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尉看見要給重牢犯東西,頓時顯得遲疑,沒有接過:“這是……”


    “這是我師父寫的書,你可以檢查一下,裏麵絕沒有藏能助他逃獄的工具,”顧朝歌笑了笑,把書翻給他看,“煩校尉轉交一下。”


    這本書是鄭氏書局出的版本,因為是給顧朝歌的樣本,特意加了防水的牛皮封麵,製作精良。文伯揚卻隻是輕輕瞥了一眼,看見“妙襄公劄記”五個字,隨即冷哼一聲,根本不屑接過。


    校尉不是顧朝歌,沒她那麽好說話,文伯揚不接,他的劍眉一豎,整個人煞氣全開,冷冷道:“文家主,你以為你還在自己的文家大宅?”


    文伯揚冷哼一聲,別別扭扭伸出一隻手來,很不情願地接了過去。拿到一本醫書,他習慣性想翻開,可是看見封麵上礙眼的“妙襄公劄記”,還有著者“文季揚”,他就覺得別扭,不想看。


    “除後麵一小部分是我補充之外,這本書可以說是我師父畢生心血所作。其中有不少他自己獨創之處和獨到發現,你看不看,都不會妨礙它將來在醫書中的地位。”談起師父的劄記,顧朝歌難得自傲,她揚了揚下巴,頗有些諷刺地說道:“不過文家既然熱衷於收藏天下醫書,這本劄記斷斷不該錯過才對。”


    “話說到此,文家主,顧朝歌告辭。”


    “等一下。”文伯揚忽然開口叫住她。


    顧朝歌回身。


    “你看過文一刀的書?”文伯揚向她伸出手:“那本書呢,也給我!文一刀是文家先祖,他的書理應歸於文家,無可厚非!”


    顧朝歌詫異。文伯揚向她伸出手的姿態如此急切,急切得甚至可以說是貪婪,就像一個財主看見稀世珍寶時,迫不及待要納為己有。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又覺得和這樣一個人說什麽也說不通,於是搖了搖頭,什麽也沒說,在校尉的保護下轉身離開。


    “喂,丫頭,你姓顧對吧,顧朝歌,把文一刀的書給我,那是文家的財產!你站住,站住,不給書,那你應該救我出去,磕頭算什麽,我可是救了你師父一命的人!”


    “顧朝歌,顧朝歌!你給我站住!”


    文伯揚氣急敗壞的吼叫回蕩在大牢的第二層深處。校尉為顧朝歌打開牢門,步入監牢第一層,石梯的上方開的小窗上透下來陽光,秋日的陽光短暫,暖融融的,顧朝歌微微閉了閉眼,享受這難得的陽光,隨校尉一道上了石梯,自第一層的大門出去。


    顧朝歌探完監牢之後,沒有直接回府,她去找了正在打牌的老吳。老吳自從生活舒適自在之後,又開始抽起旱煙,被顧朝歌從牌桌上喊下來,他朝她噴了一口旱煙:“丫頭,這一圈我馬上要贏了,知不知道?”


    顧朝歌揮舞著驅散麵前的煙味,窘窘地勸道:“吳叔,少抽旱煙,對身體不好的啦。”


    老吳瞥她一眼,帶著她往外頭的空曠庭院走:“已經去見過文家家主了?”


    “嗯。”顧朝歌悶悶回了一聲。


    老吳嘿嘿一笑:“文伯揚不是什麽好鳥,對吧。”


    “我和文伯揚說話的時候,談到了文一刀的那本書,他想要,他說文家人的書,就該是文家所有。”


    “放屁!”老吳跳起來:“那本書是我們老吳家世世代代保護的,憑什麽他一句話就收回去,文伯揚果然不是什麽好鳥!”


    “見過文家主之後,我忽然有了一個想法。文家的私藏醫書很多,我想向伊哥哥要求,把那些書挑揀一下,整理編纂,刻印流傳,讓更多的大夫看到。”說到此,顧朝歌頓了頓,猶豫地看了一眼老吳:“吳叔,文一刀的書,十分奇特,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讓我將它也整理出書?”


