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小白兔惹急,讓她跑掉就不好了。


    腿腳不利索的大蜘蛛如此想著,終於依依不舍地放開她,轉而去摸拋棄在一邊的木拐。


    顧朝歌擔心他的傷口二次崩裂,於是道:“我我我,我去叫人來幫你。”她本來可以順溜地說完這句話的,可是她爬起來的時候一不小心,沒有管住自己,竟然偷瞄了一眼伊崔。


    他的衣袍隨著往前躬身的動作滑落,鬆垮垮係著的衣帶眼看就要完全鬆掉,如果前襟大開的話……顧朝歌下意識又多瞄了一眼伊崔那個隱藏在外袍陰影下的部位。恰恰這時候,伊崔抬起頭來看她,發覺她的目光沒有對準自己的眼睛,又順著她的視線方向望回來,然後他笑了:“朝小歌,你確定要讓別人來幫忙?”


    說話間,他將木拐置於身旁,騰出手來捏起衣帶兩端,慢條斯理地將它係緊。那慢悠悠的動作,似乎是存心給某人看似的。


    顧朝歌的視線追隨著他修長白皙好看得不行的手指,看他的手不緊不慢係著衣帶。她發了半晌的呆,直到伊崔完成全部動作,再次抬起頭來,似笑非笑地瞅著她,朝她勾了勾手指:“幫我一把?”


    她的大腦才轟的一聲,意識到自己剛剛的眼睛幹了什麽令人羞恥的事情。


    要、要去洗眼睛!


    顧朝歌慌慌張張捂住雙眼:“我我我我在外麵等你,你把衣衣衣服全部穿好再叫我啊!”


    她慌不擇路地往屏風外跑,聽見伊崔輕輕的歎息聲在背後響起:“朝小歌,我的傷口崩裂了,怎麽好拄拐走路啊?你忍心麽?”


    “它崩崩崩裂而已,又死不了!”顧朝歌跑得比兔子還快,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絕對沒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會用這麽“冷血無情”的話來拒絕她的“患者”的“正當”請求。


    望著她溜掉的背影,伊崔的眼神微微一沉,他深深吸了兩口氣,平複心中剛剛因為她而牽起的欲/望。


    緊接著,他摸摸左胸上側的繃帶,因為有注意水位和洗的方式,那裏並沒有沾濕,他輕掃了兩眼掛在架上的衣服,然後扭過頭去,無視它們的存在,拾起兩根木拐架在腋下,支撐著站起。


    有點奇怪,動作的時候,傷口並不疼。


    莫非沒有崩裂?那血腥味從何而來?伊崔愣了一下,本打算張口告訴外麵的顧朝歌一聲,恰好這時顧朝歌在外頭鼓起勇氣開口:“喂,你快點哦,地上涼,那個,嗯,坐久了會感冒的。”


    喂?!


    什麽時候他變成了“喂”?!


    伊崔挑了挑眉,決意對此事閉口不言,轉而“嗯”了一聲,算作回複。


    顧朝歌在屏風外頭,聽見他和以往有細微的不同,帶著懶洋洋味道的聲音,腦海中立即浮現出剛剛的畫麵,禁不住要用兩隻手捧起發燙的臉頰,傻乎乎地躲在角落偷笑起來。她、她雖然腦子一片空白,可是他說的話她聽得很清楚,他說喜歡自己!


    他還說要娶她!


    終於等到大蜘蛛說真話的這一天,她還以為在他的腿好之前都不可能聽見呢!


    今天是什麽日子啊,她的運氣真是太好了!


    是不是師父冥冥之中終於顯靈了,明天要不要去城外香火最盛的廟宇再給師父立一個大大的往生牌位啊!


    顧朝歌在外頭不著邊際的胡思亂想,捧著臉,對著一堵牆,春光燦爛地咧著一張嘴,嘿嘿嘿一直傻笑。若不是聽見木拐拄地“篤篤”的節奏,想起大蜘蛛崩裂的傷口,她大概能對著這堵牆傻笑一晚上。


    “喂,你好了告訴我一聲哦。”她豎起耳朵聽著屏風那一頭的動靜,屏風兩側有垂簾,伊崔的臥房在垂簾另一側,他經過的時候顧朝歌隻能聽見聲音,並不能看見他的人。垂簾那頭的人又隻是“嗯”了一聲,短暫的“嗯”顯得漫不經心又冷淡,顧朝歌連聽兩次,雀躍的心忽然七上八下起來,她在想,大蜘蛛不會在想什麽反悔的說辭吧!


