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四目相對。


    夜幕緩緩落下的天色裏,江麵上過往的風聲明明很冷,彼此交融的視線之間卻有軟軟的東西浮動。


    前後不過隻是一瞬間的交集,那男子身後跟著從船上下來的隨從見他駐足,就奇怪道:「主子?」


    「嗯!走吧!」男子回過神來,繼而收回了落在沈青桐處的目光,繼續舉步往前走去。


    沈青桐的雙手抓著麵前木製的欄杆,大口大口的喘息。


    她的胸口起伏的厲害,卻不知道是因為方才跑的太急了,還是隻因為胸中某種特殊的情緒湧動。


    那男子從棧橋上下來,剛好有兩個提前等在岸邊的部從迎上去向他稟報什麽事,他便頓下步子,聽他們說。


    西陵越從客棧裏跟出來的時候已經不見了沈青桐的身影。


    他有些煩躁的四下觀望一眼,卻見她並未走遠,而是站在客棧右側迴廊的盡頭,正在眺望遠處江邊的某個位置。


    他下意識的也跟著看過去。


    因為船剛靠岸,那裏聚集了不少人,但是一眼望去卻還是重點鮮明——


    離著那棧橋稍遠地方的一株柳樹下,被眾人擁簇著一個黑袍男子。


    其實他身上衣物的顏色並不起眼,而且那江邊來來往往那麽多人,但也許隻是因為氣質卓然的緣故,西陵越第一眼看過去的時候就篤定的知道沈青桐就是在看他。


    甚至於,之前她突然招呼也不打的衝下樓——


    就是衝著這個男人的?


    西陵越的心中頓時就升起一股無名怒火,大步流星的走過去,一把扣住了沈青桐的手腕,拉著她就往回走。


    沈青桐嚇了一跳,回頭看到是他,就連忙去掰他的手,「你做什麽?」


    西陵越的表情有點冷,唇角那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看上去竟然透出幾分詭異來,卻隻是看著她,不說話。


    兩人正在對峙不休的時候,棧橋那邊的黑袍男子也察覺到沈青桐這裏的情況有異,就撇開部下,匆匆走了過來。


    他的腳步很快,袍角捲起一陣風,轉瞬就隔著老舊的欄杆,站在了眼前。


    「桐桐!」他喚她,聲音醇厚又穩重,不見得怎樣親昵,卻是莫名的叫人覺得踏實。


    西陵越的眸光微微一沉,心裏就越發的不痛快了。


    沈青桐卻是尷尬,有些倉促的回頭看向了他,微笑道:「師兄!原來真的是你!好久不見,我還以為我認錯人了呢!」


    那男人的目光已經暗中自西陵越麵上掠過,飛快的打量了一遍。


    本來他是以為沈青桐遇到了什麽麻煩,但見她臉上的笑容,也就放下了戒備,隻還有些疑惑的盯著西陵越扣在她腕上的手:「是啊,我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你!你——」


    「這是我夫君!」沈青桐察覺他的目光的落點,便就開口解釋。


    雖然麵上帶了幾分不合時宜的靦腆,但隻從她的神情語氣上來看,她倒是似乎也沒有怎麽的不情願去承認這個身份。


    西陵越這才覺得憋在胸口的悶氣散了些許。


    那黑袍男子似是略有詫異,顯然聽到這個消息也有些意外,麵上表情略一遲緩,也是很大方的沖西陵越略一頷首。


    沈青桐沒有主動給他介紹西陵越的身份姓名,他心中立刻就明白了幾分,也識趣的沒有刻意深究。


    表麵上的功夫,西陵越做起來自然也是箇中高手。


    他也是同那男子略一頷首,就算是打過招呼,但那表情態度,卻帶著明顯的冰冷和不耐煩。


    兩個人的目光分別從對方臉上一錯而過,看似不經意,實則卻已經是將對方從頭到腳的仔細審視了一遍。


    西陵越的態度傲慢,他不主動開口問候,那男子也識趣的不主動與他寒暄,隻是再次把目光移回了沈青桐的臉上,微笑道:「桐桐長大了!你大婚的時候師兄沒趕上前去觀禮,回頭我定叫人準備一份厚禮給你補上!」


