“昔日大阿哥成親,皇上還讓她以皇後之尊陪駕接受大阿哥的叩拜,沒想到她真的成了皇後,卻沒福氣堂堂正正坐在乾清宮受兒子的禮。”


    環春忙勸:“主子,這話您可說不得,四阿哥聽見了該多傷心,好容易這兩年淡了些,別再勾起四阿哥的痛來。”


    嵐琪歎息:“我是心裏感激她全心全意對我的兒子。”


    自然,傷感之後,嵐琪還是滿心憧憬著兒子未來的人生。夜裏四阿哥從毓慶宮回來,為了這件事給母親周正地叩首行大禮。做娘的感慨萬千,聽他說隨父親去給列祖列宗和孝懿皇後上香的事,四阿哥略有些緊張,問母親:“真到了這時候,我有些不知怎麽辦才好,往後我就要和毓溪朝夕相處了嗎?”


    嵐琪笑道:“額娘會敦促內務府盡快給你們準備好宅邸,早些搬出去,額娘也放心。但現下,正好額娘能幫你教教毓溪,告訴她皇室裏的人情世故。正好趕在十一月辦婚禮,臘月時,毓溪就能隨額娘瞧瞧宮裏是怎麽置辦過年,將來你們出去了,她也能把府裏的事料理周全。”


    胤禛靦腆地笑著,想起毓溪心裏就高興,問母親:“十一月初三前,我還能見到她嗎?”


    “太後早先曾下旨中秋宴客,本是不知你們婚期幾時,想見見董鄂氏家的女兒。現在定了婚期,不知是否不宜相見,且到時候看了。”嵐琪拍拍兒子的手背說,“傻小子,往後一輩子都是你的媳婦,現在見不見的那麽要緊?”


    可是話說出口,就想起玄燁對她點點滴滴的濃情蜜意。從前出門在外也惦記著要帶自己出去逛逛,得了好東西就要拿來給她,任何時候都會想到自己,大概這就是愛人之心。


    胤禛問了許多細瑣的小事,嵐琪也沒看出來兒子是這麽細致的,他卻說自己要做得周全,才不會讓毓溪將來落人話柄,便道:“三哥說他帶著福晉住在景陽宮不方便,想在宮裏另擇一處。至於我,過了給皇額娘守孝的日子,也不宜在承乾宮繼續住下去。額娘您看,我和三哥一道住進阿哥所去可好?反正隻是過渡一陣子,很快就要離宮的。”


    “我與榮妃娘娘商議後,問過你阿瑪和太後的意思,再做決定。”嵐琪欣慰地看著兒子,“咱們胤禛是長大了,這些事不用額娘再為你操心。”


    如是,自七月後,宮裏盛夏才送嫁一位公主,立刻就要在初冬為兩位阿哥迎娶福晉,不管前朝有什麽大事,後宮為了這一樁,注定不能閑著。直到八月前,都是王常在、袁答應,還有其他幾個位分低下的宮嬪在乾清宮轉悠,幾位尊貴的娘娘卻費心操持著宮裏的一切。雖然看著有些不公平,但無論如何,總還算天下太平。


    轉眼就到了中秋前,最是氣候宜人時,秋困夏乏最易犯懶。這日難得清閑,嵐琪本邀布貴人來陪她選料子預備做新衫,歪著身子在明窗下打盹兒,左等右等,不見布姐姐來,漸漸就睡過去。酣甜一夢醒來時,身上多了一床毯子,而炕桌對麵皇帝正盤膝坐著,在看不知何處送來的信件。


    “皇上幾時來的?”嵐琪趕緊起身,也顧不得行禮,先摸摸自己有沒有夢中露出狼狽的模樣,然後扶著發髻就喊環春,要她們打水洗漱。


    她徑自離了去,收拾妥帖才折回來,兩人儼然尋常夫妻一般,沒有拘泥那些禮數。嵐琪摸了摸桌上的茶,已經不暖手了,便又親自烹茶送來,這才坐停當。玄燁嗔怪:“你睡著時,朕安安靜靜做了好些事;你一起來,就隻看到你滿眼睛地晃悠。”


    嵐琪卻道:“突然來也不說一聲,倒是臣妾的不是。”她掰著手指頭數一數,說:“可好些日子沒見了。”


    “所以把事兒搬到這裏來,明日中秋,之後沒什麽事了,朕在你這兒躲半天清靜。”玄燁隨意說著。吃了熱茶,便繼續翻他手裏的信件。嵐琪瞧著像是密折,便要悄悄退開,身子才晃了晃,皇帝就說:“又要去哪兒,安靜坐會兒不好?”


