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知道內幕者透露,朱太醫試圖毒死皇上,幸被金甲先生發現。皇上格外開恩,沒有株連七族,隻賜死了朱太醫一人。也有人說,朱太醫是事敗之後,不願受酷刑折磨,自己服毒而死。不管是哪一種原因,反正朱太醫企圖毒死皇上之事,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因朱太醫之事,太常寺和太醫署上下人人自危。隨後太常寺卿關書被削職為民,永不錄用,升太常寺少卿劉孝為太常寺卿。金甲為太常寺少卿兼太醫署令,統管太醫署上下三百餘名太醫及學徒。


    隨後,司天監衛羌上奏,今年為太宗誕生一百五十周年,冬十月望日,歲在西南方,遇水大吉,皇上當前往祈福,可保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皇上準奏,下詔冬十月十五,南下真定縣,前往大佛寺為百姓祈福。


    此時離冬十月還有一個半月,皇上出行,非同小可,禮部、吏部和工部立時忙碌起來,從皇上出行路線、隨行人員、儀仗隊到護衛隊再到沿途官員的迎來送往,都要一一考慮在內。


    皇上南下大佛寺的事情傳來之後,京城之中頓時再起傳言。有人說皇上在立儲問題上猶豫不定,要去當年太宗的龍興之地求佛指點。有人說皇上前去真定,明是為了百姓祈福,其實還是為了自己病情前去問藥高僧大德。還有人猜測,皇上向來崇信道教,卻要去大佛寺拜佛,莫非是皇上不再崇信道教,要信佛教了?怕是葉木平要失寵了。


    種種說法,各種猜疑,甚囂塵上,就連皇上是要匆忙逃離京城的圍困,南下真定是為了避難的說法都有。


    真正知道內情之人,都不置一詞。


    李鼎善上任禦史台禦史中丞,從幕後走到台前。雖然他隻是一名小小的禦史中丞,卻因名聲在外,每次上朝,都站在徐得全身後,讓徐得全感受到了莫大的壓力。而付現風上次被滕正元打了一拳之後,幾次想找滕正元的麻煩,滕正元卻絲毫不怕,強勢回應付現風,不管是文比還是武鬥,哪怕是生死相鬥,他都奉陪到底。滕正元還當著十幾名文武大臣對付現風說,他以後就處處指摘付現風的過失,哪怕是丁點過錯,也會揪住不放。


    付現風雖然生性粗獷,天不怕地不怕,卻還是怕了滕正元。也是因為滕正元油鹽不進,行得正站得直,沒有讓人可以挑剔之處。且他即使說人過失,也是引經據典,說得頭頭是道,令人無從反駁。


    自此,滕正元聲名大振,四鐵禦史之名,響徹朝堂內外。


    一日下朝之後,候平磐徑直去了星王府,正好雲王也在,幾人密謀一番,說到了皇上南巡之事。


    之前高見元奉命前往市樂和真定府,暗中密會裴碩章和崔象,讓二人務必想方設法阻止董現命案繼續深挖。裴碩章當時驚出一身冷汗,當即連聲應下。崔象也是吃了一驚,他雖然也一再阻撓夏祥繼續追查,卻沒想到董現命案竟能驚動星王殿下,連忙一口應下。


    雖說離皇上南巡隻有一個多月,為防節外生枝,星王再次派出高見元和燕豪二人前往沿途州府各縣,暗中布下眼線。之後,讓二人留在真定策應,直到皇上南巡之前不得離開,確保皇上南巡到了真定之後,一切按照原計劃進行。


    高見元雖傷勢尚未全好,卻也知道事關緊急,當下也不多說什麽,咬牙堅持。


    一切安排妥當,星王又交代候平磐一番,務必斬草除根,不能讓朱太醫的家人透露半點風聲。候平磐會意,說已經安排人南下泉州,妥善安置朱太醫家人。


    與此同時,景王府中,景王、慶王和見王等人坐在一起,說到了皇上南巡之事。宋超度認為衛羌提議皇上南巡必有蹊蹺,皇上應下,也是迫不得已。曹用果卻以為皇上南巡未必是壞事,若是皇上不再崇信道教,求佛保佑之後,身體大好,也是社稷之福百姓之幸。