    「有機會的話,自是再好不過了。」沈青桐道,跟他一樣說話隨和又客氣,頓了一下,就又問道:「師兄你今晚也在這裏留宿嗎?」


    「恐怕不行!我有點急事要處理,馬上還得趕路。你是要回京城吧?過幾天我得空再去找你?」男子說道。


    「好!」沈青桐點頭,還是沒報自己此時的名號。


    那男子也不多問,略一點頭,就再次轉身朝等在遠處的車馬隨從走去。


    沈青桐站在原地目送。


    他走了兩步,卻又頓住,似是遲疑了一下,片刻之後再度轉身,目光在昏暗的天色中專注的盯著少女俏麗的臉龐。


    「桐桐!」他開口,卻是欲言又止,「這些年——」


    千言萬語不成,目光卻不似前一刻的純粹,變得複雜難辨。


    「我過得很好!」沈青桐領會其意,再次展顏一笑:「等以後有時間了我們再敘舊,師兄你萬事當心!」


    看到她臉上的笑容,那男子眼底的光芒突然就又明亮了幾分。


    他點頭:「嗯!後會有期,等我回京城找你!」


    「好!」


    她似乎是不想讓這人和西陵越過多的接觸,話裏話外的都是點到為止,也不挽留。


    那男人再度轉身,等在遠處的七八個隨從各自牽著馬迎上來,一行人上馬之後,直接取道官道南下。


    江麵上浪花翻卷,天地間一片蒼茫。


    馬蹄聲風,拋下一片煙塵,一行人,很快就在天幕中走得沒了蹤影。


    重逢的喜悅,似乎都還沒來得及細細領會,就這樣被冰冷的夜風吹散了。


    沈青桐的心情,突然無比的失落起來。


    她迴轉身來,看一眼西陵越還扣在她腕上的手,蹙眉道:「我不回去!你要是非得勉強,那麽——抬我的屍體回去吧!」


    拋開那些人那些事,是她用了多大的決心才勉強說服自己所做的決定?


    真的不能再回頭了!


    這一條回頭路,一旦走回去,她就真的不確定自己到底會做出什麽事來了。


    裴影夜出現了!有很多她之前可以用來自欺欺人的藉口,突然都變得不堪一擊,這個人的出現,讓她突然感受到了一種希望和力量。


    還好,方才這一刻,趕上西陵越在她身邊了,否則——


    鬼才知道她會做出什麽瘋狂的事情來。


    甚至於,這一刻,胸膛裏的血液都還在雀躍的燃燒……


    沈青桐說完,也就不管西陵越的反應了,甩開他的手,先進了客棧。


    西陵越的手,落在空中,停頓了片刻方才緩緩的垂下。


    雲翼做賊似的從門邊摸過來,「王爺,咱們還回嗎?」


    西陵越麵上神情冷漠,負手而立,站在江麵吹來的冷風中。


    他沒理雲翼,而是招呼了另外的一個侍衛過來,涼涼的道:「去查一下那些人的身份去處!」


    「既然他自稱是王妃的師兄,那——」直接問王妃不就好了?


    「她要肯說,本王還用叫你去做嗎?」西陵越沒好氣的冷嗤一聲。


    沈青桐這個女人奸猾,方才雙方不動聲色的一番對話,她既沒有在對方麵前暴露他的身份,但同樣——


    也是在有意迴避,巧妙的含糊著隱藏了和那男人有關的所有信息。


    她分明——


    就是故意的。


    這同時也說明了,那個男人的身份有貓膩,可能不簡單。


    沈競的關門弟子嗎?能和當年的沈競攀上關係的人家,應該本身就不簡單。


    「是!」那侍衛應了,匆忙的退下了。


    西陵越卻沒有回那客棧裏,一直麵無表情的臨江而立,在冰冷的夜風裏站了許久——


    那個黑袍男子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他人一出現,就叫沈青桐那個混帳女人態度大變,突然就又有底氣和自己叫板了?前麵她明明已經有軟化妥協的跡象了……


    這個混帳東西!


    夜風再冷,昭王殿下的心裏都在持續不斷的冒火。


    一直過了又有一個多時辰,那侍衛才匆匆折返。


    蔫蔫兒的抱著根柱子在摳木頭的雲翼立刻抬起頭,眼睛賊亮。


    「王爺!」


    「嗯!有消息了?」西陵越問道。


    那侍衛麵上掠過些微尷尬的表情,倉促的單膝跪了下去:「屬下無能!那些人幾位警覺,我們的人隻跟了半個時辰不到就被察覺了,然後就被他兜著圈子給甩開了。」


    西陵越聞言,卻也沒覺得失望。


    「是嗎?」他冷笑了一聲,嘲諷道:「若真叫你們順風順水的跟下去,那才奇怪呢!下去吧!」


    「是!」王爺今天的脾氣真是出奇的好啊,那侍衛腹議著爬起來,剛要退下,西陵越卻又再沉吟了一聲道:「既然是沈競的關門弟子,那麽不妨就去問一下陳康梁,他們隸屬同門,或者他會知道些什麽!」


