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就在眼前,倉促商議是否要慶祝時,人們才恍然想起來孝懿皇後周年祭已經過去了一月之久,可那會兒所有人都盯著戰事,幾乎無人想起來,等太後問起嵐琪時,她淡然笑著:“臣妾和四阿哥在英華殿祭奠了,不想勞師動眾,並沒有張揚。皇後在天之靈,也一定全心全意保佑皇上周全,不會在乎的。”


    如此眾人才放心,索性也不正經過中秋,不過是做了些點心供奉先祖應個景,眼下朝廷上還有許多戰後的事等待處理,誰也沒心思慶祝節日,而恭親王和裕親王還守在漠北防止噶爾丹再次來襲,據說一兩個月裏,不會回來。


    幾天後,皇帝處理了一些堆積著的緊要事,乾清宮裏的氣氛終於稍稍有些緩和,大臣們出入不再那麽頻繁,太監宮女都鬆了口氣,跟進跟出的梁總管也撈著兩天休息,這日精神抖擻地來禦前伺候,冷不丁被皇帝問:“平貴人肚子裏的孩子,是怎麽回事?”


    硝煙戰火的衝擊下,從烏蘭布通撿回一條命的梁總管,早把這件事忘得幹幹淨淨了,而且平貴人出奇地消停不惹事,回來半個月了,他也沒能想起來,這會兒皇帝一問,頓時腿軟,伏在地上說:“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梁總管把先頭就發現的疑問告訴了皇帝,但是沒想到赫舍裏家能在太醫院動手腳,確實是每天看著平貴人把藥喝下去,可到底吃了什麽藥,還真說不清楚。推算起來,這一胎是在園子裏有的,平貴人藏到上個月皇帝禦駕親征後才露出來,更訛上了佟嬪,因說被佟嬪娘娘推倒驚動了胎氣,將來孩子若有什麽閃失,都是佟嬪娘娘的責任。


    “她還真聰明。”玄燁冷笑,目光銳利,嚇得梁總管不敢直視,無情地說,“這個孩子,朕不要。”


    “是。”梁公公應,但立刻回過神,迷茫地問:“皇上的意思是?”


    “找太醫來問,現在墮胎的風險有多大。”皇帝周身升騰冷酷絕情的氣勢,眼底寒森森地泛著光芒,梁公公不敢再看,伏地說:“萬歲爺,您冷靜一些,您想啊,您不在家時平貴人還好好的,您回來反出什麽事,索額圖大人該怎麽想?”


    “砰”的一聲巨響,玄燁憤然拍桌,震翻了桌上的茶杯,梁公公嚇得渾身顫抖,一個勁兒地勸皇帝息怒。玄燁在一瞬的暴怒之後,還是冷靜了。他如今並非隱忍,並非要看幾大家族的臉色,而是他必須利用他們互相製衡,隻有他們雙手都掐著彼此的咽喉,才無法再騰出手來對著皇帝,給他添麻煩。


    梁公公見皇帝氣勢稍稍收斂,壯著膽子說:“奴才聽講之前平貴人屋子裏的宮女,被佟嬪娘娘抓了先行與侍衛私通,德妃娘娘出麵解決了這件事,那個宮女已經被慎刑司處理,平貴人竟沒有任何吵鬧,就那麽接受了。皇上您看,這完全不是平貴人的脾氣,平貴人這些表現太反常了。”


    “佟嬪?”玄燁眉頭緊蹙,心裏頭浮起不耐煩來,他心痛大舅父的陣亡,清軍少了一員悍將,即便舅父年事已高,但隻要活著就能培養出更多的人才,現下缺了一個口子,也就缺了許許多多後繼之人。


    但這隻是一方麵的心痛,另一件事,也讓玄燁煩在心頭,大伯父是陣亡,是死在準噶爾的鳥槍下,為何傳到京城來的話,是說被索額圖陷害而死?這樣的話,已經連他耳朵裏也傳到了。


    “今晚擺駕儲秀宮,朕要去見佟嬪。”玄燁沉下心來,他知道小表妹不如皇後聰明,因為柔弱,反更容易受家族擺布,他不能讓小表妹步溫貴妃的後塵,宮裏有一個瘋子,就足夠了。


    這一晚聖駕蒞臨儲秀宮,佟嬪很是意外,她知道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不論是感情還是恩寵,都隔著幾分客氣的味道,現下皇帝離了永和宮,頭一個就來她的屋子,意外之餘,因為心虛之前那些事,不由得擔心皇帝是不是要來責備她。


    果然玄燁提了那些事,但沒有任何責備的口吻,隻是循循善誘說:“你跟了朕在宮裏,就不要再管家裏的事,朕不想把話說得太難聽,但現實的確不怎麽好看,你不適合卷入任何是非,朕隻想你做溫房裏的花朵,無憂無慮地生活就好。”


    佟嬪怯然望了眼皇帝,垂首囁嚅:“一模一樣的話,德妃娘娘已經教導過臣妾。皇上,臣妾知錯了。”


    “德妃?”玄燁好奇地問,“她對你說什麽了?”


    “德妃娘娘說了皇上不想說得太難聽的那些話。”佟嬪垂著腦袋,輕聲道,“娘娘讓臣妾好好過日子,不要變成第二個貴妃娘娘,臣妾這輩子注定做不了壞事也做不成什麽好的大事,非要把自己往那條路上逼,不會有好結果。”


    “你做什麽了?”玄燁問,“難道是平貴人那件事,才讓她對你說了這番話?”


    佟嬪終究害怕,著急地握了玄燁的胳膊道:“皇上,臣妾再也不敢了,您不要怪臣妾,是她總欺負臣妾,她叔姥爺還把大伯父害死了,我恨極了才會那麽傻,臣妾再也不敢了。”


    玄燁心頭一震,怒色問道:“舅父的死是誰告訴你的?”


    佟嬪被嚇著了,渾身哆嗦著,玄燁見她如此又心生可憐,軟下臉來說:“朕嚇著你了,朕不是怪你,朕是惱你被卷入是非,惱那些人非要破壞你安逸的生活。”


    “是阿瑪派人說的……皇上,臣妾答應您,再也不聽阿瑪這樣的話,臣妾保證。”佟嬪嚶嚶哭泣,委屈地懇求,“但是皇上不要追究阿瑪,好不好?”


    玄燁道:“朕不會追究你阿瑪,但是你會不會之後再告訴他們朕對你說了什麽?”


    佟嬪連連搖頭,抽抽搭搭地說:“姐姐臨終前跟臣妾說,將來可以把家裏的事告訴皇上,但是宮裏的事絕對不能告訴家裏,她要我一心一意跟著皇上,不要想其他的事。”


    玄燁心痛,相伴十幾年,表妹終於也長進了,可惜紅顏薄命,如同當年孝昭皇後一般,命運總是那麽無情,在她們即將成為最好的皇後時,殘酷地奪走她們的生命。


    “朕信你,朕也許諾不會追究你阿瑪,他是朕的嶽父更是舅父,朕怎麽會追究他。”玄燁輕輕抱了抱佟嬪,安撫她讓她平靜,語重心長地說,“朕知道,非要強迫你做溫房裏的花朵,那樣的人生不會痛快,可那是朕能給你最好的了。朕不要你背叛家族,不要你做冷血無情的事,像溫貴妃昔日那樣極端,到最後落得什麽下場?朕隻想你安安逸逸在宮裏生活,做個開心的人,家族也好朝政也好,和你沒關係。德妃說得很對,你不是那樣的人,非要把你往那條路上逼,不會有好結果。”


    佟嬪委屈地點頭,抽搭著:“臣妾一直挺好的,臣妾在儲秀宮裏過得很好,就是平貴人,她老要欺負臣妾。”


    玄燁嗔怪:“你身在嬪位,她一個貴人如何能欺負你,是你自己沒用。”


    佟嬪嬌弱地說:“臣妾就是沒用,現在她有了身孕,回頭皇上會賞賜她晉封吧,那樣一來,她和臣妾平起平坐,甚至要越過臣妾,就更加要欺負臣妾了。”


    “就不想想自己長進些?”玄燁哭笑不得,但提起平貴人的身孕,他冷然道,“那事兒沒個定數,你放心,朕不會讓她越過你,更不允許她再欺負你。等四阿哥成婚搬出去後,朕就把你挪去承乾宮,那裏和永和宮挨得近,鍾粹宮景陽宮都很熱鬧,比這裏好。”


    佟嬪卻搖頭:“臣妾在這裏挺好的,那裏是姐姐住過的地方,臣妾本還打算向皇上求個人情,等四阿哥離宮後,承乾宮往後就一直關著,至少在皇上這一代裏,不要再讓別人住進去了,好不好?”