    “那臣妾給您磨墨。”嵐琪這才不打算走,撩起袖子挑了點水在硯台上,拿起禦墨輕研,本不願出聲打擾玄燁的正經事,皇帝卻自己開口說:“這些日子,宮裏很清靜。”


    嵐琪笑道:“清靜得臣妾和榮姐姐都擔心別突然有什麽大事情冒出來,反而不安了。榮姐姐說咱們賤骨頭。”


    “胡鬧,什麽字眼兒就往自己身上招呼?”玄燁卻笑,放下手裏的東西,對嵐琪道,“朕上個月去了趟長春宮的事,你知道嗎?”


    嵐琪當然記得,那天宜妃跑來上躥下跳地辱罵惠妃,後來榮姐姐直接問宜妃是不是還惦記和皇帝的床笫之事。嵐琪本以為宜妃會翻臉和榮妃大吵,可她竟然承認了,還楚楚可憐地說,夜長難熬,把嵐琪都聽傻了。


    玄燁自然不知這些女人間的口舌,反是慢慢地將他在長春宮裏的話告訴了嵐琪。見她聽得滿麵緊張,玄燁卻笑道:“是你對朕說,袁答應時常在長春宮走動,要朕留心。現在朕去敲打了,你又緊張什麽?”


    嵐琪微微搖頭:“皇上對惠妃說這麽直白的話,您不怕把她逼急了,做出什麽了不得的事?”


    玄燁滿不在乎地說:“朕比你了解她。”


    “這是自然。”


    “她不是會狗急跳牆的人,若不然也熬不住十幾年。”玄燁優哉遊哉道,“沒有了她,也會有別人冒出來。與其不斷地麵對新冒出頭的不安分的人,不如養著這一個,壓著那些想出頭又出不了頭的,不是挺好?不然,朕早殺了她。”


    嵐琪心中一緊,情不自禁地問:“皇上心裏,也有殺人之心?”


    玄燁一手端了茶,眼中掠過寒光道:“朕殺了鼇拜之後,快意不足幾日,就又有人很快成為第二個鼇拜。朕從那時候起就知道,這樣的人,殺不完。”


    “是否在皇上心中,無不可忍之事?”嵐琪問。


    “並非無不可忍之事,而是不願多增不可忍之事。短暫的快意很快就會被新的煩惱代替,朕不想在其中反反複複。”玄燁眼中有天下,淡定地看著嵐琪說,“朕曾對你說,後宮之事放之天下,僅是滄海一粟,在朕的眼裏沒有任何一件事是大事。同樣,那些官員對朕的無禮,對朝廷的輕視和挑釁,在朕看來,也不過如此。朕隨時可以殺他們,但殺了之後會有更多的問題需要麵對。宵小之輩看清了這些人為何而死,他們就會尋求另一條途徑繼續作惡,朕不能總是疲於應付。”


    嵐琪微微笑道:“皇上說得十分嚴肅,臣妾有些不知如何繼續了。”


    玄燁麵上神情鬆一鬆,笑道:“是啊,怎麽說起這些話了?”


    “皇上喝茶。”嵐琪輕輕推他的手,玄燁反手將她纖柔的手指握在掌心,笑道,“你的手碰到朕,朕心裏就暖了,可是被厭惡的人觸碰,朕渾身都不自在。原以為隻看漂亮的臉蛋可以不計較什麽事,現在似乎越來越不行,長得漂亮也會叫人厭惡。”


    嵐琪笑道:“皇上還是別這樣好。臣妾知道您是光看臉蛋,心裏還能好受些,若往後是看心意的,臣妾真要不自在了,這話您就是心裏明白,也不許說出口。那上頭的事兒,您編什麽哄我,我都相信。”


    玄燁笑道:“朕幾時騙你?”


