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三的弟兄們覺得消息慢點沒關係,包到就成,結果就真的很慢很慢才送到伊崔手裏。


    有多慢?


    半年。


    不能怪送信人失職,實在是他倒黴,送信的路線正好是當時打得最熱火朝天的地界。敵方三路一盤散沙,紅巾軍打大靖,石威袖手旁觀,一看雙方陷入僵局,就冒出來想撈兩把油水,結果紅巾軍的油水沒撈著反被打得抱頭鼠竄。而北胡因為死了一個大王子,北胡汗王滿天下地派兵抓凶手,想要扶二王子和三王子接下隆巴達的職責,卻因為這兩個兒子的能力問題,和行事傲慢,而引起各部落族長不滿。於是汗王又想自己上陣,選定小王子巴撒當繼承人,自然又引起其他兒子的不滿。


    北胡的內鬥一時不能輕易解決,紅巾軍便趁此機會攻打。雖然北胡占據了漢人的城,可是他們天性擅攻不擅守,再加上彼此離心,故而很快被紅巾軍趕出城去,燕昭不打算放他們回草原,提前拿下幾道關口,關關鎖死,前後夾擊,將北胡主力圍困其中,慢慢蠶食剿滅。


    當關於顧朝歌的第一封消息送到伊崔手裏的時候,伊崔已經不在集慶,而是隨軍去了汴梁——為此送信人不得不又千裏迢迢從集慶跑去汴梁。


    信發出去的時候還是初夏,送到伊崔手裏的時候卻已是“氣肅而凝,露結為霜”的時節。消息雖然遲,但好消息永遠不嫌遲,捏著這封告知他顧朝歌已經逃走的消息,伊崔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她逃出來了,真的逃出來了?不可思議,不可思議!”伊崔將信翻來覆去反反複複看了七八遍,確認自己沒有看錯也沒有理解錯,然後便一直在自言自語念叨。


    “那如今幾位兄弟現在何處?已經找到她了嗎?”伊崔自然沒有錯過信上落款的日期,發出的時候寫的還是靖的年號,而如今已經沒有大靖,更沒有大靖的皇帝了。


    送信人搖頭,表示他接過這件任務的時候,那幾人還留在北胡占據的城裏,打探進一步的確切消息。


    “得搞清楚顧姑娘往哪個方向跑了,才好去尋捏,”送信人摳了摳幹皺的臉頰,想了想,補充道,“一路上不安全,不尋著,他們肯定不放心。”


    “那之後呢?”伊崔追問:“尋著沒有?”


    送信人茫然地搖了搖頭,他半年前就離開了那地方,如今盛三幾個弟兄們情況如何,他自然什麽也不知道。而半年前北胡占據的城,如今也已經歸於紅巾軍的統治之下,一切都不一樣了。


    “這幾個月的確……是不容易的,”伊崔摸著這封信上的字,低頭凝思片刻,忽然抬起頭來盯住送信人,問,“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老大說你在集慶,俺去集慶找你,他們又說你在汴梁,俺就來汴梁了唄。”送信人老實回答。


    “是啊,我知道,集慶的駐軍向我送過你來找我的消息,”伊崔喃喃道,“可是她為什麽還沒來找我?”


    這太不正常了。送信人都到過集慶,又轉程來了汴梁,為何顧朝歌卻半點消息也無?她逃出來之後一定回來找他,這是毋庸置疑的!


    除非……除非她出事了。


    “不,不會的,君上也說北胡的女俘虜裏沒有她,她肯定逃出來了。”但是君上有可能騙他。前些日子燕昭給他遞消息的時候,他沒反應,俘虜裏沒有她,不代表她還活著。


    現在可不一樣,他是確切知道她逃出來了。


    那麽,逃出來之後呢?她怎麽一直沒有來找他?全天下不是隻有北胡才是壞人,路上各種不安好心的盜賊混混兵痞……


    忽然,伊崔靈機一動:“她會不會是回蜀中找我去了?”是了,一定是這樣,她離開的時候他還在蜀中,她在北胡那兒消息不靈通,肯定以為他還在蜀中。


    伊崔把信一放,吩咐盛三對這位送信人好好賞賜招待,然後便拄著單拐親自往汴梁府走去。


    “你要去蜀中?”汴梁府中,燕昭一臉看瘋子的表情,自從褚東垣把伊崔打得半死不活之後,他私底下看這兩個臣下的時候,偶爾會帶上這種表情。褚東垣那件事,若不是燕昭得知消息後重重斥責,道自己才是沒保護好顧朝歌的罪魁禍首,讓褚東垣有怒氣就來找他,估計伊崔如今不是躺在床上的半殘,就是已經死了。


    褚東垣那次下的狠手,讓伊崔在床上足足躺了半個月。


    聽伊崔說明原委之後,燕昭鬆了口氣:“這個容易,何必去蜀中?我發話讓每州每縣都貼上顧朝歌的畫像,讓看見她的人好吃好喝送她來汴梁,成不成?”這商量的口氣,這低聲下氣的樣子,也隻有在伊崔麵前,燕昭才會如此。


    伊崔皺眉:“她又不是通緝犯。”


    燕昭無奈地看著他:“那你想如何?”