    這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事,玄燁頷首答應:“朕依你。還有,德妃對你說的那些話,不要再對朕以外的人提起。”


    那一晚,玄燁宿在儲秀宮,雖然皇帝來有目的,也沒有行雲雨之事,但外人就是能誇大其詞地把一件很尋常的事想得極其複雜,說皇帝因為大舅父的去世,要進一步鞏固外祖家在朝廷的地位,首先就會從佟嬪開始,和孝懿皇後一樣的出身,佟嬪的前途絕對不止在嬪位,甚至有謠言,說佟嬪娘娘將來,會成為第四任皇後。


    可是在八月下旬,佟國綱歸葬故裏,皇帝為舅父舉行了隆重的葬禮後,不知從哪兒傳出來的謠言,說永和宮德妃弄權,仗勢欺人將妹夫阿靈阿府中的侍妾逼死,還說那侍妾冤魂不散在府中索命,鬧得才有身孕的福晉很不安生。


    嵐瑛這些日子不舒服,純粹是害喜鬧的,不知怎麽就傳出那麽危言聳聽的話來,她質問阿靈阿怎麽回事,阿靈阿派人去外鄉找,傳話來說那個丫頭好端端地活著,做著小門小戶裏的老婆,日子過得很滋潤。


    嵐瑛是放心了,可那股子傳言卻愈演愈烈。最糟糕的是,甚至有人莫名其妙上折子,說後位虛懸不利國本,德妃娘娘才德兼備又誕育子嗣,十幾年侍奉太皇太後,而今又照顧重病的皇帝恢複健康,論功勞論德行,皆是國母之資,力薦皇帝將德妃立為新後。


    折子不多,四五本,遞上來的官員平日裏不知貓在哪個角落做什麽差事,幾百年不在皇帝麵前露臉,平日裏淹沒於眾多折子裏的述職或請安,皇帝根本不會上心,現下突然遞上來這些東西,讓他除了冷笑之外,別無想法。


    折子被他扣下了,再細細揀選後,發現沒有其他人遞交關於此事的折子,玄燁沒有找任何人質問這件事,也不與任何一個大臣商議,安靜地等了四五天後,果然沒有再進一步的動靜,他又重新翻看了那幾本折子,言語雖不同,字裏行間的行文習慣卻露出馬腳,顯然是誰擬好了讓他們抄錄的,這件事,必然是有人在背後等著看他的態度。


    等他秘密派人去查這幾個官員近日和誰有往來接觸,卻毫無頭緒,隻知道那幾個官員府裏近期都受到過什麽威脅,似乎是被脅迫做了這些事,再等找來各家藏了的折子原文,果然每一份筆跡相同,可玄燁閱覽無數大臣的折子,雖然各人的筆跡都了然於心,但這些所謂的原件,顯然也是再抄錄的謄本,是他從未見過的新鮮筆跡。


    與此同時,另一件事有了結果,假傳聖旨將太子宣召到前線的人,是明珠;雖然佟國維傳話給佟嬪說大舅父是被索額圖害死,但最初在軍營裏製造這個謠言的人,不是佟國維,還是明珠。所有的事串聯起來,便可以認定,是明珠一直在試圖挑唆索額圖與佟國維的關係,他們是朝廷如今兩大外戚,勢均力敵,而明珠則已不可同日而語,但他卻因此更施展得開拳腳,說難聽的,破罐子破摔。


    “明珠被彈劾後,一度一蹶不振,他們之間的關係出現了偏重,朕曾經擔心是否不好,所以才恢複了明珠的職位,但因沒有委以重任,他不能再像從前那樣與他們抗衡,朕心裏又是一慮,現在看來,他仗著自己不如從前,反而更方便在暗中做手腳了,老狐狸終究是老狐狸。”


    此刻,永和宮裏,玄燁負手立在窗前,說罷這番話轉身看嵐琪,她正心無旁騖地忙著手裏的針線,皇帝微微蹙眉,責問她:“朕說什麽,你可聽見了?”


    嵐琪抬起頭,一臉的茫然,抿了抿唇後道:“臣妾聽您開始說朝廷的事,就沒上心聽了,您說了好些話,臣妾也不知道該記哪一句。”


    可是玄燁卻不高興,走近她問:“為什麽不聽,朕不是說過,要你聽著嗎?”


    嵐琪微微笑,尚不察覺異樣:“臣妾聽著啊,可是您非要問什麽的話,就和當初咱們說好的傾訴和聽是兩回事了。”


    “還有一件事,和你有關係,這下你要仔細聽著。”玄燁不悅,一麵喚人進來,梁公公送來一摞奏折,玄燁拿過撂在桌上,指了指說,“你自己看。”


    嵐琪不動,提醒玄燁:“皇上,這是奏折。”


    “朕讓你看的。”


    見皇帝臉上顯露幾分怒意,嵐琪知道不是玩笑的事,方才的話七七八八聽了不少,雖然真的大多數都沒記住,可知道玄燁又在煩惱那幾位權臣之間的較量,或是對他的挑釁,心中一歎,唯有服從他才好,便小心翼翼拿起奏折。


    幾行字匆匆入眼,直看得她膽戰心驚,惶恐地看了眼玄燁,急忙再翻開其他幾本,差不多的內容全都舉薦她為新一任皇後,嵐琪唬得扔掉折子順著炕上就滑在地上,屈膝俯首地說:“皇上,莫聽那些大臣胡言,請皇上嚴懲他們。”


    玄燁讓她起來,嵐琪卻有些腿軟無力,他親手把人拎起來,嵐琪坐在炕上,玄燁站在她麵前,一個居高俯視一個抬頭仰視,玄燁沒頭沒腦地問:“你逼迫阿靈阿逼死了他的侍妾?”


    嵐琪點頭,立刻又搖頭,慌忙解釋道:“那個侍妾還活著的,她沒有死,臣妾隻是讓阿靈阿把她攆走了,皇上息怒,是臣妾仗勢欺人,是臣妾的錯,可是妹妹……”


    玄燁又道:“你對佟嬪說的那些話,又是什麽意思?你讓佟嬪不要把自己往那條路上逼,那條路是什麽路,她走不得,那朕問你,你能走嗎?”


    嵐琪渾身發緊,心幾乎跳出嗓子眼,懸在腦袋上那張嚴肅威嚴的麵孔,一瞬間叫她覺得好陌生,伴君如伴虎五個字冒出來,她知道,那些話往深裏想,就是了不得的事,玄燁他,是在質疑自己嗎?


    下巴被輕輕捏著,玄燁的手指在她的肌膚上緩緩摩挲,他的臉色沒有分毫變化,強大的氣勢之下,嵐琪壓抑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可玄燁再問:“怎麽不說話?朕問你,那條路是什麽路,你自己能不能走?”