    李鼎善卻說皇上南巡真定,對夏祥而言是難得的機遇,他要派肖葭前去真定協助夏祥。同時他還提議景王多和葉時勝走動,萬一出現不可預料的事變,葉時勝對皇上忠心耿耿,他或許可以起到關鍵作用。


    隨後,景王又依次為眾人安排了任務。


    是夜,上京城雖已到深秋,依然燈火通明,夜市和往常一樣,人來人往,無比熱鬧。上京雖然地處北方,卻一年四季夜市不休。


    夜色中,一輛馬車悄然從北門進入京城。馬車通過守城衛兵的檢查之後,直奔星王府而去。到了星王府,車上下來二人,一男一女。二人在管家的引領下,來到了星王的書房之中。


    等不多時,星王現身。男子忙向星王施禮,星王上前扶起,熱情而不失親切地和來人寒暄幾句。之後,目光就落在了同行的女子身上。


    “星王殿下,這是下官舍妹張時兒。”男子察言觀色,注意到了星王眼中閃過的異樣驚喜,忙說,“小妹尚未婚配。”


    男子正是和夏祥有同屋之誼的同年進士、現任熱河知縣張厚。


    星王會心一笑。


    交談一番後,張厚又向星王推舉了同年進士李子文。李子文名列三甲第八名,現為兵部主事。星王十分高興,隨後又為張厚引見了候平磐。


    出了星王府,張厚誌滿意得,忽然覺得天地無限寬廣。時兒卻有些悶悶不樂,埋怨張厚不該安排她的婚姻大事,她寧願嫁與沈包也不想嫁與星王。


    張厚勃然大怒,嗬斥時兒若不聽話,就讓她回家。嫁與星王為側妃,也比嫁與沈包為正室強上百倍。二人沿安定河畔邊走邊說,從安平橋一轉,不經意路過一間不起眼的臨街二層小樓。小樓雖是臨街,卻並非商鋪,緊閉大門,隻有絲絲燈光從裏麵透了出來,伴隨著嘩嘩的聲響,並隱隱有墨香陣陣。


    張厚和時兒並未留意,二人站在小樓下麵,又互不相讓地爭吵了幾句。時兒一時氣憤,責罵張厚賣妹求榮,不知廉恥,沒有氣節,投靠三王爺以求榮華富貴,三王爺想要繼承皇位已經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張厚氣極,打了時兒一個耳光,卻沒留意小樓二樓的窗戶之前,有一個人影站立良久,在側耳傾聽他和時兒的對話。


    等張厚和時兒走了之後,二樓的窗戶推開,一個俏麗的人影臨窗而立,目送張厚和時兒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嘴角露出了一絲含蓄而開心的笑容。


    赫然是肖葭。


    “肖娘子,明日的《元宣朝報》的樣報出來,請過目。”一名女子娉娉婷婷地出現在肖葭麵前,她手持一張墨香四溢的小報,遞到肖葭手中。


    肖葭接報在手,細心看了一遍,拿起毛筆將其中的一篇文章劃去,說道:“撤下這篇,換一篇更能引起百姓議論的文章。”


    女子正是肖葭初來京城之時結識的安自如。


    安自如一攏額頭秀發:“現在撤換,哪裏還來得及寫?”


    “有沈榮昌沈郎君在,不過是半個時辰的事情。”肖葭嫣然一笑,朝樓下喊道,“沈郎君!”