    二人靜靜說笑,嵐琪奉茶磨墨,陪著他處理了好些事。皇帝一進門,阿哥、公主就被他打發去鍾粹宮照顧——皇帝有心來躲半天清靜,連孩子們在這兒,他都怕被打擾。但傍晚時分四阿哥從毓慶宮回來,父子倆倒見了麵。


    四阿哥難得有這樣私下與父親說話的機會,便將他要離開毓慶宮的事親口向父親稟告,他成婚後就真不能再算作是孩子了,毓慶宮裏住著側福晉,小叔子總是進出很不方便。玄燁對嵐琪笑道:“你生他那一夜,雪夜打雷的事朕還記得呢,眨眼,都來跟朕說起叔嫂倫常了。”


    嵐琪笑道:“不如做阿瑪的好好和兒子說說正經話,臣妾去張羅晚膳。”她撂下這句話便走了,可是退到門外,卻讓環春侍候在門前,輕聲叮囑她:“小心看顧著,父子倆若有什麽事起爭執,立時來叫我。”


    環春則笑主子太過謹慎,而玄燁和胤禛,還真沒什麽不高興的事要起爭執。


    況且嵐琪再如何細致,對著兒子總有些不能啟齒的話。皇帝雖不同於尋常家裏做爹的,在兒子長大成人前要教會他們一些事,可父子終歸是父子,玄燁興致好時,說幾句也無妨。對胤禛來講,也有許多事無法直白地對母親說,今日阿瑪和他說那麽多體己的話,一時也敞開心扉,等嵐琪來催他們用膳時,便聽見父子倆朗朗的笑聲。


    她進門,聽見玄燁對兒子說:“你額娘雖為你攢下不少銀子,但來日出宮建府,也不能太過奢靡揮霍,金山銀山也要吃空,往後的日子預備怎麽過?”


    嵐琪笑道:“怎麽說到這上頭了?”


    胤禛對母親笑道:“正與皇阿瑪說額娘十分小氣,阿瑪說因為額娘攢了銀子等兒


    臣出宮時好給兒臣殷實家私。”


    玄燁急得拍他的腦袋,笑罵:“這是咱們之間的話,誰讓你說了?你瞧瞧,一會兒你額娘要生氣了。”


    嵐琪當然不會生氣,矯情做作倒是有,鬧得父子倆都來哄她,才肯罷手不計較。一家子三口人,歡歡喜喜吃一餐飯。梁公公站在屋簷下等著侍奉茶水,瞧著裏頭的光景,與環春輕聲道:“皇上隻有在永和宮裏時,我這心才是放在肚子裏的。”


    是夜,皇帝留宿永和宮,二人許久不見,免不了幾番纏綿,雲雨之後,餘韻猶存,膩歪了半天才消停。嵐琪嬌喘籲籲地窩在他懷裏,隨意說著話,提起玄燁的萬壽和太後的千秋,不知怎麽說到妃嬪的年紀上。榮妃、端嬪這幾位宮中最有年資的,轉眼就奔著四十去了,妃嬪年紀一大,照例要停牌子,便是內務府自此撤了她們的綠頭牌,往後再不侍寢。


    實則這些年,宮裏無寵的妃嬪數不勝數,年紀並非是最大的緣故,能留在皇帝身邊的女人,大多都不簡單。他偶爾嘴饞美色之餘,這些女人既是花瓶又是棋子,有限的精力中,他無暇顧及別的人,宮裏大多數人無寵的情況由來已久。


    此刻嵐琪與玄燁說到榮妃的年紀,請求他:“榮姐姐和端嬪是宮中最有年資的,那一年的人對皇上而言十分重要,如今隻剩下她們了,誰都知道她們年紀大,可皇上非要明著讓內務府停了牌子不可,就怪可憐了。不如屆時這件事不著急辦,等惠妃、安嬪她們也到了年紀,等臣妾也到了年紀,再一道停了牌子,大家也就不會衝著她們去背後笑話,也不會叫人寒心。”


    玄燁靜靜地聽她說完,順勢就在她柔軟的腰上抹了一把,手滑著到了腰下豐盈之處,指間輕動,叫嵐琪不自在地掙紮了一下,嗔怪著:“臣妾可是說正經的話。”


    “朕知道,這件事你做主就好。”玄燁不以為意,雙唇便追著粉頸而來,口齒不清地說,“可怎麽會有一天輪到停你的牌子?”


