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說伊崔最痛恨的人,那一定是害死他們全家的大靖先皇。


    如果要說伊崔最討厭的人呢,那一定是褚東垣,沒有之一。


    “這兩年都在哪兒呢,招呼也不打一聲就走,知不知道外頭多危險?”


    “你是不是不掛記師兄啊,連封信都不寫,虧得師兄天天把你送的香包掛在身上。連副將都說我娘氣,我還是不舍得摘。”


    伊崔聽得咬牙切齒,暗道你那香包又不難看,他腰上這個才是真打眼。這種荷包他都能戴兩年,褚東垣那個戴的時間還沒他的久,也好意思說。


    他心中不滿,卻又聽見褚東垣在外頭繼續道:“聞聞,香味都沒了,改天再給我做一個。”


    然後,伊崔聽見顧朝歌乖乖應“好”,他心中立時無名火起,想這褚東垣的臉皮怎麽如此之厚,有一個就該滿足了,竟然大言不慚還要!


    “嘿嘿,我就知道師妹對我最好了,”褚東垣的笑聲很得意,“我的軍隊路過補給,打算擠進這刺史府住兩天,正好我們師兄妹好好敘話。”


    敘什麽話,她根本不住這裏,伊崔冷笑。


    “什麽,你住客棧?為什麽啊,刺史府不好嗎,我看石威手下的官都挺能刮油水的,這刺史府建得很不錯啊,你搬進來吧,反正我在這裏可以照應你。”


    然後,伊崔又聽見顧朝歌乖巧地應了一聲“好”,這一次他簡直要氣得頭頂冒煙。


    憑什麽?


    憑什麽褚東垣輕輕鬆鬆一句話,她便順從地搬入。而他昨日說了半天,又許給她印章又要給她簽任職令的,她卻不稀罕?


    伊崔妒火中燒。


    再看看自己腰間那個醜得可以的蜘蛛荷包,還有被獨自扔在書房的他本人,大蜘蛛深深體會到什麽叫做差別待遇。


    為什麽?


    她喜歡的不是自己嗎?


    為什麽對褚東垣那麽好,卻對自己這樣糟糕?


    難道,難道她真的打算不再喜歡自己了?


    初戰失利,再戰又敗,遭逢勁敵,智計百出的大蜘蛛終於慌了,他內心頹然,一籌莫展。


    勝利的褚師兄高高興興帶著自家師妹入了書房,和伊崔見過,聊了聊近日他的水軍停靠補給的事情。盛三和阿岩送來藥方,顧朝歌看過後,先給伊崔重新開了方子,然後欲和他細聊治腿的事情,褚東垣卻聽得不耐,道橫豎他要先調理一陣才能用秘術,何不到時候再說。他的意思很明顯,自己過些日子就要離開,她該把時間和精力都重點放在他身上,而不是伊崔身上才對。


    “我身上還有幾處舊傷呢,一到陰雨天就隱隱作痛,師妹你給我瞅瞅。”褚東垣此話一出,顧朝歌立即重視起來,和伊崔告別,帶著阿岩隨褚東垣去了。


    “這是你新收的小徒弟,哈哈,不錯啊。”褚東垣摸著阿岩的腦袋,和顧朝歌兩人有說有笑地離開,三個人的背影真是無比和諧。


    大蜘蛛陰鬱地盯著褚東垣越走越遠的背影,恨不得用目光把他燒出一個洞來,盛三在旁邊小小聲開口:“公子,褚將過些日子就走。”您還有機會。


    “哼,”伊崔冷笑一聲,“你怎麽知道他不會把她也帶走?”褚東垣的挑釁是赤果果的,他相信這種釜底抽薪的無恥之事他絕對做得出。


    盛三默然,他覺得自家公子明明一手好牌,卻打得很爛。


    伊崔盯著前方早已沒人的空氣,神經質地按壓自己的指節,哢嚓哢嚓作響,就像他想把褚東垣碎屍萬段的那種聲音。


    “你以為我會怕?”他在心底冷笑,暗道既然褚東垣想挑釁,就讓這廝瞧瞧,在顧朝歌心裏到底誰更重要。


    *


    因為褚東垣的緣故,今天的刺史府格外熱鬧。他帶著手下士兵陪顧朝歌一同回客棧搬東西,其實顧朝歌的行李並不多,即使她、阿岩和老吳三個人的東西加起來,頂多兩個士兵便能搞定。但是也有麻煩的地方,那就是她養蟲子的盒子。


