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奉懷是帶著任務來揚州的,他的君上命令他探測紅巾軍的上層動向,聯係一切可聯係的力量,為重新奪取揚州做準備。故而在參加婚禮之餘,他從未放棄過刺探消息的心思,可惜紅巾軍的這幫反賊看他看得很緊,連最好用的亮閃閃的金子都不好用,這讓王奉懷很是憤怒。


    大婚之後,他又不死心的多待了幾日,卻隻探聽到諸如衛府決意增加錢糧資軍這種消息,他對不利於己的消息都秉持懷疑態度,認為是紅巾軍故意給他施的障眼法。不過,他倒是對燕昭婚宴當日早早離去的*起很感興趣,本來以為這是將帥不和的征兆,誰知道居然是他老婆病了!


    切,老婆病了有什麽了不起,堂堂男子漢居然因為這點小事觸怒君上,紅巾軍的將領真是娘裏娘氣,還結伴去趙家看望。更好笑的是,*起身為燕昭麾下第一大將,婆娘病了就慌得六神無主,不去請揚州名醫,反倒相信一個小姑娘,據說她還是紅巾軍的醫官長。


    嘖嘖,紅巾軍的男人都拜倒在女人裙下,圍著女人團團轉,有何出息?


    什麽,趕他走,讓他早日回去複命?嗬嗬,誰稀罕住你們的破別館,既沒有美酒又沒有美姬,誰高興住啊!


    吞下我們的地盤,有什麽了不起的,遲早會讓你們這群娘們氣的反賊全都吐出來!王奉懷走的時候,注視著這座比起張遂銘占領時期,要更為繁華富庶的揚州城,目光中射出貪婪。他的君上很快會帶兵殺回來,這裏的一切都還是他們的!


    他不知道揚州城的每一雙眼睛都在盯著自己的一舉一動。老百姓討厭這個張狗賊的使者,他們精準地捕捉到他表情裏的貪婪和殺機,將自己看到的一切積極地匯報給紅巾軍的士兵們,並且不忘添油加醋,期待王奉懷走不出揚州城才好。


    可惜這隻是一個美好的願望。就在王奉懷離開十日後,又一隊使者駕臨揚州,這些身著光鮮鎧甲的騎兵們送來一份請柬,來自張遂銘的請柬。


    “張販子要同我們會盟?”*起得知請柬內容,像聽到天大的笑話一般:“他恨不得吞了我們吧,假模假式談什麽會盟,哈哈哈哈!”


    “此人蓄謀已久,”薛吉放下那封仔細端詳過的請柬,“恐怕在王奉懷來之前他就已經準備好了,時間,地點,一一選好,甚至暗示我們他可以犧牲幾座城池表示誠意。”


    楊維不可置信:“他當我們是傻子嗎?”看不出這是陷阱?


    薛吉無奈一笑:“知道是陷阱,卻不得不去。誰讓這是一封休戰議和的邀請。”滿紙都寫著為江南百姓著想,如果燕昭不去,他更有借口譴責燕昭無道,不顧百姓死活,正好借此討伐。估計請柬寄到的時候,張遂銘已經把它的內容四處散發了個遍。


    褚東垣滿不在乎道:“要打便打,誰怕他?”


    “打是要打,可是我們須得站在看起來正義的那一方,”伊崔接過那封燙金的請柬端詳,慢慢道,“新近的消息顯示,張遂銘和大靖官府搭上了線,這次他的行動,恐怕是大靖那邊的支持和授意。”


    宋無衣表示不解:“大靖被石威和北胡輪番夾擊,還有功夫管南邊的事情?”


    薛吉笑了笑:“如今一人之下的那位溫相,最擅長的就是挑撥離間,張遂銘被我們打得隻剩一半地盤,苟延殘喘。大靖不需要出兵,隻需要給錢和一道聖旨為張遂銘正名,就能讓那張販子動心,溫相的小算盤打得可精呢。”


    褚東垣冷笑:“他有心動我們,也要看有沒有那個本事。”


    座下文武你一言我一語,將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分析透徹,不過最後的決定依然要燕昭來下。他將那封請柬翻來覆去地看,最後一錘定音:“去,但是地點和時間由我們定。”


    燕昭抬眼瞧了瞧*起:“老婆還沒出月子,兒子連滿月酒都沒辦,就讓你帶兵出征,會不會不太人道?”


    會盟需要出啥征?*起一聽就知道君上有自己的打算,拍著胸脯嘿嘿笑道:“君上指哪,末將打哪,絕不含糊!”