    “臣妾不知道……”


    “不知道?”


    嚴厲的質問,嵐琪渾身打戰,下巴被更用力地捏著,雖然不疼,可是這讓她渾身都不自在,更莫名地生出幾分屈辱感,腦中一熱,竟是說:“那條路臣妾能走,可是臣妾不會走。”


    玄燁周身的氣勢漸漸收斂,隨著這句話,鬆開了手,嵐琪迅速地垂下了腦袋,伸手撫摸自己的下巴,一言不發。


    “弄疼你了?”玄燁問。


    “沒有。”


    “讓朕瞧瞧。”玄燁伸出手,可麵前的人顯然渾身打了個哆嗦,更不由自主地往後閃開了一些,不想讓他碰她似的,他索性退後兩步看著嵐琪說,“現在是朕生氣,你做錯了事,還有資格鬧別扭?”


    嵐琪別著臉不看他,不知是十幾年的情分讓她有恃無恐,還是覺得自己沒有錯不想服軟,她不搭理玄燁的話,又或者是方才的束縛讓她心生恐懼,害怕自己多說出錯。


    可玄燁緩緩道:“那些話佟嬪能對朕說,指不定轉過身又能對別的什麽人說,朕不是不信她,而是沒有勇氣去信什麽人,朕擔心的,是你的好心被人利用,即便佟嬪的心智能耐不足畏懼,可朕也不願你受到任何傷害。去年冊封皇後時,在承乾宮聽見宜妃說你的話,才知道流言之禍的傷害有多大,你默默承受了那麽多年,朕也那麽多年都沒當回事,可那天隻是一句話,朕就受不了了。”


    嵐琪終於抬起了頭,她有些弄不清皇帝的意思,她覺得玄燁在質疑自己有狂妄的欲望,可好像完全不是這樣。


    玄燁繼續道:“那條路是什麽路,朕明白,你也明白。朕問你,你說的時候隨口而來幾乎是無心的,可回過頭有沒有那麽一點點的緊張,擔心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


    雖然不服氣,可嵐琪的確被說中了,她點了點腦袋,羞愧地垂下眼簾,玄燁走近了,衣袍就在眼門前,聲音從腦袋上傳來,比先頭溫柔了許多:“禍從口出四個字,怎麽寫?”


    嵐琪囁嚅:“臣妾會寫。”


    “無心之失呢?”


    “也、會。”


    玄燁一歎:“會有什麽用,將來再遇到什麽事,你還是會犯同樣的毛病。你聰明,懂得隱藏自己的智慧,可你也笨,總是不經意地在善意中流露你的智慧。朕說,那些撂著無法顧及的妃嬪要交給你收拾,隻是讓你給她們一口飯吃,安定她們的生活就好,可她們要走什麽路,她們謀什麽前程,和你什麽相幹?”


    嵐琪猛然抬頭說:“可是佟嬪妹妹她……”


    “閉嘴!”玄燁嗬斥,嵐琪鼓著腮幫子,眼中秋波盈盈,不知是害怕還是羞愧,真的不再開口了。


    可玄燁沒有生氣,故意嚇唬她似的,而他也曉得,不正經地說,唬不住這個看似聰明堅強,實則骨子裏還留著當年那個小常在心智的人。


    “不要再隨隨便便對別人說教,別再試圖去把誰拉回正道,別說什麽天底下那麽多人你管不過來,就僅僅想要顧好眼前的幾個。你告訴我,眼前的人一年一年在變,一年一年在增加,你顧到幾時去?”玄燁嚴肅地說著,“你是有多少能耐,你是有多偉大,去充當別人的救世主?”


    嵐琪抿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可是玄燁的語氣神態,真的沒半點兒證明他在生氣,反而滿滿的,都是他對自己的擔心。


    “聽見了沒?”玄燁厲聲問,嗓門稍微大了些,恐怕外頭的人也能聽到,嵐琪連忙跪直了身子與他一樣高,拉著他說:“知道了知道了。皇上,您小點兒聲,外頭都聽見了。孩……孩子們都長大了,您給臣妾留點兒麵子。”


    可這句話後,屁股上卻重重挨了一巴掌,她驚恐吃痛,更漲紅了臉,想要縮回去躲開怕還要挨打,又被人家拉在身邊箍緊了。玄燁沒半點兒開玩笑的意思,嚴肅認真地說:“記著痛,記著朕的話,再不要有下次,朕沒跟你鬧著玩。”


    嵐琪徹底服軟了,心裏打著戰,點頭答應,之後順勢伏在他肩頭,後背被輕輕撫摸,玄燁的聲音溫和了許多:“下回嵐瑛進宮,姐夫有話要教訓她,那麽聰明的人,怎麽變得和她姐姐一樣笨,小小的一件事鬧得滿城皆知,你們姐妹倆,還真不怕丟臉。朕一向覺得阿靈阿狡猾,沒想到那麽懼內,堂堂大男人,什麽出息。”


    嵐琪不言語,玄燁繼續說:“這次禦駕親征,暴露了皇室裏許許多多的隱患,朕真


    要一件一件來收拾。其中必然會牽扯許許多多的人情,到時候你的永和宮也會熱鬧,朕不想那會兒再教你怎麽去做,今天該說的都說了,屆時你若又好心做什麽蠢事,朕不饒你。”


    嵐琪嗚咽了一聲:“那臣妾不理會她們,不和她們往來。”


    玄燁卻道:“怎麽能不理會?現在後宮裏,還有幾個人能代表朕的意思去麵對這些人情世故?”他鬆開了懷抱,指著桌子上那幾本折子,慢聲說,“一會兒都燒了,朕會當什麽事都沒發生,朕不會追究懲罰他們,雖然他們受人脅迫做出這種挑釁的事,可一定要說的話,朕還挺高興的。那個位置……”


    “皇上。”嵐琪惶恐地出聲阻止玄燁說下去,玄燁睨她一眼,揉了一把臉頰說,“這會兒又聰明了?”頓了頓,又鄭重地說,“無論往後發生什麽事,那個位置不會再有人,朕也不能再給她更高的榮耀,可你是從今往後六宮之中最尊貴的人,那日你玩笑‘尊貴’到底是什麽意思,現在明白了嗎?”


    他拉起嵐琪的手,捂在自己心口:“答案在這裏。”


    嵐琪的心終於安定,一時還有了撒嬌玩鬧的心,笑著問:“那是不是往後臣妾,都不用再伺候皇上了?”


    話音才落,整個人被重重地撲到下去,跌在炕上厚實柔軟的褥子上,強壯結實的身體壓下來,直叫她不能動彈,曖昧的語氣帶著幾分狠勁咬在耳邊問:“伺候什麽?什麽事不伺候了?”


    一場嚇得嵐琪心驚膽戰的質問最終竟然以雲雨纏綿收場,玄燁征戰十數日,臥病十數日,又養病十數日,前後幾十天沒與人親近,重新養結實的身子何等生猛,嵐琪幾乎覺得自己要融化在他的身下。


    可之後一麵回憶旖旎柔情,一麵還是會被事先那些話嚇得心顫,其實她還是有些迷茫,她覺得自己並沒有弄懂玄燁到底什麽心思,或者說,總覺得即便玄燁全心全意對她,可自己看玄燁,終究還隔著一層“他是皇帝”的顧忌,難道他們之間的感情,反而是玄燁更加毫無保留?