    “啊,不能打開,它們要避光!”眼見士兵好奇地想打開黑木匣子瞧瞧,顧朝歌急忙阻止。可是已經晚了,士兵開匣,看見裏頭黑壓壓的一片蟲子爭前恐後往黑暗的地方鑽,如黑色的潮水一般可怕,嚇得急忙合蓋,不過還是讓一些小蟲子跑了出來。


    “朝歌姑娘,那、那是什麽啊?”阿柴和他的幾個同袍是伊崔派來的,說是要跟著保護顧朝歌,搬東西的都是褚東垣的士兵,阿柴站在旁邊看,被那黑乎乎的一大片蟲子給嚇到:“你養蟲子做什麽?”


    “它們就是秘術,”顧朝歌指了指匣子的下方一個暗格,“這些分泌物是治好伊大人的腿的藥引。”說著她便上前將匣子緊緊扣上,檢查一番,然後小心翼翼地抱進懷裏,對剛剛不甚打開匣子的士兵笑笑:“謝謝,這個匣子比較緊要,我自己來便好。”


    褚東垣看她那麽寶貝那個匣子,心裏頭不是滋味,腳下有幾隻走脫的小黑蟲,他抬腳上前毫不猶豫碾死它們。


    “肯定很重吧,我幫你。”他上前想接過顧朝歌懷裏的東西。同時,一瞬間,心裏掠過一個陰暗的想法,假裝失手把匣子摔掉,讓這些蟲子都跑出來,她沒法治伊崔的腿,就會跟他走了吧。當然,隻是想想而已,以褚東垣的性子,無論如何都不會做這樣坑害別人的事情,即使那個人是討嫌的伊崔。


    但是令褚東垣不悅的是,顧朝歌也拒絕了他的幫助:“謝謝師兄,這個很輕,我自己來就好。”她是真的很寶貝這個匣子裏的東西,要知道這種蟲子非常難尋,她和阿岩在山林裏找了七八天才發現一小窩。


    眼見褚東垣好像有點失落,顧朝歌連忙指向桌上放著的竹箱籠:“師兄不介意的話,幫我背箱籠好不好?”


    好吧,她還是很在意他的感受的,褚東垣又高興了起來。


    然後,他帶著一群士兵,拎著東西,陪著顧朝歌招搖過市,很是吸引眼球。老吳一臉淡然,阿岩被圍觀的百姓們看得很不好意思,他悄悄扯了扯顧朝歌的衣袖:“姐姐,我感覺我們有點神氣誒,你怎麽認識這麽多漢人的大官、大將軍啊?”


    望著星星眼的阿岩,顧朝歌想告訴他,這些人不是大官和大將軍,他們是造反的大反賊,大靖官府恨不得剔起骨啖其肉的大反賊……


    不等她說話,褚東垣已經一個巴掌拍上阿岩的背脊:“叫什麽姐姐,要叫她師父!你可是妙襄公門下第二代大弟子,挺直背,目視前方,不許拉你師父的衣袖,膽子大一點!”


    軍旅之人的力氣,怎能不大,阿岩被他拍得生疼,卻也下意識鬆手,學著士兵們的方式走路。褚東垣哈哈一笑:“沒錯,就是這樣!記住了,不能給你師祖妙襄公跌份,要有氣勢!以後要叫她師父,叫我師伯,知道了嗎?”