    嵐琪躲開他的追逐,裹著被子滾到裏頭去,笑著說:“皇上胡鬧,臣妾難道不長年紀?這兩年就覺得精力大不如前了,皇上也要悠著點。”


    玄燁蹭過來非要跟她膩歪在一起不可,保證老實不亂動,嵐琪才讓他摟了。皇帝嘖嘖笑道:“你說得不錯,眼下也沒有人敢對朕說這些話。太後總是很客氣,若是皇祖母在,一定又要對朕念叨‘玄燁啊,你要適可而止’。”


    嵐琪笑出聲,玄燁用力摟緊她以示懲罰,她則故意拿腔作調:“細水長流,全天下的美人兒都是您的,您難道還怕美人遲暮得太早?”


    玄燁不理她,自顧自道:“今天對胤禛說了些事,本覺得不好開口,也沒必要朕來說,可說了也就說了,朕沒有不自在,這孩子也挺自然的,就是彼時朕在心裏感慨,眨眼間,朕已經做了三十年皇帝。昔日太皇太後擔心朕子嗣稀薄,現在已經等著兒子給咱們生孫子。”


    “往後不管幾十年,臣妾都陪著您。”嵐琪笑道,“就算成了老姑婆,滿臉褶子了,也要纏著不放。”


    床笫間,易說這般平日不能掛在嘴上的話,裸裎相對時,什麽害臊顧忌都不在乎,玄燁聽得心裏喜歡,更加意氣風發道:“朕今晚覺得自己仍舊年富力盛,往後幾十年也不在話下。如今做了這三十年皇帝,算是江山太平,往後幾十年,朕更要勵精圖治,給子子孫孫奠定基石。”


    嵐琪笑道:“臣妾若是將您伺候得好,這天下太平的功勞,可能不能分得一些?”


    玄燁親她一口道:“怎麽分不得?江山傳承給咱們的子孫,自然有你的功勞。”


    嵐琪身上被他弄得癢癢,一麵躲著不讓他摸,一麵將玄燁的話在心裏過了一遍,念得“咱們的子孫”時,心裏禁不住一顫,可皇帝似乎沒在意,還當她被自己碰到了嬌弱處。但今夜已然盡興,便是香軟的人誘得他異常興奮,也要克製才好,於是躺下去說:“早些睡,明日你在寧壽宮,有的應付。”


    兩日後,欽天監選取吉日,四阿哥初定的日子在九月十五,皇帝會在當天賞賜阿哥、福晉府上彩禮,並於福晉府中舉行訂婚宴。


    皇帝所賞分為兩種:賜予福晉本人的稱為儀幣,婚禮奉迎時將隨嫁妝一道抬回阿哥府邸;另賜予福晉父母家人的,稱為賜幣,是正式的彩禮。儀幣有首飾、衣料、日用器皿,如金項圈、金簪、金耳墜、金鐲、金銀紐等,並各式襖褂、貂皮、獺皮,另有膳房茶房所用銀盤、銀碗、銀壺、銀碟等,皆囊括其中。賜幣則多為黃金白銀,以及賜予福晉母親的首飾、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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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九月十五,內務府將奉旨備酒宴五十桌到福晉家設宴慶祝,所有不當值的公侯世爵、內大臣、侍衛和二品以上官員及命婦,屆時都會齊集在福晉家中出席宴會。朝廷會派專人引禮,欽天監派報吉時,福晉的父親率有頂戴的男眷宴於外堂,福晉的母親與命婦們宴於內堂。宴會結束後,所有人都要在階下遙望紫禁城叩拜行禮,方算禮成。


    給兒媳婦的儀幣賞賜,嵐琪早早就預備下,更有太皇太後生前交付給自己的首飾匣子,她的兒女們各有一份,每個人都是均等的,那日翻出來用金紙包裹,預備之後一道送去烏拉那拉府上。嵐琪親自寫下禮單時,想起昔日太皇太後對她的種種,不禁熱淚盈眶。


    那一匣子珍貴的首飾,因是太皇太後的特別賞賜,嵐琪不願太過招搖,沒有在禮單上寫明是太皇太後之物,隻當作自己給兒媳婦的東西。更另派環春去打聽榮妃那裏置辦什麽,雖說阿哥的彩禮內務府有規格,全部用宮中的錢置辦,但是生母自行添加並非不可。