    彼時環春端來湯藥,問嵐琪喝不喝,是太醫院調理的最最溫和的避孕之藥,但太醫說事先喝的效果比較好,宮體充血就不宜坐胎,事後再喝,若是已經坐胎,那藥下去也未必有效。


    “罷了,真有了我也認命,是上天賜的。”嵐琪今天沒再要喝藥,歎息說,“往後再多小心些就是。”


    這一邊嵐琪拒絕了湯藥,乾清宮裏,梁公公卻已經找人問清楚,現在再給平貴人下藥墮胎有多大風險。果然問了許多人,都是不讚成四五個月的孕婦墮胎,現在強行下藥,很可能連著平貴人一道跟著去。


    雖然皇帝不見得多在乎平貴人這條命,可平貴人的確還不至於該死,梁公公揣摩著皇帝的意思說:“萬歲爺您看,到底是您的血脈,讓平貴人生下來吧。”


    昔日太皇太後總是教導玄燁不能做傷害子嗣的事,甚至連他給妃嬪避孕都覺得不好,現在活生生已經有一條生命在了,記著太皇太後的音容笑貌,玄燁也真的狠不下心,那日對梁公公說不要那個孩子的話是真的,可真讓他去殺自己的血脈,還是做不到。


    至此萬般無奈,玄燁隻能道:“先讓她生,將來的事將來再說。”


    轉眼九月重陽節,宮內妃嬪宮外宗親女眷,都聚在寧壽宮給太後賀節,因孝懿皇後周年已過,且大軍打了勝仗,中秋節來不及的慶祝,重陽節大肆慶祝了一番,皇帝博太後一樂盡孝外,也是想緩和一下朝廷上下的氣氛。可不知是平貴人命不好,還是玄燁的怨念太強大,竟在這天聚會的宴席上,平貴人見紅被送了回去。


    太醫們即時救治,胎兒是保住了,對外隻說是孕中常見的見紅,靜養就好沒有大礙,可背過平貴人,太醫對皇帝實話實說:“平貴人這一胎不大好,臣建議平貴人盡早引產打掉胎兒,不然足月之後,當年德妃娘娘麵臨的險境,也會在平貴人身上發生。”


    “她不配與德妃相提並論。”皇帝沒好氣地撂下這句話。底下太醫一怔,忙改口不提德妃,解釋道:“平貴人如今月份還小,利弊權衡,眼下舍棄胎兒的確是保護母體康健最有效的法子,月份一旦大了,就會越來越危險,即便平貴人熬到最後一刻,臣斷言,胎兒夭折的可能多一些。”


    “夭折?”玄燁心頭震動,雖然他不讓太醫拿平貴人和嵐琪比較,可他們有過一個夭折的女兒,那個時候太醫也每天都說放棄孩子為好,至於其他夭折的孩子,他沒有太在意過生母孕中的狀況。


    “皇上您看……”


    “讓平貴人生,平貴人喜歡孩子,現在與她說不能生,她反而會更痛苦。”幾句話,玄燁心中已有了主意,淡定地看著太醫說,“讓平貴人把孩子生下來,你們做得到的,保住她的孩子,直到最後分娩的時刻,不要有任何閃失,盡最大的可能。”


    皇帝的話看似說得斬釘截鐵,卻是一段一段不成句,隻是在反複強調他的決定,顯然腦中沒有完整的想法,他要的,隻是一個結果,至於過程如何,一點也不在乎。


    太醫們行走深宮幾十年,個個兒會看眼色,拿捏著皇帝的態度,事後再與梁公公稍稍探口風,就能明白皇帝的心意。這件事,隻要他們“盡力”保住平貴人和胎兒,母體和孩子最後什麽結果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要把這一切,做給外人看,或者是說,就做給太子外祖一家看。


    與此同時,宮內另一位有身孕的,安居在六宮一隅,自暢春園歸來後,幾乎被人遺忘,皇帝忙於戰事連後宮都不曾親近,更加不會想起她來,章答應的肚子漸漸有了月份,但一切安穩,什麽事都沒有。


    倒是這一次平貴人出了點事,人們才把另一個孕婦想起來,彼時她安靜地坐在宴席的角落,平貴人被人七手八腳抬走後,章答應感覺到許多人正看著自己。身邊幾個答應常在忙對她表示關心,上首太後看在眼裏,問著:“章答應如今住在何處,怎麽平時都不大見到你?”


    太後隻是隨口那麽一說,卻被宜妃抓著了機會,曆數章答應所居之處的不妥當,哄著太後希望能讓章答應搬回翊坤宮,說道:“臣妾和章答應情同姐妹,最知道彼此脾性,溫恪公主也養在臣妾宮裏,臣妾來照顧她最妥當了。隻是當日是孝懿皇後的主意,把章答應送去那個清靜地方,臣妾便一直不大好提起來,怕被人說是對孝懿皇後不尊敬,但臣妾心裏可半點兒沒這個意思。”


    太後一麵聽著宜妃說這些話,一麵抬眸看了眼嵐琪,見她捧著手裏的酒杯神情淡淡的,心裏就明白她的意思,隨口敷衍了宜妃說:“孕婦不宜多挪動,對身子和孩子不好,讓章答應在那兒生,至於將來住在何處,等孩子生下來再說。”


    被如此拒絕,宜妃心中氣憤不已,事後與章答應見了,反而責怪她:“你傻不傻,我都那樣為你說話了,你怎麽就不主動開口呢?你若開口說要搬走,太後還能不答應?見你不死不活的樣子,旁人都要以為咱們倆合不來。”


    倒是太後這邊,留下嵐琪私下問她:“我聽說幾句,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你和章答應的關係,不是旁人看起來那樣的?方才宜妃那般說,我差點就隨口要答應她了,可突然一想你們曾經的關係,多看了你一眼,瞧見你臉上淡淡的,心裏就覺得不妥當,這才沒答應宜妃。”


    嵐琪感激太後凡事能想一想她,如今和太後的關係,比從前跟著太皇太後不大一樣,彼時太皇太後不過是依賴嵐琪,和她有個伴兒能說笑取樂,能好好伺候她,但如今太後與她,是真真正正的彼此依賴,這一次皇帝禦駕親征,彼此算得上是什麽都說明白了。


    於是這些可以說的事,嵐琪選擇一點一點告訴太後,好與她達成默契,而太後也明白嵐琪的用心,再者因為五阿哥她一向不喜歡宜妃,聽嵐琪那麽一解釋,反而安心地說:“近日來瞧你和宜妃走得勤快,我還擔心你糊塗了,宜妃那樣的人,怎麽適合交心,沒有良心的東西。”


    這樣的話,嵐琪沒繼續與太後說下去,嵐琪知道太後為了什麽不高興,隨著五阿哥漸漸長大,宜妃與五阿哥母子不親密的狀況也越來越明顯,五阿哥還是一副完全無視自己翊坤宮出身的態度,人前人後都說他是皇祖母撫養的,對生母不過是見麵行禮的尊重,說得不好聽,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裏。


    實則太後從未教導五阿哥要不認生母,他幼年時,因太皇太後囑托,隻是不讓他與生母有所接觸,長大後進了書房,學習詩書禮儀,五阿哥漸漸有了自己的主意,漸漸成了大孩子,是他自己不要認這個親娘,太後甚至提點過希望他重孝道,不要惹惱皇帝,可五阿哥依舊我行我素,對待祖母盡心侍奉,十分孝順,對待生母卻宛若陌路之人。


    這一切,宮裏的人都看在眼裏,可宜妃卻到處明裏暗裏地宣稱五阿哥變成這樣,是太後故意挑唆她們母子。難免一些話傳到太後耳朵裏,太後怎能甘心被宜妃在人後這般詬病,她含辛茹苦撫養五阿哥平安長大,做生母的沒有半句感激的話,反而在背後這樣指責她,隻因沒有親耳聽見親眼看見,太後才一直隱忍不發,但對於宜妃,再沒什麽好臉色。