    彼時的趙府一片寧靜溫馨,趙夫人額上纏著帶子,懷中抱著白嫩嫩的小寶寶,目光中滿是慈愛,並不知道外麵的局勢已是暗流湧動,很快又將有一場暴風驟雨。今天是顧朝歌最後一次給趙夫人複診,那夜她的高熱退下之後,夜晚仍有反複,到了第二天方才漸漸好轉,舌苔的黑色退去,病情一日日好起來。


    此事六天之後,趙夫人臨盆,顧朝歌又接過穩婆的差事,順利為趙家接生下一個小男孩,把*起喜得找不到東南西北。連新婚燕爾的衛瀠也過來看望,希冀沾點喜氣,早日為燕昭誕下寶寶。


    “朝歌,你真是令我刮目相看,怎麽連接生也在行?待我懷胎生子時,也定要你負責我才安心。”衛瀠新婚之後梳起婦人髻,不過滿臉都是小女兒家的嬌羞姿態,看起來居然不如出嫁前沉穩,反而愈加活潑起來。


    顧朝歌默默地羨慕,心想燕昭肯定相當寵她,看她每天都在無節製散發粉紅色光芒就知道了。


    辭別趙夫人後,衛瀠挽著顧朝歌的手臂,親密無間地走出趙家的大門,卻見門口的下馬石邊站著一個牽馬的男子。衛瀠一瞅,便立即朝顧朝歌擠眉弄眼:“哎呀,看來我是沒福氣和你一起回去啦,誰讓你師兄來了呢?”


    褚東垣哈哈一笑,對衛瀠拱手行禮:“見過君夫人。我家師妹忙了這麽些日子不消停,再不帶她出去玩玩,我會心疼的。”


    這話若換了其他男子說,可能顯得輕浮,不過從褚東垣口中說出,卻顯得十分真誠。衛瀠覺得褚東垣挺好,從小將顧朝歌帶大,知根知底,又身體健全,對她很好,比伊崔要好上十倍百倍。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他也是名將領,遲早也要出征去賣命的。


    在這亂世,誰能料到明天如何?把握當下才是真的,衛瀠將還在遲疑的顧朝歌往前一推,朝她眨眨眼:“去吧,我自己回府便是。”說著便朝褚東垣行過一禮,爽快地上了馬車,連顧朝歌隨身的箱籠也一並帶走。


    顧朝歌抬眼瞧了瞧師兄,見他一身便裝的銀線暗繡白色長袍,一條靛藍雲紋腰帶紮住勁瘦腰身,一個隨從士兵也不帶,便知他是真的特地來找她玩兒的。思及此,她覺得開心起來,雖然和師兄相認有半月,可是總是忙著各種各樣的事情,沒有機會好好在一起聊聊,如今見自家師兄記著她,不由得眉開眼笑:“去哪?”


    “城裏,城郊,想去哪都隨你,”褚東垣拍拍特意挑的溫順母馬,笑道,“上馬,我牽著,咱們倆兄妹慢慢逛。”


    顧朝歌的馬術一般,但確實會騎,她高高興興地自己爬上去,摸摸馬鬃,想了想又道:“今日你們不是要議事麽,已經議完了?”


    褚東垣驚奇:“你怎麽知道?”


    今晨給伊崔做例診的時候,他說的呀。還說今日待在揚州的高級將領和幕僚團都要參與議事,她若有事情,恐怕一時難以找到人,讓她勿要亂跑。聽伊崔的口氣,好像有什麽大事要發生,不過顧朝歌沒有追問,她隻覺得奇怪,以前伊崔從來不會主動和她說這種事情,近來卻……


    常常沒話找話。


    她想著伊崔,一時走神,好半會才回答褚東垣:“我好歹是君上的醫官長,怎麽不能知道了?今日你們所議,乃是很要緊的事情麽?”


    褚東垣一手牽韁,另一手伸出一隻手指放在唇邊,回頭對她哈哈一笑:“噓,秘密。”


    切,有什麽了不起,她去問伊崔,他肯定會跟她說的,師兄就是這樣,總當她是小孩子。顧朝歌撇了撇嘴,又覺得自己不敢真的去問伊崔,總覺得他最近怪怪的,有時候無緣無故不高興,有時候又好像刻意想留她多待待,反正……怎麽都不對勁。


    褚東垣牽著馬帶她從趙家的巷子出來,如今已是深秋,湖邊的楊柳早已隻剩光禿禿的枝椏,褚東垣也不帶她賞景,專往熱鬧的地方鑽。馬兒走得很慢,也不會傷到人,她舒舒服服坐在馬上,看中什麽,褚東垣就掏錢買給她,讓她自個兒吃著玩著,就和小時候一樣。