    “來了,來了,肖娘子。”回應肖葭的是一個憨厚的聲音,伴隨著樓梯“咯吱”的響聲,一個黑黑瘦瘦的男子上了樓,他的長衫上沾滿了黑墨,皺巴巴的不成樣子,頭發也是如雜草一般,乍一看,就如城牆根逃難的災民。


    不過又黑又瘦的沈榮昌卻長了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眉目倒也清秀,隻是既黑且髒,顯得很是落魄。說落魄也是真落魄,他原來是廣南東路人氏,進京趕考不中,盤纏用盡,無法回去,隻好流落京城街頭,靠替人寫信為生。後來經常聽百姓私下議論朝政和百官家事醜事,就突發奇想,何不辦一份假托是朝廷所辦的民間小報,專門刊登朝廷的時政消息,以滿足百姓的獵奇好奇之心。


    沈榮昌想到做到,聯合了幾名和他一樣流落京城的落第考子,幾人湊了一筆錢,又借了一些,租下了一處隱蔽的地方,搜集了大量逸聞、傳說和各類道聽途說的傳聞,會集成文,以活字印刷術印製成報,報名《元宣朝報》,每份十文錢,通過菜農、早點攤販和各類商販代賣。


    原本隻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不料《元宣朝報》一經問世,就大受歡迎,日銷量從開始的數百份到上千份,險些造成洛陽紙貴的哄搶局麵。沈榮昌大喜過望,更是發動百姓智慧,高價收購內幕消息,很快就從各大尚書、侍郎府中小廝、隨從甚至管家口中,得知了更多內情。由此,《元宣朝報》的銷量很快突破了上萬份。


    《元宣朝報》的火爆,讓更多的人意識到了小報的威力和效益,後來陸續有人創辦《元宣日報》《元宣逸聞》《元宣朝聞》等諸多小報,終於引發了上京府的震怒。上京府張榜告示,民間小報不得以元宣年號為名,不得刊登朝堂之事,不得刊登台諫百官之章奏,不得刊登朝報未報之事——此時朝報是指經門下省正式行文之後發布的邸報——不得隨意捏造事實假傳消息。


    隻不過上京府的告示並未起到作用,民間對小報的需求之大,遠超官府想象。甚至上京府的告示還被幾家小報全文刊登之後又大大嘲諷了一番。後來還是候平磐在朝會之上力排眾議,說是讓百姓有一個可以談論的小報,無傷大雅,也不會動搖大夏根基。大夏曆代皇上,都有容人之量,就連寫造反詩的秀才都可以賞一個官兒去做,為何還容不下民間的幾份小報?


    此後,官府對民間小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看不見。


    經


    過一段時間後,陸續有不少民間小報因內容不夠吸引百姓而被市場淘汰,最後隻幸存了《元宣朝報》和《元宣朝聞》。兩份小報各有特色,《元宣朝報》以新奇的內容為主,《元宣朝聞》以調侃的內容為主。不管是新奇還是調侃,兩份小報在報道相關的朝廷逸事或是傳聞時,都各有明顯的立場。


    《元宣朝報》傾向於反對新法,《元宣朝聞》支持新法。不過既然是民間小報,又以逸事傳聞為主,朝廷大員對小報的立場並不在意。當然,讓候平磐十分滿意的是,支持新法的《元宣朝聞》後來居上,影響力逐漸超過了《元宣朝報》,並且一步步擠占了不少《元宣朝報》的市場,讓《元宣朝報》的銷量從最輝煌時的數萬份下降到現在的數千份,舉步維艱。


    開始創辦《元宣朝報》時,沈榮昌隻有三個人,他和向成、成大器三個落第考子。後來發展壯大之後,租了一棟二層小樓,雇用了十幾人,再有外麵四處搜集情報和打探消息的編外人員,也是一大筆開支,銷量下降到數千份後,快要支撐不下去了。


    《元宣朝聞》的創辦人節茂良及時出現,找到沈榮昌提出以一千貫收購《元宣朝報》。沈榮昌險些沒有氣昏過去,《元宣朝報》再不濟,價值也在一萬貫以上,區區一千貫就想買下《元宣朝報》,節茂良擺明了就是趁火打劫,是在羞辱他!