    這對嵐琪而言,甚至對其他所有人來說,都不是壞事。昔日太皇太後還擔心有五阿哥這個聯係,太後會與宜妃走得親近,沒想到她們大概是注定合不來的兩個人,反而因此關係變僵。


    說起來,宮內不養在生母膝下的孩子越來越多,五公主也是養在寧壽宮,可卻沒有哪邊是這樣尷尬的關係,宜妃自己不僅毫無反省之意,反而還把自己孤立出來,別的好事兒沒怎麽顯露,偏偏這件事弄得紮眼,誰看著都在心裏偷笑。


    如在惠妃眼中,宜妃就是個蠢貨,自從宜妃與她決裂後,她幾番示好無果,心中也打定主意,哪怕日子再難過,也絕不再與這個女人往來。近來兩人越走越遠,反是那天宜妃在太後麵前吃了癟,與她同道回宮時,在路上絮叨了幾句,若是從前,惠妃必然會趁機將宜妃拉攏,可如今卻沒了這份心思,不過麵上客氣聽聽而已。


    而不論旁人怎麽看待現在的惠妃,她現在正時時刻刻夾著尾巴做人,身邊沒有了燕竹那般可信的人依靠是其一,而更重要的是,她的兒子還沒回來。


    眼下裕親王恭親王還帶兵駐守漠北,防止噶爾丹反撲,大阿哥是裕親王的副將,整個戰役從頭至尾都跟著裕親王,現在裕親王大軍不歸,大阿哥就還在外頭,皇帝不主動開口讓他回來,誰也不敢提。


    惠妃眼看著太子平安歸來,眼看著皇帝恢複健康,可他的兒子還被留在外麵,宮裏熱熱鬧鬧慶祝打勝仗一個多月了,她的心還一直吊在嗓子眼,怎麽都不能安生。


    重陽節那日自寧壽宮歸來,看到寧壽宮裏未上書房的小阿哥們和公主們嬉鬧的模樣,心中很是失落,按說她的大孫女如今也是可愛玲瓏的時候,可兒媳婦扣著不往宮裏送,哪怕她真心想看看孩子,也看不到。不知為什麽,如今每每靜下來想,惠妃都會陷入自己一無所有的恐慌中。


    但那晚八阿哥從書房回來,卻給惠妃帶來好消息,胤禩興奮地告訴養母:“兒臣聽說大皇兄就要回京了,額娘別擔心。”


    八阿哥是從三阿哥嘴裏聽說那些話,自從三阿哥隨太子走了一趟漠北,與太子的感情比從前親厚了許多,雖然他不在毓慶宮念書,但如今時常會被太子叫去,已經是和四阿哥一起時常出入毓慶宮了。


    胤禩溫和地勸慰:“三哥說是太子哥哥提到的,想必就快了,額娘不要擔心,大皇兄會平安歸來。”


    雖然隻是孩子說的話,可如今在深宮裏已沒有一個人真正來關心自己的惠妃,卻聽得莫名心暖,再回想寧壽宮裏孩子濟濟一堂的熱鬧,更加明白自己不能失去八阿哥的心,哪怕隻是維持看著體麵的關係,她也要牢牢把握住。


    可是惠妃安心不過幾日,四五天後,雖然朝廷上也稱裕親王恭親王手下一批人要先行回京,大阿哥似乎也在列,可還不等惠妃安心,另一種聲音就傳出來,說是此番讓噶爾丹逃亡,未能將其剿滅,全因裕親王輕敵所


    致,延誤了最佳追擊的機會,換言之就是他放跑了噶爾丹。


    皇帝的態度一直是要追究此事,裕親王必然免不了被問責,可這些日子卻有傳言,說大阿哥也牽涉其中,皇帝若追究,大阿哥身上同樣擔負著責任,現下大阿哥即將提前回京,皇帝將如何對大阿哥懲處,就在這幾天了。


    大阿哥於九月下旬率先回京,風塵仆仆入宮後,被皇帝命令先來見過祖母和母親,胤禔從寧壽宮出來後便往親娘這裏來,惠妃直接就等在了長春宮門外,見到麵色黝黑的兒子時,做娘的人潸然淚下。但惠妃拉著兒子的手進屋後關起門不知說了些什麽,母子倆似發生了極大的衝突,大阿哥竟是摔門而出,嚇壞了長春宮裏的人。


    然而之後大阿哥去乾清宮,父子倆卻說得好好的,皇帝沒有發出任何要問責大阿哥的旨意,好像裕親王延誤軍機與大阿哥毫無關係,大阿哥辭別父親後徑直離宮,至傍晚才有消息,說皇帝請太後在寧壽宮擺宴,明日為大阿哥接風洗塵。


    其他兄弟都沒見到兄長,八阿哥從書房回來,本還興奮地問寶雲大皇兄怎麽樣,寶雲一麵描繪說大阿哥被曬得黝黑更結實高大了,一麵叮囑八阿哥:“娘娘和大阿哥起了衝突,母子倆不歡而散,今天長春宮裏的人都看著的,八阿哥您去和娘娘說話時,要小心些。”


    “好容易見上了,做什麽要吵架?”八阿哥不能理解,待他再來見養母時,卻不見惠妃有任何不悅,像是寶雲說了謊一般,養母對他一如既往地溫和,噓寒問暖說了好一陣的話,一道用了晚膳才散的。


    八阿哥給惠妃道晚安要辭別時,順口問:“皇阿瑪明天在寧壽宮擺宴,給大皇兄接風洗塵,兒臣直接從書房過去可好,還是先回來,讓額娘給我換衣裳?”


    惠妃這才露出幾分懨懨之色,但強打精神答複養子:“你們兄弟幾個熱鬧,你自己去吧。”言下之意,惠妃好似不會參加明日的慶功宴,但隔天八阿哥隨眾兄弟來到寧壽宮,養母還是早早就在了。


    太後擺宴,請的隻是宮中妃嬪,幾位宗親長輩和老少福晉,裕親王恭親王福晉並幾位側福晉都在,但她們個個兒都神情緊繃不敢多言語,畢竟皇帝能原諒兒子,未必能原諒她們的丈夫。此番大敗噶爾丹,朝廷一直沒有進行真正意義上的慶祝和論功行賞,相反越來越多的言論提及兩位親王延誤軍機,她們都是在皇室周旋幾十年的人,心裏都明白其中的輕重。


    後妃之中,除了貴妃外,四妃齊聚,之下的宮嬪並沒有全數前來,不過是與四妃交好的一些列席,再有平貴人、章答應,都在家安胎沒來一道熱鬧。


    皇帝是開席後才來,一直與太後和大阿哥在上首說話,嵐琪這邊榮妃正推了推她,示意往惠妃那邊看,見宜妃湊在惠妃邊上嘰嘰喳喳不知說什麽事,還以為兩人又湊到一起了,可惠妃突然冷臉瞪著宜妃,宜妃被嚇了一跳,不屑地哼笑一聲躲開了。


    榮妃冷笑:“這個宜妃啊,終日招貓逗狗,還當自己十幾歲那會兒嗎?”


    不等嵐琪回答,上首傳來朗朗笑聲,眾人循聲看過去,但見太後衝著榮妃道:“榮妃還不帶三阿哥過來謝恩?”