    兩宮同時娶兒媳婦,兒媳婦的門楣又旗鼓相當,嵐琪不願讓榮妃覺得自己高人一等,要在兒媳婦的彩禮上壓過她,不然莫說榮妃不高興,隻怕福晉母家也不樂意。


    如此,嵐琪添加了太皇太後那一匣子東西後,自己送出的就少些,反正將來兒媳婦進了宮,她若是喜歡,什麽時候都能把東西給她。


    轉眼到了九月初一,是三阿哥初定的日子,紅顏幫著應付了些事,給足了榮妃體麵。


    到九月十五是四阿哥初定的日子,可偏偏那一天,毓溪病了,當夜深時分,熱鬧了一整天的府內張羅停當,覺羅氏才來閨閣看女兒。


    毓溪正擁著錦被坐在床上,細細看著德妃娘娘送來的首飾,見了額娘,很不高興地說:“您讓阿瑪跟大伯說道說道,大伯母她們真是嘴碎極了,說什麽德妃娘娘小氣的話,真叫人生氣。”


    覺羅氏笑道:“真是難得的,竟還有為婆婆說話的兒媳婦。”然後坐下來輕聲告訴女兒:“這可不是德妃娘娘給的,這是太皇太後生前留給你的。”


    “太皇太後?”毓溪很驚訝,垂首看著匣子裏精致的首飾。她本不是特別喜歡什麽金銀玉器,隻因是德妃娘娘賞賜,意義非凡,她才會愛不釋手,卻沒想到這些東西是太皇太後留下的。


    覺羅氏擔心她將這些東西弄壞了或弄丟了,便收拾起來,笑著說:“這裏所有的東西,回頭要和額娘給你準備的嫁妝一道送去宮裏,往後你自己要好好收著,宮裏人多手雜,別有什麽閃失,若是覺得放在自己身邊不合適,交給德妃娘娘收著也成。毓溪,等十一月你出嫁後,這些事額娘就再也不能為你操心了。額娘是愛新覺羅家的子孫,沒想到我的女兒又嫁回愛新覺羅家,真是有緣分。”


    “額娘放心,我會好好收著的。”毓溪應著,神情嬌柔,眼神中滿是不舍。覺羅氏回身坐在她的身旁,溫柔地說:“你這身子總不大好,自己要當心。宮裏人都是伺候皇上的,別給德妃娘娘添麻煩,過兩年搬出來就好了。”


    毓溪抓著額娘的手,麵上可見惆悵,憂慮重重地說:“聽說惠妃娘娘一直逼著大阿哥福晉為她生皇孫。額娘,我身子不好,若是沒法兒有孩子,四阿哥和德妃娘娘會嫌棄我嗎?”


    覺羅氏歎息道:“德妃娘娘不是那樣的人。你是皇上賜婚的阿哥福晉,哪怕沒有子嗣,隻要你和四阿哥兩情相悅,就不會有人動搖你的地位。你若沒有子嗣,四阿哥將來就會有側福晉,她們生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


    “額娘,我的將來會是什麽樣的?”毓溪柳眉深鎖,眼眸濕潤,口中呢喃著,“額娘,過兩年我從紫禁城搬出來後,真的還會再搬回去嗎?”


    這一句說得很輕,覺羅氏沒有聽得真切,隻當是女兒太緊張以及害怕身體不好將來無法有子嗣,便溫柔地安撫她,卻不知道女兒心裏裝了其他的事。早在兩年前,孝懿皇後就在她心裏埋下種子了。


    初定過後幾日,覺羅氏進宮向德妃娘娘謝恩。原也沒這些規矩,隻因覺羅氏早年就時常出入宮闈,與孝懿皇後、德妃來往熱絡,就當是進宮請安也無不可。嵐琪與她在寧壽宮給太後請安後,便退回永和宮私下說話。


    環春在當院日頭下擺了茶幾,兩位母親對坐飲茶。問起毓溪的身體,覺羅氏略略猶豫後道:“妾身無能,毓溪的身子總不盡如人意,恐怕往後還要給娘娘添麻煩,請娘娘多多包涵。”