    “不可以!”她不知不覺把心裏話說出來口。


    對麵的木拐聲停下:“什麽不可以?”


    “你剛剛和我說的話,不可以反悔!”顧朝歌咬了咬唇,凶狠地注視著垂簾另一頭的人,即使目光根本無法穿透:“你要是敢反悔,我一輩子也不會理你的,我發誓,發誓哦!”


    對麵的人輕輕笑起來,他大概是真的覺得很好笑,笑聲一直不停,伴隨著他拄拐的聲音一路蔓延到臥房,笑得顧朝歌的臉再次滾燙起來:“我,我是說認真的。”她小聲嘀咕,卻底氣不足。


    “我知道,我不會反悔的,嗯,我也發誓。”他說話的時候強忍著笑意,好像這是一件多麽值得高興的事情,同時,悉悉索索整理衣裳的聲音響起。過了一會,他告訴顧朝歌:“我好了,你進來吧。”


    好了麽?動作比她想象得要快呢。顧朝歌不疑有他,抱著她的箱籠徑直從另一頭入了臥房。結果一進去,她立即腳尖一旋,背轉身子:“你,你你你的衣服呢!”


    伊崔倚在床頭,捋了捋外袍長長的帶子:“我穿了啊。”語氣特別無辜。


    “其其其他的衣服呢!”為什麽還是那一件!顧朝歌剛剛白下去的臉,蹭蹭蹭又紅起來。


    “你不是要給我看傷口麽,那些衣服到時候也要脫的,我這樣比較方便你看傷。”伊崔的理由特別充分。


    上衣可以解釋,可是,你,你幹嘛不穿褲子啊!顧朝歌想這麽問,但是沒好意思開口,倒是伊崔為她想到了:“我想,既然你今天有空給我看診,順便也將右腿一塊看看。你不是嫌捋褲腳看不方便麽,我猜現在這樣你大概會覺得剛剛好吧。”他將自己之所以隻穿這麽點的責任,全數推到顧朝歌身上。


    顧朝歌……


    反駁無能。


    純潔的小白兔抱著她的竹箱籠,再次向邪惡的大灰狼主動靠近。


    “你,你坐直了,不許回頭啊!”顧朝歌咽了一下口水,抖抖索索捏起他的外袍領口,一點點,一點點往下頭拉。明明隻是為了看傷,但是她卻有一種自己在做邪惡的事情的錯覺。


    伊崔歎了口氣,無奈道:“你這樣要弄到何年何月?”他扯了扯領口,鬆開衣襟,左肩的袍子順著肩膀滑落,露出白色的包紮布。


    白白的,白白的,到處都是白白的。顧朝歌的腦子再次一片空白,暈乎乎地盯著那兒看了好半天,方才回神。


    白白的?


    血呢?


    她奇怪於白布幹幹淨淨,甚至沒有打濕,隻是最外一層被水汽沾得有些潮濕而已。等她剪開阿岩打的結扣,將包紮的白布一層層取下,露出伊崔長勢良好的傷口,她又盯著愣了半晌,直到伊崔問她如何了,她才慢吞吞道:“好像,沒有崩裂。”


    伊崔輕輕一笑:“你也會出錯。”


    “我分明聞到了血腥味!我的鼻子是不會出錯的!”顧朝歌分辯道,她懊惱不已地仔細查看了一番伊崔的傷口,發現確實沒有崩裂出血的跡象,隻好不甘不願地為他換了藥重新包紮。一邊包紮一邊嘀嘀咕咕,說自己真的聞到了。她的潛台詞是,這不是因為不想讓伊崔親她而胡亂找的借口。


    伊崔覺得她真是可愛,他忍著想把她撈過來再親一番的衝動,低笑道:“那你幫我檢查一番其他地方,看是否剛剛不小心擦到碰到哪兒,傷到了呢?”


    顧朝歌看他不緊不慢地提起衣服遮住肩膀,又有一瞬間的晃神,等意識到他問了什麽的時候,伊崔已經理好了外袍,回過頭來似笑非笑看著她:“你說呢,朝小歌?”


    他的眼神充滿捉弄和調侃的意味,顧朝歌的臉頓時紅撲撲的,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你,你哪兒疼嗎?”