    沈榮昌斷然拒絕節茂良的收購要求,哪怕節茂良提價到了三千貫。節茂良惱羞成怒,臨走之時聲稱不出三個月,他要讓《元宣朝報》一敗塗地,到時沈榮昌會跪著求他來收購。


    此後,《元宣朝聞》除了刊登朝廷軼聞之外,還不遺餘力地詆毀《元宣朝報》,並且暗中不惜代價搶走了《元宣朝報》十幾個線人。失去了獨家消息的《元宣朝報》銷量一跌再跌,跌到了千份以內,隻過了兩個月就堅持不下去了。


    眼見三個月的期限將到,沈榮昌憂心忡忡,臉不洗衣服不換,狀若乞丐,一大早出門,還摔了一跤,險些跌到安定河中。等他爬起來時,眼前多了一個明媚多姿、豔如朝霞的女子,女子自稱肖葭。


    肖葭暗中查訪和了解沈榮昌及《元宣朝報》已經很長時間了,她原本是為好景常在打算,小報雖獲利不多,卻可以宣傳好景常在,擴大影響力。不料越是了解《元宣朝報》越是洞察到,除了其中的商機之外,還有更多可以利用的價值——可以放大甚至可以用來影響……局勢!


    肖葭極有耐心,一直等沈榮昌山窮水盡之時再現身,她開出的價格並不高,但卻給沈榮昌保留了股份和主筆權,她隻負責經營和把握方向。沈榮昌自然求之不得,當即應允。除了肖葭的條件足夠優厚之外,肖葭的美貌也是讓沈榮昌怦然心動的原因所在。在他走投無路之時,猶如從天而降的肖葭就如下凡的仙子,不但為他帶來了柳暗花明的生機,也讓他眼前一亮,感受到了新生的喜悅和陽光。


    從此,肖葭在沈榮昌的心目中就成了神仙一般的存在。


    肖葭接手《元宣朝報》後,先是拿出財力招募了一些專業搜集消息的線人,又請人每日混跡在讀報的百姓中間,和百姓喝茶聊天,了解百姓最愛看哪方麵的逸聞,最想知道誰的八卦,等等,然後整理成篇,交與沈榮昌,讓沈榮昌交代線人主要打聽哪些方麵的消息以及誰的傳聞,有的放矢,把握方向,果然收到了奇效。


    隨後,肖葭又將線人分成內探、省探、衙探,分別負責打探皇宮大內、門下省和上京府的消息,不管是撰造之命令、妄傳之事端、朝廷之差除、台諫百官之章奏,還是朝報未報之事、官員陳乞未曾施行之事,隻要有一絲消息傳出,就立刻付諸報端。


    很快,《元宣朝報》的消息因角度獨特,迅速贏回了不少擁躉,銷量逐步回升,飛速上升到了萬份以上。而讓《元宣朝報》再次崛起,聲勢直逼《元宣朝聞》,其中讓節茂良大感威脅並且頭大的是《元宣朝報》對夏祥的獨家連續報道。


    夏祥以一介平民之身,白衣動公卿不說,還敢於以一名小小的考子身份,力抗當朝二品大員禮部尚書文昌舉之事,京城中人多有耳聞,卻大多數人隻知其一不知其二。肖葭自然比外人知道的內情更多,她口述,沈榮昌執筆,一小部分真實,大部分添油加醋,以傳奇的小說筆法寫出,每期隻寫數百字,就如說書先生說書一般,斷文斷在要緊之處,下期再續。


    夏祥的傳奇故事成就了《元宣朝報》,《元宣朝報》也讓夏祥揚名京城!如今上京城中,幾乎無人不知夏祥的大名,對於夏祥的事跡以及傳奇經曆,許多人也是耳熟能詳。盡管說來,他們所知道的關於夏祥的傳說中,有一半真實就不錯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問鼎記(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何常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何常在並收藏問鼎記(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