    嵐琪笑道:“小孩子家柔弱,好好調理就是了。”她說著話,見覺羅氏眼含深意,心中隱隱不安,還是道,“你有什麽話,就直說吧。”


    覺羅氏麵色一緊,抿著唇凝視德妃娘娘,須臾便離了座,在嵐琪麵前深深屈膝,嵐琪忙道:“何至於此?快坐下說話。”


    “德妃娘娘,嬪妾無能。”覺羅氏含淚道,“嬪妾沒能照顧好毓溪,這孩子的身子骨……”


    “你坐下說。”嵐琪心裏咚咚直跳,她害怕毓溪身有大疾,將來不能和胤禛長相廝守。


    “德妃娘娘,大夫說,毓溪雖然總是得病,但看著未必不長壽。”做娘的說起這些話,真是心如刀絞,“可是她這身子骨,怕是將來不好受孕,即便懷上了,身子也不知能不能吃得消,娘娘,都是嬪妾的錯。”


    嵐琪心裏轟然一震,她怎麽也沒想到,大夫已經對毓溪做下這樣的斷言,可即便大夫不說這些話,光看毓溪多病的模樣,也的確不像是能生養的。雖然她不執拗兒媳婦能不能生兒育女,可毓溪若沒有子嗣,對這孩子自己來說必然是一大傷害。現下年紀還小,過個六七年,阿哥妯娌之間都有了孩子,毓溪自己就該難以承受了。


    “若真是如此,也是上天注定的。”嵐琪深深吸口氣,安撫覺羅氏,“咱們先盼著倆孩子相親相愛、長長久久,子嗣的事不著急,實在不濟,哪怕將來在兄弟之間過繼也成。”


    覺羅氏心裏明白,女兒這樣子,便是尋常人家也不能接受,哪怕婚前隱瞞,婚後若長年無子,也注定要遭人欺侮了。可現在女兒一嫁就嫁入皇室,子嗣更是十分重要的事,若換作其他娘娘,恐怕她的孩子就要受苦了。見德妃娘娘如此溫厚善良,不禁淚如雨下,叩首謝恩道:“嬪妾對不起娘娘,娘娘竟如此體諒,實在慚愧。”


    嵐琪歎息道:“你可別這樣對毓溪說,會嚇著她的,將來的事將來再說,你就安心把女兒交給我吧。”


    大度和寬容是必然的,孩子的身體不好,這不是任何人的錯,嵐琪也不會怨懟孝懿皇後早年擅自做主定下毓溪這個兒媳婦,她自己本身也疼愛這孩子。可終歸是心中的遺憾,即便她再如何無所謂,毓溪本身也會因此深深愧疚,這會成為她將來麵對自己,以及胤禛妾室之間很大的障礙,但願她能想得開,別成為一輩子揮不去的包袱。


    憋在心裏難受,嵐琪對布貴人說了這些事,布貴人也是萬般可惜,但樂觀地勸她:“現在隻是這麽一說而已,將來怎麽樣還不知道呢,你看瑛兒妹妹不就扭轉乾坤了,多少太醫斷言她不能再生育?結果生下那麽白白胖胖的大小子。皇後娘娘曾經那樣喜歡毓溪,在天有靈也會保佑她的。”


    嵐琪道:“還是姐姐的話我愛聽,與她額娘說到後來,就隻剩下幽怨悲傷。她的心思我理解,可我心裏還盼著老天爺賞賜呢,不要像她那麽悲觀。”


    布貴人道:“嫁女兒的心思我懂,她是怕毓溪受委屈,也不怪她。”


    這件事自然不能對外人道,布貴人不是長舌婦,除了她,無人會對嵐琪說如此貼心的話,再有就是環春知道。


    環春從前總是口口聲聲說將來四阿哥有了福晉如何如何,嵐琪還許諾她將來老了送到兒子們府裏頤養天年,聽聞四福晉可能無法生育,拍著胸脯說:“娘娘放心,福晉在宮裏這兩年,奴婢一定把她養得白白胖胖的。”


    身邊的人都如此樂觀,嵐琪總算舒口氣,樂悠悠地盼著十一月快到眼前,她可就要做人婆婆了。而這一個多月裏,宮裏千萬別出什麽稀奇古怪的事,她可不希望有任何事打擾到兒子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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