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越微微蹙眉,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已然是聽出了她的話裏有話。


    沈青桐直視他的目光。


    關於沈競的事,她其實斟酌和猶豫了很久,以前就是斬釘截鐵的覺得這是她一個人的事,她沒有必要和西陵越交心或者是交換秘密,但是既然目前的情況變了,有些話,就得要挑明了先說了。


    她麵上表情,帶了幾分散漫的戲謔,可越是這樣的反常,西陵越就越是知道她這會兒要說的話非比尋常。


    「你想說什麽?」他問。


    「有一件事!」沈青桐道,她是個做事十分果斷幹脆的人,知道什麽樣的身份力量該做怎麽樣的事,說怎麽樣的話,絕不拖泥帶水,所以這件事對他們兩個人來說絕對是不亞於當頭悶雷的分量,她也還是坦然又直白的開口:「我必須現在和你說,在你聽了這件事之後,如果還是決定不要收回前麵你對我說的這些話的話——那麽,我才能答應你重新來審視和定位我們之間的關係!」


    西陵越一直都有種感覺,覺得自己摸不透這個女人的心思,卻是始料未及,她會跑出來一個隱藏至深的秘密。


    可是他也足夠冷靜,處變不驚:「你說!」


    沈青桐於是深吸一口氣,她轉身走到一旁,開始用公事公辦的語氣陳述事實:「是關於我父親,前鎮北將軍沈競的!」


    西陵越是何許人?


    聯繫他們兩人目前的關係和正在談話的內容,他隻聽她的一個開頭就已經無限接近於真相了。


    心裏不能說是沒有震驚的,可是他沒有讓情緒外露,隻是暗暗的倒抽一口涼氣,篤定的開口道:「是有關北疆當年的那場變故,那其中另有隱情是嗎?」


    沈青桐勾唇,露出一個略帶嘲諷的笑容來。


    她閉了下眼,那件事雖然已經過去許多年了,可是隻要閉上眼,一切的一切就都還是歷歷在目,記憶猶新的。


    她隻沉默了一個瞬間,然後肯定的點頭,擲地有聲的拋下一個字:「是!」


    西陵越沒有接茬。


    其實她和西陵越說起這段往事的時候,並沒有太大的壓力,那件事的表象,她其實不怕他知道,也不覺得說出來,這件事會成為他心上的負擔。


    所以,如今她就隻是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態,讓自己不至於情緒失控到當場失態,然後就重新睜開來眼,目光清明而冷靜的繼續陳述事實:「我父親的死,不是意外,也不是失誤,而是有人蓄意為之,精心設下的一個必殺局!」


    如果沈競是被人謀殺的,那麽背後的兇手會是誰?


    如果是別人的話,沈青桐犯不著在這個節骨眼上這麽一本正經的跟他提。


    西陵越也沒問那個人是誰,他隻是有些煩躁的皺緊了眉頭,確認道:「你確定嗎?有證據嗎?」


    兩個絕對的聰明人之間的對話,就是這樣一點就通,毫無壓力。


    無可否認,這樣交流的方式本身還是叫人愉悅的。


    沈青桐笑了笑,她迴轉身來麵對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道:「我就是證據!」


    兩個人,四目相對。


    西陵越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


    當初沈競夫妻出事的時候,她其實就在當場。


    他突如其來的有點情緒,不願意去想像了。


    沈青桐卻是看著他,語氣平靜而流暢的繼續道:「事情發生的時候,我就在當場,不是道聽途說,也不是根據一點什麽線索證據的想當然,而是我看到了。有人對我父親那一次押運糧草的行程和路線都瞭若指掌,並且手眼通天的在隊伍裏安排了細作,趁著那天早飯的時間在吃的裏麵下了藥。史官筆下,當年的鎮北將軍一行是押運糧草回營的途中遭遇北魏的叛軍偷襲,一千多人,血戰而死,可是隻有我一個人知道那場事故的真相,那不是一場兩軍對壘的戰鬥廝殺,而隻是單方麵的一場屠戮。有人計劃縝密,現在大軍的飲食當中下了藥,並且最後他們隻用了二十多個人這樣差距懸殊的力量就將北疆戰場上曾經所向披靡的千餘精英全部格殺。」