    老吳愣了一下。


    顧朝歌急忙道:“如果吳叔不願意,那就算了,畢竟裏頭的內容你得賴以吃飯……”


    老吳擺了擺手,笑了,他從懷中掏出那本從不離身的“天下無敵文一刀”,笑著遞給顧朝歌:“有了伊大人給的養老銀錢,我還要靠這書吃什麽飯?我剛剛不是猶豫,是驚訝你這個小丫頭,心還挺大,主意夠正。”


    顧朝歌嘿嘿笑著,不好意思地接過書和老吳的誇獎,想了想又問道:“伊哥哥幹嘛要給你養老銀錢啊?”


    呃,這個,如果讓她知道,自己跟著她西行是帶著伊崔的監視任務,那……嗬嗬,她肯定不會怪自己,而是會去怪伊崔,但是伊崔就一定會怪他了。


    為了悠閑的養老生活著想,老吳打哈哈道:“那當然是因為我給你帶路有功,而且獻書也有功啊!怎麽,難道丫頭你覺得我老吳,不值得伊大人拿錢犒賞?”


    “值得,值得。”顧朝歌笑,她抱緊懷裏的書,心裏在想,雖然天下有如文家主這般自私自利的人,但是也有像老吳這樣心胸寬廣又熱心助人的好人。


    辭別老吳,她走在回府的路上,因為在牢中見到文伯揚而在心頭產生的陰霾,漸漸被徐徐吹來的清風驅散。


    回到府中,阿岩第一個跑過來,他說,姐姐快幫我照料一下小黑,盛叔叔催我去煎藥!說著便把手中的小奶狗塞進顧朝歌的懷裏,小狗嗚咽著在顧朝歌的懷裏扭動兩下,尋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睡下。


    這隻狗是盛三“奉命”帶他出門玩兒的時候,給他買回來的,阿岩很喜歡,一直親自照料。


    顧朝歌抱著這隻小奶狗,有點發愣,但是放下也不好,她想了想,便抱著它去見伊崔了。見文家主的事情,還有想要整理文家醫書的事情,她覺得都盡早和伊崔說一聲比較好。


    彼時伊崔剛剛和*起的副將談完話,他如今一條腿嚴嚴實實綁著白布不能動,坐在輪椅上儼然一個重度傷殘者,看起來十分可笑。


    不過一見顧朝歌的臉,想起今日上午床上發生的事情,伊崔看她的眼神裏,便帶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春意。


    “見過文伯揚了?”他說著拄起拐杖,從輪椅上下來,步入簷廊,拂袍坐下。身後是門,坐著的是回廊上仆役剛剛擦淨的木板,左右現在無外人,他隨意地倚柱而坐,朝顧朝歌招了招手:“來。”


    顧朝歌一見他的目光,便禁不住紅了臉,也想起上午的事,訥訥道:“你不許亂來哦。”


    伊崔揚眉:“在你心中,我如此禽獸?”


    不是禽獸,是禽獸不如。顧朝歌默默地在心中腹誹,身體卻特別乖覺地自己走過去,脫鞋上了簷廊,靠在他懷裏坐下,將睡著的小奶狗放在自己的腿上,並且小心翼翼地注意別壓著伊崔的腿。


    “右腿沒有再痛了吧?”她問。


    “有你怎麽會痛,”伊崔漫不經心地用手指梳理著她被風吹亂的發絲,問,“文伯揚讓你不開心了?”


    顧朝歌微愣,然後想了想,搖頭:“倒也不是。”她將在牢中的經曆一五一十告訴伊崔,並且將自己見過文伯揚後所生出的想法,以及見過老吳拿到書的事情都如數說了出來。


    伊崔笑著從背後攬住她,親了親她的鬢角:“看不出來,顧大夫如今竟有如此驚人的推測能力。”


    “我一向都這麽厲害的,”顧朝歌有點小得意,又被他親得有些小害羞,揪著他的袖子問他:“整理醫書的事情,你答不答應啊?”


    “你要做的事情,我怎麽會不答應,再撥些銀子,多派幾個大夫給你幫忙,要不要?”伊崔一手抱著她,另一手捋著她的發絲,慢悠悠道:“整理醫書的事情,可以慢慢來。不過刻印發行怕是不能急於一時,如今的局勢,大靖和石威聯合北胡要攻打君上的主力,蜀中天府之國,糧草豐盈,君上知道我如今正在治腿,準我坐鎮蜀中為軍供糧。”


    “又要打仗了?”