    榮妃不解,看皇帝滿麵笑意,大阿哥也含笑退到一旁,猜不出是什麽事牽扯上她和三阿哥。太後繼續笑道:“皇上方才與我說,這次打勝仗,軍隊裏有功勞者不少,勇勤公鵬春便是戰功赫赫。方才大阿哥讚他英勇無敵,家中有漂亮小女兒待字閨中,咱們娘兒幾個合計著,三阿哥也大了,隻有和我們三阿哥最般配了。”


    榮妃呆呆聽著,被嵐琪推了一把上前,三阿哥已經從眾兄弟裏走出來,溫和儒雅的孩子此刻靦腆地笑著,與母親一道朝上行禮後,就被太後叫到跟前挽著手說:“董鄂氏家的女孩兒都是絕色美人,往後成了家,可要好好疼人,像你大哥和太子哥哥一樣。”


    三阿哥臉上漲得通紅,之後榮妃又上前聽了幾句話,待回到坐席裏,宮嬪女眷紛紛道賀,榮妃自己還雲裏霧裏不知怎麽回事,隻有一句話聽得清楚,準兒媳出身名門,勇勤公鵬春在朝廷位高權重,董鄂氏更是與幾大家族比肩齊名的大家族。


    等這一陣熱鬧散了去,宴席照舊,榮妃才喘口氣似的,嵐琪端過溫茶讓她緩一緩,榮妃捂著心口說:“怎麽這麽突然呢,我心裏還想,皇上不知幾時能想起我們三阿哥的婚事,看著大阿哥和太子的年紀,差不多至少該提一提了,可是他那麽忙……”頓了頓又說,“我還想,自己出身寒微,大抵未來兒媳婦也比不上兩位嫂嫂,沒想到皇上那麽上心,找了這樣高門大戶家的女兒,我這個未來的婆婆,倒有幾分自卑了。”


    嵐琪笑道:“姐姐說傻話,沒有咱們哪兒來的阿哥們,您可是皇上的榮妃娘娘,大清國數一數二尊貴的女人,還不夠給公爺家的女兒做婆婆?姐姐安安心心,等著喝兒媳婦茶吧。”


    榮妃笑道:“日子還沒定呢,早著呢。”說著突然心中一緊,抓了嵐琪的手道,“是不是榮憲也?”


    嵐琪壓根兒沒想到這個,看到對麵榮憲嬌俏可人地和幾個姐妹說笑,也有些不舍,唯有安撫榮妃:“早些晚些的事,姐姐安心,皇上能為三阿哥指一門好親事,怎會虧待親生的大閨女?”


    榮妃歎息:“此次征戰漠北,硝煙荼毒,皇上要安撫人心,我估摸著,差不多就是其中哪個部落了。純禧隻是嫁了個台吉,咱們榮憲,我倒盼她能嫁個親王。”


    嵐琪隻是笑笑,未做言語,席間偶爾看向上首,與玄燁對視時,兩人心靈相交的默契,總能換得彼此溫暖的笑容,算是這表麵上看似熱鬧,暗地下權欲洶湧的宴席上,最寧靜平和的一幕。


    可帝妃倆真


    情實意,在旁人眼中卻十分曖昧,即便僅一兩次,也被許多人看在眼裏,或是說,有許多人本就盯著他們。譬如太後與皇帝之下,坐於席首的太子和側福晉,側福晉已經是第二回拉了拉丈夫說:“別老盯著德妃娘娘看,會被人誤會的,胤礽你別看了。”


    側福晉當然知道丈夫看什麽,小兩口成親雖不久,但感情已十分融洽,李側福晉一心一意想爬上太子妃的位置,當然會對丈夫和皇室裏的事盡心盡力,可能不能成為太子妃,並非她自己能說了算,更糟的是,太子雖然血氣方剛,卻並不常常碰她,反而會多寵幸幾個毓慶宮裏得太後允許開臉收房的宮女。但是每回行房前後都會讓她們服用避孕之藥,私下裏對側福晉說,他眼下還不能有孩子,更告誡側福晉不要著急,她若有了身孕,一定會遭遇不測。


    側福晉在深宮無依無靠,不聽丈夫的話還能聽哪個?成親以來事事都順著太子,除了行房之事,太子對她也算情深義重。


    這日宴席散後,皇帝回乾清宮去,夜裏似乎翻了王常在的牌子,嵐琪也懶得管,與四阿哥領著弟弟妹妹一道回來,嵐琪笑著問兒子:“胤禛啊,若是好日子湊巧,你願不願意與三阿哥一道成婚?”


    四阿哥笑:“額娘是不是算計著,那樣能給宮裏省不少銀子?”


    嵐琪一愣,嗔怪兒子:“你就這麽擠對額娘?”


    四阿哥陪著玩笑幾句,又問母親:“兒臣與毓溪成親後,立刻就要離宮嗎?”


    “大概是的,不過還沒來得及給你三阿哥和你選阿哥府,現下好些事等著預備呢。”嵐琪頭頭是道,笑眯眯看著兒子,“你著急離宮和毓溪自由自在的,嫌額娘囉嗦是不是?”


    四阿哥搖頭,一連正經地說:“毓溪年紀小,大概還不會當家做主的事,兒臣年紀也小,心想若是皇阿瑪和額娘能允許,讓她在宮裏住兩年,跟著您學學本事就好了。”


    嵐琪彼時和兒子玩鬧說他偏疼媳婦,又胡鬧著說將來要虐待兒媳婦好好調教她,做娘的沒個正行,兒子倒是心甘情願哄著她一樂。那晚嵐琪什麽都沒多想,但隔天一早青蓮來傳話,說四阿哥病了不能去毓慶宮念書,才隱隱覺得昨晚與兒子的對話有些奇怪,趕緊換了衣裳過來,進門時正見小和子往外跑,被青蓮喝止,問他跑什麽。


    小和子伏地說:“奴才去給四阿哥領功課,問問太傅今天念什麽書。”


    嵐琪叮囑道:“就是四阿哥病了,不該說的話不許多嘴。”小和子機靈著的,叩首答應後,就趕緊去給主子辦差了。


    嵐琪聽說兒子還有心念書,就知道身子沒大礙,留下環春和青蓮獨自進了他的臥房,果然見兒子披著一件衣裳坐在桌前,乍見母親來,起身要來行禮,嵐琪趕上前按下他,摸了摸額頭並不燙手,問道:“哪兒不舒服,怎麽不讓宣太醫。”


    四阿哥閃爍其詞:“沒什麽要緊的,歇一天就好。”


    知子莫若母,嵐琪反問:“真是一天就好了?”


    胤禛抿了抿唇,避開了母親的目光,嵐琪見他如此,更加篤定了有什麽事,正色道:“若是不願意說,額娘不逼你,可你該知道,書房的課業不能說不去就不去,難道要等你皇阿瑪來問你是怎麽回事?”


    “額娘,那我跟您說的話,您不要告訴皇阿瑪可好?”胤禛微微蹙眉,懇求母親,“額娘能不能為我求一求皇阿瑪,讓我回書房念書去,毓慶宮終究不適合我,那裏是二哥的地方。”


    “額娘不能答應你絕對不告訴皇阿瑪,我們要考慮的事遠在你之上。”嵐琪正經說道,“不想騙你說不告訴阿瑪,轉身卻還是什麽都對他說,不如咱們現在就商量好,你到底對不對我說,而額娘聽過後,也明確告訴你,到底會不會去告訴皇阿瑪。”


    胤禛稍稍有些失望,可母親是真誠的,沒有把他當孩子那般強迫,但打這個商量,他心裏真是沒底,眼中滿滿都是糾葛,一時沒法兒給嵐琪答複。


    嵐琪摸摸他的腦袋說:“阿哥們生病不上學,是要讓太醫看過後稟告給你皇阿瑪知道的,你不讓宣太醫,誰都會覺得奇怪,今天的事,額娘先為你周全,下不為例。你自己好好想半天,想明白了來告訴我,你到底為什麽不想去毓慶宮。”


