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一座古老的村落,在環山峻嶺之間,孤獨而寂寥。


    依稀是村落裏昏黃的燈火,山風一過,縹緲了起來。像是苟延殘喘的蠟燭,撲騰了一下,重新亮了。


    此時,詭譎的紅雲從空中驟然升起,向四周蔓延吞噬。雲層之間,暗光滾動,伴著霹靂閃電,一切卻出奇地安靜。


    一道雪白的閃電,在村落上方突然劈下,慘白一閃!閃電從青冥直下,變作一道玄黃幡旗,赫然插在了地上。


    又一道閃電劈下,化作另一道幡旗。兩道幡旗一左一右,散發著猩紅的戾氣。


    忽然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從天際打開了一個深淵入口,無數半鬼半獸的東西從口子裏爬了出來,在雲層表麵扭曲爬行,獠牙尖齒,吐著蛇一樣的信子。它們似乎得到了什麽牽引,瘋狂地咆哮了起來。深淵入口由漆黑變暗紅,像濃稠的血液聚集在一處,隨時都要傾瀉而下。雲層上出現了一個奇異法陣,法陣中心正是那個深淵入口。


    此時已是深夜,村落裏的人早已酣然睡去,隻有一個少年此時正躺在山坡上,望著這一切,張著嘴巴,哽咽了一下,大氣不敢出一聲。他看見天際那個暗紅的口子旁邊有什麽奇怪的東西在爬。


    他聽過許多村裏老人口中的妖魔奇說,一時回想起來,心頭頓時驚恐無比。


    雲層上傳來陣陣的梵誦之音,少年覺得腦瓜子轟鳴疼痛,好似窒息了一般,從喉嚨裏發出一連串“呃”的聲音。他感覺到臉上濕淋淋的,往臉上一抹,掌心全是血,才發覺鼻孔和耳朵癢癢的,鮮血直流。他忽然好想被什麽束縛了,整個人一僵,摔在了地上,睜大了驚恐的雙眼,目睹著世界末日的降臨。


    不!我不能死!我要告訴村裏的人,讓他們快跑!任憑少年內心如何掙紮,都無濟於事。他使勁全部的氣力,唯有手指輕輕抖了一下,鮮血從嘴巴裏和鼻孔裏噴了出來。


    他四肢無力,感覺身體慢慢變冷變輕,變得很累很困,可是他依舊堅挺著,用力睜開雙眼。


    他隱約聽見村裏那些死去的人正呼喚他:“蕭然。蕭然。”


    在一陣梵誦下,法陣不斷擴大發亮。


    蕭然的血液被迅速從身體裏抽走。


    這種等待死亡的過程,充滿了絕望,無助和恐懼。他的身體開始顫抖,表情癱瘓,連視野都模糊了起來!周圍的血液慢慢飄了起來,匯成一灘,流向了天際的那個深淵入口。


    梵誦過後,法陣微微一亮,迅速化成了精光,沒入深淵入口。深淵入口撕開了裂縫,血瀑鋪天蓋地而下,如血色瀚海從九天飛流而來,天地之間充斥了濃鬱的血腥味!


    血瀑澆灌在那兩道玄黃幡旗中間,慢慢在半空中裂開了一道幽藍的縫隙,淒厲哭嚎之聲乍起,無數陰魂不斷飛了出來,在天地之間盤旋嚎叫。陰魂感應到蕭然的氣息,如餓昏的野獸,瘋狂地衝了過來,無數陰魂張牙舞爪,撲向了蕭然。他感覺到身體裏什麽東西被拉了去後就昏厥了!


    兩道玄黃幡旗之上,那空間細縫慢慢變大,漏出了一個虛虛實實的門,上麵畫滿了奇異梵咒,梵咒閃閃作亮,而門楣上赫然用梵言寫著三個字:生死界!


    原來這世界上真有所謂的冥界,即生死界。常有鄉野村落誰家的孩子撞上邪乎的事情,恰巧遇上江湖道人雲遊至此,畫符做法,不出多久,孩子就能跑能跳,雲遊道人常說:“厲鬼勾魂,無常索命。生死有界,黃泉奈何!”


    厲鬼勾魂,無常索命。生死有界,黃泉奈何!——說的就是這生死界!若魂魄進入了生死界,任憑你神仙道行也無濟於事了!道士以道行事,不得顛倒生死陰陽,也有居心叵測的人學了一身的本領,做著勾魂索命的勾當,用陰靈來修煉。


    從生死界門中,緩緩的,走出一隊陰森威武的軍隊。軍隊手持戰戟,栩栩如生,散發慘白的熒光。軍隊陣列而行,浩浩蕩蕩,進入了村落,遇到牆壁竟然直接穿了過去。有三三兩兩還未睡去的村民,目睹了詭異的軍隊陰魂穿牆而來,不由驚叫:“鬼啊!”