    不過終究還是和小時候有點不一樣,和上次衛瀠與她出門的情況類似,褚東垣發現自己這個師妹很受歡迎,無論到哪兒都有人和她打招呼,好像全揚州城裏,人人都認得她。有好幾次,他買東西給她,人家還不肯收錢,若不是他堅持要給,說不定半條東升街都能讓她吃白食。


    當然,也不乏瞧見她就迫不及待想讓她看看診的,褚東垣覺得自家師妹性子太軟了,人家要求,她就立即下馬給人家看,一點名醫的架子都沒有。而且今天是帶她出來玩的,怎麽變成出診看病了,還是免費的?褚東垣想著待會要教導教導小淚包,省得她被人占便宜都不知道。


    這邊顧朝歌剛給一個孕婦摸了脈,囑咐了一些話,揚州城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她給趙夫人看病同時接生的事情沒幾天就傳遍了,以前認為她是小姑娘不擅婦科,如今好些孕婦也愛來求她看診。孕婦得了她的囑咐,將剛買的桂花糕往她手裏一塞,千恩萬謝去了,顧朝歌剛準備轉身回去,卻聽一個女人叫住了她:“這不是……顧姑娘嗎?”


    顧朝歌回頭,笑了,叫她的正是她來揚州住客棧時的那個老板娘,她被魏太守的人抓住的時候,她還曾為自己擔憂來著。


    “顧姑娘今日是出診,還是……出來玩的?”老板娘偷瞄一眼牽馬站在街邊的褚東垣,會意地笑道:“這個比那個瘸子好。”說著還豎起大拇指,褚東垣耳朵尖,麵上不動聲色,耳朵卻悄悄轉了過來。


    顧朝歌不好意思:“這是我師兄,什麽瘸子呀,老板娘你在說什麽呢。”


    “就是紅巾軍入咱們揚州城那天,那個隨軍的瘸子呀,”老板娘順口道,“那個人好奇怪,他的手下居然跟在一頭驢子後頭進了我的客棧,然後把我請過去問話。他說你在我這裏住過,問我你的動向,我看他不像壞人,又……又給了我一點銀錢,我就告訴他你是被魏太守抓走了。我看他還蠻關心你的誒。”說到這裏,老板娘後知後覺地想起:“說起來,如今太守府那位伊大人,似乎……”似乎以腿腳不便聞名?


    那她剛剛的話,不是得罪了伊大人?那個人可是把前太守梟首掛城頭了啊!老板娘驚恐地捂住嘴巴,立即表示剛剛自己什麽也沒說,然後非常迅速地拎起她的菜籃子,麻利地往自家客棧的方向去了。


    顧朝歌卻聽得失神了。


    伊崔那時候對她是真的好,如果她不告訴他自己喜歡他,他是不是會一直對她那樣好?


    她如此想著,感覺眼前有一隻手揮來揮去,她扭頭,褚東垣彎腰湊過來:“那個女人,說的是伊崔?”


    “他對你到底怎麽樣?還有,你喜歡他?”


    這兩個問題褚東垣早就想問了,那件拒絕的事情隻有燕昭和衛尚兩個外人知道,他不可能去問燕昭,衛尚這些日子跟*起學軍中的事情,他接觸不到,不然他早和伊崔翻臉了。故而隻能從太守府的文吏間得到一些小道消息,大家也不敢說得太直白,隱晦傳遞出這兩個人之間有曖昧的信息,而這已足夠褚東垣心生不悅。


    “小淚包,你傻不傻,伊崔實非良人,師兄不許,聽見了麽?”褚東垣往她的額頭上彈一個爆栗,不容分說地下了禁令。


    顧朝歌揉了揉微微有些疼的額頭,眉頭輕輕皺起:“師兄,你管得倒挺寬。”


    褚東垣微愣。


    在一刹那間,他隱約覺得小淚包不高興了,連臉上的表情也顯得有些冷淡。那種冷淡的樣子居然和伊崔有幾分神似,不過褚東垣和伊崔不熟,他看不出來,隻知道愣在原地發怔。


    顧朝歌越過他自顧自上了馬,見褚東垣不動,她扯住馬韁回過頭來:“師兄,不逛了麽?”


    好像剛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褚東垣連忙過來牽馬帶著她繼續逛,可是想想剛剛那一瞬間她的神情,褚東垣還是有點晃神。他知道自己這個師妹,性子最軟最好,小時候被他欺負了也隻會哭著找師父告狀,不會將怒氣憋在心裏藏著埋著。


    所以他怎麽都不會相信,小淚包會為了區區一個伊崔和他翻臉。


    剛剛肯定是自己看錯了,肯定。褚東垣如此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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