    “是。”四阿哥無力地應下。


    嵐琪喚來環春和青蓮,讓她們宣太醫,又私下找太醫說了話,隨便找了個借口報上去,四阿哥難得躲在承乾宮裏偷閑半日,母子倆隔著兩座宮殿都心事重重,嵐琪在兒子麵前淡然鎮定,獨自在屋子裏才露出擔憂,時不時就讓環春去問問四阿哥怎麽樣,一直盼著兒子找她去,告訴她到底發生了什麽。


    可是承乾宮裏一整天都沒動靜,直到傍晚,弟弟們下了學來探望患病的四阿哥,嵐琪怕兒子露出馬腳,為免在兄弟麵前尷尬,才主動過來幫他應付了一下。等兄弟們散了,左思右想還是決定不去打擾胤禛,吩咐青蓮好生照顧四阿哥,便要離了。


    但一行人走出承乾宮不久,小和子從後頭跑出來,著急地說:“德妃娘娘,四阿哥請您回去坐坐。”


    嵐琪心頭一鬆,轉身往門內來,隻見兒子已經等在門邊,尷尬的臉上帶著愧疚,嵐琪拉了他的手說:“你看,因為你撒謊稱病,弟弟們當真了,額娘早晨為你撒了謊,剛才不得不再在弟弟們麵前撒謊,回頭若是你皇阿瑪問起來,額娘興許還要撒謊,小小一個謊言,會滾雪球似的越來越大,到最後,要麽暴露在陽光下化了,那還是好的結果,不然那就要把滾雪球的人壓垮了。”


    “額娘說的是,我會好好記著。”四阿哥跟著嵐琪一路回了自己的屋子。關上門再無外人時,嵐琪再次道:“你想好了?額娘可不保證不對你阿瑪說。”


    四阿哥鄭重地點頭,攙扶母親坐下,背手站著道:“毓慶宮裏雖寬敞,可側福晉她畢竟住在裏頭了,人倫禮儀我都明白,不能與皇嫂太過親近,所以我一直謹慎自己的言行,可是還是會遇到很多尷尬的事。”


    “尷尬的事?”嵐琪默默揣測可能發生什麽。


    “額娘,二哥他……喜好女色。”四阿哥說來,臉上微微泛紅,“他會和一些宮女親熱,毓慶宮的人好像都習慣了,可兒臣怎麽都看不慣。偶爾有幾次連側福晉也撞見,大家都十分尷尬,偶爾他們會發生一些小的爭吵,總之課堂之外,那裏有太多的是非。再有昨天,兒臣聽見幾個已經被二哥收了房的侍妾在說,說太子哥哥給她們用藥不讓她們懷孕,這些話聽了,我心裏實在難受。額娘,毓慶宮裏的確能學到很多東西,可課堂之外的事,實在太麻煩,我現在常常不能專心念書,二哥他人前人後很不一樣,我心裏越來越毛躁。”


    兒子說的這些,玄燁都告訴過她,她擔心過四阿哥在毓慶宮會不會有影響,本以為太子多少會在兄弟麵前收斂,可看樣子,太子壓根兒沒變,她不明白玄燁為什麽不去約束太子關起門來的行為,皇帝和太子之間的關係,終究是越來越扭曲了。


    “這件事,額娘找不出更好的理由來說服你皇阿瑪讓你離開毓慶宮,你若要離開,必須告訴你皇阿瑪。”嵐琪正色回答,“我不願我的兒子受委屈,你不想在毓慶宮,額娘會盡力為你周全,可我們不能撒謊。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任何事坦蕩去麵對,問心無愧,才能讓你真正立於高處。”


    胤禛點頭答應,但憂心忡忡地說:“皇阿瑪若知道,二哥必然會被責備受罰,他已經很苦悶了。”


    “可他是太子,他應該比你更懂事。”嵐琪拉胤禛坐到身旁,細細與他分析道,“這件事若以你離開毓慶宮為結果,對誰都不會好,額娘不得不去對你阿瑪說那些話,你阿瑪就會責備太子,而你又離開了,那所有人都會以為,是你挑唆了其中的關係。不論旁人怎麽看,你和二哥的兄弟情,都會受到傷害。”


    “我明白,所以……”


    “沒有你以為的所以,這件事隻有兩個結果,你離開額娘去告訴皇阿瑪,或不離開,額娘什麽也不說。”嵐琪打斷了兒子的話,略強勢地說,“你自己選擇。”


    胤禛迷茫地望著母親,抿著嘴不知怎麽辦才好,嵐琪引導他:“毓慶宮裏的學識,比書房裏更嚴謹更深奧,這是你曾經告訴額娘的。”


    “是,毓慶宮裏還時常會有西洋物件,皇阿瑪得了什麽新鮮東西,都會拿來給二哥看一看,我跟著開了好些眼界。”胤禛應答,眼中目光開始動搖。


    “你去毓慶宮,是念書做學問的,太子的私事和你沒有關係,他們就是亂成一鍋粥,也不和你相幹。”嵐琪語重心長道,“你未來幾十年的人生裏,還有更多的事需要忍耐,往往你會什麽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和隱忍,相比之下,毓慶宮裏那些麻煩,真不算什麽。你若做不出選擇,額娘替你選,明年成婚之前,還有一年光景,好好在毓慶宮念書,你成婚之後就真的不再適宜出入毓慶宮,那裏有側福晉,而你也算是成人了,叔嫂間的人倫禮儀的確要恪守,到那時候,額娘就能想法兒讓你離開。再之後,你會開始接觸朝政,你會真正有所成長,額娘相信到那時候,你就會發現現在的這些煩惱,不值一提。”


    四阿哥苦笑:“二哥時常說,大臣們很狡猾。”


    嵐琪笑道:“狐狸再狡猾,也逃不過獵人的手,隻要你自己足夠強大,就能無所畏懼。”


    胤禛微微笑起來,問母親:“額娘不希望我離開毓慶宮?”


    “你說的這些,都不是了不起的大事,不過是太子私下一些不太雅的習慣,本不該你多管的,你不理會就好。”嵐琪拍拍兒子的手背說,“相反,額娘倒希望你稍稍忍耐一下,這不是委屈,而是要你明白忍耐是怎麽一回事,你在皇額娘的羽翼下長大,事事順心從來沒有煩惱,可是未來的人生,即便你皇額娘還在,也會有許許多多的無可奈何,都要你自己去麵對。”


    胤禛迷茫的眼神漸漸明朗,但似乎還是不能下定決心,突然又冒出一個念頭,認真地對母親說:“額娘能不能再答應我一件事。”


    “今天怎麽那麽多要求?你先說來聽聽,哪兒來的壞習慣,總開口就要人先答應你才行?”嵐琪故意不耐煩,可兒子卻笑著膩上來,看那架勢,似乎不是什麽要緊的事。


    “額娘,毓溪這些年都不進宮,宮裏什麽樣兒她都不知道,皇室裏那些伯母嬸娘嫂嫂們如何厲害她也不知道。我和她成婚後,她就能名正言順留在宮裏了是不是?額娘,您教教毓溪,她性子那麽恬靜,我怕她會被人欺負。”


    嵐琪心想,將來胤禛納側福晉或喜歡上別的女人時,她就要把今天這番話告訴兒媳婦,好安撫兒媳婦泛酸吃醋的心,可是又覺得自己太多事了,做什麽去插手孩子們的事,但因為都是女人,都無可奈何地要麵對丈夫的三妻四妾,嵐琪不禁在此刻心疼起了毓溪。


    “額娘?”胤禛推了推母親,“額娘您不答應嗎?”