    這樣的事,說出來會叫人覺得是無稽之談,一場笑話,若不是親眼所見,沈青桐也不會相信這世上會有這樣的事。


    這樣想著,她就嘲諷至深的冷笑出聲。


    那聲音極其冷,相形之下,她唇角揚起的那一點笑容就燦若驕陽,在冰天雪地的環境中,隻會叫人覺得刺眼。


    西陵越沒有迴避她的目光,隻是緊抿著唇角不說話。


    沈青桐看著他,兀自笑得嘲諷:「那些人,都不是普通的禁衛或者士兵,他們是死士,是能替他們的主子保守一切秘密的皇家密衛,甚至於——」


    沈青桐說著,唇角那個微笑的弧度就越發的深了。


    她近乎是有些揶揄的表情看著對麵西陵越全無表情的臉,調侃道:「他是親自過去的,我看見他了,如果你感興趣,不妨回頭去查一查,多少應該能查到一些當年他秘密出京的痕跡的。」


    十二年前,身為一國之君的大越皇帝趕在大年前夕,不惜萬裏奔襲,秘密殺到了前方正在緊急布戰的北疆戰場,就隻為了親力親為的設下一個必殺局,鋤掉曾為他立下赫赫戰功的股肱之臣!


    匪夷所思吧?


    可恰恰,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


    哪怕是西陵越這樣的人,聽來也會覺得觸目驚心。


    他的呼吸聲都在無形中慢慢斂去。


    他看著眼前這個言笑晏晏,神采飛揚的小女子,雖然他不會以為皇帝做的事情而對她心存愧疚,可到底,這一刻,心裏也是翻江倒海,各種情緒摻雜——


    震驚,憤怒,哀嘆,逼視……


    最後,全部融入眼前這小女子的一顰一笑間,成了澀澀的沙啞和暗暗的疼。


    他站在那裏沒動,隻是有些艱難的開口道:「當時——是裴影夜救了你?」


    沈青桐並不否認。


    她笑:「那天,他本來就是混在我父親的隊伍裏的,隻不過,除了我父親,其他人都不知道!」


    她把事實猝不及防的都擺出來,如此的鮮血淋漓,竟是讓西陵越無言以對了。


    沈青桐走回他麵前。


    她仰起頭。


    他便俯視下來。


    沈青桐唇角的笑意不經意的淡了些許。


    她說:「你不問他對我父親下手的原因嗎?」


    那些往事,她也隻打算告訴他到這個程度了,畢竟,西陵越是那個人的兒子,既然他們要在一起,也要長長久久的考慮以後的生活,那麽坦誠這件事,就是最有必要的前提。


    而至於那個女人——


    她就隻是她沈青桐的魔障和負擔,事關她父親的尊嚴和驕傲,這個傷口,她不能撕開了供人瞻仰。


    兩個人,四目相對。


    西陵越還是沒有做聲。


    沈青桐道:「你不問他會那麽做的原因,是不是因為裴師兄嗎?」


    西陵越還是沒說話。


    他知道不是!


    如果是那麽光明正大的理由,皇帝完全可以公開處置沈競的,而犯不著千裏迢迢,親自過去,還用了這樣不光彩的手段。


    沈青桐看著西陵越這樣的表情,臉上的笑容也就褪得幹幹淨淨。


    她看著他的眼神,慢慢的就帶了幾分悲憫的情緒,伸手去觸摸他的臉頰:「你還是會覺得傷心嗎?他明知道我是沈競的女兒,明知道我和他不共戴天,卻還是把我給了你!」


    世人都說昭王西陵越是皇帝最器重最寵愛的兒子,可就是這個自帶光環的兒子,卻被他親手在他身上劃出了瑕疵,埋下了隱患,如此的——


    用心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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