    “我不知道啊,你幫我都查查看吧。”大蜘蛛的語氣再次變得特別無辜。


    “不,不能這樣的,”顧朝歌紅著一張臉,頭不敢抬起來,她羞羞地分辯,“男女授受不親。”


    “哦?”一個長長拖曳的尾音,一隻突襲的手,某人攬住他麵前近在咫尺的纖腰,小臂用力一拽,將顧朝歌拽進懷裏:“大夫給人瞧病,還講究這個?”他開始故技重施,在她耳邊吹氣,因為他發現這招特別好用,隻要一吹氣,她就會手腳發軟失去反抗能力。


    “不不不不一樣的,”顧朝歌的結巴果然開始加重,“你,你你是故意的。”


    “故意什麽?”伊崔低笑,躬身,另一隻手環住她的雙腿,將她整個人抱到床上來:“故意給你看麽?”


    敞開天窗說亮話的大蜘蛛,終於在人前暴露出他的邪惡本質。


    “即便是故意給你看,那又有什麽關係,”他的手不安分地到處摸來摸去,鼻尖在她臉頰上蹭著,蹭夠了就開始往下走,“反正,你總歸是要嫁給我的。”


    誰、誰說要嫁給你啦!她從來沒有親口答應過好不好!


    顧朝歌很想這樣反駁他,可是她心底又有個小小的聲音反駁她自己。


    如果能嫁給他,她會很開心的。


    這個小聲音說。


    “喂,你不要騙我哦,我會當真的,”顧朝歌攥著小拳頭,窩在伊崔胸前,小聲說,“如果第二天醒來,你告訴我其實這是一場夢,我會難過的,會非常非常難過的。”


    伊崔怔了怔。


    他忽然意識到,因為過去他所做的那些混賬事情,如今他所給出的承諾,對她而言竟然不具有任何安全感,她不信任他說的任何一句話,並且在隨時準備著接受他的反悔。意識到這一點的伊崔,不由得感到懊悔。


    他不知道怎麽做才能消除顧朝歌的這種不安全感,隻好用雙手抱緊了她,自己的身體緊貼著她的身體,認真地在她耳邊說:“我保證,我是認真的。”


    他將這句話說了一遍不夠,又說第二遍,第三遍……他說了一遍又一遍,弄得顧朝歌很不好意思,她扭動一下身體,伸手去推他:“夠了啦。”囉嗦。


    “你放開我,我再給你看看腿。”顧朝歌掙紮著起來。她的姿勢依然有點別扭,起身的時候半跪在床上,因為她的動作帶起微風,坐在那兒的伊崔,鼻尖忽然也嗅到一點淡淡的血腥味。


    伊崔的眉頭一皺:“朝小歌,你受傷了?”是褚東垣沒有看好她,還是剛剛在浴桶旁邊因為他的緣故不小心擦傷了哪裏?他說著就去拉她的手,檢查果露在外的部分有沒有傷口。


    顧朝歌愣住:“我?我沒有啊?”


    “沒有?但是我也聞到了,血腥味。”伊崔皺著眉頭湊過來。試圖用鼻子聞出她身上哪兒受傷流血了,他的動作實在很像某種動物,顧朝歌傻呆呆看了他一會,忽然感覺小腹一緊,一股溫熱的液體傾巢而出。


    “我又聞到了。”伊崔如實報告。


    是她的癸水來了啊混蛋!


    原來血腥味真的來源於自己!


    她竟然沒有意識到,是要蠢死了啊!


    顧朝歌頂著一張大紅臉,猛地一把推開伊崔:“我沒事!”說著便飛快跳下床,提起一旁的竹箱籠逃也似的離開,伊崔在後頭叫住她:“朝小歌,我的腿……”


    “明天看又不會少塊肉!”一向敬業的顧大夫今天晚上特別消極怠工,在病人麵前溜得比兔子還快。


    伊崔仍在疑惑於她的突然變臉。他隻是說聞到血腥味,什麽也沒對她做,她為什麽突然就臉紅了呢?對男女差異還算有基本常識的大蜘蛛坐在床上,歪著腦袋想了半天,終於想明白了,然後他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哈哈哈哈他覺得這件事能讓他笑很久。


    “盛三。”他笑了半天,終於開口喚人。


    “公子,有何吩咐?”盛三推門而入的時候,腦子裏還在疑惑顧朝歌突然拉門出來時的古怪表情,他上前問顧朝歌,是否公子一切都好,一向軟和可親的顧姑娘竟然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死不了!”把盛三震驚得不行。


    公子是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情,竟然能把顧大夫惹怒成那樣?


    而且還那麽高興?


    盛三推門進來,入內室,見到伊崔的笑容,再次在心中震驚了一把。


    “去膳房要些紅糖來。”伊崔淡笑著吩咐。


    “是,”頓了頓,覺得奇怪的盛三多問了一句,“是公子要用?”


    “不,”伊崔握拳掩住唇邊笑意,“給顧大夫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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