    嵐琪酸溜溜地說:“額娘答應你,好好幫你教毓溪,不讓她被欺負。”


    胤禛露出笑容,正兒八經地對母親說:“真是很要緊的事,額娘您不知道,二哥的側福晉很厲害呢,您肯定沒看出來吧,毓慶宮裏真的有好多好多外頭人不知道的事。”


    “那你決定了沒有?”嵐琪反問。


    “是,兒臣要學會忍耐。”胤禛點頭,“收斂光芒之外,更要學會忍耐不能忍的事,額娘放心,最後一年,我會在毓慶宮學到更多的學識。”


    嵐琪欣慰不已,再與胤禛說些別的話,吩咐他早些休息,才離了承乾宮。


    秋風一陣陣過,天氣越來越冷,轉眼入了冬,十一月,裕親王福全終於班師回朝,然而皇帝勒令裕親王隊伍止於朝陽門外,指責福全不遵從皇命,自行其是,果然派皇長子胤禔出麵作證,曆數裕親王的罪過,引得朝野及後宮震驚,阿哥們也都傻了。


    而裕親王沒有為自己做任何爭辯,傳入宮裏的話說,裕親王彼時隻含淚道一聲:“我複何言!”便領了全部罪過,之後皇帝與大臣共議,最終裁定,免去裕親王爵位,罰俸三年,撤三佐領,更取消了議政權。


    爵位俸祿的懲罰,都不足畏懼,裁撤議政權,不啻是皇帝將兄弟驅逐出皇權的第一舉動,將來還會發生什麽誰也不知道,流傳朝野的,便是皇帝已開始忌憚兄弟年富力盛兵強馬壯,不願意讓他們存在,動搖皇權根本。


    想來,早年恭親王常寧時常受到皇帝責備,但那時候不論鬧得多尷尬,也不至於判下這麽嚴重的懲罰,如今撤銷了裕親王的議政權,大概下一步,就要輪到恭親王了。曾經說皇家三兄弟兄友弟恭,也不過是昔日風光,太皇太後走了不過數年,兄弟間的情意就崩析瓦解了。最是無情帝王家,當如是。


    對於朝政,嵐琪了然於心,但絕不多言議論是非,這些日子宮裏頭傳言紛紛,十分熱鬧。她在永和宮淡然看待一切,心裏記掛的,隻是她那個滿腹正義倫理的兒子,而裕親王對幾個侄兒都十分疼愛,胤禛他們自小沒少跟著伯父出入校場騎馬射箭,多年情分也在,何況明明這次是打了勝仗,他們未必能明白,為什麽裕親王還會領罪受罰。


    但是這幾天四阿哥來請安,說的都是功課或閑事,半句不提伯父被皇阿瑪定罪的事,嵐琪心裏好奇和擔心,又不敢主動提出來,讓兒子誤會什麽,一天天忍耐著,直到那日宮裏傳聞裕親王福晉進宮向太後哭訴,她為免是非沒有去寧壽宮應付,傍晚孩子從毓慶宮回來,問母親:“額娘,伯母今天進宮了嗎?”


    嵐琪好奇地問:“你關心這個做什麽?”


    兒子終於對自己說起裕親王相關的事,嵐琪竟鬆了口氣似的,比任何時候都耐心,拉了兒子坐下說:“胤禛你慢慢講,額娘聽著。”


    四阿哥奇怪地看著母親,忽然笑:“額娘你緊張什麽?”


    嵐琪一愣,摸摸自己的臉頰,見兒子笑意黠然,知道他故意的,又羞又氣,伸手拍打他:“你隻會欺負我。”


    四阿哥心情不壞,拉了母親的手說:“額娘生氣的模樣,最好看。”


    母子倆沒個正經,嵐琪雖歡喜,可眼下有要緊的事,定下心來問:“你做什麽問大伯母?”


    胤禛才道:“額娘,往後我要有什麽事,毓溪若來找你哭鬧,您千萬要把她轟出去,紫禁城的門也別叫她進,不許她丟這個臉。”


    “你是說?”嵐琪怔住,她猜想兒子是心疼伯父,擔心兒子會不理解他父親的做法,怎麽這事兒就繞到毓溪身上去了,和毓溪什麽相幹?


    胤禛吃了半塊金絲棗泥餅,口中帶著棗泥香甜氣息說:“當日伯父在朝陽門外一言不發,慷慨從容地接受懲罰,回過頭伯母卻來皇祖母跟前哭鬧,實在給伯父丟臉,伯父那樣英雄氣概,伯母該堅強地站在他身後才對。”他塞下整塊棗泥餅,口齒不清地說,“將來毓溪跟著我,我會告訴她,不論何時何地都要留在我身邊,我的事不用她操心不用她出頭,她隻要在家等著我就好。”


    嵐琪托腮看著兒子,她算是信了血脈的傳承,眼前這小家夥跟他老子一樣,不吃棗泥也說得一嘴哄人的甜言蜜語,沾點兒蜜吃點兒棗,更能哄得別人暈頭轉向,她自己就被吃定了,瞧這光景,兒媳婦和婆婆必定是一個出息,將來她還是費心多疼疼兒媳婦才好,不然光看她傻乎乎被丈夫哄得暈頭轉向,就怪可憐了。


    胤禛見母親不言語,咽下嘴裏的食物問:“額娘怎麽不說話?”


    嵐琪則正經問:“皇阿瑪對伯父的懲處,你怎麽看?額娘這幾天擔心你不高興,想問又不敢問,你們兄弟之間,可有什麽說法?”


    四阿哥道:“太傅對二哥說,這就是帝王之氣,將來太子也要如此,朝政之上沒有親情手足,隻有江山社稷和勝敗輸贏。”


    嵐琪微微蹙眉:“你聽見那些話,所以你也這麽想了?”


    胤禛搖頭:“在聽見這些話之前,兒臣就這麽想了,父皇不是無情之人,噶爾丹也的確是逃跑了,皇阿瑪並沒有冤枉伯父。”


    嵐琪有些意外,兒子繼續說道:“我也為伯父難過,可朝政和國家大於一切,額娘您想,若是此番就把噶爾丹剿滅,朝廷可有幾十年安枕無憂,但噶爾丹跑了,他那樣野心勃勃,若幹年後必然再犯,朝廷隨時都要為戰爭做準備,軍需耗費都是老百姓的血汗,但原本這一切是可以避免的,的確是伯父疏忽了。”


    “你這樣想?”嵐琪呆呆地問著,她的兒子,竟已有這般心智?總看他會為了一些小事心裏不自在,這一年多來為他開導了不少心事,可這件事上他卻如此理智冷靜,已經有了自己的主意,大是大非之上,一點兒不含糊。


    胤禛反問:“額娘覺得我這樣想不對?”


    “不是不對,是額娘有些意外。”嵐琪笑著掩蓋真實的情緒,她說不上不高興,可沒來由地,也真沒有什麽可高興的,也許是兒子的突然成長讓她措手不及,可她應該明白,兒子終有一天要離去,隔著高牆皇城,她再也不能幹涉兒子的心意。那是早晚的事。


    胤禛又說:“但伯母畢竟是女流之輩,總有顧及不到的事,額娘若有機會開導勸慰一番,也是好的。”


    見兒子一本正經,嵐琪嗔怪:“女流之輩怎麽了?”自然這是玩笑話,說著說著便把話岔開,她不想再和兒子繼續這個話題,說多了就是議論朝政,她原本想要就此事開導兒子的念頭就有些僭越底線,這上頭的事說不清,自己有分寸才好。


    之後嵐琪隻與環春提起幾句,環春笑著勸她:“明年這會兒,四阿哥大概都成家了,娘娘就放寬心,讓四阿哥自己成長吧。”


    嵐琪卻笑:“哪兒那麽容易放下的,他倒是有一天不再需要我,可我永遠也放不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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