    驚叫聲在空寂的夜裏,撕破了寧靜,村落房屋的燈火漸漸亮了起來。有些膽子大的人,竟然跑了出去一看究竟,看到不遠處飄忽搖曳的“生死界”門中,無數陰魂肆虐而出,在天地盤旋哀嚎。陰魂朝村民飛來,村民大驚失色,奔走逃命,一聲慘叫戛然而止,陰魂穿過他們肉體將靈魂拉了出來。漫天飛舞遊走的陰魂咆哮幾聲,將搶來的靈魂撕咬成碎片,魂飛魄散。


    那些陽壽未盡的靈魂瘋狂扭動掙紮,呐喊咆哮,十分淒厲!天際依舊是妖異的血紅色,雲層上的深淵入口,如血海傾瀉,萬丈飛流,究竟要屠殺多少生靈才有如此源源不斷的鮮血來維持玄黃幡旗,開啟冥界的大門。


    此刻,蕭然的魂魄已經被陰魂給拉了出來,離開了他的身體。透明虛無的靈魂望著眼前的一切,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事情。當蕭然魂魄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自己,他才明白自己已經死了!


    想來蕭然這一生,空有大展拳腳,匡正天下的豪言壯誌,卻匆匆了然,此恨此怨不免太過淒迷!


    忽然,漫天的陰魂變得躁動不安,紛紛遠離一處,匯聚在幡旗的上方。九天之上,黑暗中有人喝道:“什麽人藏著,快給我出來!”


    山林間傳來一陣洪亮的聲音,不遠不近,走出一個人影,冷道:“嗬!陰兵借道!好大的手筆!你竟開啟了生死界的大門!但可惜!可惜!”


    妖道士冷哼道:“怎麽?你要管不成?”那道士兩聲的可惜,讓他心頭一凜。


    “天罡赤火,妖魔退行!”一道陣法精光從山林間衝天而去,天際雲層翻滾攪動。光憑如此簡單的清心滅魔咒,就能將妖道士苦心布置的乾坤大道毀之一旦,這道士的修為至少達到了“上清境”。


    江湖修為以道為尊,統稱為三境九轉,三境以低到高為玉清境、上清境、太清境,每一個境界都有該境界小、中、大三轉,三個境界則為九轉。傳說中餐風飲露,日月齊輝的得道高人,便是步入太清境的神仙一般的人物。


    “啊!”雲層中傳來一聲慘叫。卷雲驅散,漏出了星辰月色。“勝方神聖!竟敢壞本道的好事!”天際傳來憤憤的聲音。妖道士立於九天,睥睨大地,接而罵道:“哼!管你大羅神仙,隻要壞了本道的事!都休想活命!拿命來!”


    妖道士怒不可遏,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要取人性命。心中念道:我修為已過中上清境,憑我使一招大上清境的絕招!我看你是死是活!


    妖道士孤芳自傲,使出絕招,欲將道士轟個灰飛煙滅!


    隻見天際血瀑分流出一道,被妖道士汲取而去用以加持絕招威力。他腳踏陣法,吟唱咒語,雙掌閉合,猩紅的光芒像火焰一樣在他眼中綻放,活像個地獄來的魔鬼。


    妖道士映襯著蒼穹宇宙,連星辰月色都黯然失色,以妖道士為內裏,一尊九麵如來巨佛赫然天地之間。金光大盛,巨佛緊閉的眼睛好像蘇醒了一般,猛然睜開,金光從眼中直射而出,衝向天際,攪動了雲層。


    “萬字如來咒!你竟然是佛家的!”道士咦了一聲,出乎他的意料,這“萬字如來咒”本就是佛家至高的法門秘術,難道他跟佛門有什麽瓜葛?妖道士又以鮮血為引開啟生死界大門的術法,分明又是至邪至惡的“阿鼻大道”。怪哉!怪哉!純淨的佛門怎麽沾染上了邪道?真是世風日下!我隱匿江湖,浪跡天下,不問世俗中事,如今有佛門妖人當道,救人於水火,斷不可袖手旁觀了!


    妖道士喝道:“唵、嘛、呢、叭、咪、吽!”如來古佛隨著妖道士的手一同舉起,掌心是一道閃爍的佛家“萬字印”,從九天之上往那藏在山林間的道士的位置,狠狠拍了下去!“你知道的太晚了!給我去死!”