    「這個人這一年一直在外續職!」雲翼道。


    「寫信!」西陵越道,冷冰冰的丟下兩個字就先轉身進了客棧。


    這間客棧,是渡江前的最後一站了,平時如果趕上大風天或是雨雪天氣,都會人滿為患,但是平時——


    因為住宿費比較高,一般的過客都盡量避免在這裏落腳,所以這夜,除了西陵越和沈青桐一行,再就是一個貨商帶了倆夥計,要了一樓的兩個房間,二樓的五間房全被西陵越包下了。


    沈青桐從外麵回來,就把自己關進了最裏麵的房間,明明天已經晚了,卻也不點燈。


    侍衛們覺得應該給她送飯,又礙於身份,不敢冒犯,猶豫著,西陵越就從外麵進來了。


    「王爺——」一個侍衛趕緊往上迎了一步,剛要詢問王妃晚膳的事兒,西陵越已經冷冰冰的開口問道:「人呢?」


    「在樓上!」侍衛忙道,指了指二樓最裏麵的房間。


    西陵越聞著這間破客棧裏的味道就心煩,可是沈青桐那臭脾氣他是知道的,她要就是不肯配合,他就是動強都沒用,想著京城方麵的事,心裏更是前所未有的煩躁。


    「王爺,晚膳——」侍衛還是怕餓著了王妃他要擔責任,試探著再開口。


    「不吃了!」西陵越直接出言打斷,任何便是冷著臉,一聲不吭的上樓去了。


    這小破客棧裏的東西,是能入口的嗎?何況他現在還一肚子的氣。


    侍衛張了張嘴,又看了兩眼沈青桐的房門,最後到底也是沒敢吭聲。


    西陵越上了口,選了靠近樓梯口的第二間房間,摔門進去,一屁股坐在桌旁,還是生悶氣。


    又過了好一會兒,雲翼才探頭探腦的來敲門,「王爺,周管家有飛鴿傳書的信件剛收到!」


    他等了會兒,西陵越沒吭聲,他才走進去,把事情的經過大致的說了。


    西陵越聽完,卻是半天未置可否。


    雲翼想了想道:「皇後娘娘應該不會吃力不討好的讓人去皇陵驗證虛實的,可是王爺您要是一直不過去,那邊遲早出事,風聲應該很快就傳回京城去了!」


    這件事裏的利害關係,西陵越比他要清楚的多,奈何沈青桐不配合,非要在這個時候和他抬槓唱反調。


    西陵越心裏氣悶的厲害。


    雲翼從旁盯了他半天,最後還是忍不住好心的建議道:「王妃不就是生氣呢麽,王爺您哄哄唄!」


    西陵越的臉色瞬間又黑了幾度,吼出一個字:「滾!」


    雲翼收到他極度嫌棄的眼神,脖子縮了縮,就默默地關上門滾了。


    西陵越自己在椎旁坐到半夜,左思右想,還是覺得不能和他家小媳婦來硬的,可是這件事,夜長夢多,也真是多拖一刻就多一刻的風險和麻煩,他耗不起。


    猶豫再三,他還是站起來,再次推門走了出去。


    彼時夜色已深,整個客棧裏,隻有樓下的櫃檯上有一盞油燈搖曳的光芒在閃爍,再就隻剩江麵上呼嘯而過的風聲了。


    他沿著迴廊走到沈青桐的房間外麵,手指探出去,卻又遲疑著頓在空中半天,心裏越發的煩躁惱怒,這一輩子,頭次這樣的矛盾別扭,不幹不脆。


    幾次想要退回去,但轉念想想,他又告訴自己他是因為懷疑那男人的身份非同小可才不得不要來問一個清楚明白的。


    這麽想著,他便不再猶豫,再次探手出去,一把推開了房門。


    那屋子裏麵漆黑一片,但是驟然入眼,卻是正對門口的床榻上什麽東西泛起的溫潤而柔和的淺淺微光。


    沈青桐隨身帶著的荷包裏藏了一把豌豆大小的夜明珠,十來顆的樣子,本來是一串手串,後來串連珠子的繩子斷掉了,她就將那些珠子收到荷包裏了。這包東西,她帶了許多年在身邊,尤其是小的時候,每個晚上都要寶貝的掏出來,一顆一顆的數,那時候,總是覺得,有那些微微的光亮透出來,夜色才不顯得那麽漆黑可怕。