    伊崔想了想,很勉強地答應下來:“成吧,就照你的去做。不過我還是想自己去找找,如今西邊的大部分都平定下來,不再危險,我覺得……”


    “不行!”燕昭一口回絕他想要離開汴梁的想法:“你走了,我建都的事情誰來忙活,府州縣的新劃分,各項任命,稅收農耕水利,律法、禮儀、前朝史的修訂……亂七八糟的這些事現在都是你在統籌,你走了,我找誰?”


    “都是快當皇帝的人了,自己去找人做啊,”伊崔輕描淡寫道,“再不然,還有薛老先生呢。”


    燕昭一陣默然無語地盯著他,半晌才緩緩道:“之嵐,你知不知道你這個位置,多少人盯著?”伊崔如今名義上是長史,掌的卻是國相的權,做著國相才能做的事情,多少人渴求而渴求不來的位置,多少人盯著,他自己難道不清楚?


    他是看天下基本大定,大靖已滅,大仇得報,想撂挑子走人了。


    燕昭想,若不是因為顧朝歌,伊崔絕不會在這種時候離開,他會樂意繼續扶持自己,一直到他幹不動為止。


    說到底,伊崔還是對他存了一些芥蒂。


    而這種芥蒂他無法抹平,因此隻好用蠻橫的口氣要求伊崔:“你小子若不留在汴梁,哪天底下人告訴我,顧朝歌找著了,我是不會告訴你的!”


    伊崔麵無表情抬頭看他。


    燕昭的眉毛高高挑起,臉上流露出一個上位者不該有的壞笑表情:“成啊,你自己去找啊,天下這麽大,你抓瞎去找啊,看是你厲害,還是我的……這個厲害。”他指了指攤開在案幾上的新繪製的地理圖,上麵有初步重新劃分出來的府州縣區域。雖然還很不完善,但是隻要他把尋顧朝歌的命令往下頭一發,那效率,那效果,嘿嘿嘿……


    難怪人人都想做皇帝,爽啊。


    伊崔麵無表情地瞥了一眼那張圖:“說話要算話。”語罷,行了禮,退出門去,然後拄著拐杖轉身走了。他如今右腿有勁能走,但是骨頭一長一短改變不了,走路拄拐是為了掌握平衡。燕昭看他拄著單拐一瘸一拐走路的樣子,忍不住在背後叫他一聲:“阿崔,我讓人給你做幾雙特製的鞋吧?”


    伊崔腳步頓了頓,回身,對著燕昭又行了一禮:“有勞君上。”


    燕昭想說什麽,最後卻隻是歎了口氣,搖了搖頭,揮手示意他走。他現在還能用事情多來綁住伊崔不讓他離開,等一切走上正軌,他還拿什麽來做借口?


    “小朝歌啊小朝歌,你到底去哪兒呢?”燕昭敲著桌上的羊皮地圖,一籌莫展。他知道伊崔偷偷請人去找顧朝歌的事情,他在紅巾軍裏的將領裏頭下過一條私令,讓他們占城之後留心顧朝歌的消息,她在紅巾軍中小有名氣,應該非常好找才對。


    為何……直到現在都沒有半點訊息?


    顧朝歌到底在哪?


    *


    這個問題要問顧朝歌自己了。


    她跟李佑大兩個人,因為身上都帶傷的緣故,而且避開戰場小心翼翼繞路走,所花費的時間的確成倍增加。她沒有向伊崔所料想的那樣去蜀中,因為往蜀中的路不好走,聽人說紅巾軍的大本營在集慶,這裏是張遂銘的舊地盤,所以李佑大比較熟悉,想帶顧朝歌去集慶的。


    趕著一輛小驢車,半年時間,怎麽都夠她到集慶。


    奈何顧朝歌是個大夫。


    大夫,而且是好大夫,通常會有後世所稱的“職、業、病”。


    李佑大和顧朝歌出發的時候,世道還亂得很,受傷的,生病的,餓昏的,各種各樣的情況都有。一遇到沒錢看病的窮人,顧朝歌就心軟,一心軟就想留下來義診,義診效果又好,她的名聲在小地方傳得飛快,通常不待個三四天看完全村人的病,她就走不了。


    治病救人是好事,李佑大不好阻攔,可是又擔心還有追兵在找他們,於是建議顧朝歌改名易姓,混淆視聽。


    顧朝歌想了想,臉紅紅地宣布,那我就自稱“伊夫人”好啦。


    當時,李佑大目光怪異地看她一眼,哦了一聲,啥也沒說。


    “伊”這個姓不常見,也不很好念。由於地域和口音差異,“伊夫人”漸漸被百姓叫成了“易夫人”,還有很多人幹脆以為她姓“易”,稱她“易大夫”,或是“易菩薩”。


    這就是為什麽紅巾軍沒有顧朝歌的消息的原因。


    偏偏顧朝歌還覺得自己挺聰明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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