    金光所及之處,土崩瓦解,灰飛煙滅。


    此時,山林中走出一個人來,衣衫襤褸,劍眉星目,麵容威嚴又帶有幾分玩世不恭,像一個落魄的浪蕩道士。一陣山風刮過,道士一隻手臂的衣服竟然飄了起來,原來他還是個斷臂的野道士。野道士單手拿著一把劍,腰間係著一個寶葫蘆,後背還背了個箱子,箱子大概有人半身一般長短,沉甸甸的。


    妖道士驚愕不已,連話都說不巧了:“你!你!你居然中了大上清境的絕招還能毫發無損!你到底是什麽人?”


    山林間的那個道士不緩不慢,將長劍別在了腰間,借下葫蘆喝了一口酒,饒有一些醉意,諷刺笑道:“出家人慈悲為懷,清心寡欲,如此動怒?嗔戒何在?”


    野道士走到蕭然旁邊,看了一眼蕭然後,淡淡說道:“好小子!遇上我算你命大!”


    妖道士還不死心,操控陰魂和陰兵朝道士攻去。


    麵對席卷而來的陰煞之物,道士又喝了一口酒,“來的這麽急?怎麽?想讓爺爺我請你們喝酒嗎?”野道士單腳重踏,以酒水化為赤火,從口中吐出一陣萬丈烈焰火浪,巨火滔天,翻滾卷動,將陰兵陰魂焚燒殆盡。


    妖道士元氣大傷,一口鮮血吐了出來,天際的深淵入口失去控製,轟然破碎,地麵上的兩道玄黃幡旗也化為灰燼,生死界縫隙瞬間合了起來!


    妖道士自知完全不是這道士的對手,看這道士模樣,一個葫蘆、一柄長劍、斷臂、箱子,依然不依不饒地問道:“你到底是誰?”


    那野道士哈哈大笑,全然沒有把他放在眼裏,笑道:“記好嘍!本道乃是道天樞!”


    傳言中,道天樞原是飛仙門的掌門,手持鎮門神兵“驚虹天劍”,卻在十五年前突然消失了,再無蹤影。


    “什麽?道天樞!飛仙門前掌門!”妖道士喃喃自語,心中念道:沒想到他要我對付的人是道天樞!我竟然著了他的道!不行!道天樞手握飛仙門神兵驚虹天劍,一招驚虹劍歌的天威神鬼不測,在十五年前已經打遍天下無敵手,如今的修為隻怕有過之無不及!我如何是他的對手!


    道天樞似乎對飛仙門這三字十分介懷,但也不否認,冷道:“阿鼻大道乃是邪術,虧你佛門中人,使得一招靈泓寺不傳秘法萬字如來咒,修為資質天下少有,既得道於佛門,卻罔顧佛門戒律,濫用邪術,咒視佛門大道於何物?你顛倒陰陽奪人魂魄,就別怪我道天樞要替天行道!給你們靈泓寺主持般若大師一個交代!看我萬萬饒不了你!”


    妖道士驚道:“驚虹一出,有死無生!我自然不是你對手,但你要想殺我可沒有那麽容易!”說著,妖道士使出幾道符咒,符咒所攻擊的不是道天樞,而是那無辜的靈魂。


    嗯?這些用咒的真氣怎麽看著有幾分像飛仙門的罡氣?


    難怪飛仙門裏也出了歹人,與他狼狽為奸?道天樞眉頭一皺,想不到我離開飛仙門不過短短十五年,竟有人涉足邪門歪道,若被我道天樞發現!哼!隻管清理門戶了!


    道天樞腳下踏出法陣,陣腳迅速擴張,將那些打向靈魂的符咒全部擋下。道天樞回過神,發現妖道士早無影無蹤,顯然剛才那一番動作是想轉移他的注意,好乘機逃跑。


    道天樞冷哼一聲:“無恥之舉!”


    道天樞望著那些無法回歸肉身的魂魄,漫天遊蕩。因為魂體受到了損傷,無法直接通過回魂術回歸身體,必須要有還魂香!而這還魂香,天下隻有藥王山才有!


    那躺在道天樞身旁的少年,他的魂魄受到道天樞罡氣的庇護,並未受到邪術傷害。


    於是,道天樞先將少年的魂魄歸入他的身體。當蕭然睜開眼的時候,看見了道天樞,一臉茫然,問道:“神仙爺爺?是你救了我?”


    道天樞衣裳襤褸,卻有道家的仙風道骨,頭鬢斑白,但麵色如嬰孩一般,蕭然隻在神仙傳說裏和夢裏聽過見過這樣的高人。


    他這般十六歲的年紀,心中不由一陣崇拜,熱血沸騰。


    道天樞道:“小兄弟如何稱呼?你將此事細細道來!我能救你一村人!”