    後來漸漸長大,膽子大起來了,這個習慣她也就棄了,隻是今天重遇故人,隱隱的牽動了許多往事重現,晚上睡不著了,便就掏了那些珠子出來玩。


    她那房門,本來是從裏麵上了門栓了,但可能是因為客棧老舊,模板的搭扣鬆弛,西陵越一推,門就開了。


    這三更半夜的,驟然一個高大的人影出現在門口,沈青桐自是嚇了一跳。


    她蹭的坐起來,就要去手邊摸東西,奈何因為西陵越的侍衛就在隔壁,她根本就沒有準備,隨手一撈,就隻抓到一個軟塌塌的舊枕頭,但是慌亂之中扯到褥子,那些珠子就蹦蹦跳跳的落了滿地,有一顆直接從破舊地板的縫隙裏掉了下去。


    沈青桐一急,趕緊跳下床。


    誰想那些地板年久失修,再加上她跳下去時候的腳勁兒有點大,一腳踏在那塊已經一端鬆弛的木板上,木板翻轉,吱的一聲,她就身子失衡,一隻腳往下陷落。


    沈青桐一驚,心裏暗罵一聲晦氣。


    黑暗中雖然看不清,西陵越也察覺她這裏不對勁,當即反扣上房門,一個箭步衝進來。


    他的身形一閃,動作奇快的伸手一把攔住她的腰肢,把人帶到一邊,抱了個滿懷。


    沈青桐和他打交道的次數不頻繁也不算少,聞到他身上的味道就認出他來了。


    可是這人三更半夜的闖進她房裏來了?!


    本能的就是心裏一怒,沈青桐抬腳就使勁往他鞋麵上跺去。


    卻奈何——


    她忘了自己沒穿鞋……


    這一腳下去,西陵越沒怎樣,她自己倒是硌得腳板生疼。


    西陵越也覺出了她的恩將仇報,頓時也是一肚子氣,掐在她腰上的手猛地加大力道。


    他那手勁兒,哪裏是沈青桐這種身嬌體弱的小姑娘能受得住的,沈青桐疼的哇的一聲,登時滿腦門的汗水。


    她也不吃虧,知道從他手裏掙脫不出去,趁著踩在他腳背上,墊高了身高,再一踮腳,就一頭撞他懷裏去了。


    西陵越一愣,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呢,就覺得肩上一痛。


    這個混帳東西她又張嘴咬人!


    「鬆口!」西陵越氣瘋了,沉聲喝道,盛怒之下剛要失手把她從窗口丟出去,隔壁屋子裏的侍衛被沈青桐的慘叫聲驚動,已經舉著火摺子破門而入。


    「王妃!」幾個人,匆忙的披著外袍一腳踹開了房門。


    然後——


    瞬間傻眼了!


    那屋子裏,倆主子緊抱在一起,王妃還打著赤足,整個人都掛在他們王爺身上的。


    這會兒沈青桐身上是隻穿了中衣的,西陵越覺得自己的腦門上都在冒青煙。


    「滾出去!」他怒吼,當機立斷的一個旋身,背對大門口,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懷裏的沈青桐。


    侍衛們也是始料未及,這個三更半夜摸進王妃房裏的人會是他們的王爺,當即就恨不能自己是個瞎子聾子,一聲不吭的趕緊退了出去。


    好在那門本來就虛掩著的,門板還沒被踢壞,順手就再把們掩上了。


    房門被撞開的那一瞬間,沈青桐也懵了,這時候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的趕緊就從西陵越腳上跳下來,扭頭就要往床上撲。


    出於下意識的反應,西陵越伸手又一把將她撈了回來。


    後背撞上他堅實的胸膛,沈青桐就大力的掙紮:「你放手!」


    方才西陵越一手壓過去,將她的身體整個人壓在懷裏控製,好巧不巧,那隻手下裹著的就是某處柔軟。


    方才混亂之中沒有在意,這一刻冷靜下來,就隻覺得掌心裏灼熱一片。


    理智上有一個聲音在不斷的告訴他,要趕快放開她,但事實上,他卻是用了所有的自控力把持,才能勉強克製,沒叫那隻手再做出其他更進一步的舉動來。


    而這會兒沈青桐這一掙紮,衣襟就整個散開了。


    沈青桐嚇壞了,腦中轟然一聲,整個人都燒著了一樣,僵著身子就不敢再動了。


    「你——」她的舌頭打結,顫聲開口。


    這種事,她並不陌生,即使自己沒有經驗,上輩子見著西陵鈺和沈青荷那對狗男女之間做的也不少。


    那時候她雖然熟視無睹,但真有這麽一天,將要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她還是本能的無措和緊張。


    「你還是本王的王妃,不是嗎?」西陵越的唇瓣微熱,突然埋首吻在她腮邊,聲音壓抑沙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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