    “局勢如緊繃的弦,蓄勢待發,打仗是早晚的事情,趙將軍即將帶軍隊回援。一旦打起來,我恐怕顧不上其他的事,也沒有多餘的銀錢可供大批醫書刻印,所以你也許要等等。”


    “我等得起,”顧朝歌扭過頭,朝他仰臉笑了笑,“希望君上此次出兵順利,希望我師兄平安回來,嗯,希望大家都能平安回來才好。啊,說起打仗,我雖然不是醫官長,要不要也去戰場幫忙,畢竟……”


    她還想著褚東垣?還想去陣前冒險?伊崔挑眉,從袖中抽出一份綢緞封麵的紙折子:“看看。”


    顧朝歌疑惑接過:“這是什麽?”她奇怪地打開,然後發現裏麵盡是綢緞百匹,黃金千兩,珍珠十斛,寶石十箱……這種看了讓人咋舌的東西。


    “這是文家抄沒的家產?”顧朝歌好奇地問,結果換來伊崔給她額頭彈的一個爆栗:“什麽文家家產,這是禮單!”


    “禮單?什麽禮單?”


    伊崔沒好氣地回答:“聘禮的禮單!我讓盛三草擬的,你先看看覺得,不夠可以再添。如今戰事吃緊,不好大辦婚禮,不過等此戰勝利,局勢必定摧枯拉朽,大靖覆滅是早晚的事情,這禮單上的數字,我想再添兩倍,君上也一準答應。”


    “那就到時再說嘛,”顧朝歌對禮單什麽的不是很在意,她還給伊崔,“不是還沒打嗎?”


    “即便還沒打,也該計劃起來,萬一到時候手忙腳亂該怎能辦?”伊崔成親心切,恨不得早早就計劃好一切,望著她這副無所謂的姿態,他有點氣惱,想再彈她一下,卻發現了她額頭上蹭破的皮。於是伸手摸了摸,猶覺不夠,又伸出舌頭上去舔了舔。


    “呀!”顧朝歌一聲驚叫。


    伊崔嚇了一跳:“很疼?”他隻是輕輕舔了一下而已。


    “疼!”顧朝歌仰臉看他,指了指腿上,一臉驚恐:“它抓我!”


    原來是那隻小奶狗醒了,發現自己躺著的地方不是狗窩也不是阿岩的懷裏,有點怕,於是一個勁往溫暖又黑暗的地方躲。


    溫暖又黑暗的地方,就是顧朝歌的衣服下頭,小奶狗爬啊爬,抓啊抓,隔著布料把顧朝歌抓疼了。


    伊崔一手提起小奶狗的頸子,將它整個拎到空中,小奶狗揮舞著四條爪子汪汪叫,伊崔盯住它的眼睛,冷著臉道:“全身上下黑成這樣,還往黑的地方鑽,你傻嗎?”


    顧朝歌看他,狗也看他。


    這話好像……沒啥邏輯。


    伊崔自己也發覺了,於是他輕咳一聲,繼續冷冷指著它道:“再不聽話,再敢胡亂抓人,把你燉了吃火鍋!”


    “汪汪!”小奶狗好像聽懂了“燉火鍋”,嗚咽咽開始叫喚,伊崔勝利般地揚了揚唇,將它放下來,按住它的脖頸,指著它的鼻尖教訓:“趴好了,老實點!”


    小奶狗發覺自己不是大蜘蛛的對手,汪汪兩聲,乖乖趴下不動了。


    伊崔回頭,發現顧朝歌正咬唇望著他笑。


    “好笑?”伊崔道:“這狗不聽話,我幫你教訓教訓。”


    以後你是不是也要這樣嚇唬你孩子?真是……幼稚。顧朝歌咬唇笑,這話卻不敢說出來,就怕一說出來被他反調/戲。


    於是她笑眯眯地轉身抱住他,軟軟道:“伊哥哥,我真是喜歡你。”


    伊崔愣了愣,然後自然而然地回抱住她,語氣裏不由自主帶了些得意的喜悅:“這個,我當然知道。”


    他坐在廊下,攬著懷中佳人,身邊趴著一隻小狗,抬頭望著府外遠遠的地方,重疊的淡色青山,心中難得感覺到無比的平靜而美好。當變故突起,他再次埋首無數文卷之中焦頭爛額之時,深夜獨自一人,孤燈燃著,他偶爾會抬起頭來,想起這天下午的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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