    “我叫蕭然!竹簫的簫,然後的然!”蕭然又將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道天樞歎道:“你村人的魂魄已受損,無法回歸身體,如果相救他們需要一樣東西!但是有性命之憂,你願意取來嗎?”


    蕭然連忙跪了下來,懇求道:“我本孤兒,此村生我養我,村裏人皆如同我父母,無論如何我都要救他們!神仙爺爺,不論要什麽東西,我一定會取回來的!”


    道天樞扶起蕭然,心裏對這少年頗有好感,也算個重情重義的熱血男兒!


    “此事蹊蹺的很,我需留下來看守這些魂魄和軀體,不讓歹人有可乘之機!此行南疆有生死之患,需要有人與你一同前往。”


    道天樞取下寶葫蘆道:“你拿這寶葫蘆,前往雲虛山找到雲虛道觀,那裏有個老道士,法號無塵,他會保護你前往南疆,從藥王山取來還魂香!這寶葫蘆你帶在身上,遇到危險可念咒語,妖魔不近,邪靈不侵,保你平安。”道天樞將咒語寫在蕭然的手心,說道:“記住嘍,念咒即可!”


    道天樞向蕭然低聲道:“小兄弟,本道有個不情之請。”


    蕭然一驚,如此神仙高人還有什麽是他辦不到的?想來神仙爺爺要救他全村,而且自己的性命還是他從鬼門關拉回來的,恩同再造!便說道:“神仙爺爺,雖然我身單力薄,但是您對我們有救命之恩,如有什麽能用到我的,我願意全力以赴!”


    “還魂香確實隻有藥王穀才有,用還魂香可修複魂魄,牽引魂魄進入軀體。但是這裏麵也有我的私心!這裏有一個香囊!我希望你能代我,把它交給藥王山的主人!告訴她。”


    蕭然見道士眼眶有些發紅,想來有什麽難言之隱或是心酸舊事。


    道天樞沒有多說什麽,欲言又止,淒涼的神情勝似了千言萬語。


    “她看了自然會懂!此恨一別十五載,我救了你也是天意,你去找她也是天意!冥冥之中還是難以逃脫命運的枷鎖,命數如斯,前塵不複!”


    蕭然拿著香囊,一股淡淡的蘭花香飄進了他的鼻息,精神為之一振。


    香囊上秀了個“蘭”字,針法走線精致盈巧,算是那女子的定情信物吧!一片熱枕心意!這香囊是神仙爺爺的心愛之物,否則不會提起那人時,如此傷心難過。不知多少個日日夜夜,蕭然反反複複思索過“情恨”二字,在蕭然的年紀,不由心神一片向往。


    癡癡問道:“神仙爺爺,她是你牽掛的人吧!”


    道天樞笑道:“你個情竇未開的黃毛小子知道個什麽!還管我叫什麽神仙爺爺!”這幾聲神仙爺爺,叫的道天樞也有幾分飄飄然。道天樞看到蕭然單純的樣子,一本正經的威嚴放了下來,倒像個年邁的老爺爺,給孫子說著古老的往事。


    回憶氤氳心頭,揮之不去。即便神仙高人,也能逃江湖、紅塵二字!


    “那你為什麽不親自給她呢?”


    “也許這就是命吧!我大劫將至,時日已然無多了!”道天樞眼眶有些發紅,哽咽了一下。


    蕭然慎重點點頭,不再多說什麽!心裏有些難過不舍:難道連神仙也會死嗎?


    “讓我送你一程!”道天樞單手一揮,蕭然飛向了天際。


    蕭然身心緊張無比,咿呀大叫,淩冽的風刮在臉上就像石子打的一樣生疼。過了好久,適應了過來,他才慢慢睜開眼睛,才發覺自己坐在了寶葫蘆上麵。寶葫蘆足足有鄉野的房子那麽大,人坐在上麵一樣,任憑怎麽動彈都不會掉下去,寶貝就是寶貝。


    星辰月色,銀河光輝,顯得天際如此遼闊,蕭然怔怔出神,有些離家的憂愁,有些前途難料的擔憂,還有對江湖對紅塵情恨的癡癡向往。


    依稀裏聽見道天樞滄桑悲涼的吟唱,似乎是一段歌謠:


    “孤山麗影,水木橫碧,清月溯漣漪。


    星辰扶柳,荷裙花開,嫋嫋水雲間。


    神仙曲,寥落天,落花付流水,恍恍逾何年?


    一朝天涯,縱三千情恨,再無良辰美景。


    笙簫醉辭,是鏡花一夢,算紅緣難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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