    “知道了,師伯!”阿岩很認真地大聲回答。


    褚東垣哈哈大笑。


    顧朝歌囧囧地低下了頭,她覺得阿岩被師兄騙了,師兄隻是在享受小輩叫他“師伯”的滿足感而已。什麽妙襄公門下第二代大弟子啊,師父一共就收了她和師兄兩個徒弟,大的那個醫術還不靠譜,總之就是根本沒有名氣好不好……


    “師兄不許坑他,”顧朝歌用手肘撞一下褚東垣的腰,小聲警告他,“阿岩是個好孩子。”


    褚東垣哈哈笑著摸她的腦袋:“我知道啊,但你會收很多很多的徒弟,把師父的醫術傳承下去,發揚光大,對吧?”頓了頓,他惡劣地一笑:“氣死文家那幫老頑固!讓他們趕師父走!”


    顧朝歌禁不住被他逗笑了。


    “還有,妙襄公劄記,”褚東垣一手抱著箱籠,另一隻手從懷裏摸出那本印刷精美的劄記,“我買著了,你完善得真棒!蜀中還沒有吧,我已經差人想辦法去和鄭氏書局聯絡,我出錢讓他們多印一些,賣到蜀中來。”他嘿嘿地笑:“這劄記裏後半部分的內容,驚世駭俗,保準看得文家人心慌氣短、四肢抽搐!”


    顧朝歌咬唇忍住,可還是想笑:“師兄又亂說話。”


    褚東垣收起劄記,又去摸她的腦袋:“我是認真的,師兄從來不開玩笑。”說娶你的那件事,也是認真的啊。


    低頭看著她燦爛的笑,褚東垣有那麽一瞬間的晃神,直到他感受到一道冰棱般鋒利又充滿敵意的視線。


    抬頭,刺史府前,伊崔坐在木輪椅上,橫在道中央,朝褚東垣微微一笑:“褚兄好興致啊,軍隊停靠不需要整頓一下麽,倒有心情帶著兵在城中擾民。”


    “我已派副將去整頓,無須伊兄操心,幫自己師妹搬個東西,又何談擾民?”褚東垣回以微笑:“倒是伊兄很閑麽?君上派伊兄來蜀中坐鎮,是為整頓政務,可不是坐在大門口曬太陽的。”


    最後這句話說得很衝,伊崔的臉色頓時一變,表情忽而冷下來,褚東垣自知失言,心中懊悔。他和伊崔雖然私下因為顧朝歌而有矛盾,但是公務上的事情從來都是公事公辦,伊崔絕不會短他一根糧草,或是遲一日送達。如今在刺史府前公開打嘴仗,擺明了文武不合,讓有心人看去又是一件麻煩事。


    褚東垣正想著如何挽救的時候,顧朝歌軟軟的聲音響起:“師兄又在開玩笑了,是我讓伊大人多曬曬太陽的,這樣有助他調養身體,日後右腿恢複起來才更快呢。等伊大人行動便捷,於君上更是如虎添翼,師兄,你說對不對?”


    “我是在開玩笑嘛,這個道理我當然明白,”褚東垣有了台階下,長舒一口氣,將箱籠遞給旁邊士兵,主動上前去扶住伊崔的木椅,哈哈道,“走,我陪伊兄散散步,順便談談軍中的事兒!”


    伊崔此時正看著顧朝歌,他有些意外她的開口解圍,但是又覺得很順理成章,因為她一直這樣為人著想。不知道她有沒有感覺到他的心意,自己之所以會橫在刺史府前,隻是因為想等她回來而已。


    在她麵前,他總不願意輸給褚東垣太多。


    伊崔抬頭,深深看了一眼笑容滿麵的褚東垣,溫文爾雅地微微一笑,頜首道:“那便有勞褚兄陪我聊聊了。”


    “哈哈,求之不得!”褚東垣哈哈道,隨即推著伊崔往府裏去了,兩個人隻要不涉及顧朝歌,聊起公務來還是可以和諧共處的。顧朝歌抱著匣子慢慢走進府中,看著兩個人走遠的背影,她輕輕歎了口氣,感覺有點頭大。


    “姐姐,你怎麽了?”阿岩轉頭又忘記了“師伯”的囑咐,見顧朝歌眉頭微蹙,一副為難的樣子,他感到不解。


    顧朝歌唉了一聲,愁眉苦臉地看著她的小徒弟:“阿岩,我覺得不該回來的,回來之後的麻煩好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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